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文 / 雲中岳
棲霞幽園在這裡共有八個人,只有梅姨和夏冰是女的。
所有的人,皆對千幻夜叉和北人屠不算陌生,破曉時分他倆曾經從這裡經過,目下雖然骯髒狼狽,但由衣著與臉型依然可以分辨。
「你們遭遇了些什麼變故?」梅姨給千幻夜叉吞下一顆調和氣血的丹丸,關切地問:
「如果你們的內功沒散,片刻便可正常地呼吸調息了。」
「夫人……」千幻夜叉癱軟在椅內,抓住梅姨的手:「請……請幫助我……」
「你們有了困難,但不知你要的是何種幫助。姑娘,你說說看。」
「去救……去救人……」
「救人?你先冷靜些,救什麼人?」
「禹……禹秋田……」
「咦!我聽說過這件事。」梅姨頗感意外:「姑娘,我不認識他,也不瞭解他的為人……」
「你認識他的。」千幻夜叉元氣漸復,說的話已有力量。
「咦!這……」
「夫人,你們欠……欠我一份情。」
「你在說什麼?」
「我兩人就是蚌埠集和廬州的兩個老人。」
「哎呀!你……」
「我就是千幻夜叉霍紅姑,他是北人屑褚安平。」
梅姨八個人吃了一驚,每個人的臉都沉下來了。
「霍姑娘,我的確欠你一份情。」梅姨不安地說:「可是,你們的口碑太差……」
「我知道,我是走投無路,才來向你們棲霞由園的俠義名門子弟求助。」千幻夜叉掙扎著坐正:「你可以不理會欠我的一份情,但你必須重視另一份情誼,一定要去救禹秋田,一定……」
「你先不要激動……」
「他已經到了生死關頭,生死迫在眉睫,不然我也不會來求你。道不同不相為謀,自給我就不想沾惹你們棲霞幽園的人,那次偶然示警之前,我和北人屠並不知道你們的來歷,我絕對沒有施思要挾的念頭……」』
「霍大姐,你少諷刺我們幾句好不好?」少女夏冰一點沒有冰冷的味道,親切地上前握住千幻夜叉的手:「我要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十萬火急你依然滔滔不絕囉嗦,我不喜歡。」
「他已經落在八表狂生手中了,左從蘆灣村押往江寧鎮。」
「禹秋田?」
「是的。」
「他是……」
「他就是廬州的京都貴公子秋五嶽。在逸園,他為了救。你們,堵住了地窟的出入口,讓八表狂生乖機溜掉了,現在該讓八表狂生殺他……」
「天啊!是多久的事?」少女夏冰跳起來,鳳目中冷電路湛:「我們在這裡守株待兔,本來就錯了。我要把江寧鎮鬧個血流成河,我要……」
「小冰,冷靜些!」姨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一切交給我,淮備走。」
「哈哈哈哈……」另一位中年人大笑:「這才像是我的妹夫霸劍羅濤,一個敢作敢為恩怨分明的漢於。事事小心,任何事也怕貽人口實,躲在這裡等他們送上門,這種作法我實在受不了你。霍姑娘,我帶你走。」
「謝謝你,大叔……」
「我叫梅一元,南京是我的地盤,聽說過我這號人物吧?小冰是我的甥女。那是舍妹貞姑,她的姐姆是小冰的母親,明白我們的身份了吧?」
「九州游龍?」北人屠驚得幾乎要跳起來:「好漢子,我……」
「你也是條漢子,只是殺孽太重。哈哈!救人如救火,準備走。」
另四個中年人,是南京梅家的子侄,興高采烈準備動身,大概他們在這裡,憋得太久了,按奈不住,一聽要出擊,自然興高采烈。
成功的信號傳出,八表狂生這群人,已聚集了卅二個人,一個個興高采烈,興奮欲狂。
三里外,江寧鎮在望。
殘劍孤星五個人,卻憂心仲仲,腳下沉重。
自從將禹秋田交出之後,八表狂生就不再與他敷衍,愛理不理要他們五個人跟在後面,似乎完全忘了他們的存在。
鷹揚會的人,甚至不屑和他們交談。
他心中雪亮,十萬兩銀子泡湯了。
更嚴重的是,八表狂生的人愈聚愈多,如果一言不合藉機反臉,他們五人豈不有如砧上肉?
