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縛虎手

正文 第 六 節 文 / 雲中岳

    彈指通神是個老江湖,猜透了高翔的用意。不由心中甚感佩服,立即出室而去,展開輕功奔向五十里外的句容縣。

    老門子一驚,進了客室便問:「公子爺,那位客人怎麼走了?」

    「他有事,不來了。」高翔笑答。

    「但……你的拜貼上寫的是四個人……」

    「拜貼不是已撕掉了麼?」

    「公子爺,這……這不太好吧?」

    「怎麼不好?少一個人,貴主人不是可以少一分顧慮麼?再說,萬一小可有了三長兩短,也多一個通風報信的人,對不對?」

    「公子爺,你把本莊看成陷人的龍潭虎穴麼?」

    「不敢,只是在下感到貴莊的人並不友好,萬一真鬧出事來,豈不麻煩?雖則小可是專程前來拜會的,但小心撐得萬年船不得不防患於未然。」

    「哼!你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以告訴你的是,家主人如果不接見、你們可以大搖大擺地離開,如果會見,保證你不損半根汁毛。進了莊,閻王爺也抓你不走,你大可放心。」

    「呵呵!但願如此,謝謝老伯關照。」

    老門子忿然走了,不住搖頭自語:「真是沒見道世面的年輕人,哼!年輕人。」

    久久,寨門大開,馮孝帶了四名大漢迎出,笑容可掬地行禮叫:「莊主有示。請貴客內莊相見。」

    高翔深感意外,這人怎麼在後恭、態度轉變得如此意外。趕忙道謝,隨同馮孝入莊。

    馮孝並未詢問為何少了一個人,有說有笑的肅客前行,反而令高翔三人莫測高深,心中懍懍。

    外莊至內莊的道路平整筆直,兩旁綠樹成蔭,路面可看到輪軌與蹄跡,可知平時車馬出入頻繁。外莊的房屋整齊劃一,前莊兩例是平房,每一棟房屋皆是獨院。花森扶疏為雅潔。東西莊是樓房,也是獨院式各有的庭園的精美建築。從格局上看,玉獅馮海安頓服友的情主,可說是極為優厚,情至義盡了。

    沒有演武場,沒有馳道,沒有穿勁裝的人出沒,只看到一些老少婦孺在花園中嬉戲,一切顯得那麼平各、靜溫、安樣、看不出是武林朋友的宅院。

    內莊門是一座華麗的月洞門,迎面是一座常青籐搭起的巨大綠屏風花徑向兩側繞過,站在門前,視線常被常春籐綠屏風所阻,看不到裡面的一切景物。

    三名十三四歲的清秀小童在門外相迎,一旁是一名留五綹長髯,劍眉入鬢,目似朗星,神態安樣,一表人才的中年人.紫花長袍大袖飄飄,氣概不凡。

    「這是敝莊的大總管楊爺掄奇。」馮孝搶先引見。

    高翔上前行禮,笑道:「在下南京高翔,那兩位是敝同伴金剛李虹,武當門人居天成。來得魯莽,大總管海涵。」

    大總管楊掄奇,回了一禮,呵呵大笑道:「好說好說、久仰了;剛才馮孝已將老弟闖莊的事說了,不瞞你說,三年來,你是第一位有此豪氣的訪客。諸位將是敝莊的佳賓,在下已將經過稟明莊主,莊主十分佩服,特命寒舍三童前來迎近,在下也覺得十分光彩。

    等諸位出來後,兄弟希望有幸與老弟親近親近。請進,兄弟不送了。」

    「大總管請便,謝謝照顧。」他客氣地說。三名小童上前行禮,為首的小童恭敬地說:「請佳賓隨小的入內,主人於賓館候駕。」

    「小哥請領路。」他欠身說。

    三小童同時欠身,轉身往裡走。

    尚沿花徑而入,曲折盤旋,只見花木不見人影。高翔愈走愈心驚,忖道:「這是武假八陣圖的佈局。主人不簡單。」

    又走了不久,他暗自心驚,心說:「這一段則是九宮,進入迷魂陣了。」

    最後是五行陣,丙丁方位出現了一座精舍,匾額上刻的字是:「逸園精舍」。

    這是一座古色古香,廳堂頗富收卷氣的精舍,一切傢俱皆古樸精奇,壁上的字畫皆是各朝名家的手筆傑作,價值連城,皆是人間絕品。

    主人帶了兩名書僮在階上迎各,等客人出現、即降階相迎,含笑一揖,笑道:「諸位老弟台移玉枉顧,蓬革生輝,未能遠迎,恕罪恕罪。老朽馮海.哪一位是高公子?」

    這位主人自稱老朽.未免不倫不類,有托大倚老賣老之嫌。看年歲,外表像是三十上下的壯年人,劍眉入鬢。鼻直口方,玉而紅潤絲毫不顯老態,留的三綹長髯黑亮光潤。

    身材修偉,氣字恢宏。穿一襲玉色博袍,像是神仙中人。

    高翔人生得俊,同樣健壯,但缺乏成熟的氣質,在這位早年名震字內的一代英豪面前,不由他不生出自感形穢的念頭,趕忙長揖到地.恭敬地說:「晚輩高翔,來得無狀,海公海涵,幸甚幸甚。」

    金剛李虹是個魯直莽漢,胸無城府心直口快的人,但見了主人居然感到氣懾,傲態盡消,躲在高翔身後不敢上前。

    武當門人居天成,出身名門大派,見過世面,但今天卻畏縮不前,臉色緊張,甚至渾身出現僵硬的跡象,幾乎說不出話來。人的名,樹的影;這位已息隱了的江湖大豪餘威猶在,安樣的神色中,仍然隱現無比的威嚴。

    玉獅馮海呵呵笑,說:「好說好說,老弟台客氣了。兩位貴同伴可否在替在下引見?」

    「晚輩李虹。」金剛欠身恭敬地答。

    「晚輩姓居,名天成。」居天成小心冀翼地答。

    玉獅馮海客氣地拱手為禮,說聲久仰,然後舉手肅客,讓在一旁笑道:「請升階,廳中候教。」

    「晚輩怎敢?海公請。」高翔退在一旁欠身說。

    玉獅馮海呵呵一笑,挽了他舉步上階,笑道:「我這裡極少外客光臨,難得老弟台枉顧,在下深感榮幸,請不必拘禮。」

    廳中設有案桌,纖塵不染的持板上,分東西擺了兩張矮腳書案,各擺了五隻織綿坐墊。案上有不少飾物,一具金獸鼎中,裊裊升起一縷青煙、異香滿室。

    小書僮跪下替主客脫靴,主客雙方客氣一番,分賓主莊坐,出來了五名小侍女,按古禮恭恭敬敬地獻茗,方與小書僮一併退去。

    高翔心中嘀咕,說:「這位江湖大豪真會享福、以目前的光景看來,南面王不易也。

    一個江湖人落得如此安逸,難怪他急流勇退,毅然退出江湖了。看排場,我不知道他從何處張羅浩大的開支?」

    玉獅神態安樣,客套畢、少不了垂詢三人的家世,談些江湖動靜,身為長者也是主人,把場面控制得恰到好處,臉上笑容常掛,令客人毫無拘束不安的感覺,面面俱到、可說是最佳的主人。

    最後,主人的話轉上了正題:「高才弟是南京世家,既然不是武林人,在學舍中居然練了一身超塵拔俗的武功。委實令人刮目相看,但不知老弟光臨寒舍、是否有需要在下盡力的地方?尚請不吝賜示。」

    高翔也就不再多費唇舌,將南京所發生的種種變故說了。有此事他不能說,像遇上白無常獲傳九陰真氣;埋葬了霸王丐;常春觀蕙兒私放等等重要秘辛,他都不好說出。

    有關他的師門的出身,他更是諱莫如深。最後,他不客氣地說:「目下世道炎涼,遼湖前輩們皆抱了獨善其身的態度,懶得過問江湖是非,不啻鼓勵不肖為徒為非作歹,近兩年來,南京居然一再鬧出這麼大的亂子,這次竟然在欽差頭上打主意、不知連累了多少無辜,為此而破家的人不在少數。晚輩無意中介入此事,九死一生委實感到寒心。據晚輩所知,笑如來只是替罪的小羔羊而已。真正的元兇主謀,極可能是潛伏在南京附近的黑道巨霸。前輩是武林一代俠士,江湖當代豪傑,名動武林,威震江湖息隱於南京近郊,而這位元兇主謀竟敢在南京無所不為,哪將前輩放在眼下?而前輩居然不聞不問,晚輩百思莫解、委實不敢苟同。」

