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火海死谷 文 / 雲中岳
谷底絕崖之上,酒仙一加入,蒙面人壓力大減,長劍一揮,立將最右那人刺倒,人影急閃,飛撲正前方大漢。
酒仙那口酒箭,急射左側悍賊。那傢伙一低頭,舉劍便拍,「噗」一聲拍個正著。
劍向左反震,將那人身軀帶得向左一飄。酒仙猱身搶進,「砰」一聲暴響,酒葫蘆將那傢伙的腦袋幾乎砸入胸腔之內,扔劍栽倒。
山籐微晃中,崖下的群雄一一向上猱升。
玉獅奮身猛撲,存心一決,劍出「平地生蓮」,攻向老道。
無情劍不閃不退,冷哼一聲,進步揮劍,攻出一招「萬丈波濤」,萬千劍影亦是由下向上捲到,雙方都是拼生死的進手招,就看誰的功力深厚,變化是否神奧了。
「叮叮叮」三聲鏗鏘的劍鳴乍響,人影倏分,身形未定,復又閃電似前撲。那怒濤般的裂肌劍氣,四散迸射,直蕩兩丈外,兩方的人紛紛後退。
人影倏進倏退,難辨身影,氣流激盪的銳嘯,令人毛髮直豎,入耳心驚。雙方觀戰的人,全驚駭得瞠目結舌。
兩個黑白道頂尖兒高手,這是第一次拼骨,其兇猛危險的程度,可想而知。
無情劍畢竟略差半分,在玉獅狂野的十二招搶攻下,他被迫退離原位八尺以上。玉獅想在百十招內取勝,恐亦力不從心。
突然,崖左頂端飛起一聲長嘯,破空傳至,那是陰風散人的嘯聲,將警訊傳到了。
無情劍心中一驚幾乎挨了三劍,攻出五劍封住玉獅長江大河似的奇招,驀地大吼:「點子扯活,大家上!」
眾賊聞聲不敢怠慢,叱喝著向上一湧。
最先撲上的是個使三節棍乾瘦老兒,奔至玉獅身側,「泰山壓頂」舉棍便砸。
玉獅只向左一閃,劍尖疾吐。乾瘦老兒只覺眼前銀芒一閃,「叭」一聲三節棍砸在地上,心口一涼,人便向前一栽,腳抽搐了兩下,寂然不動,死了!心口上有一處劍痕,幾乎透胸而過。
銀芒反掃,剛好接住無情劍的一招「三星逐月」。「叮」一聲清鳴,無情劍竟被震得斜飄八尺。
玉獅身形退了三步,猛地一聲大吼,人向左一閃,萬千銀芒貼地向兩側飛旋。
劍出如電閃,血花飛濺,湧近的四名狠賊足股齊膝而折,同時栽倒。
這一瞬間,他連斃五人,快得令人目不暇接,甚至連人影也未分清。
同一瞬間,左右方也同時拼上了,慘叫之聲與兵刃撞擊聲,直衝霄漢。
十條雄獅抱必死的決心,形如瘋狂。
最先接觸的是飛槍鄧成,這位慶遠鏢局東主已經豁出了老命,賊人湧到,聲勢洶洶,他大喝一聲,手中槍驀地飛出,貫穿一賊心窩。手一帶,槍柄上的蛟筋帶一繃,槍又回到手中。接著急進兩步,雙手持槍,灑出百十點寒星,撲近的五名狠賊倒了三名。
十個人已將狹小的谷口堵住,地方窄小,賊人雖有三百餘,真正能插手的不過一二十人。
十個人像十頭瘋獅,不進不退,死扼住這條通道,誰也別想突過雷池一步。
只片刻間,地上倒了近三十具屍首。
最慘烈的是玉獅這一處,無情劍拚死進招,但無法再進一步。而衝上來插手的人,絕難招架玉獅三劍以上的雷霆一擊,左右共躺了七具死屍了。
九指佛反而向後退,消失在人叢中。
死屍堆積超出了五十具,雙方行動都受到了阻礙。無情劍一看不對勁,突然大喝道:
「退!」聲如炸雷,眾賊急忙後撤。
十個人屹立在屍堆中,渾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人家的血,反正全身幾乎找不到一寸不紅之布。
天涯跛乞左腳不方便,這時更是搖搖欲倒,因他左脅下捱了三劍,雖不重卻也不輕。
無敵金刀手掩小腹,血像噴泉一般,從指縫中不住外湧,雙目像要突出眼眶。他回顧傷在他刀下的八具斷頭折腰的屍體,突然「哈哈」一聲狂笑,「砰」一聲向前一栽,撒手丟下他那把仗以成名、闖蕩江湖四十春的金刀。
梁家三英的老大,木然地走近他身畔,伸左手挾起他的身軀。
金刀無敵的小腹下,迸出數節小腸,仍竭力笑道:「我……我去了……我感……到榮耀……我……」
他語音倏止,閉上口,但雙目仍未合上。
梁老大淡淡一笑,拾起他的金刀道:「是的,你安心的去吧!請先走一步。」他大踏步轉身,將屍體放在後面枯草上,將金刀放在他身側,躬身一禮,重行回到鬥場。
無情劍已將人手分配停當,大吼一聲,每三人為一組,二十六個人突以全速衝到。
第一組三人衝近梁老大,兩人左右分搶,兩把鋼刀上下齊揮,另一人向上一縱,掠過梁老大的頂門。
