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險境連險情 文 / 雲中岳
接近至丈外,夜色朦朧,但他已嗅出熟悉的幽香,和似曾相識的臉形、身材、佩飾、輪廓。
瓜子臉,大而明亮的眼睛,額留劉海短髮,戴綠寶石耳墜,青帕包頭,身材健美,肩上輕晃著系玉流蘇劍穗。半點不錯,正是入房亮火折子,撞破他和小娟纏綿好事的黑衣女人。
「本姑娘也知道是你。」黑衣女人冷冷地說。
「貴姓?」
「姓文。」
「在下……」
「你是四海游神吳秋華。」
「咦!你的消息倒很靈通。」
「我們就是為你而來。」
「為什麼?」秋華訝然問。
「用不著多說了,我們白費工夫,想不到你竟然是這種人,未免太令人失望。」
「你認為在下是哪一種人?」
「一個好色之徒,如此而已。」
「在下不想分辯,能將為在下而來的原故說來聽聽麼?」
文姑娘在鬢角旁摘下一根黑色的鳳釵,晃亮了火折子,在釵前一晃。
秋華「哦」了一聲,說:「原來姑娘是黑鳳盟的人。聽說你們全是些女飛賊,首領盟主是黑鳳曾雯。在下行走江湖,並未與貴盟結怨,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找我未免不近情理。吳某即使是好色之徒,但從未與貴盟的姐妹親近,好色是我的事,只要吳某不採花劫色,任何人也不配管吳某的事,何用貴盟的人打抱不平興師問罪?」
「本姑娘奉命監視和調查你的人品才藝行為武功,倒不是向你興師問罪。今晚本姑娘已完全瞭解你的為人,其他的事不用說了。」文姑娘冷冷地說。
「好,今後幸勿相纏。在下言之在先,貴盟的人不找吳某便罷,找上頭來,吳某可不是善男信女。」秋華悻悻地說,扭頭便走。
「請留步。」文姑娘叫。
「有何見教?」他轉身問。
「敖老賊作惡多端,血案如山,罪該萬死。足下在江湖中名聲雖不太好,卻為何會與這惡賊同流合污?剛才足下對舍妹所說的話,本姑娘字字入耳,你稱敖老賊為老賊。言為心聲,可知閣下對敖老賊並無好感,心中……」
「這些事姑娘用不著過問。」
「由閣下對舍妹的態度來說,你並非好色之徒。」
「在下對令妹不感興趣,與是否好色無關。」
「但本姑娘欠你一份情。」
「誰也沒欠誰的情。」
「因此,妾身鄭重向閣下提出警告。」
「我這人從來不怕別人脅迫。」
「閣下必須盡早離開孔公寨,敝盟已決定為世除害,早些離開,以免玉石俱焚。」
「為世除害是假,為了秘室中的如山金珠,不錯吧?」
「就算是吧。」
「你知道今晚與在下纏綿的嬌娃是誰?」秋華笑問。
「啐!」文姑娘發怒了。
「那是敖老賊的二千金,你想在下會置身事外麼?」秋華厚著臉皮說,扭頭便走。
文姑娘正待追出,先前被制的姑娘手拉住她,低聲說:「姐姐,算了,他的劍法可怕。
再說,他決不是好色之徒。」
文姑娘笑道:「好妹妹,如果你看他在房中的噁心模樣,便不這樣說了。走吧,咱們回報姥姥。」
驀地,秋華退走的方向,傳來「噗」一聲悶響。
「噤聲,去看看。」文姑娘低聲說,兩人悄然向響聲傳來處摸去,聲息俱無,像兩個幽靈。
秋華離開兩女,遠出五丈外,眼角突然發現右後方不足兩丈處,草叢下趴著一個黑影。
先前經過,視線被草所掩,這時便看到了。黑影不敢移動,怕發出聲響,等秋華越過時,想掩藏已來不及,仍然潛伏不動。
夜間正視反而模糊,餘光斜視的視力要好些,被秋華發現了。他先不動聲色,仍徐徐前行,心中在打主意,耳朵凝神傾聽身後的動靜。
「這傢伙聽得太多,他非死不可。」他心中打定了主意。
人防虎,虎亦防人,雙方都留了心。伏在草中的黑影悄然挺起身,手一揚,一顆飛蝗石破空而飛,疾射秋華的脊心穴。
黑影挺上身雖說輕靈,但草梢的拂動聲,豈能逃過已經留了神的秋華?