    玉獅泰然地一笑,說:「老弟台不是江湖人,所以有此看法,一個息隱了的人,豈能隨隨便便出山的?」

    「據晚輩所知.前輩並未傳江湖公柬公然退出江湖。」

    「一個成名人物,一言九鼎,說息隱就息隱,不必傳江湖柬欺世盜名。」

    「不然。說堂皇些.一言九鼎言出必行,行必守信。說不好聽,那是避免息隱前『月內與人結算恩怨債務』的麻煩……」

    「你是說,在下不傳遼湖柬,是怕仇人在一月期限內來找麻煩?」

    「晚輩不敢,但難免蜚短流長。有人已經在前輩的臥榻造反,前輩仍然袖手旁觀?」

    「這個……」

    「前輩若是怕事,可以置身事外。但前輩是否考慮到前輩聲譽,以及人言可畏的後果麼?」

    「老弟台,你在杞人憂天呢,呵呵!」

    「不是櫃人憂天,而是實情。」

    「你是說……」

    「江湖朋友大都尊敬前輩,但難免有些專會造謠中傷,興風作浪,別具用心之徒,說前輩有意包庇那位元兇從中取利……」

    「晚輩無狀,但敬愛前輩出於至誠,因此冒昧指出可能的後果,骨鯁在喉,不吐不快。防口如防川、川是不易防的。事實俱在,前輩何以杜悠悠之口?」

    玉獅臉色開始凝重,突然擊掌三下。

    應聲進來一位書僮,跪下問:「小的中候主人吩咐。」

    「去請大總管來一趟。」玉獅沉靜地說。

    「小的遵命。」小書僮俯身答,膝行退出。

    外面響了兩聲金鐘的清鳴,不久,另一小童出現,在廳門外桌道:「上稟主人,大總管到。」

    「請進。」玉獅含笑招呼。

    大總管楊掄奇由小童侍候脫靴,入廳向主人問好。玉獅示意在右首坐下,神色凝重地問:「大總管,南京這兩年所發生變故.你知道詳情麼?」

    楊掄奇點點頭,欠身道:「屬下知道,但因他們那些歹徒不曾在句容作案,因此屬下並未介意,也末加調查,這件事根本不勞主人過問。」

    「現在加以調查還來得及麼?」

    「主人要過問?」楊掄奇訝然問。

    「是的。」

    「上票主人,屬下反對主人過問,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屬下期期以為不可,江湖上英才輩出,三大門派人才濟濟,他們為何不管?主人已是息隱……」

    「大總管,我意已決。」玉獅從容地說。

    「是,屬下知道了。」

    「半月工夫。夠了麼?」

    「屬下在限期之內,全力調查清楚。」

    「高老弟查出不少線索,可否再告訴大總管一些詳情?」玉獅向高翔問。

    「晚輩料無不言。」高翔興奮地說道,將所知道的事一一說了。

    楊掄奇極為細心,追問了不少小枝節,最後頗為自信地說:「主人但請寬心、恐怕不需半月,屬下便可查個水落石出。」

    「好,但願如此。」

    「主人許可屬下調用逸園四女麼?」

    「為何要調用她們?」

    「南京秦淮四大名花失蹤,用四女去查便當些。」

    「好,許你便宜行事。」

    「遵命,屬下立即前往準備。」

    「好,你去吧。」

    楊掄奇告退。玉獅向高翔笑道:「老弟台、在下管了這檔子事,但有言在先,在下如非必要,決不出面。」

    高翔滿意地一笑道,說「當然,以前輩的身份來說,如非巨惡大凶,確也不勞前輩出面。晚輩不才,願為前驅。」

    「這樣吧,老弟暫留敝莊,等大總管將此事查明,如需老弟協助、還得借重老弟的鼎力呢。」

    高翔略一沉吟,說「晚輩也需加以調查、打算在南京永安鏢局落腳。前輩如有差遣,可傳信永安鏢局,可好?」

    「這多不方便?舍下……」

    「晚輩確也需返家知會友好,不克久留,前輩盛情、晚輩心領了。」

    他堅持返回南京,玉獅也就不好硬加勉留,天色尚早,他關心在句容聽訊的彈指通神,也希望早些將好消息,告訴這位老江湖,立即告辭。

    主人盛意設席留賓,他仍然拒絕了。玉獅無奈,親自送客出了逸園精舍。

    仍由三名小童領他們出了內莊,距月洞門尚有三道樹牆,驀地左方一聲輕笑,奔出兩名絕色少女,一追一逃,人影入目,已經相距不足丈內了。

    「咦!」首先奔出的少女訝然叫,站住了。

    「什麼人?」另一名絕色少女問。

    為首的小童趕忙欠身道:「這三位是主人賓客,小的奉命送客出園。」

    「哦!你走吧。」少女揮袖說。兩女的目光,不住在高翔渾身上轉。

    高翔不好死盯著美麗的少女,乍見之下,他已看出是兩位年僅十六七,天仙化人似的美麗少女。

    他嗅到了一陣奇異的脂香。香得極為特殊、似乎沒有蘭的幽雅,也不沒有麝的濃郁。

    總之,這是一種他極為陌生,從未嗅過的異香。顯然,這種奇香是發於兩女胴體,已是無可否認千真萬確的事。

    他欠身向兩女打招呼,然後隨著小童走了,將出月洞門,他信口問:「小哥兒,剛才那兩位美麗的女郎、是莊主的千金麼,好美。」

    小書僮搖搖頭,說:「那是翠微閣八女中的兩女。」

    高翔一證,心說:「這內莊中,女人可真不少,逸園有四女,翠微閣又有八女,可能是都是些人間絕色佳麗,難怪主人不想出面管閒事,此間樂,不思蜀,也難怪他。」

    在句容城會合了在那兒等候的彈指通神,一行四人歡天喜地落店投宿一宵,次日一早便動身返回南京,等候好消息。

    句容在南京東面的九十里,一天腳程很輕鬆,四人拾奪上路。金剛李虹力大如牛,他背了高翔的大包裹,裡面除了換洗衣物,還有六七百兩金銀,依然健步如飛。

    人逢喜事精神爽,沿途不住談論玉獅這位英雄豪傑的軼事,頗不寂寞。

    巳牌左右,已走了一段路程,即將進入上元縣地界、村落反而少了。遠遠地,便看到前面有一座橋,有幾名樵夫將柴擔放在橋左側,人則倚欄而坐,像在歇肩。幾個人談笑風生,誰也不會注意這些樵夫有何異樣。

    橋西,一名穿青直裰的中年人,挾了一根長竹筒,戴了一頂遮陽帽。一步步迎面而來。

    彈指通神年長,走在前面。高翔在中,他不用背包裹,空著雙手十分松。彈指通神踏上橋頭,穿青直掇的中年也走上了橋尾。各走各的路,誰也不管誰。

    橋長五六丈,雙方在中間相遇。左側,便是五擔柴與五名樵夫歇肩的地方。

    中年人與彈指通神錯肩而遇,在與高翔相錯的剎那間,突然右手一抄,閃電似的反手急扣高翔的後頸。

    同一瞬間,彈指通神旋身一聲大喝,扣指疾彈、一縷指風襲向中年人的臂門要穴。

    也在同一瞬間,高翔旋身反手扣住了對方的脈門,大喝一聲,一鈕、一帶、一掀。

    中年人一聲狂叫,丟掉竹簡來一記前空翻,「彭」一聲大震,跌了個四腳朝天。但也因此而躲過了一指。

    斷後的居天成突然搶出,撲上擒人,奮身下撲。

    中年人大吼一聲,原地旋身雙腳一夾,立將居天成絞倒,居天成反而攔住了搶上擒人的高翔。

    彈指通神還不不及撲上,中年人已奮身一滾,猛地一竄,飛越橋攔,「噗通」兩聲水響,掉下河去了。水花一湧,無影無蹤

    金剛李虹扔掉包裹,叫道:「我下去捉他。」

    彈指通神卻搖手叫:「不必了,水色渾濁,這惡賊水性了得,追不上他了,窮寇莫追。」

    高翔拾起了竹簡,訝然道:「我看出這玩意有鬼,已有戒心,所以沒上當。」

    彈指通神搖搖頭,神色凝重說:「這傢伙叫混江龍關福,這他這竹簡中藏了極霸道的毒汁,人體沾上便會潰爛。假使他先用毒汁,咱們必定有人遭殃,天教他鬼迷心竅,竟想逞能用手擒人,終於功敗垂成,好險!這惡賊為何要攔路行兇暗算?是受誰的指使,誰又知道高老弟的行蹤?怪事。」