梁老大一聲狂笑,長劍一招「上下交征」,錯開刀影人向右移,右首攻下盤的悍賊額上挨了一劍。電芒一閃,一枚子午問心釘端端正正射入左首攻上盤的惡賊前胸,沒入鳩尾穴盡柄方止。
他旋身倏進,頭頂上縱下的悍賊剛降下地面,身軀轉過一半,長劍已電閃而至,貫入右脅下。
梁老大旋身斃了賊人,沒想到左後方圍攻天涯跛乞的三人中,有一人突然脫身欺近,盤龍護手鉤出其不意遞到他的左脅下,一點一帶急如電光石火。
「噗」一聲悶響,三個人全倒下了。
梁老大的劍,貫入最後一賊的右脅。
盤龍護手鉤,將梁老大的左腰勾斷一半,內腑外迸。
天涯跛乞的鐵拐,敲破了使護手鉤賊人的腦袋。
叱喝、厲吼、慘叫、長號、血肉橫飛。
片刻間,人影倏止。
峽谷口,成了人間地獄。
三峽潛龍丟了半個腦袋,衝向他的三名悍賊,全倒在他的身前,他的屍體壓在兩個人的身上。
鐵沙掌尉遲豪,一雙鐵掌插入兩賊的胸脅。他自己的後心,一個創口鮮血激射如同噴泉,屍體斜倚在屍堆之旁,死狀安詳。
在他防守的缺口後面,一名悍賊已衝入峽谷口內,仗劍而立。他,是二十七人中,惟一能衝入的人。
天涯跛乞鐵拐已經丟在一旁,兩具屍體伴在他左右;他胸左挨了一劍,天靈蓋丟了一層皮,呼吸極弱,但確未死去。
飛槍鄧成渾身有五道劍痕,雙手持槍傲然微笑。
武陵狂生劍尖下垂,平靜地注視身前的賊人屍體,他是唯一沒有受傷的人。在這些人中,除了玉獅,功力以他為最高,是玉獅的至交好友。
劍閣雙雄彭老大,左小臂齊肘而斷,但屹立如山,連眼皮兒也沒眨動半下。
梁老二左手四指不見了,右脅下鮮血仍在汩汩而流。
玉獅左手小臂血流如注,持劍的手微顫,他右足屹立,左腳有些不便。在激鬥中,他感到左足膝骨似被螞蟻蜇了一口,左足立時麻痺。幸而他已斃了一賊,無情劍和另一名胖大和尚,也退出了鬥場,他方能自行封死左足經脈,不讓毒液攻入內腑。
雙方的人,誰也沒出聲,寂靜如死,沒有傷者的叫號,沒有深長的歎息,連空氣也似乎快凝結了。
一眾賊人,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住了,剎那間的瘋狂撕殺,人全變了殘忍的野獸,刀劍無情地鍥入對方的軀體,瘋狂地撕裂對方的骨肉。這十個出奇冷酷的狂人,他們視死如歸,向死亡挑戰,是那麼凶殘和狠辣,把其餘的悍賊全鎮住了。
人群中,不知是誰吁出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
接著,有人用慨然的低沉喉音說道:「猛如狂獅,人如其名,不愧白道公認的領袖。」
另一個人接口道:「那幾個視死如歸的豪傑,他們為何如此?費解!」
四周重行沉寂,玉獅突用傳音入密之術,向左側木無表情的武陵狂生道:「譚賢弟,愚兄有一事相求。」
「說吧,大哥。」武陵狂生也用傳音入密之術答。
「朋友們大概可以全部安全出險了。賢弟,你也該走……」
「什麼,你……你竟要我做貪生怕死無義之徒?」武陵狂生變色搶答。
「賢弟別誤會,請聽我說。白道朋友崩潰在即,但絕不會因此而甘心,亦斷不會因此一戰而一蹶不振,東山再起事在必行。我死之後,白道領導無人,英材多歿於此,如何收拾殘局,需有一位有魄力之人從中主持,此事惟有你能勝任愉快,所以我要你離開。我還有一口氣在,可阻賊人一阻,去吧!快!賊人又待蠢動了。」
「不!大哥,有生之日,我不曾向你要求過什麼,這次我求求你,讓我埋骨濺血在這兒吧。」
「賢弟,千斤重擔落在你的肩上,白道朋友是否重獲生存,是否能東山再起,全在你一念之間。」
「不!大哥,別說了。試替我想想,十個人扼守峽谷口,九個人壯烈死難,我卻在臨死前片刻逃生,叫我有何面目重見天下英雄?何況能否逃出,大是疑問,萬一逃不出,死亦落了罵名。」
「賢弟,所謂大丈夫當能忍辱負重……」
「大哥,不必說了!」武陵狂生不悅地頂了回去。
這時,賊人悄然地移動,最前面,是二十名並列的一流劍手。後一列,是二十名功力超人對單刀有奇奧絕學的悍賊。最後,是準備向谷底衝入,對付其餘白道英群的罕有高手,已經一個個撤刃在手,向前緩移了。
玉獅身軀略為左傾,他感到左足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那不知名的奇毒,已經向上蔓延。
他本想運功逼毒,但大敵當前,不能太過耗損真元,反正他知道今天是他的末日,惟一該做的事就是將他們阻住,能多殺幾名狠賊,於願足矣!還待何求?