「噗!」擊中了。
秋華向前一仆,發出沉重的仆地悶響。
黑影飛躍而上,伸手便抓。
秋華冷笑一聲,身形翻轉,半分不差便扣住了伸來的手一扭一帶。
「哎……」黑影驚叫一聲,臂骨格格響,扭身便倒。
秋華扭身翻起,手起掌落,「噗」一聲劈在黑影的背心上,扣住的右手仍然不放,用上了擒拿術,扭抵在黑影的背上,用膝蓋壓住黑影的腰部,冷笑道:「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一石換一掌,咱們先扯平。老兄,你是誰?」
是一個勁裝大漢,人高馬大,但被制得無法動彈,咬著牙忍受手臂、背、腰傳來的痛楚,含糊叫道:「我……我……」
秋華見時光不早,不想再拖,重重地哼了一聲,說:「老兄,不管你是誰,你聽得太多了,該你倒霉。老兄,別怪我,我只能叫你永遠永遠閉上嘴。」
他的掌舉起了,身後突傳來文姑娘的叫聲:「吳爺,請手下留情。」
他扭轉頭,戒備地問:「你們還不想走?」
文姑娘姐妹站在兩丈外,說:「這人本姑娘認得,他是入雲龍柯大俠的門人。今晚他們來了三人,專負責踩探機關埋伏,在我身後跟蹤撤出,想不到誤打誤闖到了此地,必定是聽說你是敖老賊的未來女婿,所以向你下手了。」
「入雲龍怎麼也來了?」秋華問。
「你可以問問敖老賊。」
秋華將大漢放了,冷笑著問:「你閣下真是入雲龍的門人?」
「在下姓葛,名欣,入雲龍正是家師。」大漢惶然地答。
「你認識柯文遠?」
「那是家師的次子,在下的師弟。」
「他來了麼?」
「沒有,過幾天便可趕到,可能與華山老人宗政老前輩的幾位門人同來,文遠師弟拜在華山老人的門下。」
「葛兄,你可以走了,今晚縱你全身而退的事,如果你透露口風,在下日後必定殺你。」
說完,展開輕功如飛而去。
寨中主人不在,主人的兩位拜弟也不在,得力的人幾乎全部外出,所以沒有人追出。他從原路返回,在寨牆外老遠便向在牆上巡邏的人叫:「入侵的賊人擒住了幾個?二小姐傷勢如何?」
「是華爺麼?」巡哨大聲問。
「正是。」
「請上。賊人全逃掉了。二小姐的傷勢小的不知道。」
他縱上寨牆,說:「賊人既已逃掉,你們得小心些。」
「華爺知道對方的來歷麼?」
「在下只知道一個人,他叫葛欣。」
「哦!原來是人熊葛欣,是入雲龍老匹夫的門人。」
「你認識入雲龍?」
「小的聽說過而已。」
「他們敢和敖爺作對?」
「他們是穿雲拿月請來助拳的人,要趕走咱們孔公寨的居民,占咱們的地,將咱們趕出清水河,卻不知道這兒是敖老太爺的基業,簡直自不量力。」
秋華取道下牆,一面說:「你們小心了,入雲龍已經知道敖爺的身份,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不小心隨時會丟掉老命。」
二小姐的穴道並未被制住,暗器也不是打穴珠,而是一枚問路石,雖擊中穴道,但僅傷皮肉而已。如果不是秋華機警將她接住,可能跌得爬不起來了。她已上了藥,傷勢雖輕。她不理會智多星夫妻的善後事務,她接著秋華回到客房,向秋華道謝,陪秋華聊天。
寨中復歸平靜,已經是三更盡四更初了。
經過一夜騷擾,秋華心中暗懍,看來,此地愈來愈凶險,情勢愈來愈複雜,自己已深入四面楚歌的境地,處境十分困難了。
「奇怪,黑鳳盟的人為何要找我呢?」他心中不住地想。「入雲龍是不是真要助人在此地爭地盤?我要不要也捲入這窩子渾水中摸魚?」他向自己發問。
「管他呢,愈亂愈好,反正不撈老賊一把我不走。小娟這兒,我得多下些工夫,套出老賊對我的陰謀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我可不能讓他先動手。」他打定了主意,心中暗自戒備,隨時提高警覺,防意如繩。
老賊不放心他,這是人之常情。他不解的是,老賊既然不放心他,為何不打發他走路?