    居天成狼狽地爬起,苦笑道:「這傢伙從南京來,南京的江湖朋友,大概認識高公子的人甚多呢。」

    高翔將竹筒摜在橋墩上,竹筒破裂,濺出不少腥臭刺鼻的灰色藥汁,筒口噴灑出來的毒汁可遠及三丈外。他劍眉深鎖、慎重地說:「這人不像是狹路相逢,臨時起意暗算我的人。但如果是臨時起意的,那麼,今夜我將步步荊棘,那位元兇的主謀已經把全部的精力,用在計算我的事上了。我的看法是:姓關的並非不想用毒汁,而是起在活擒,同時,混江龍這一走,必定將信息傳出,咱們將步步生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並不怕他。」金剛李虹大聲拍著胸膛說。

    高翔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五名樵夫身上,說:「傻金剛,你能一天到晚防備別人在你身旁放冷箭麼?走在街市中,你能用,八隻眼來臨視四面八方的人麼?你看看這五位樵夫,你知道又是些什麼人?」

    「樵夫就是樵夫嘛。」金剛李虹不解地說。

    「這就對了,你並不懷疑他介是否會對咱們不利,他們的真正身份,你也不會留意。」

    「不錯。」

    「假使他們也是準備暗算我們的人,是對方派來候機下手的人,請教,你能怎樣?」

    金剛李虹不住打量五個樵夫,雙手叉腰向樵夫們走去,一面說:「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證實他們的身份……」

    話末完,高翔已閃電似的掠到,扣住了一名上身已幾外翻下的樵夫一條右腿。

    「咦!」金剛李虹訝然叫。

    「噗通通」水響如雷,四名樵夫落水。

    河寬僅五丈、但水深而渾濁,流速平緩,水性佳的人可任意向上下潛泳。兩岸蘆荻茂密,樹林蔽岸,極其茂密,人入水逃匿,像是入水之蛙,到何處去找?

    被高翔扣住右腿的樵夫走不掉,立即向上挺腰翻回,手一抬,射出了一枝袖箭,銀芒乍現。

    高翔身軀一扭,袖箭擦胸衣而過,險之又險。他大喝一聲,將樵夫向橋中摔落,砰然有聲、摔得不輕。

    居天成急衝而上,卻被金剛李虹伸手攔住大叫道:「讓給我消遣他。好小子。」

    樵夫奮身一滾,剛挺身躍起,金剛己抓小雞似的抓住他的雙手扭轉向上提。他一咬牙,抬膝猛撞金剛的下陰要害。

    金剛卻又將他往下壓,膝抬不起來,反而被金剛一膝撞在下顎上,力道千鈞。

    「不要傷他,問口供。」彈指通神叫。

    「他死不了。」金剛大笑著說,一手勒住樵夫的後頸,一手抵住下顎向前推,又道:

    「老兄,我先把你的喉管拉長些,你招供時便會乾脆此了。」

    樵夫的一雙手筋已被扭傷,失去活動的能力,只能用一雙腳掙扎撐動,無法脫出金剛的控制,連叫號也張不開嘴。

    金剛認為差不多了,方鬆手將樵夫放下,冷笑道:「老兄,該你招供了。」

    彈指通神上前,抓起樵夫的左手,細察袖箭的箭簡、再仔細察看樵夫的臉容,冷笑道:「這人我認識,他是揚州的名武師銀箭葛起鳳。」

    金剛一怔,說:「在下聽說過這號人物.他怎會失身從賊?」

    「我來問他。」彈指通神說,將樵夫拖至橋西,放在一株大樹下,冷冷地問:「葛起風,你是不是熬得過,我羅方的逆經搜脈手法的折磨?熬不過,你老兄還是光棍些,彼此合作從實招來。」

    葛起鳳久久方回過氣來,臉色鐵青大汗如雨地說:「在下與朋友們在此幀查一件罪案,交末招惹你們。你閣下既然是彈指通神羅方,算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俠義道人物,胡亂抓人迫供、你這是什麼意思?」

    「好啊!你閣下還想反咬咱們一口?」

    「不是反咬,而是向諸位位討公道。你們與那跳水逃走了人有過節,與在下無關。」

    「你心虛逃走……」

    「咱們不願捲入漩渦,所以只好及早趨避。」

    彈指通神嘿嘿笑,食中兩指不住伸屈,說:「你不夠朋友、在下只好得罪你了。」

    高翔搖手相阻,說:「羅兄。即使用刑迫他,他也會胡說八道的。依我看來,他不像是混江龍一夥的,放了他算了。」

    「放他?」彈指通神惑然問。

    「是的,放掉他。這些人以亡命自居,逼死了人沒有用,何況咱們並未抓住確證,逼供反而顯得咱們氣量過小,有損咱們的聲譽。」

    彈指通神正待說明不能放的理由,卻看到高翔眨眼示意。也就不再堅持,說:「好吧,便宜了這廝。給我快滾!」

    銀箭葛起鳳吃力地站起,咬牙切齒地說:「姓羅的,咱們後會有期,逼供之賜,葛某記住了,請你也別健忘。」

    「你在想在嘴皮子上佔便宜,羅某敲掉你的滿嘴大牙,你走不走?」彈指通神厲聲問。

    葛起鳳撒腿便跑,沿河旁的小徑向南溜之大吉。

    「高老弟,為何要放他?」彈指通神不解地問。

    高翔淡談一笑,一面打開包裹將一些金銀放入百寶囊,一面說:「這不是縱虎歸山,而是放長線釣大魚。南京的江湖朋友,認識我高翔的人並不多,這幾個人途中偷襲,大有可疑。我要利用這傢伙帶路,找到他們的主子巢穴。」

    「大白天跟蹤……」

    「很困難。但我將一試。」

    「你?這……」

    「你們先到永安鏢局等我、在玉獅的人前來會之前,你們可以可四出找尋線索,咱們要利用這半月工夫,小心查證,作充分準備。」

    金剛李虹不同意、怪叫道:「我不到永安鏢局.要跟你走。你上天、我跟你到靈霄殿:你入地。我伴你去見閻王爺。你—個公子少爺。路上需人照顧。」

    「我會照顧自己。多一個人反而引人注意。」

    「在下壞不了事,放心吧!」金剛拍拍胸膛說。

    居天成也說:「高公子,江湖人恩怨分明、咱們跟定了你,並非全是為了照顧你。

    老實說,咱們任何時候.也準備為你赴湯蹈火,也希望你在身旁獲得安全。」

    他搖搖頭,堅決地說:「目下咱們正在危險中,可分而不可合,必須立刻化整為零,離開大路在永安鏢局會合。這樣好了,不必多說,我與李虹走一路,你與羅前輩同行。

    李虹,走,不然就追不上姓葛的了。」

    說走便走,沿小徑急趕。李虹喜悅地背起包裹,大踏步後跟。居天成正待跟上,卻被彈指通虹拉住了,說:「老弟,高公子的話有道理,你不能跟去。」

    銀箭葛起鳳遠走兩里餘,到了河右岸樹林中的一座茅舍中,在柴門外鼓掌三下,裡面傳出兩聲乾咳,方推門而入,順手掩上柴門。草堂中;席地坐著一個灰衣老人,用那冷電四射的鷹目注視著他,冷冷地問:「怎樣?他們呢?」