「我真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笨驢!」他心中暗叫。
一位同伴似已看穿他的悔意,走近用肘碰碰他的手。
「如果他們的會主趕來,會有什麼結果?」同件低聲問:「我們沒有任何要挾的價碼?」
「不要往壞處想。」他硬著頭皮安慰同伴。
「是嗎?」
「不要煩我。」他心亂如麻,不想多說。
「我可以殺死那個禹秋田,大家落空。」同伴呶呶嘴,表示前面扛著禹秋田的人不難對付:「猛然出其不意衝進兩丈,我的三稜鏢一定可以射入他的背心。」
「那就得要咱們五個人墊棺材背。」
「可是……」
「咱們還有機會。」
「什麼機會?」
「祝堡主那些人,必定會趕來。」
「你的意思……」
「將有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咱們可以乘機脫身,甚至可以乘機把禹小輩奪回,不要灰心。」
「好吧!那就等機會吧!」
八表狂生志得意滿,走起路來挺胸凸肚不可一世。
陸續趕來會合的人中,沒有地位比他高的,目前他是地位最高的領隊,奪回禹秋田的大功臣。
今後,他在鷹揚會的地位將提高,他擔任暗的副會主,已有點不甘寂寞,今後應該升任明的中樞人物了。
他領先而行,並不急於趕路,人人疲倦,他卻精神抖擻。
前面百十步,路旁的竹林踱出一個翠綠身影,老遠地就可以看清,那令他夢寐難忘的美麗面龐,他似乎已嗅到了少女身上散發的動人芳香。
他第一次看到小美人穿勁裝,那不能增減、恰到好處、充滿青春氣息的誘人曲線,令他百脈賁張。
「她在這裡!」他狂喜地大叫。
「棲霞幽園的小美女。」擒龍客卻沒有他那麼興奮,反而深感不安:「咱們全會的精英,皆在盡力搜尋她的下落去向,她卻單人獨劍,出現在這裡攔路示威。江副會主,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
一看少女夏冰的神態,便知是有意攔路示威的。
披風已經除去,曲線玲瓏的穿著勁裝剛健形象,再加上堵在路中,雙手叉腰冷然相候的神情。
任何人也不會誤解她的挑釁舉動是出於無意,而是有備而來。
卅二個人腳下加快,蜂擁而上。
孤劍殘星五個人,落再後面等候機會。
九州游龍七位男士,分別潛伏在路兩旁的修竹內。
梅貞姑與千幻夜叉在一起,隨時準備衝出。
「這時救了他,沒有解藥豈不反而害了他?」梅貞姑不安地低聲說:「不是好辦法,霍姑娘。」
「已經證實了,他中了兩種毒,黃山邪怪的大崩閻王散,和龍虎大法師的羽化膏。」千幻夜叉雖然也感到焦急,但她必須冒險:「大崩閻王散的解藥,我留有幾顆。看到那位道姑嗎?」