他對逐漸逼近的大批賊人似若無睹,心中在盤算一件自以為是的大事,在緊迫的危機中,總算有了決定。然後他目現異彩,嘴角噙著微笑,向重新欺近的胖大和尚說道:「大和尚,亮名號。楊某枉自行道江湖四十年,竟然不識你這位功力超人,暗器通玄的和尚,委實慚愧。」
胖大和尚寬大的袈裟內,顯然藏有三尺長短的外門兵刃,但他手中,卻是一柄沉重的方便鏟。他面露獰笑,陰森森地說道:「本和尚乃是無名小卒,楊大俠當然不會認識我啦!可惜你活得不久了,不然咱們還可攀上交情。」
「你不敢亮名號,是否有見不得人之隱?」
「楊大俠,少費神了。」無情劍冷冷地發話,手中劍高舉。
「來吧!太清雜毛。」玉獅豪放地叫。
無情劍怨毒地盯了他一眼,突然將劍向前一揮。
人群中飛起一聲長嘯,眾賊像潮水一般急衝而至。
峽谷口只有五個人:玉獅、關西梁老二、劍閣彭老大、飛槍鄧成、武陵狂生。
他們站在屍堆中,像五尊天神,在死神之前,他們毫不畏縮。為了保全實力,掩護同伴撤出,他們義無反顧獻出自己的生命,以大無畏的鋼鐵意志,昂然接受死神的挑戰。
「殺!」飛槍鄧成驀地大吼,金槍八方飛射。
「哈哈哈……」彭老大狂笑著揮劍,銀芒似電。
在血雨飛濺中,賊人們衝過峽谷口,向谷底捲去。
玉獅左足殘廢,但仍然行動如風,長劍八方飛旋,勢如狂獅。「叮」一聲震退無情劍,向左一飄,劍起風雷,胖大和尚方便鏟齊柄而斷,劍尖倏吐的瞬間,和尚剛向後仰身躺倒,劍尖僅劃開和尚的右臂外側,讓他逃掉一死。
劍仍向左急掠,三個湧到悍賊三頭齊飛。
左面的武陵狂生呵呵大笑,一支劍變成了一個光球,滾經之處但見頭手飛擲,血雨飛灑。
真巧!兩人衝殺的方向是相向而進,恰好接著湧到的大批賊人。
「聯手!」玉獅大喝。
「殺!」武陵狂生叫。
兩人一合,無情劍正與另一名悍賊凌空撲到,四面刀劍一合。
「哈哈……」玉獅狂笑,一劍揮出。
無情劍伸劍便搭,想吸住玉獅的長劍,可是他卻沒想到,來劍竟然在行將相觸的瞬間,反而向下一沉,再向上一吐。
劍刺穿了無情劍的脅骨末梢,再向左一蕩,另一名縱來的惡賊雙足齊斷。
在這大亂的剎那間,玉獅左手閃電似的疾伸,一縷勁烈指風,擊中了左面武陵狂生的章門穴。
武陵狂生已經斃了近十名悍賊,精力行將告竭,最後一劍穿入一人的心坎,而另一支賊人的劍,也點入他的左肩骨,劃過頸後,從肩骨經後頸,開了一條血槽。
也就是這一剎那間,指風襲到章門穴,人便向前仆倒在屍堆中。
向前一仆的同時,玉獅已經到了,劍出「電閃雷鳴」,四週六名悍寇同時丟劍向前仆倒。他們的胸腹,皆有致命劍傷,把武陵狂生的屍體蓋住了。
玉獅正瘋狂地運劍,突覺背心一麻。他心中一凜,暗叫道:「完了!又是這種歹毒的毒針。」
他猛地旋身,長劍脫手向剛向後飛退的胖大和尚背影,閃電般飛去。
大和尚命不該絕,腳下被屍體一絆,向前一栽。劍如長虹掠過他的頂門,劍鍔在光頭上刮掉一層頭皮,前面剛有兩名悍賊撲到,劍過如穿魚,將兩個悍賊貫穿在劍上,死在一塊兒。
玉獅長劍出手,大吼一聲,雙掌左右一分,單足支地旋轉兩匝,兩股奇勁的罡風,排山倒海似的狂瀉而出,像一陣旋風狂飆,他以畢生苦修的功力,作孤注一擲的猛襲,他知道死期到了。
罡風怒卷處,懾人心魄的慘叫倏起,近身的十餘名惡賊,像皮球般被摜出兩丈外,滾跌不起。
在群寇失色中,他仰首向天傲然一笑。
到達谷底的賊人,發現群雄全部失去蹤跡,駭然地向回趕,回到了鬥場。
玉獅已知是怎麼回事了,心神一懈,背上奇毒漸逼心脈,真氣行將散去。
他突然仰天哈哈狂笑,笑完,朗聲道:「諸位,你們並未如意,功虧一簣,不久報應即將臨頭。哈哈……」
笑聲突然中斷,「波」一聲輕響,他的天靈蓋自行裂開,腦漿四濺,他用剩餘的真力,自震天靈蓋,一代豪俠,含恨命喪回龍嶺回龍谷。