小娟的示意已經夠明白,事態必定比他所想像的更為嚴重,顯然從小娟的語氣中,老賊已有殺他之念,但為何卻遲遲不動手?他百思莫解,莫測高深。
「難道說,他想挾我為人質,和終南木客天殘丐等人談條件,要出賣我麼?」他悚然地想。
他決定隨時防變,將貴重的物品隨身攜帶,插飛刀的皮護腰經常不離身,將在西安定制的兩個皮臂套早晚皆套在臂上。皮臂套中藏了五枚飛電錄,左二右三,這玩意丟不得,是他的得意神刃。
劍帶不帶無所謂,帶在身邊反而引人起疑。因此他將劍掛在牆上,表示自己毫無敵意。
寨中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一早,他仍在床上養神,一面默記拳經劍譜的心訣,一面回想與人交手時的得失。
房門悄然而開,二小姐帶了一名女侍。輕手輕腳地溜入房來,送來了人參銀耳湯,等他起床。
侍女在洗盥問準備湯水,二小姐端了一座錦墩,坐在床緣手托香腮,含情默默地注視著他的睡態。
他故作不知,閉目假寢,忖道:「這小丫頭對我一往情深,可是,她……唉!好好一個女孩子,為何要生在一個凶梟的家中呢!」
十餘年來奔走江湖,浪跡天涯獨來獨往,金銀在手中流水般去來,來得多也去得快,遇上需要援手的窮漢和孤寡,一擲千金毫無吝色。所接觸的人,形形色色,交往的女人中,大家閨秀、小家碧玉、蓬門村婦、武林俠女……可說樣樣俱全,但時至今日,他仍未找到一個令他真正動心的女孩子。在他的心中,也沒有成家的打算。
在內心深處,他當然有他心目中的愛侶形象,只是機緣未至,他也不想強求。
一個江湖浪人,無可否認地,需要女人的關懷和慰藉,以調節闖過生死關頭後的緊張情緒。因此,他也和女孩子胡鬧,但卻不及於亂。他知道,他必須勤練氣功,如果沉入肉慾的深淵,那就不克自拔。
華麗的臥房中,床前坐了一個為情顛倒的少女,幽香陣陣,滿室生春,他能夠克制自己,可說十分難得。
一隻溫暖膩滑的手,輕柔地、情意綿綿地撫上了他的臉頰,掌上傳來了令男人心動的感覺。
他突然握住臉上的手一帶,另一手掀被抄出。
小娟噗嗤一笑,倒在他身旁。
他將小娟抱入懷中,附耳低聲問:「小娟,既然令尊不放心我,為何不殺我?」
小娟緊緊地纏住他,像一條蛇,渾身不自在,輕喘著膩聲說:「秋華,不……不談這……這些掃興事。」
他不得不用些手段,撫摸著她,親了她一吻,說:「如果我不能帶你遠走高飛,那麼,令尊也許殺我,你不是白愛我一場麼?你忍心?」
她在秋華的懷中快要溶化了,迷亂地說:「只要你不說出天殘丐所……所要的寶物,便不……不會有危險。」
「什麼寶物?」
「我……我不知道。天殘丐和陰手黃梁,在宜祿鎮便跟你的蹤,說你帶了寶物,爹……
爹……打算……」
她不再說,媚眼半閉,雙手抖顫。
他再用三分手段,手向她懷中探,再問:「怎樣打算?」
「如果套不出你的口風,便找天殘丐逼供。秋華……」
「篤篤篤!」房門輕叩。
「小春,你走。」小娟急叫。
房門推開了,進來的不是侍女小春,而是春情漾溢的大小姐,倚在門旁笑道:「妹妹,天亮了,該起來啦!」
小娟掀被溜下床,鳳目噴火,尖叫道:「該死!你……你……不要臉。」
大小姐螓首輕搖,曖昧地笑笑,說:「爹回來了,在查問昨晚的事呢,你最好回房梳洗準備一下,爹氣得暴跳如雷。」
荷池旁的小閣中,鐵筆銀鉤召集了重要的爪牙,整整商議了一個時辰,方行散去,全寨立即出動所有的人手,整頓各處的機關埋伏,禁止寨堡中的人外出,封鎖消息。除了為首的幾個親信外,不許越寨堡半步。即使是親信,要外出也必須獲得敖老賊的允許,不然休想。
秋華精明過人,看情勢,便知老賊知道敵勢過強,不願冒險出擊,正準備在寨中和來人決戰了。同時,他探出老賊已將爪牙們分成六組,自然是出其不意向外出擊的打算,只等時機到來,並非甘心在寨中挨打。