「她是……」
「縹緲仙子,武林七仙女之一,也是龍虎大法師的姘婦,她有羽化膏的解藥。」
「我來對付她。」
「我不得不冒險,梅姨。」千幻夜叉咬牙說:「一到江寧鎮,這些喪心病狂的人,一定先毀他,再施解藥逼迫他,我」
「我知道,那是一定的,至少會割斷他的手腳大筋,這些殘暴人渣會做出這種絕事的。」
「所以我必須冒險,我會設法把龍虎大法師弄到手,妖道不可能天天提防,我會弄到他的,一定。」
「我先把這個仙女弄到手再說。」梅貞姑身形乍隱乍現,現身時已站在夏冰的左側。
已衝近至十步外的人群,突然發現夏冰身邊多了一個人,大吃一驚,嘩然止住衝勢。
「兩個都在,妙極了。」八表狂生不知趣,更為興奮地大叫。
人左右一分,隨即合圍。
梅貞姑與夏冰屹立原地,臉上有莫測高深的笑意,任由對方包抄、合圍,絲紋不動,不加理睬。
似乎這些人並不存在,並非殺人不眨眼的歹徒,而是一群無害的蟲蟻,或者是一群牛羊。
一聲劍吟,夏冰從容不迫拔出背繫的長劍。
「小冰,下手不要慈悲。」梅貞姑也拔劍,語氣陰森充滿凶兆:「我們有一千個理由,為柱死的無辜報仇;為朋友雪恨,我不再阻止你開殺戒。」
「謝謝你,姨。」夏冰冷冷一笑,劍徐徐指向八表狂生:「你,時辰到了。」
八表狂生怎敢和她一比一拚搏?遠在丈五六,便感到她劍上的光華,令人心寒,已感到劍氣壓體,本能的反應是打一冷戰,不由自主退了兩步。
「今日是本會雙喜臨門的大日子。」縹緲仙子拔劍高呼:「天賜其便,讓本會能控制棲霞幽園,大家準備上,我先秤秤她們的斤兩。」
一聲嬌叱,縹緲仙子揮劍閃電似的撲上了,表現得比八表狂生勇敢,劍招極為迅疾猛烈。
她不愧稱當代的武林新秀,敢鬥敢擠,比高手名宿表現得更佳。
梅貞姑冷哼一聲,身法更快,劍化虹射出,以快打快,劍氣排山倒海似的陡然湧發。
縹緲仙子對自己的輕功造詣極為自負,突然發現對方比她更快,吃了一驚,攻擊的劍招,濁浪排空半途而廢,穩下身形,招變雲封霧鎖,不得不硬接射來的炫目可怖電虹,已來不及躲閃了。
躲閃將遭受到更為猛烈的追襲,必須爭回錯失了的先機。
左袖底,已灑出了縹緲異香,這也是她先上,要同伴準備的原因所在,以免反而制住了同伴,同伴事先沒施用解藥,同時出手必定遭殃。
她卻不知,梅貞姑已從千幻夜叉處,知道她的底細,她已輸了第一步棋。
錚錚兩聲暴震,劍氣進發似龍吟,她連人帶劍被震飛丈五六,叭一聲摔倒在地。
假使梅貞姑志不在活擒她,這兩劍她決難僥倖。
劍光劃空而至,指向她的右腿彎。
她心膽俱裂,奮身急滾,爬起一竄三丈,回頭撤腿狂奔,衝過同伴合困的空隙,劍已丟掉了,性命要緊。
連一招也接不下的強敵,不逃豈不九死一生?