天靈蓋自行炸裂,屍身竟未倒下,屹立在屍堆中,鮮血在頂門裂開處源源流下,他成了一個血人。
在峽谷周圍,十頭猛獅的屍身附近,陪死的悍寇屍體,不下百具之多。
兩側兩百餘名惡賊,目睹玉獅在精力殆盡之時,仍能以餘力自震天靈蓋,莫不駭然大震。
這是玄門方士成道之時,避免兵解或雷劫的無上絕學,看來玉獅也是玄門的俗家弟子,他的傳藝恩師定然是已修至地行仙境界的三清羽士,假使這人還未飛昇,後果未免太可怕了。
無情劍當然識貨,他臉上變色,沉聲叫道:「咱們放火,湮沒痕跡。」
「阿彌陀佛!道友何必做得如許之絕?」聲發自右側崖壁上,那是九指佛,他不知在何時,屹立在崖壁上三丈高的一塊凸出小石上。
無情劍臉色更為獰惡,厲聲道:「天如道友,你怎麼還未離開?」
九指佛淡淡一笑,泰然地道:「道友不必在貧僧身上打主意了,貧僧所有的知交好友皆已離開回龍嶺多時,如果貧僧出不了回龍嶺,道友便會憑空多樹無數強敵,道友是聰明人,不會做這種傻事吧。」
無情劍臉上的殺機略紓,口氣略為緩和說:「道友最好少管閒事,對你大有好處。回龍谷之事,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貧僧當然不管閒事,不勞道友掛念。只是這次白道高手中,有一半人已安全離谷,這事怎能瞞人?一手遮天是不可能之事哩!」
「貧道用不著一手遮天,看誰敢奈何得了我?哼!」
「貧僧且先為道友道賀,今後武林中人,定然以道友為武林霸主,值得一賀。楊檀樾人已死了,他也算得一代仁義英雄,道友何不高抬貴手,讓貧僧替他們入土豈不大好?」
無情劍還在遲疑,猛聽右後方遠處,傳來一聲九天龍吟也似的長嘯,破空滾滾而來。
他臉色一變,突然說道:「有高手向這兒趕,敵友難分。諸位,速將朋友們的靈骸帶走,那十個死屍留給天如道友。快!」
片刻,無情劍領著眾賊,負了百數十具死屍,飛掠入谷中另一條岔道中,不久即全部隱去。
九指佛一躍下地,向並未倒下的玉獅屍體行禮道:「檀樾死事之烈,足以震古鑠今。貧僧力不從心,尚望英靈永鑒,昭昭此心,期能諒我。貧僧即出谷招呼友好,前來為諸位安靈。」說完,大踏步走了。
谷外,大火漸熄。谷內,血腥直衝霄漢,鮮血,幾乎匯成一條小河,向谷外滲去。
在眾俠攀上的高崖上,一眾俠義英雄散處崖上,一個個怒目睜圓,緊咬鋼牙,趴伏在崖邊,向崖下探望。
蒙面人和酒仙,還有五位高手,看守著那堆山籐,準備隨時推下崖去,接應退來的人。
可是他們失望了,奔到崖下的是大批的賊人,玉獅和九名同伴一個也不見,看來凶多吉少。
賊人退去,不久山谷寂靜如死。良久,酒仙咬牙道:「賊人可能退走了,准跟宋某一走?咱們要知道大哥的生死存亡,方能決定行止。」
要下去的人太多,正在爭執中,龍吟似的嘯聲傳至。酒仙吃了一驚道:「賊人還未撤走,且等片刻。」
他向一直未曾開過口的蒙面人一躬到地道:「兄台臨危援手,保全俠義道數十位朋友性命。為武林保全元氣,此恩此德,沒齒不忘。區區姓印,賤名清隆,請教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能讓我等一瞻兄台真面目麼?」
蒙面人搖搖頭,一雙虎目閃閃生光,舉手一揖,驀地向左側嶺脊如飛而去。
眾人全皆一怔,突聽極為清朗的語聲傳至眾人耳鼓:「諸位珍重,後會有期。時機未至,切不可妄動。權將冷眼觀太清,看他能橫行到幾時。」
人影消失,語音亦杳。
酒仙歎道:「這人功力並無可取,但古道熱腸,這次虧他先期在這兒等候,不然大事休矣!」
江南老怪鬥雞眼連眨道:「這人似乎知道太清老道的毒謀,為何不事先傳警給我們呢?