    葛起風臉色仍然蒼白,恐懼地說:「小畜生機警絕倫,混江龍失手,他們都及時跳水逃命,屬下……」

    「你被擒住了?」

    「屬下……不幸被小畜生擒住……」

    「你怎麼回來了?」

    「屬下推得乾乾淨淨,所以……」

    「你招了些什麼?」老人陰森森地問。

    「屬下不曾招供,不曾招……」葛起鳳急急分辯。

    「哼!你倒真是推得乾乾淨淨呢。」

    「屬下確是末招出任何事……」

    驀地柴門候開,奔入了渾身是水的混江龍,掩上門急叫道:「小畜生已經跟來了,即將掩至屋後,快走。」

    「咦!你……」

    「屬下躲在河岸抄道趕來,沒想到仍然比葛兄慢了一步。快走,小畜生的藝業可怕極了。」混江龍急急地說。

    老人一蹦而起,原來是個裝了一條木製左腿的人,枴杖猛地出其不意掃出,「噗」

    一聲響,葛起鳳的小腹挨了致命的一擊,身軀向後飛退,「彭」一聲撞在泥壁上,一聲未出便已寂然不卻了。

    老人正待上前驗屍,混江龍低聲道:「來了,屋後。」

    「走!」老人低叫,從壁角的一個大洞中鑽出屋外去了。混江龍隨後鑽出,溜之大吉。

    高翔接近了屋後,金剛要虹在後面三丈左右緊跟。繞至屋左的小窗,一聽屋內聲息毫無,他向金剛示意把住後門,然後到了門前輕輕推門而入。

    首先,他看到了仍有水跡的腳印。其次,他看到了倒斃在壁下屍體,不由跌腳自語道:「來晚了些,這傢伙已被黨羽們殺之滅口了。」

    他搶近一按葛起鳳的脈,趕忙叫道:「李虹,快取碗水來。」

    金剛李虹一腳踢倒後門掄入,丟下包裹下廚取來了一碗,奔到叫:「公子爺,怎麼了?」

    「葛起鳳被人打昏了,奄奄一息。」他一面說,一面接過水灌入葛起鳳的口中,方用冷水澆在葛起鳳的臉上。

    葛起鳳臉色死灰,吁出一口長氣,接著一陣呻吟,終於漸漸甦醒。

    葛起鳳眼中湧起恐懼的神色,虛脫地問:「你……你是……」

    「在下高翔。」

    「你……」

    「在下救不了你,你得快找郎中醫治。」

    「我……我不……不行了,你……你為何救我?我……」

    「你受傷甚重。即使你是在下的死對頭,在下也不能見死不救。傷在何處?」

    「我腹腔內腑已……已裂,六腑……」

    「你忍著點,在下做一個擔架抬人去就醫。」

    「不必了。」葛起鳳語聲突轉穩定地說,臉上開始逐漸有了血色,吸入一口長氣往下說:「大羅天仙也救不了內腑崩裂的人高兄,聽我說。」

    高翔並不因為葛起鳳神色上有了轉機而欣慰.反而感到心中一涼,這是所謂迴光返照,這片刻的好氣色,正是人留在世間的剎那間清明,到了這種境界的人,命運已經決定,任何靈丹妙藥也無能為力了。

    他搖搖頭苦笑,歎口氣說道:「葛兄你有後事需要在下相助麼?」

    「我?在孤家寡人一個,一個江湖亡命,一死百了,還有什麼後事可百?高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請聽在下的勸告,不要再追查笑如來的事了。」

    「笑如來的家小藏在何處?」他問。

    葛起風避免回答他的話,白顧自地說:「笑如來也與我一樣,是個供奔走驅的人而已,真正的主人是誰,世間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老實說,如果我不是從直接指揮我的人三腳老妖無意中透出的消息,知道笑如來是咱們的人,即使見了面,也不知彼此是同道呢,可知我們這些人的主人,是如何精明了。主人傳了口信,限令所有人的明暗下手,全力擒你置於死地,最好是活的,擒獲的人將有重賞。高兄,走遠些,愈遠愈好,最好遠出萬里外,不然……」

    葛起鳳開始乾咳、抽氣,臉上的血色開始消退、眼神漸散,吸入一口氣又道:「在下一時意志薄弱,貪生怕死,最後仍然死在他們手中,我……我好恨!好……恨……」

    說守,氣息漸弱,身軀開始痙攣。

    「三腳老妖在何處藏身?」高翔高聲問。

    「在……在……」

    驀地,金剛一聲怒吼,拔出了降魔杵,「叮」一聲響,震飛了一枚稜透風鏢,正持搶出。

    「守住門。」高翔叫。

    「在……在……」葛起鳳微弱地說。

    門外一聲怒吼,「彭」一聲響,柴門倒下了。

    金剛仗杵而立,屹立如山在旁戒備,並不搶出,他沉著替高翔護衛,不理會柴門的動靜。

    沒有人隨門衝入,接著「啪」一聲響,一個人影撞破了小窗,隨破窗滾入。

    高翔反手扔出了一顆五花石,附耳向葛起鳳叫:「葛兄,三腳老妖藏在何處?」

    「在……在秦淮畔格村的……大樹將……將軍……唉!」

    最後一聲歎息徐徐而止,渾身一鬆、氣息已絕。

    高翔扭頭一聲叱喝,劍已揮出,「錚」一聲震偏了襲來的一劍,挺身而起劍順勢點出,「嗤」一聲貫入那位偷襲大漢的右肩。

    「啊……」大漢扔掉劍向後飛退,「砰」一聲撞在窗下,傷太重爬不起來了。

    門附近金剛李虹像一關瘋虎,降魔杵風雷俱發,把兩大漢退得手忙腳亂向外退。

    高翔一腳撥開先前撞毀小窗,衝入想殺葛起鳳滅口,卻被五花石擊中昏穴的大漢身軀,縱至窗下。

    右肩乍挨了一劍的大漢正掙扎向窗下爬,見他縱來便回身拚命,咬牙切齒一腳踢出。

    他伸左手一撥,大漢應手而倒。他的劍尖抵住了對方的咽喉,冷笑道:「你是跳水逃走的四樵夫之一,換了衣服來了,好啊!送死來了。」

    大漢張口伸舌,「咱」一聲響、舌頭往外掉,鮮血噴出,雙眼一翻,痛昏了。

    他吃了一驚,大出意外,措手不及,收劍自語道:「這傢伙真夠狠的,可能是這四人的首領,可惜,無法向他要口供了。」

    他不能見死不救,弄醒對方冷笑道:「閣下,快去找郎中,也許還有救,在下放過你。」

    門外,金剛李虹出了窄小的堂屋,獲得施展的機會,沉重的降魔杵大發神威,在高翔奔出的時候,有一名大漢右肩已被擊碎,已經斷了氣。另一名大漢像出柙之虎,瘋狂的左衝右突,想殺出一條生路逃命,成了降魔出下的遊魂,險象橫生,危機間不容髮,眼看要許下斷魂。

    「要活的。」高翔及時大叫。

    金剛在千鈞一髮中撤招,「錚」一聲擊飛對方長創,一聲沉喝,「噗」一聲出壓在大漢的左肩上,喝道:「跪下!」

    大漢支持不住,齜牙咧嘴地跪倒,上體既已躺下,也無法前仆,除了跪坐之外,別無他途。

    「問口供,問他的主了是誰。」高翔走近叫。

    金剛一手抓住大漢的髮結。一腳將大漢踹倒,杵橫壓在大漢的喉下,虯鬚怒張地問:

    「小子,你聽情了麼?」

    「我……」大漢心膽俱裂地叫,語不成聲。

    「你不招,太爺拆散你的骨頭。」

    「我……我招,主子是……是袁雄。」

    「袁雄?咦!是不是二十年前。被五指飛花打斷一條左腳後來綽號叫三腳老妖的人?」

    「正……下是他。」

    「還有其他的人,快招。」

    「在下只……只知雄老一個人,只聽命於……」

    高翔哼了一聲,問道:「三腳老妖是不是住在洛村?」

    「是的,從這裡向西南行、再沿秦淮河往上走。距華山約二十餘里便是洛村。」

    「在大樹將軍……說!葛起鳳把你們的事情招清了。」

    「大樹將軍廟在村西,那是雄公的居所。」

    高翔點了大漢的睡穴,說:「李虹,讓傢伙睡十二時辰、醒來讓他去散佈謠言,讓那些狗東西以為咱們得到了口供。走!去洛村。」

    一個時辰後,兩人趕到了洛村的大樹將軍廟,已是人去廟空,三腳老妖已經不見了。

    兩人在村中打聽,有一名牧牛童表示曾看見老妖與兩名大漢,向西北的小徑走了,約走了半個時辰。

    兩人沿小徑急趕,總算不錯,這一條路面的泥土軟,可清晰地看到木腳留下的痕跡,便知道追對了方向。

    華山是秦淮河的南源頭,秦淮河向西北流入南京城。洛村四通八達,沿河下行至府城。西北的小徑,則通向江寧府三鎮之一的江寧鎮巡檢司。

    日暮時分,足跡就難以發覺、兩人只好沿途打聽,耽誤了不少時光。江寧巡檢司是南北大道的要津,東北至府城是六十里。兩人一打聽,果然打聽老妖三個人向北走了,像是趕向府城,走的是至府城的官道。