這一來,他即使想脫身離開,也沒有機會了。當然啦!真要偷偷溜走,沒有人能攔得住他,除非老賊永遠跟在他身畔。
他是個有心人,在二小姐身上下工夫,誘使小娟帶他在寨堡中各處走走,從整理機關埋伏的人工作情形估計,這些粗笨的機關埋伏,他毫無所懼。
午間,敖忠前來找他閒聊,三人從寨北的外圍小徑向西走,一面散步一面聊天。小娟纏定了他,幾乎寸步不離,三人談談說說,談到昨晚的事。
秋華心中早有打算,問道:「敖兄,入雲龍那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他們要趕我們走,我們要趕他們走,如此而已。」敖忠信口答。
「他們的實力如何?」
「入雲龍和華山老人一群白道人物,與敝處可說勢均力敵。可是,這兩天多了幾位神秘的女人在城中出沒,意向不明,不知她們沖誰而來,因此家父有所顧忌,正在派人加緊踩探,希望能查出她們的底細,方能決定對策?」
「敖兄,兄弟有點小意見,不知可否說出。」
「老弟有何高見,但請言明。」
「僅是派人踩探,那是不夠的,何不乾脆派人到他們的住處附近,抓幾個人來問問,豈不強似守株待兔?」
「家父確已想到擒人逼供妙策,可是又怕反而引起誤會,如果對方並非衝咱們而來,豈不是徒樹強敵麼?再就是那些女人警覺性特高,住處一日三換,雖說眉縣只有那麼一點點大。但四鄉仍可藏身,不易偵出她們的確實落腳處,甚至她們的主腦是誰,也無法查出!」
「兄弟認為,如果怕樹敵而坐觀其變,不啻因噎廢食,而且是束手自縛。眉縣是令尊的地盤,任人胡鬧,日後傳出江湖,對令尊的聲譽不無影響。」
「老弟之意……」
「斗賊於戶外,總比與賊拼於堂室有利,是麼?」
敖忠鷹目生光,意為之動,久久方一字一吐地說:「不錯,老弟極有見地,兄弟頓開茅塞,午後兄弟與家父商量商量。」
「兄弟托庇尊府,也算是自己人了,如有所命,兄弟願為前驅,幸勿見外。」秋華替自己謀取活動的自由。
「只是,老弟千萬不可出面,終南木客正在外相伺,老弟如果被他發現,極為不便哩!」
「兄弟夜間出面,以巾蒙面,誰知兄弟的身份?」
「老弟說得是,但兄弟還得考慮考慮。」
「兄弟靜候差遣就是。」
「老弟和三妹四處走走,兄弟有事待理,少陪。」敖忠匆匆地說,告辭走了。
秘室中,首腦們聚會商量了許久。敖忠認為秋華斗賊於戶外的計策可行,毒爪搜魂也加以支持,反對六月飛霜靜觀其變以逸待勞的守寨主張。鐵筆銀鉤本人以往同意六月飛霜的意見,但獲知對方已查出他的身份,未免心中忐忑,也激起了無窮殺機,守株待兔的念頭逐漸動搖,意為之動,也就主張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先在外面和對方決戰,萬一勢窮,再在寨堡倚險和對方周旋。
對於秋華的事,毒爪搜魂仍然主張一勞永逸的計劃,立即逼出寶物的下落,然後殺之滅口。以免引起終南木客和天殘丐的誤會。兩位侄女既然套不出口風,只好動武,留一個外人在寨堡中,畢竟有點風險。再往下拖,俗語說:女生外向。又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結冤仇,萬一兩位侄女心生外向,那時便不可收拾了。而且這種事的可能性極大,舉目全寨,哪一個能和秋華相較?論人才武功,秋華皆足以令兩個丫頭神魂顛倒,後果堪慮。
智多星人雖生得猥瑣,但卻不是甘心戴綠帽子做烏龜的人,他更振振有詞,力主殺秋華永絕後患。他說:「寨堡中的人,誰不是追隨岳父多年的心腹親信?目下強敵四伺,風聲鶴唳,留一個足以引起糾紛,而且足以樹敵的外人在此,等於是開門揖盜,也是心腹大患,後患無窮。岳父如果不斷然處理,鞏怕後果堪慮哩!」