他救我們出險的圖謀,夏某懷疑他故意市恩,以便……」
神拳楊威遠不等他說完,搶著接口說道:「夏老哥所疑之事,不無道理。看這人既有餘暇搜集這許多山籐,應該先行傳警才是。但如懷疑他向我們市恩,卻又不像,一不以真面目示人,二不通名道姓,咱們除了知道他是蒙面人之外,一無所知哪!」
一旁的汾陽高手、雲山居士雲彪突然說道:「雖則咱們不辨這人的面目,可是雲某卻有些小發現。」
「發現什麼?」眾人訝然地問。
「這人雙目神光如電,眼角有紫稜,只消略為留心,便可憑這點線索找出此人的來歷。」
江南老怪大聲問道:「諸位,誰知道江湖上有一個眼角有紫稜的人麼?」
誰都沒做聲,你看我我看你。
酒仙搖搖頭,表示無可奈何,說道:「咱們留意訪尋這人就是,目下大事要緊,可否請侯總鏢頭與我下去走一遭?」
雙槍客侯傑抓起山籐尾,向下放去,一面說道:「不需請,印兄。」
兩人順著山籐,向下滑去。一到崖下,便感到血腥觸鼻,兩人只覺熱血沸騰。
兩人狂奔到了谷口,只感到頭腦昏眩,心中如絞,狂叫著向屍骸搶去。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這兩個宇內高手,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得熱淚盈眶。
在滿地凝血中,七屍橫陳,玉獅的屍身屹然不倒,全身血污。
屍共八具,沒有天涯跛乞和武陵狂生的遺蛻。
這時,陸續到了近二十名同伴,他們不放心酒仙兩人,所以下來一探究竟。
二十餘人見到玉獅的死狀,大哭著羅拜於地。
風雷劍管叔謀大拜三拜方行站起,沉聲道:「大哥與七位兄長皆為我們而死,我們要將他們的遺體運至他們的家中。」
梁三爺將兩位哥哥的屍身放在一處,切齒道:「大哥二哥英靈不昧,佑我親刃仇人之頸。」
劍閣彭二爺默然無語,抱起乃兄的屍身,仰首向天,鋼牙挫得咯支咯支直響。
威遠鏢局局主突然大吼道:「諸位請聽楊某一言,這次咱們不幸遭太清雜毛的無恥暗算,死亡朋友共有八十名,楊大哥亦壯烈殉身,此仇此恨,綿綿無盡。兄弟認為,外谷六十人死於火陣,就葬在那兒,將他們的名諱刻於崖壁之上,留待後人祭祀,楊大哥八具靈骸,可運返故鄉,但請將他們的兵刃和血衣,同塋於此,以昭告天下武林英雄豪傑,並慰他們在天之靈。區區之意,不知諸位可有同感?」
「別廢話,就這麼辦,動手吧!」江南老怪大叫。
太清老道和賊人們走了,眾俠大膽辦事。一連三天,大家分途行事,部份人扶柩上路,部份人在谷中經營墳塋,三天後方行離開。
從此,白道人士一直銷聲匿跡,退出江湖。
怪的是黑道的凶魔們,反而隨著斂跡,並不如以前的囂張凶橫,也是奇事。
天涯跛乞生死不明,江湖中沒有他的蹤影。
武陵狂生亦不見蹤跡,平白地失了蹤。
據黑道中人傳出的訊息說,那天死守峽谷的確是十人,屍橫十具,無一生還。黑道的豪客們,對這十名視死如歸大義凜然的英雄豪傑,萬分的敬重,斷不會帶走他們的屍身的。
更有人保證說,他們不但不會帶走他們的屍身,而且對回龍谷中眾俠所建的墳塋碑碣,還加以保護呢。
這兩具靈骸,怎會平白失蹤了的?