    高翔不相信老妖會趕向府城,走府城用不著繞那麼大的一個圈子.心中暗自警惕。

    出了鎮,他向金剛李虹說:「顯然。老妖已經知道咱們在後面追蹤、他在故佈疑陣,引咱們走上歧途,咱得小心了。」

    金剛李虹粗中有細,頗為憂慮地說:「公子爺,咱們豈不是中計了麼?不能再追了。」

    他淡淡一笑,道:「正相反,咱們必須追。出乎老妖意料之外,咱們要真探虎穴。

    這樣吧,你到永安鏢局等我……」

    「公子爺,你這是什麼話?」金剛正色叫。

    「我一個人方便些……」

    「公子爺,不可說這種話,上刀山下劍海,李虹跟定你了。」李虹拍著胸膛說。

    「這……好吧,但你得聽話。」高翔無可奈何地說、他確也不忍心拒絕這位恩怨分明的莽大漢。

    「公子爺叫我往火裡眺,我李虹如果敢皺眉,便不是父母養的。」金剛虯鬚怒張地說。

    「奸、咱們找個地方把包裹藏起來,跟我走就是。」高翔只好同意。

    「公子爺這一帶熟麼?」

    「當然熟,這一帶連一個兔子我也清楚。哼!這一帶易於藏身的逃逋藪,我知道在何處。前面有一座小村,咱們去飽餐一頓,再去闖虎穴龍潭。」

    北行十餘里,有一座山叫吉山,山西麓面臨大江。這一帶林深茂,江邊全是綿綿無盡的蘆荻,而且其中頗多漢港,是水賊潛身的好地方。巡檢司法對這一帶最感頭痛。嚴禁附近的漁民接近,抓住了一律以水賊法辦,無形中反而成為水賊的安東窩。人藏身在內,除了飛在上空的鳥或可發現下面的人以外、進去右十官兵搜捕,簡直白費勁。

    水賊並不敢在此地盤據,只作為暫避風頭的歇腳站而已,人數也不多,沒有漁民村夫前來打擾,因此水禽在內繁殖得十分興旺,所以也就成為府城附近的好獵手們,在此獵取烏雁水禽的好獵場。來此偷獵的人中,就有高翔在內。他總是獨自前來,午後從府城動身,乘馬一個半時辰內。他總是寄在附近的村落,晚間進入蘆荻叢中守候。次晨在天明前的一個時辰內,必須一切就緒。就在破曉的半個時辰內,可射中三五十頭水禽,頗富刺激。令他樂此不疲。因此對這一帶的地勢,他可說瞭如指掌。何處有流沙,何處有水賊的匿伏地,他一清二楚。

    在近江濱的一座港漢內,岸畔建了一座蘆棚。二更時分,棚燭火搖搖。蘆葉為床,有幾件破棉被。這是水賊們的臨時哨所,水賊來時,這裡經常有五六名賊哨歇宿。今晚卻多了幾位客人,那就是三腳老妖與混江龍,和另一名十二三歲的小後生。

    六名水賊坐在一側,老妖三人佔了一面角落。水賊都是些滿臉橫肉的大漢,上身精赤,腰帶上帶了短巴首,分水刺與分水刀等兵刃,外衣掛在壁柱上。為首的人胸口的五六處疤痕,頗以疤痕自豪,瞪著一雙大牛眼,向正在抓荷葉包的菜餚住口裡送的三腳老妖說:「雄老既然已經將他引來了,那就把他引到漢洲上擒他,豈不甚好?」

    「不行,這小畜生機警絕倫,引他到漢洲,恐怕正應了—名俗語:引狼入室、那就會雞飛狗走,搞得你們灰頭土臉……」

    「笑話!你看我的好了。」

    「老弟,這可不是好玩的,老朽不想連累你們,要在這一帶灣港中擒他。」

    「笑話,雄老把兄弟看得如此不……」

    「老弟別生氣,老朽確是不願……」

    「你就別提了,一切交給我辦。混工龍關兄也不是外人,兄弟也不能不助他一臂之力。雄老,到底你與那小伙子有何過節?知道他的底細麼?」

    「本來老朽就不認識他,今早他到老朽的住處遊玩,一言不合,彼此交手鬥氣,治好混江龍關老弟師徒前來找我盤桓,咱們三人也抵擋不住,被他追得好摻,不得已逃來此地找老弟幫忙……」

    「呵呵!一句話,兄弟完全負責,他不來便罷,來了,哼!管叫他來得去不得。走罷,到兄弟的旱舵再說。」

    「這個……」

    「走啊!雄老怎麼婆婆媽媽起來了?」

    「好吧,那就一切仰仗老弟台了。」老妖欣然地說。

    首領挺身站起,取過衣衫搭上肩,說:「走時千萬小心腳下,最好不發出水聲。」

    「是怕那小畜生循聲追來麼?」

    「不是,入暮時分,來了兩們年輕人,身手極為高明,箭術極為可怕。這兩個年青人每月要來三兩次獵水鴨,算是熟人。如果發聲被他們誤認是水禽,一箭中心那才叫冤枉呢。走!諸位請隨我來。」

    所謂旱舵,是這一帶沼澤內部的一座長洲。洲外是大江。洲內是沼澤,洲外有半里寬闊的蘆荻叢,有兩條水道便利小舟出入,是水賊們建於陸上的巢穴。水賊們習貫上稱首領的巢穴為舵,巢穴也定在船上,船以舵為控制方向的主要工具,以舵稱道須頗收名符其實之效、因此有大舵主小舵主之分,也就是大賊首。大江一帶,舵主的稱謂頗為吃香,建於陸上的旱舵。按規矩須距江三里以內,不然將會引起糾紛,旱路的三山五嶽好漢,可能會找麻煩。光棍不擋財路,水旱的財原不能混淆,水上朋友不可吃陸地,旱路英雄也不得過問水上財源。誰想一口咬兩塊肉,必將引起無窮風波。

    洲上的旱舵今晚來了不少人、原來這天是南京上下游百里內,重要賊首聚會的一天,大小賊首有二十名以上,也是一年一度的盛會。夏汛未退,水勢也不太凶險,大小船隻往來方便,確是聚會好季節。

    三腳老妖一面走,一面信口問:「老弟把老朽帶至旱舵藏身,其他的舵主是否同意老弟的舉措呢?」

    「雄老大可放心,在這一帶,我拚命五郎賀五不但是地主。也在十二艙主頗有聲望的舵主,包庇三五個人,兄弟還擔當得起。」水賊首領拍著胸膛頗為處豪地說。

    「當然,在南京上下游,誰不知老弟是個名號響亮,神出鬼沒的好漢?哦!我想起來了,聽說年初江淮的黑道大豪神槍太保陸璣,在南京南上了仇家,清涼山夜鬥,神槍太保身受生傷,下落不明,聽說是老弟收容了他、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拚命五郎淡淡一笑,說:「這件事不是空谷來風,但恕兄弟不能明告。」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神主保陸兄手上有一批價值連城的珍寶,不知怎地竟被本地的一位神秘人物所偵悉,限令他交出這批寶物並迫他投效.派來了幾名藝來奇高的好手,在清涼山談判、一言不合談判破裂,雙手交手拚死活。陸兄身受重傷。逃出了清涼山,前來投奔兄弟托庇。不到三天,有人送來了一封莫其妙的信,請兄弟前往芙蓉峰下會面。」

    「芙蓉蜂,不是牛頭山南面祖堂山的主峰麼?」

    「正是,也是吉山的近鄰,此至芙蓉峰僅餘裡。」

    「老弟去了麼?」

    「去了,早一天到達。對方竟在那兒設伏,恰好被我看出破綻,在他們人手尚未到齊,埋伏尚未停當的緊要關頭,兄弟出其不意殺他個落花流水。」

    「哦!老朽聽說過這件事,只是傳說的人語焉不詳,也不知是老大鬧芙蓉蜂。老弟,那些人是何來路,後來怎樣了?」

    「對方的底細,兄弟至今尚未查。這半年來,先後來了三批人侵入,共有三十餘人埋骨沼澤中。最近南京城許老二在慈姥山中伏斃命,鬧了個滿城風雨,很久沒發現有人前來勘探了。依兄弟看來、殺許老二的人,也就是向兄弟挑釁的舵主,出面偵查這些人的底細,然後連絡水陸群豪,把他們趕走,或者乾脆把他們連根拔掉。他們在南京鬧和太不橡話,做了好幾筆大案,官府查得緊,幾乎完全斷絕了咱們水上英雄的財路。以兄弟來說,一年來,就沒做過一筆橡樣的買賣。許老二的竊案發,咱們連出去的機會都沒有,水軍不住沿江盤查,咱們只好跟著倒霉,買賣做不成,只能在家吃老本。此賊不除,水陸群豪誰也休想混飯吃。咱們對這種要錢又要命,大小一口吃的敗類,已無法容忍了。」