「依你之見,該怎樣下手處理呢?」鐵筆銀鉤意動地問。
「動手擒下他逼供。」智多星斬釘截鐵地說。
「動手擒他,豈不冒險?難道你要長輩們親自動手不成?」
「用蒙汗藥擒他好了。」毒爪搜魂木無表情地說。
「不,就叫張全擒下他。」鐵筆銀鉤笑著說。
智多星大驚失色,焦急地說:「岳父,小……小婿不……不是他的敵手,小……小婿……」
「你急什麼?」鐵筆銀鉤怪聲怪氣地問。
「小……婿恐怕……如果……恐怕會……」
「不是要你親自和他交手,而是要你引他到囚牢刑室的閘刀室,逼出他的口供來。」
「這……這……」
「呸!你這廢物,難怪琳丫頭瞧你不起了,你自己也不想挺起脊樑爭口氣,沒用的東西,丟人。」鐵筆銀鉤沉下臉,給他一頓臭罵。
敖忠到底涉世不深,有點不忍,說:「爹,咱們這樣做,恐怕會令朋友們寒心吧?」
「為什麼?」
「吳秋華前來投帖拜會……」
「誰收到他的拜帖了?誰看見他踏入孔公寨的寨門了?」
「再說,他確也夠朋友,晚上替咱們逐走入侵的人,又自告奮勇答應替咱們效力。現正需用人之際,逼殺了他,咱們豈不是自毀長城,自斷臂膀了麼?除了兩位叔父之外,並無外人前來助咱們一臂之力,僅有一個自告奮勇的朋友,咱們也為了不信任他而自行下手除去,未免有點過份,爹務請三思。」
「唔!你的話倒有道理。」鐵筆銀鉤頷首說。
「大哥,誰知道他是不是真心誠意助咱們呢?如果他與入雲龍或華山老人暗中有交情,咱們危矣!」毒爪搜魂說。
「依賢弟之見,仍是除之而後快羅?」銀筆銀鉤問。
「大哥如果不想殺他留為後用,務必謹慎。」
「賢弟有主意麼?」
「可派人試他一試,便可知道他的心意了。」
鐵筆銀鉤沉吟片刻,拍案道:「就這麼辦,咱們好好策劃。當然,我對他仍有點不放心,同時也不想放過天殘丐所想要的寶物。天殘丐是見過世面的人,如果這寶物平常,他豈會與陰手黃梁不遠千里追蹤,甘冒與終南木客為敵之險?花那麼多工夫追到咱們這兒來,居然對五百餘兩黃金不動心,可知這寶物必是如何的更貴重了。這樣吧,試他的心意十分重要,如果他確是真心助咱們一臂之力,那麼,要他交出寶物之後,也許咱們能用他,多一個人到底多一分實力。」
敖忠不再堅持,也知道無法反對,乾脆不再多說。眾人計議許久,方各自散去。
二更天,秋華仍無法歇息,小娟姐妹倆在房中陪他天南地北窮聊,膩在一塊兒似乎不想離開,言詞逐漸涉及兒女私情,逐漸放浪形骸,大小姐尤其露骨。
他對這兩個只有肉慾沒有靈性的女人,愈來愈感到發膩,只是還未套出天殘丐所說的寶物內情,他不得不敷衍她們。
大小姐衣衫不整,噴火的胴體幾乎要坐在他膝上了,緊偎著他,挽住他的手按在懷中,媚目水汪汪,粉頰偎在他的肩下,媚笑著問:「秋華,你說,小妹願意嫁你,你願不願意留下?家父喜愛珍寶,你能不能……」
「秋華,別聽他的。」提起珍寶,二小姐急急出聲阻止。
「小娟,大姐在提起珍寶,似乎……」秋華心中暗喜地說。
「你什麼也不要說出,別提珍寶的話。」小娟正色叫。
「這……」
「說出來你要後悔。」
大小姐「唷」一聲輕叫,瞟著妹妹笑道:「小妹,你這是怎麼回事,還沒成親,你就痛惜他的珍寶了?你們真要成了親,妹夫的珍寶還不都是爹的?」
外間突然傳來輕微的響聲,乍現乍隱。秋華在作客,房門不能上閂,以免引起主人的懷疑,所以任何人皆可進入房中。
他聽出有異,那是極為輕微的推門聲,決不是侍女,更不是走路威風凜凜的敖忠郎舅倆。
「有陌生人入室。」他低聲說。
兩女急急站起整衣裙,他悄然站起摘下掛在壁上的長劍。自從昨晚有人入侵後,所有的人夜間皆提高了警覺,兵刃晚間不離身。但兩位姑娘卻不帶劍,以免和秋華調情時煞風景。