當九指佛走後不久,武陵狂生的穴道自解,他悠悠甦醒,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探囊取出一顆丹丸服下,拭掉臉上血跡,深深吸入一口氣,向直立不倒的玉獅屍體沉聲道:「大哥,你成了烈士,卻要我做無義之人,你的心願得償了,卻要我擔承下半生的辛苦。你的好意我不領情,我恨你!恨你一輩子!」
他拾起自己的寶劍,正要向頸下抹,突又自語道:「不成!我要是死了,太清那狗東西正求之不得。我不能死,我不死,他將會永遠寢食難安。」
他踏著沉重的步伐,消失在山坳中。
他身影剛消失,由火場外掣電似的射來一個雄壯的灰髯人,一身灰袍,雙手箕張,直向屍堆射到。
來人正是從東海日夜趲程,仍晚到一步的雙絕窮儒谷逸。他雙目紅絲密佈,顯然有長久的時間不眠不休了。
當他一看清玉獅的遺蛻時,只覺腦門轟然一聲,眼前發黑,身軀一踉蹌,幾乎栽倒。
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屍體前,終於雙膝一軟,坐倒在地,壓在天涯跛乞的身上。
他眼前一陣模糊,吃力地說道:「大哥,一別二十年,想不到晚來一步,人鬼殊途。
我……我好恨!我不該誤闖毒龍島的,在那兒一呆二十年。我該早些返回中原,該……」
突然,他感到壓著的那具屍體蠕然一動,趕忙移開,看清了天涯破乞的那件破百衲衣。
他火速將老花子翻轉放平,掏出囊中一顆丹丸納入他口中,一掌按在老花子的胸前,一陣輕撫。
老花子悠悠甦醒,掙扎著坐起,虛弱地問道:「閣下是誰?」
「老花子,認不得老窮酸了麼?」
「哦!老窮酸,你來晚了一步。二十年來你死到哪兒去了?好!我死不了,咱們快離開,楊大哥有事要我轉告你。」
「大哥說了些什麼?」
「咱們一面走一面說,此事十萬火急,別讓太清惡道先走一步。快!背我走!」
「往哪兒走?」
「龍門鎮,楊大哥的家。快!」
「大哥和朋友們的遺骸……」
「別管,賊子們不敢動,自有好朋友善後,快!」
雙絕窮儒背起老花子,向谷外如飛而逝。
在路上,老花子將這次赴約的前因後果一一說了。當然啦!他對暈倒後的事是一無所知,只將玉獅死前的囑托鄭重地說出,算是盡到了傳信之責了。
雙絕窮儒將老花子留置在撫州,自己星夜趕往龍門。
他早到了一步,玉獅的老妻和獨子楊念碧,已經裝束停當,準備迎接江西的快報。如果勝了,他們便用不著走避,如果敗了,他們便準備離開。
楊念碧自小不喜舞刀弄劍,卻棄武習文,考上了河南府的生員,卻又不上京應考,與乃妻吟風弄月,絕口不談內功拳劍。
楊念碧在二十歲時成家,婚後小夫妻倆不但恩愛逾恆,事親至孝,甚得兩老歡心。兩年後,乃妻生下一個白胖胖的小娃娃,取名楊珀,小名叫玉琦。
玉獅俠名滿江湖,不時在江湖遨遊,家事全由乃妻主持,老婆子當年也是個了不起的英雌。
媳婦在懷孕期間,老婆子就在健胎上下功夫,用奇藥讓媳婦按期服食,煞費苦心。老太婆心中自有她的打算,兒子不能克紹箕裘,孫子可不能再讓他多啃書本了,所以她想培育出一個出類拔萃的英雄小孫孫。
晃眼兩年,小娃兒滿了兩足歲,簡直像一頭小牯牛,從小就每天三次泡在藥酒裡,強筋健骨的奇藥不知吃了多少,焉能不壯?
楊世群綽號玉獅,本來就夠高大雄壯,他的兒子楊念碧雖然棄武習文,但體格並不弱於乃父。雖說讀書,骨子裡的基本功夫自然不會丟掉的,所以個兒也夠大。
祖是英雄,孫是好漢;小傢伙從小就在拍打推拿中長大,兩歲的小娃娃就會推樁踢腿,滾地板豎蜻蜓,有時牛脾氣發作,上百斤的檀木供桌一下子就會被他掀翻,橫衝直闖叫他那文弱的母親疲於奔命。
這天晚間,楊家整座巨大的宅院中,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前時院子以外,六進大廳全隱有許多二流武林高手,他們是楊家的客人,也是在玉獅率高手們到江西赴約期間,做楊大哥的義務保鏢。
第七進內院中,祖孫三代四個人和五六名僕婦正在閒談,靜候前廳傳來消息。
按行程,玉獅該與朋友們啟程返家了。如果不幸失敗,急傳信使也可能已進入湖廣,不消三五日便可到龍門啦。
在刀頭舔血、劍口翻身的武林朋友,對自身生死並不太重視,但對身後的繼承人卻萬分小心。玉獅是白道朋友們公認的大哥,他子孫兩人的安全,不啻千斤重擔,這重擔就落在玉獅的好友落魂旗詹明的肩上。
三更初的更柝聲剛起,一條灰影箭似向莊院門急射。