    「聽說笑如來已經認罪……」

    「哼!笑如來自命是白道英雄,他這件事已激起了公憤。咱們水上朋友決不自命英雄,是賊就是賊,遵守十大戒律,三不劫五不搶,要錢不要命.要命就不要錢,決不像笑如來那種人明裡英雄豪傑,暗地裡男盜女娼。哼!笑如來只上走狗而已,咱們會查出這件事的。聽說那位少年人高翔已經動身外出緝兇,兄弟希望和他連絡上,供給他一些消息。」

    「哦!但不知老弟得到些什麼消息?」

    「許老二慈姥山中伏那天,兄弟有兩們弟兄人太平府回來,路上碰到幾個江湖邪魔,此事……噤聲,前面有人。」

    前面有撥動蘆荻的聲響傳出,四人向下一伏。

    三腳老妖的眼中,掠過一道陰厲的光芒。

    久久,不見有動靜。三腳老妖在拚命五郎身側,迫不及待地說:「風吹草動而已,沒有人。老弟,你那幾位弟兄,碰上了些什麼人?」

    拚命五郎卻不急於回答,低聲說:「跟我來、繞過去,先看看是人是鬼。」

    三腳老妖扭頭向混江龍附耳道:「記住,不能讓高翔有通名號的機會,這些水賊已經有與高翔搭線的準備了。如果咱們不能及早預防,借刀殺人的大計不但落空,反而會促成他們的合作,你我如何交代?」

    「這……恐怕不易哩。」

    「為防萬一,你留下。」

    「我留下?」

    「是的,我必須將水賊的陰謀傳給主人,以便早作準備。而且須在高翔到來這前離開將消息傳出。」

    「你能出去?」

    「必須出去。」三腳老妖堅決地說。

    「不行的,你這一走……恐怕弄巧成礎,反而引起他們的疑心,這樣吧,我走,從水中脫身要方便些,可以避開他們的暗樁。」

    「你不能走,一是你與這些人交情深厚,二是萬一有事脫身容易……」

    「萬一與高翔照面,兄弟豈不是完了?」

    這時,拚命五郎已經遠出三丈外了。蛇行鷺伏向前搜進,注意力全放在剛才發出聲息的地方。

    三腳老妖眼中凶光一閃。說:「葛起鳳已經招了供,老夫留下更是危險,因此,你留下比較易於脫身。同時,你由於逞能,已經失敗了一次,功效垂成,你已經……」

    話未完,右手一拍混江龍的背心。混江龍身軀一晃,昏厥了。

    老妖將他挾住,拔出一把飛刀,毫無感情地狠狠插入他的背心,自語道:「你留在世間,反而是一大累贅,所以你得留下,老夫不得不改變計劃見機行事了。別怨我,老弟。」

    混江龍一聲末出,氣息漸絕。

    天宇中黑沉沉,雲屋低,星月無光。前面已聽到水聲,已到了江邊了。

    拚命五郎搜了一周,扭頭惑然地說:「這裡分明聽到有人舉步的聲響,怎麼一無所見?兩位且守住這一面,我再繞過去看看。」

    「老弟,附近有你們的入麼?」三腳老妖問。他挾持著混江龍的屍體蹲在兩丈外,拚命五郎無法看出混江龍的死活。

    「三方都有,但皆在百十丈外,此地只有水上的哨船,陸上不會有人。雄老小心了,兄弟要趕他出來。」

    三腳老妖大喜,說:「老朽與關老弟堵住臨江一面,替老弟折後並負責截擊。」

    「好,小心了。」拚命五郎,向北一竄,進入了蘆荻叢。

    三腳老妖疾趨西面,穿蘆而走,三丈外便看到了水影。夏日水漲,五六丈外仍是蘆荻,皆生長在水中。他猛地一聲狂叫,推倒混匯龍,撒腿狂奔,衝入水中撥蘆疾走,水聲與撥擦蘆荻聲大起。

    遠處,拚命五郎駭然奔來,大叫道:「雄老,怎麼回事?」

    三腳老妖已飛衝出五丈外,水已及腰,發出一聲厲叫,向下一伏。然後徐徐向游,像一頭水獺般悄然溜了。

    拚命五郎看到了上體栽在水中的混江龍,摸到了混江龍背部所中的飛刀,不由大駭,急忙拔出巴首閃在一旁戒備,叫道:「雄老、你可無羔?」

    三腳老妖袁雄已經走了,叫破喉嚨也不會有回音。他心中一懍,立即發出了警嘯。

    三陰老妖行摸清江岸的形勢,然後向此潛入,悄然隱伏在蘆荻中,手上共有四把飛刀,像一顆伺伏的豹,候機獵食。

    不久、兩名暗樁急急趕來,距他潛伏的地方不足兩丈。他等兩人匆匆奔過,悄然擲出了兩把飛刀。老妖的飛刀術十分高明,相距又近,刀貫心坎尖透前胸,兩名暗樁僅了嗯了一聲,便砰然倒地。

    他仍在等,心中冷笑道:「多殺幾個激起公憤。讓那小子前來殺個落花流水。不管哪一方的人死光,都可除去心腹之患。如果兩敗俱傷,主人便可高枕無憂了。」

    不久,第二批暗樁趕到,這次有王個人。他重施故技,擊斃了走在最後的那兩個人,並同時撲出。要收拾走在前面的人。「砰匍!」兩個中飛刀的人倒了。

    前面的那人命不該絕。恰好看到被殺的兩名暗樁的屍體,警覺地向側一閃,猛地伏倒。

    這瞬間、兩名同伴倒地。

    這位暗樁十分機警,眼角看到同伴倒地,也看到一個黑影撲來,便知大事不好,大吼一聲,奮身側滾,「嘩啦啦」一陣水響,壓倒了不少蘆荻,竄入水中,像大魚一般向外游竄。

    老妖只帶了五把飛刀,已經全部用守,倉卒間也不知那最後一名暗樁竟然如此機警,一撲落空便知不妙,火速後撤。

    暗樁逃出蘆荻叢,大叫道:「有奸細,快來,快來圍捕。」

    江面的哨船紛紛應聲趕來,四面八方的暗樁皆向此地集中,蘆哨聲此起彼落,水賊們大舉出動了。

    三腳老妖心中發慌,急急溜走。

    第一個趕來的是拚命五郎,看到了四具屍體。叫道:「剛才是誰傳警?是……」

    暗樁從水中鑽出,大叫道:「是賀舵主麼?奸細從東北角走了。」

    「有多少人?看清楚了麼?」

    「我只看到一個黑影,在後面暗襲,看不清是誰。」

    拚命五郎用哨聲傳出警訊,兩長一短,表示入侵者在東北。然後向暗樁匆匆地說:

    「來看看人還有沒有救,招呼他們先救人。」說完向東北方向追出。

    第一枝火把點燃,接著各處火光大明。藏在江岸沼澤港汊的小舟,開始駛出各地漢港,點起了火把,分段把守各負其責。只片刻間,便在三里方圓的出事現場中形成了數重包圍網,火花燭天,強弓硬弩封住了各處進出要道。水鳥驚飛,一陣大亂。

    水中交戰,弓箭為先。水賊們最霸道的武器是弓弩,陸上的旱路英雄,誰也不敢與水賊大規模械鬥,因此儘管水陸群豪彼此雖有利害衝突,財源的劃分經常出現辣手的問題難獲解決,而水路英雄人數又少得多,但陸路群豪仍然不敢開罪這些水上朋友。真要翻臉,誰也佔不了便宜,這也就是旱路上朋友允許水賊建旱舵於距水三里內的原因,這一帶水賊巢穴來說,三五十名江湖高手侵入,保證來得去不得。官兵們也有弓箭,三五百人前來進剿,保證抓不到半個水賊。

    三腳老妖躲在淹水的蘆荻中,不言不動靜候變化,他毫無所懼,在天亮之前他是安全的,只需要在天色大明前往江外潛泳三二十丈,便可擺脫水賊的追蹤了。

    拚命五郎直等到水賊們建成包圍圈、方帶人前來察看混江龍與四名弟兄的屍體。五個人皆被飛刀所擊斃,皆是被從身後下手暗算的。

    來的共有六名各路舵主、其中一名五短身材的人訝然問道:「咦!這人不是大名鼎鼎混江龍關福麼?他的江面在鎮江府以東,怎麼跑到我們此地來了?」

    拚命五郎一面審視著飛刀,一面說:「入暮時分,他與三腳老妖袁雄從句容逃來,說是被兩人年輕人追迫,走投無路。要求兄弟讓他們躲上一夜,沒料到在此地被人暗算了。」

    「咦!三腳老妖?人呢?」

    「兄弟只聽到他跌入水時的狂叫聲、天太黑,兇手不知是不什麼?下去幾位弟兄,撈撈看,看是否撈得到他的屍體?」

    立即下去六七名水賊,在蘆獲叢的水際亂撈。

    「五哥,那兩位年輕人是何來路?」一名水賊問:「他兩人都不知道。只知道為首的是個年輕英俊的人,另一名一個黑大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雙方並末通名報姓。走!