秋華將兩女推至房側,拔劍出鞘抓住了房門,突然向內拉開,人貼地閃出門外到了外間。
外間房門已經掩上,一個黑衣蒙面人一手仗劍,一手挾了一枚三稜鏢,正躡手躡腳走向案旁,似要吹熄案上的兩盞銀燈。
秋華的突然出現,令黑衣蒙面人大吃一驚,扭身挫腰左手疾揚,三稜鏢破空射至。接著,像狂風似的,劍隨鏢後猛撲而上,劍虹疾閃,人已近身,好快。
秋華藝業日進,且早有準備,豈會上當?長劍輕輕一振,「叮」一聲三稜鏢斜飛丈外。
劍勢一沉,招出「靈蛇吐信」,以攻還攻,從對方刺來的劍側突入,「嘎」一聲錯劍清鳴震耳,人影急旋,雙方一沾即走。
兩位姑娘搶出房門,小娟發出一聲警嘯。
「快!我們去取兵刃。」大小姐叫。
秋華對蒙面人發鏢突襲的舉動不滿,因此毫不放鬆,一聲低叱,展開了搶攻。
房中甚寬闊,但家俱甚多,動手時轉動不靈活,巧招無法施展,必須全力以赴,硬攻硬接。
「錚錚錚錚!」劍鳴暴起,風雷俱發,劍影飛騰中,附近的家俱四分五裂,四散紛飛,人影急進急退,展開了凶狠的搏擊。
蒙面人想向門外退,也想向明窗突圍。但秋華卻緊緊的守住這兩處退路,不許對方脫身。
客廂已被包圍,不久,窗外房門全被封死了。
兩位姑娘已從後門脫身,去而復來,分別持劍堵住了內間的通路。
秋華不想暴露自己的真才實學,鎮靜地用六分勁道運劍,長劍沖、錯、撥、拂、矢矯如龍,從容接拆蒙面人兇猛狂野的撲擊,不時攻出一兩招銳不可當的奇招,逼得蒙面人手忙腳亂。三十餘招之後,蒙面人的劍術已亂,舉劍的手已有點遲滯,馬步虛浮。
秋華不進不退,緊纏不捨,逼蒙面人進招,對方想退,他便進擊,對方進攻,他沉靜封架,因此蒙面人如不進步,便得準備挨劍,走不了啦!
再鬥了十餘招,蒙面人的劍術章法大亂,破綻百出,進則勞而無功,退又不敢,進退失據,岌岌可危。
內間的房門口,鐵筆銀鉤的身影出現,向兩位姑娘叫:「兩個丫頭快離開,去保護你母親,此地用不著你們,這傢伙已是強弩之未,到了山窮水盡之境了,不用你們耽心啦!」
兩位姑娘確也放心,乖乖地離開,輕易地被打發走了。
秋華若無其事地揮劍,他希望敖老賊的爪牙擒人心切,上來幾個人將蒙面人擒下,他自己可不想做劊子手。
可是,爪牙們包括鐵筆銀鉤的兩位拜弟在內,只在一旁袖手旁觀,似在察看他的劍術造詣,令他心中為難。看來,今晚這個冒失的蒙面人,死定啦!
他攻了兩劍,叱道:「老兄,還不棄劍投降?」
蒙面人以回敬三劍作為答覆,蒙面的黑巾已被汗水濕透,劍術已不成章法,只是亂刺亂點而已。
不能再拖了,他加了一分勁,一劍振出大喝道:「撒手!」
「錚」一聲暴響,接著「嘎」一聲刺耳怪響傳出,蒙面人虎口迸裂,劍脫手而飛。
劍虹一閃,秋華的劍尖已點在蒙面人的心口上,叱道:「不許動,閣下。」
蒙面人不住喘息,伸開雙手,右手虎口鮮血淋漓,站在那兒發怔。
「唰」一聲怪嘯,劍虹一閃,秋華挑開了蒙面人蒙在眼下的蒙中,劍尖仍點在蒙面人的胸右上。
蒙面人現出了本來面目,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人,滿臉都是汗水,已近筋疲力竭的境地。
秋華一怔,心說:「這傢伙身陷死境,為何臉上毫無驚容?要說他已抱定必死的決心面對逆境,為何又不帶一點壯烈赴死的神色?」
他不認識這位蒙面人,懶得多想,扭頭向鐵筆銀鉤說:「老前輩,人已擒住,要不要派人帶他走?」
鐵筆銀鉤背著手走近,先仔細打量了大漢許久,方向秋華問:「這傢伙藝業如何?」
「平常得緊。」秋華坦然地答。
「問問他的來歷。」鐵筆銀鉤冷冷地說,秋華又是一怔,老賊似乎並不因捉住入侵的活口而介意,顯然並不重視查問口供的事。
「閣下貴姓大名?」他只好發問。
大漢哼了一聲,不予置答。