落魂旗詹明,正手綽他那威鎮武林的五尺七星旗,帶著兩名徒弟跨出院門。
院門外有一條三十丈長的車道,銜接著自北而南,直趨伊闕的大路。大路上,白天人車絡繹,全是前來逛香山的騷人墨客和閒得無聊的大爹小子,雖則是大冷天,人仍不少。
灰影來勢如電,急射院門。
「誰?站住!」落魂旗亮聲大喝,旗尖兒前伸。
兩個徒弟左右一分,院門內也有人影閃動。
灰影一晃即至,聲音先到:「我,雙絕窮儒谷逸,你是誰?」聲落,人在落魂旗身前丈餘站住了。
「哎!果然是谷兄,兄弟是詹明。聽楊大哥說……」詹明驚喜地收回旗尖,搶前大叫。
雙絕窮儒沉聲打斷他的話道:「大嫂可在家麼?」
「在,銓賢侄夫婦和珀哥兒都在。怎麼?谷兄你的臉色怎麼如此駭人……」
「楊大哥在回龍嶺中伏,白道英雄幾乎全軍盡沒……」
「怎麼?大哥他……」落魂旗驚叫。
「大哥掩護同伴出險,力盡而……」
「哎呀!」落魂旗狂叫一聲,身形一踉蹌。
「太清妖道恐怕已經派出黨羽前來斬草除恨,快引我去見大嫂。」
「谷兄弟,你所說可真?」院門內,傳出了老太婆的抖顫語音,人就屹立在門中,門外兩盞淡黃色的燈籠,照著她那並不蒼老卻已變成灰白的臉容。
雙絕窮儒搶前一揖到地,顫聲道:「大嫂,兄弟晚到一步,大哥已經……」
「他怎樣死的?是否他已盡了全力?」老太婆頰肉抽搐,眼角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往下滴,但語音卻十分堅定。
「大哥值得驕傲,十個人阻住三百餘名惡賊,保全未死的朋友安全脫險,最後力盡自沖天靈蓋升天。八具靈骸前後,血流成河,至少亦斃了悍寇百名以上。」
「太清那妖道呢?」
「身受大哥的劍創。他們倚多為勝,且暗設雷火陣誘大哥入伏,卑鄙無恥。」
「谷兄弟,請入廳細說……」
「不!大嫂,事不宜遲,兄弟即須上路,賊人不久將至,兄弟須按大哥的遺囑行事。」
「你大哥有何事相囑?」
「大哥在臨危之時,交待天涯跛乞宋兄弟,囑他轉告,著兄弟帶珀侄孫避仇傳藝。兄弟趕到之時,幸而天涯跛乞重傷未死,承他轉告……」
「谷兄弟,請稍等片刻。」她回身入內去了。
滿臉淚痕的落魂旗,切齒恨道:「谷兄,那妖道是怎佯誘大哥入伏的?」
「他們先布下峽谷絕路,埋伏雷火陣,人一到立即發難,更一舉猛襲。僅此一關,大哥的兄弟們便折損一半。」
「這妖道無恥已極,我落魂旗與他拼了!」
「不成!賊人勢大,不可枉送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報仇雪恨,十年不晚。」
「不!我等他們前來。」落魂旗大聲叫。
「你這樣反而誤了大事,大哥在泉下也不會瞑目。」
「這話怎講?」
「我們突然在江湖隱去,太清妖道便寢食不安。如果咱們全被妖道一一消滅,此後報仇無人,妖道便可高枕無憂,更無所不為了。」
落魂旗愴然垂首,淒然道:「如此說來,我只好忍耐了,唉!」
這時,老太婆和子媳同時出到門外。老太婆將一包金銀,和在襁褓中睡熟的娃兒,交到雙絕窮儒手中,用堅定不疑的聲音說道:「谷兄弟,孫娃娃名珀,你大哥本已預定替他取字,叫玉琦。萬千重托,望兄弟你一力承擔。」
雙絕窮儒背上包裹,捧起娃兒道:「兄弟將傾力而為,個令大哥在泉下失望。別了,大嫂請自珍重。」
娃兒的母親泣道:「谷叔叔,今後能讓珀兒返……」
「孩子,不可能的,在珀兒未能出道之前,絕不能讓人知道他的下落。」老太婆阻止媳婦往下說。
雙絕窮儒退後兩步道:「兄弟走了,珀兒下山之時,當叫他先返故居。不出二十年,兄弟要令珀兒繼承他祖父的英風豪氣。」
說完,身形一動,投入茫茫風雪之中。
翌日,楊家的宅院,冷落淒清,只有十餘名年老僕婦看守著這座九進的宏大古宅。
第三天,有不明身份的男女老少在附近出沒。
第四天,到了更多的凶橫惡漢。當他們由僕婦口中,得知宅中女主人已經在四天前失蹤後,一個個懷著恐懼的心情,急急走了。
一年,又一年,這座宅院逐漸荒涼剝落,僕婦們更為蒼老了,但女主人和少主人仍然音訊杳然。
第十年,監視這間宅院的人也悄然放棄那無望的等待了,關心這間宅院過去那輝煌歷史的人,也逐漸將它淡忘。
而江湖中,沒有大規模的廝殺,但暗殺的無頭公案,卻進行得如火如荼。
鏢局關門了,武館關閉了,教師爺沒有了,護院的差事無人敢應聘了,衙門裡的巡檢也只能管管小偷兒。
總之,白道各種行業,日漸式微,人才衰落。
過去有名望的風雲人物,一一消失了他們的身影,有些人閉門不問外事,絕口不談江湖春秋。