    我們進去搜,不怕他兩個人飛上天去。」拚命五郎恨恨地說。

    「追他們的人,為可要殺咱們的弟兄?怪!」

    「抓住他就知道了。傳話下去,遇上面生的人,如敢反抗格殺勿論。」拚命五郎咬牙切齒地說。北面突傳了蘆哨聲,有人叫:「發現兇手了,在北面。」

    「快走!」拚命五郎大叫,領先便走。十餘枝火把在前。十餘名水賊先一步奔出。

    百十枝火把,圍住了一座小洲,上面有兩個賬幕,賬幕內外似乎不見有人。有些水賊站在水中,引弓待發,但似乎有所忌憚,不敢接近。

    兩名身材高大的水賊迎到老遠便問:「五哥,這兩個傢伙是唯一可以找到的可疑的人物。」

    拚命五郎一怔,盯視著遠處的兩座賬幕道:「那不是陶家兄弟的賬幕麼?老天爺,你們怎會懷疑到他兩人頭上呢?」

    「兄弟已搜遍整段地面、只有這兩人可疑。」

    「他們並不是追逐雄老而來的,比雄老早到一時辰,可知。」

    「五哥的意思是……」

    「再搜、暫時不要打擾他們。」

    「他們已射傷了咱們兩位弟兄。」

    「糟!這件事鬧大了。」拚命五郎變色叫,傷了弟兄,這件事便變得複雜嚴重了。

    另一名水賊重重地哼一聲,擄袖揚拳憤然地說:「五哥,不要袒護他們了。目下唯一可疑的是他們兩人。而且在咱派人搜查時先發制人,不顧一切射傷了咱們的弟兄,殺人可恕,情理難容。他們既然敢行兇,咱們也容他不得。五哥如果不顧忌,那就交給兄弟辦好了。」

    「七弟,不可魯莽。」

    「五哥你就別管啦!」另一名水賊大聲叫。

    七弟也冷哼一聲,怒聲道:「不錯,陶大人是一個好官,咱們不希望與兩位陶公子為難,但既然他們是涉嫌人,又傷了咱們的弟兄,咱們豈能善了?五哥不必過問好了。」

    「且讓愚兄與他們談談,不可衝動。」拚命五郎冷靜地說,排眾而出,高叫道:

    「請陶大公子出來答話,在下拚命五郎賀五。」

    第一位賬篷側,站起一個中等身材,臉如冠玉的少年,穿青襖、佩劍,執弓持箭,以仍帶童音的語音高叫:「是賀舵主麼,在下陶瑞,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公子,咱們此地有人入侵,出了六條人命。在下有幾個事要向公子請教、尚請坦誠答覆。」

    陶瑞傲然一笑,叫道:「貴地所發生的事,與在下兄弟無關。也無可奉告,請勿前來打擾。」

    七弟冷哼一聲,接口問:「閣下不打算答覆麼?」

    「在下無可奉告,一句話、在下兄弟不過問你們的事。」

    「好狂的小子,宰了他。」有人大叫。

    對面的水賊大嘩、火光下,竄出兩名水賊,左手以木盾障身,向相隔六七丈外的漢流撲去。

    汊流寬約五六丈,水深僅丈、下面全是泥淖。剛奔近水際,陶瑞吼道:「退回去!

    不然必定出人命。」

    七弟大怒,吼道:「放箭,斃了他。」

    弦聲狂嗚,箭如飛蝗向陶瑞集中。

    陶瑞連發兩箭,方在箭雨到達前向下一伏便已失蹤o「啊……」狂叫聲震耳接著的水聲如雷,衝至水際的兩名水賊因木盾掩不住雙腿,兩人的右腿各挨了一箭,摔倒在地淺水中掙命。

    這一來,真正激起了公憤。七弟大怒。怒吼道:「飛龍隊列陣,掩護潛蛟隊過去,殺!」

    飛龍隊立即列下弓箭,潛蛟隊各持木後開始從兩伸推進、拚命五郎大驚,叫道:

    「七弟,再給我片刻工夫,叫他們出來商談。」

    「好吧,片刻。」七弟舉手叫。

    拚命五郎歎口氣,叫道:「陶公子。速放下弓箭,凡事好商量,不可自誤,務請三思。」

    陶瑞伏在草中,叫道:「你們這許多人聲勢洶洶。有理也說不清。在下已表示過了,敝兄弟前來獵雁,與你們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來從未與貴舵的人作對,何苦相迫?要放下自衛兵刃,免談,真要拚命,你們會付出重大的代價。在下兄弟即使今晚栽在此地.日後你們也休想安逸,報復之慘,不言可喻。舵主瞧著辦好了。」

    七弟一咬牙,說:「五哥,你就不必管了,讓陶大人出動兵馬前來找咱們好了,咱們可到黃天蕩安身。放箭!」

    飛龍隊百箭齊發,潛蛟隊立即向前推進.撲入水中、以木盾掩住頭部,踏水而行。

    陶瑞兄弟在箭雨攢射下,抬不起頭,毫無還手的機會,大事去矣!箭射在賬幕上,噗噗有聲,勁矢破空的飛行嘯聲,令人聞之心向下沉。

    拚命五郎搖搖頭,大喝道:「暫且住手!」

    一聲梆子響,箭雨倏止。拚命五郎大叫道:「陶公子!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不可自誤。放下兵刃,站起來。」

    不久,陶瑞終於棄了弓箭,臉色鐵青徐徐站起,接著他右後方也站起一個身材相等,臉色蒼白的少年人,同樣眉清目秀,但身材要壯實些,可是臉上稚氣未褪,仍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大孩子。

    「弟弟,不要怕。」陶瑞安慰同伴柔聲說。

    潛蛟隊已登上陸地,二十餘把強弓控制了對方。上來一名赤著上身的大漢、喝道:

    「陶大公子,你先過來。」

    在死神的脅迫下,陶瑞不敢不遵。這時,他開始緊張,豪氣全消,恐懼的眼神已流露無遺。

    大漢粗魯而熟練地替兩人上綁,登上泊在不遠處的一艘小艇,餘賊們仍在各地窮搜、希望能找到其他可疑的人,可是白費工夫,一無所獲。

    兩個黑影潛伏在東此角的泥淖中,眼睜睜地注視著賊人將陶瑞兄弟押走而無可奈何。

    他們是高翔與金剛李虹。說巧真巧,由於高翔對這一帶十分熟悉,因此並不急於追入,遲來了一步,恰好趕上水賊們大舉搜人,逗留在包圍困外,成了袖手旁觀的人。

    等水賊們撤圍之後,金剛李虹說:「公子爺,今晚咱們白來了,賊人已經有備,準備森嚴,而且時光不早,改天再來吧。」

    高翔呵呵笑,說:「今晚反而最安全,信不信由你。依我看,他們大舉搜查,必定與我們有關,已經抓住了兩個倒霉鬼,正好乘機混入。走!一切聽我招呼,保證直搗賊巢。再說,這兩個倒霉鬼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

    「好,那就走。」

    沼澤是中心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洲,四面環水,水外圍上一段:段蘆洲,水道四通八達,蘆葦密佈,極為隱秘。有兩條彎彎曲曲的水道,通向裡外的大江。這就是賊巢,是水賊們的避風聚會秘窟,只消警訊傳到,水賊們往水中一跳,除非有上萬官兵重重包圍,用攔江網像捉魚般重重封鎖,不然保證連魚也捉不住一條。

    洲中搭起了十餘座蘆棚,賊人們已經大部就寢,四周警衛森嚴,如臨大敵。

    中間的蘆棚有燈光,水賊人道領仍在徹夜商談、所談的事與三腳老妖無關,而是二十餘股上下游百里以內的水賊,談如何開闢財路,是否合併,如何對付官府的鷹犬等等有關生存大計,彼此之間意見紛歧,利害衝突,談判得並不順利愉快。