秋華突以閃電似的奇速,撤劍出掌上步,「啪啪」兩聲暴響,兩耳光把大漢打得倒退三步,狂叫出聲。
他丟掉劍再次跟上出手,「噗噗」兩聲悶響,兩劈掌結結實實地劈在大漢的左右頸根,快得令人目眩,凶狠無比。
「啊……哎……」大漢狂叫,口中溢血,仰面便倒。
秋華在大漢尚未躺下的瞬間,左手已將大漢劈胸抓起,「噗」一聲在大漢的肚腹上來上一拳,然後右手抓往大漢的左手脈門向上反扭,叱道:「老兄,你說不說?」
一連串可怕的快速打擊,把大漢打得像條垂死的老狗,軟綿綿地屈服在秋華的鐵腕下,「哎唷唷」鬼叫連天,呻吟著說:「我……我姓汪,是……是柯……柯家門……門下弟子。」
「誰是柯家?」秋華緊跟著問。
「子午谷柯……柯家。」
「是入雲龍柯賢麼?」
「正……正是。」
「你來幹什麼?」
「奉恩師之命,前……前來探……探道。」
「來了多少人?」
「五……五名,他們沒進寨堡。」
秋華心中疑雲大起,這傢伙的藝業,只算江湖三流角色,居然敢獨自前來探道,豈不可怪?
「你是何時到來的?」他接著問。
「剛到不久。」
這時還只是三更初,交手時是二更末,要摸入寨堡,決不可能堂而皇之一直穿堂入戶,那麼,這傢伙豈不是天入黑便進寨了麼?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掃了四周的人一眼,四周的人神色木然,鐵筆銀鉤臉泛冷笑,六月飛霜陰沉如故,毒爪搜魂的山羊眼不帶任何表情。
他突然將大漢丟下,向鐵筆銀鉤欠身道:「事關老前輩寨中的機密,晚輩不敢多問,請見恕,還是由老前輩派人來審問方便些。」
鐵筆銀鉤臉一沉,冷笑著問:「吳老弟,你是否不敢多問?」
秋華一怔,摸不清老傢伙的用意何在,遲疑地說:「老前輩需要入雲龍的消息,派人拷問豈不……」
「哼!這件事有古怪。」鐵筆銀鉤搶著說,神色猙獰。
「老前輩之意……」
「前後兩次有人入侵,兩次都在你這兒現身,豈不可怪?」
秋華一驚,不悅地問:「老前輩認為晚輩與他們……」
「與他們有勾結。」毒爪搜魂陰森森地接口。
秋華重重地哼了一聲,冷笑道:「吳某行走江湖,兩年來揚名立萬,獨來獨往浪跡天涯,那些名門大派的名宿高手,不屑與吳某結交,吳某也不想高攀。入雲龍是誰,吳某也只是聞名而已,他是高是矮是肥是瘦,吳某從不打聽,也不屑去打聽。老前輩居然疑心吳某與那人勾結,豈不可笑?有道是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老前輩既然見疑,那麼,晚輩告辭上道,好來好去,希望別傷了和氣,至於老前輩這些天來的庇護之情,晚輩感激不盡,容圖後報。」
鐵筆銀鉤不住點頭,但神情仍然猙獰,說:「不是老朽見疑,而是事情太過巧合。你老弟的話很有道理,但目下敝處正與入雲龍勢不兩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老朽不能不作最壞的打算。」
秋華淡淡一笑,泰然地問:「那麼,請教老前輩有何打算?」
「為了表明心跡,老弟要做一件事。」
「晚輩要如何才能表明心跡?」
「入雲龍的底細,老朽已經摸清,用不著拷問口供了。老弟如果與入雲龍並無交情,那麼,殺了這位入雲龍的弟子,便可表明心跡了。剛才老弟本可早將這傢伙擒下,卻一直拖了這許久,怎不令老朽生疑?因此認為他與你必是相識,所以不忍下手。」
秋華掃了瑟縮在地上的大漢一眼,笑道:「老前輩要晚輩殺這傢伙表明心跡,這個……」
毒爪搜魂拾起他的劍,遞給他說:「請動手。」
秋華的目光落在大漢的眼睛上,心中恍然。大漢臉上只有痛苦的表情,眼中毫無恐懼的神色。加上他先前所懷疑的事實,不由心中冷笑,忖道:「老賊這種手法,未免太過下乘。