回龍嶺事件,到今天已經一十九年。
木屋中的白髮老人,仍在向下訴說著這次壯烈的前情往事,當然啦!他只能在天涯跛乞和另一些人的口中,知道大至的情形而已。
說到這兒,他閉上了雙目,繼續往下說道:「我,就是以詩酒造詣甚深,喜愛名山大澤的雙絕窮儒谷逸。我帶著那娃娃,不敢返回東海毒龍島,怕那些狗東西找到,或者不能離開那兒。最後我只好遠走塞外異域,遠離國門,在這兒落腳苦練。到這兒的那一年,正是俺答入寇古北口侵犯京師的一年,這兒大亂方興,所以倒能在亂中隱身,中原無人前來搜尋。
一老一小在此安身立命,埋首苦練。而如何方能使娃兒發憤圖強,不負他祖父的臨終遺言,我煞費苦心,只好從小在娃兒心目之中,不斷灌輸以恨之意識,並以參露歸元散浸酒令娃兒服食,誆他說是慢性腐髓毒汁,以免他受不了折磨而離開陰山。
十九年來,娃兒雖已將功力練至化境,且先天聰穎過人,大有青出於藍之概。但是內力仍差上一籌,除非能獲神藥之助,不然仍不足以橫行天下。
玄冰峰那株萬載玄參,乃是三十年前一名玄門方士天龍文於偶然中談及,如非福澤深厚且有夙緣之人,絕不能獲此仙品。我曾三上玄冰峰,皆被雪崩所阻。喪身在玄冰峰左近之人,為數不少。
我既與玄參無緣,故不再妄想。這次結廬陰山,主要是想一試娃兒的機緣。果然,他成功了。
此後,只須娃兒痛下苦功,日夕深研我所授的『死寂潛能氣功』,定可有成;一臻通玄之境,三丈內可裂石熔金,無敵天下。
我已盡了全力,今後就由娃兒決定自己的命運了。」
雙絕窮儒說到這兒,已感到膝前俯伏著一個人,熱淚滴濕了他的膝上褐衣。他用手輕撫膝上的青年人肩頸,仍合著眼簾往下說道:「還有一年時間,不管娃兒是否功成,我也得離開陰山,重返東海毒龍島。二十年前,我曾和毒龍島主有約,必須在那時重臨該島。毒龍島主姓趙,名無極,他所練的『無極太虛神功』,乃是玄門罡氣中,至高無上的絕世奇學。四十年前我遨遊東海,船遇風傾覆,鬼使神差漂至毒龍島。這一來,我被那兒的風光迷住,也受了二十年的折磨。
那毒龍島主修為已至仙凡之間,無所不能,我這詩酒雙絕的綽號,在他眼中和手下,竟然成了浪得虛名、虛有其表之人。
毒龍島一向不容許外人進入,誤入之人,只有在島中服勞役,老死島中。除非他在島主三掌之下,能夠安然逃脫。
我的死寂潛能氣功,本是武林罕見的奇學,比起佛門菩提禪功及玄門罡氣,只強不弱,可是在毒龍島主之前,竟然成了無用之物。
在那兒,我呆了二十年,雖則島主待我如上賓,但恪於島規,我仍不能離島。二十年中,每五年印證一次,我仍無法禁受三掌。
總算島主仰慕中原絕學,放我平安離島,讓我至中原重研絕學,二十年後再往毒龍島一較。
我本想到武夷山玉泉峰找琴癡雲嵩,與他們研究絕學,並準備和他同進毒龍島。因他的以音克敵無上絕學,或可與無極太虛神功一拼。
可是我一進中原便驚聞回龍嶺正邪大火並之事。二十年來,我的功力雖亦精進,但去通玄之境,仍然十分遙遠。
約期將屆,我必須往毒龍島赴約。這一去,我可能埋骨島上,老死化外,不能再蒞中原與你並肩仗劍江湖了。」
青年人抬起滿頰熱淚的臉蛋,感情地喚道:「祖叔,珀兒隨你老人家往東海一走好麼?」
「不能,你有重任在身。孩子,我有些話久蘊於心,骨梗在喉,不吐不快,你可願聽?」
「祖叔,請說吧!」
「你祖父功臻化境,藝壓群雄,要論他的為人,可以八個字形容:豪氣如山,義薄雲天。可是,他的性情也太過剛耿,嫉惡如仇,下手不留餘地。他一生中,黑道人物死在他手中人,無可勝數。這次回龍谷義薄雲天,壯烈成仁,乃是正大光明一死相決,他的英風豪氣永留人間。孩子,仇固然不共戴天,勢在必報。可是,請記住人在仇恨和憤怒中,行事必將盲目。冤仇永結,無盡無休;必須設身處地,為人為自己須有深省之機。刀頭舔血之事,必有一人不幸,但問是否公平,即無仇恨可言。」
「珀兒知道祖叔言中之意。」
「這就好,你祖父的遺言,不無偏激;希望你好自為之,毋蹈令祖的覆轍。愛人不是易事,恨人卻不困難;能讓人一步,世間的仇恨便少多了。」
「珀兒想:我身上流著楊家的血液,我不能令泉下的祖父失望。但珀兒廁身江湖,善惡之分,是非之明,會慎重思慮。」
「但願如此,該練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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