    二十餘人席地而坐,東首一名左頰有刀疤的中年人拍掌三下,大聲說:「有關開闢財源的事,目下連買賣都無法做,根本就無從談起,必須從長計議。有關鎮江白龍蕩小白龍要求合作的事,諸位是否加以考慮,提出彼此參詳參詳。」

    拚命五郎冷冷一笑,問道:「趙舵主是不是已有打算?如果有,何不提出來讓大家聽聽舵主的高見?」

    「兄弟以諸位馬首是瞻,並無意見。」趙舵主胸無城府地說道。

    「據兄弟所知,有人接受了小白龍的重禮、答應在會中支持合作的事。有哪幾位贊成,請出來加以說明好不好?」拚命五郎冷冷地說。

    「賀舵主,有何意見,能否接受,只要你說一聲、用不著為這件事費神了。」一名高大的賊首不耐地說。

    「周舵主是不是早有打算.胸有成竹了?」拚命五郎大聲問。

    「條件夠優厚,但恐怕其中有詐。」

    「我問你,你願意以如此優厚的條件,給予另一股江湖同道,而不想收取代價麼?」

    「當然不會。咱們做這些買賣,世人皆以為是沒本錢的,其實性命就是本錢。兄弟再傻,也不至於傻得將以性命換來的金銀白送給不相干而無利害關係的人。」

    「好,一針見血。我再問你,日後對方有所需求,你既然受了禮,答應合作,你能拒絕麼?」

    「兄弟既未受禮,也不願與人合作。」

    「這只是假想,不是指你周舵主受了禮。假想你受了禮,對方下一步棋,便是要你奉他小白龍為首,聽他的指揮……」

    「呸!他做夢,休想。」周舵主迫不及待地說。

    「這就夠了。反正兄弟認為、咱們都是同道彼此都是道義之交,肝膽相照的朋友,誰也無權管束彼此的作為,誰與小白龍合作,那是他自己有權決定的事。」

    「賀舵主,咱們只問你的意見。」另一名水賊大叫。

    「兄弟不受任何人的禮,不賣任何人的賬。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兄弟不受人錢財,誰也休想收買我拚命五郎賀五,上次兄弟大鬧芙蓉峰,便是明證。」拚命五郎斬釘截鐵地說。

    一名賊首一蹦而起,怪叫道:「這件事不值一提、那明明是陷阱,誰要跳就跳吧,自作孽不可活,別人也愛莫能助。賀舵主,咱們不談這些,只談目下該如何……」

    驀地,外面突傳來一聲暴叱,接著「彭」一聲大震,一名警哨飛入棚中,慣倒在地。

    外面有警哨,因此棚門未關,人躍入,敵蹤乍現,火光下一覽無餘。一個身材高大的蒙面人當門而入,渾身泥污,濕淋淋地,背劍,掛囊。蒙面人出現得太突然,短暫的震驚。反而令二十餘名見過大風浪的賊首,震駭得茫然失措,居然毫無反應,只用驚駭的困惑的目光,向這位不速之客注視。

    「哪一位是此地的主人?在下有事請教。」蒙面人朗聲問。

    室內人尚未答話、門外突然衝入兩名水賊、兩把分水刀猛劈而下,聲勢洶洶。

    蒙面人在雙刀乍下的前一剎那。突然像是背後長了眼一般,挫腰暴退,背部撞入兩水賊的中間,一聲長笑,兩名偷襲的水賊向前翻飛,扔掉了分水刀,飛入人叢。在眾賊首的驚叫聲中、重重地慣倒在地。

    距離最近的兩名賊首一聲虎吼,四臂箕張,虎撲而上,先下手為強,撲上擒人。

    蒙面不退反進,一聲長笑,迎上了,「噗噗」兩聲悶響,眾人連看也沒看清是怎麼回事,兩名賊首已經爬下了,像是昏啦!

    「誰再不識好歹,休怪在下無禮。」蒙面人冷笑道。

    拚命五郎大踏步上前,沉聲道:「我,賀五,吉山沼澤的主人,閣下亮名號。」

    「在下不是為亮號而來,特來請賀舵主幫忙。」

    「你這是什麼話?」

    「在下說的是老實話。」

    「人是前來尋仇報復的。」

    「不,在下無意與東京的水上朋友結怨。有兩件事請賀舵主成全,不得不連夜造訪。」

    「你能直搗中樞,很了不起。」

    「好說好說。兩件事是其一,請將三腳老妖袁雄交出。其二,向舵主討一份人情,請釋放那兩位小伙子。」

    拚命五郎臉色一沉,怒聲道:「原來你閣下是追蹤雄老而來的人,好啊!你心目中還有咱們南京的水上朋友?到外面去、咱們手底下談買賣,賀某不會令你閣下失望。」

    「不必出去了,就在此地談談,你們的弓箭很不錯,在下不願冒險。其實,兩件事只有一件需要閣下答覆,那兩位小伙子在下已經救走了,江邊的吊樁上,已沒有你們的俘虜啦!」

    拚命五郎大吼一聲、拔出分水鉤急衝而上,以出招作為答覆,「天河倒掛」反手揮鉤進擊,勢如狂風暴雨。

    警哨聲狂鳴,人聲鼎沸。

    蒙面入不敢大意,拔劍出招,「錚錚」兩聲暴響,火星飛濺架開了兩鉤,立還顏色,「織女投梭」劍影飛射,狂野兇猛的衝刺銳不可當,三劍攻出,便將拚命五郎迫退丈餘,封不住無孔不入的奇快絕他的劍影.只能向後急退,吃力地封架。

    眾賊首中有人大喝道:「並肩上!」

    蒙面人知道大隊賊人將到,一聲長笑、轉身向外衝,「錚錚」兩聲震退意欲封住退路的兩把刀,突圍而走、順手掩上門一閃不見。

    其他棚屋中,水賊們峰湧而出,火把接二連三點燃了。賊首們也一湧而出,哪有蒙面人的蹤影?

    洲西岸旁的吊樁上,預定明早處決的陶家兄弟不見了,而且丟了一艘小舟,洲上棚屋附近的六名警哨,皆被人擊昏,難怪蒙面人如入無人之境。

    「那傢伙乘船走了,追!」有人叫。

    共有三十餘艘快舟,賊人們紛紛上船,向江外窮追。

    蒙面人是高翔,與金剛先擊昏了所有的警哨,解下吊在纜樁上的陶家兄弟,然後將一艘一舟拖至另一面沼澤藏在蘆葦中,故佈疑陣、引賊入水上追趕。

    他泅水到了小舟上,會合了金剛,問道:「陶家兄弟醒來了麼?」

    「些許驚嚇,死不了。只是手腳已被吊軟,無法動彈。」金剛李虹低聲答。

    「他們已追出江外去了,目前還不宜離開。你小心了,我再回去走走。」

    「回去幹什麼?黑夜中弓箭利害,千萬不可冒險。」金剛李虹緊張地說。

    「放心吧!我會小心應付的。警哨的口供說老妖已經受到暗襲落不失蹤,混江龍已被飛刀擊斃。哼!我不相信老妖會被暗襲落水斃命,這老妖的水性雖說只有一條腿,卻比混江龍高明,怎會落水而死?我得去找他,八成兒藏身在那一座棚屋中。這是惡賊留下的可靠線索,豈可松言放棄?好好照顧那兩位小伙子,我去去就來。」高翔匆匆說完,入水走了。

    天色太黑。面目難辨、藏在船上的陶瑞手腳麻木,動彈不得.一聲口音廝熟,向金剛問道:「兄台貴姓大名?哪一位救命恩公?尊姓?」

    「閉嘴!附近有賊哨,不要命麼?」金剛低叫。

    洲上賊眾已走,只留下三二十名小賊善後,只放了兩名警哨,其他的小賊正在將被打傷的人安頓。

    三腳老妖出現在洲東,向兩名警哨揭幕摸進,一面自語:「多殺幾個人,等他們查出追我的人是高翔小狗時。這筆賬就有得算了,小狗將食宿不安。」

    兩名警哨站在棚屋的屋角,正在低聲談論蒙面人的事。老妖突然出現在屋角,到了兩人身後,枴杖向右面的賊哨天靈蓋就是一下。生死間不容髮,突然有人叫:「小心身後。」

    「啪」一聲響,枴杖被一顆五花擊中,枴杖一偏。

    「三腳老妖,可追上你了,哈哈!」高翔大笑著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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