如果我真是派來臥底的人,豈會因已方一個三流腳色而暴露自己的身份?老賊,人是你的,我非殺他不可。」
他存心殺人,便用不著接劍,如果接了劍,劍遞出前的剎那間鐵筆銀鉤必定出聲阻止。
即使阻止不及,毒爪搜魂盡可出掌將刺出的劍拍偏,以毒爪搜魂的造詣來說,可說足以應付裕如。他不伸手接劍,突然一腳踢出。
「噗!」踢中大漢的心窩,大漢嗯了一聲,應腳便倒。
出其不意,一擊便中,任何人也未料到他有此一著,任何人也無法搶救。
所有的人全怔住了,臉上變色。
「晚輩已將人踢死,老前輩請驗屍。」秋華欠身說,臉上不帶任何表情。
搶出一名大漢,抱起大漢的屍體,怨毒的眼神死瞪了秋華一眼,一言不發地出室而去。
鐵筆銀鉤生硬地點點頭,向呆在一旁的智多星說:「張全,吳老弟已經是自己人,你帶他到秘室等我,我有話對你們說。」
智多星打一冷戰,囁嚅地問:「岳父,這時就走?」
「馬上走。」
「是,小婿……馬上走。」
「吳老弟,你先走一步到秘室等我,老朽到外面巡視一番,回頭秘室見。」鐵筆銀鉤向秋華說。
「老前輩請別忘了外面的四個入侵小輩。」秋華故作關心地建議。
「老朽理會得。」鐵筆銀鉤煩躁地答,雙手一揮,帶著人出室而去。
「老弟請隨我來。」智多星向秋華說,領先離室。
秋華不知是計,坦然舉步跟在他身後。
大宅中重門疊戶,後宅更是走道曲折,房舍重重堆砌,陰森清冷不見滅光,空闃無人。
不知道這種古老陰森的大宅,要那麼多廳房有何用處?
折入一條走道,壁間的長明燈發出暗黃色的光芒,顯得特別幽暗死寂,似乎多年沒有人在內居住,空間裡流動著霉味,令人覺得自己像是置身在地窟裡似的。
智多星指著四五丈外走廊的盡頭,用不自然的聲音說:「吳老弟,前面就是秘室,到了。」
到了走廊的盡頭,左首有微弱的光線射來,似是一間空房,房對面緊閉著一扇鐵葉門,沒有門環。
「裡面就是秘室,咱們走。」智多星說,舉步跨入房中。
秋華不知陷阱就在眼前,毫無戒心地隨後進入。
智多星到了鐵葉門前,伸出抖顫著的手,遲疑地叩了三下,似乎已用盡了全力。
秋華站在他身後,疑雲大起,問道:「張兄,你似乎有點魂不守舍,也像是有點不支,是不是生病了?」
智多星脫力似地倚在鐵葉門上,轉身向後一指,說:「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身後突有滑動聲傳來,沉重而響亮,似乎地面亦在振動。秋華在轉身的剎那間,突然疾衝而上。可是晚了,後面上方滑下一座鐵柵,根根粗如杯口,迅速地降下,「隆」一聲大震,閉死了。
「怎麼回事?」秋華駭然問。
「你抬頭看看。」智多星向上指,吸著冷氣說。
頂上的承塵距地高僅丈二,光線幽暗,乍看上去,那些格子像是木製的,格子特小,格局絲毫不像承塵的木框架,其實是鐵製的,每一格約八寸見方,粗如兒臂。鐵格的十字交叉,露出一個酒杯大小的圓孔。這時,小孔中有物徐徐降下,寒光閃閃,愈伸愈長,原來是近尺長的鐵尖,銳利如刀。整座秘室共有兩百枚以上。像是森森巨齒。智多星臉色變青,悚然地說:「外面有人控制,只消令下,刀閘便會徐徐下降,將人釘死在地面上,縱是大羅金仙到了此室,也難逃此厄。」
「令岳要殺在下不成?」秋華駭然問。
「並不一定要殺你,只想向你要些東西。」智多星急急解釋。
「要什麼?」
「要寶物。」
「見你的鬼!」秋華怒叫,一把抓住了智多星的右手脈門。
「哎……放手!聽我說。」智多星驟不及防,脫口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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