她聽到身後傳出兩聲慘叫,知道至少也有兩個同伴遭了殃,人急智生,不再寄望同伴策應,折向往路旁的竹林一鑽,三兩閃形影俱消,縹緲兩字名不虛傳,逃走的速度駭人聽聞。
八表狂生是表現最差的一個,他沒有和小美人放手一拼的決心和勇氣,儘管他看到小美人便心癢難熬,慾火竄升,根不得一招將人抱住親熱一番。但他有自知之明,放手一拼不啻白白枉送性命。
他用的是游鬥術,左一劍右一劍八方遊走,夏冰真奈何不了他,附近激鬥的人太多了。
「你逃避的功夫真不錯。」夏冰已看出他的心意,攻勢反而放慢了,盡防不出招,僅用快速的身法,從四面八方逐步逼近。
「你棲霞幽園的武功,也不過如此而已。」他不得不厚顏無恥地反諷,閃避的身法依然靈活:「我早晚會把你弄到手的,那時……」
夏冰的劍突然吐出,像是電光破空。
他大吃一驚,仰面便倒,劍氣掠胸而過,把他驚出一身冷汗。
老天爺保佑,一名同伴恰好斜衝而至,潑風刀不假思索地劈向夏冰的小蠻腰。
他抓住機會奮身急滾,一躍而起。
糟了,電光到了眼前。
這瞬間,他看到了死亡。用撥風刀槍救他的同伴,正一手掩住胸口,搖搖晃晃向前栽。
同伴用性命救了他,死在小美人的劍下,就是這麼一回事,而他卻絲毫沒感到內疚。
他重新仆倒急滾,爬起如飛而遁。
梅貞姑被合圍的爪牙擋了一擋,叫了一聲糟!追入竹林,便知大事不妙,追之不及,羽化膏的解藥泡湯啦!後悔已來不及了。
轉身回望,鬥場亂成一團。
潛伏的男士們都出來了,正展開風掃殘雲似的大掃蕩,地上已躺了七八具死屍,有如虎入羊群。
「你們出來得太早了。」梅貞姑焦急地大叫:「妖女逃掉了,你們爭出誤了大事。」
留神察看暴亂的鬥場,沒有看到地上有禹秋田的身影。夏冰也失了蹤,千幻夜叉似乎也蹤跡不見。
「真糟!」她跺腳尖叫。
殘劍孤星並不是真的笨驢,將禹秋田交出是出於形勢所迫,沿途他在向老天爺禱告,希望出現奇跡,讓他有機會奪回禹秋田遠走高飛。
機會果然來了,棲霞幽園的人替他創造了奇跡。
他和四位同伴已有默契,陣勢一動,他便悄然向前急搶。到了背著禹秋田的大漢身後。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他一掌拍破大漢的天靈蓋,搶過禹秋田扛上肩,往路旁一鑽,溜之大吉,他的四個同伴也跟來了。
一口氣奔出三里外,遠離江寧鎮,全力飛趕,盡可能遠走高飛。
肩上有一個沉重的人,一口氣奔出三里外,精力透支過距,腳下已呈現不穩。
「老大,已脫離險境。」一名同伴說:「你快支持不住了,我來背這大牯牛似的小輩。」
「也好。」他止步緩過一口氣,將禹秋田放下:「老天爺真的站在咱們一邊,凶險算是過去了。」
後面不遠處一株大樹後,踱出粉臉帶煞的千幻夜叉。
「凶險不會過去的,除非能將招引凶險的原因消除掉。」千幻夜叉一面接近一面說:
「老天爺也不會站在你們的一邊,會懲罰你們這種歹徒惡棍。」』「咦!又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殘劍孤星心中暗驚:「你也是棲霞幽園的人?」
「不是。」
「哦!你話中有話,語中帶刺。」殘劍孤星提高警覺,準備應變:「說你的來意,亮你名號。」
「我的來意很簡單,要你帶來的這個人。」千幻夜叉面對一比五的劣勢,勇氣反而大增:「如果你拒絕,那就殺死你。至於我是何人物,你不需知道。」
「女人,你也是來奪人的。」殘劍孤星冷笑:「憑你也敢說這種大話,未免太不知自量了,簡直不知死活,你知道我是誰?」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當然知道你的無堅不摧殘劍和百發百中的孤星鏢,以及比蛤蟆功更厲害的春雷氣功火候驚人。」千幻夜叉毫不退縮,自信的神情寫在臉上:「我也不弱。或許武功修為比不上你精博,內功的火候也沒有你精純,但我有決死的勇氣和信心,我一定可以殺死你,因為我不是為爭名利而決死。」
「戚某……」
「你殘劍孤星戚大川,只是為了根本不存在的十萬兩銀子,而盲目地用生命作賭注,而且明明知道這十萬兩銀子並不一定在禹秋田手中,所以你沒有決死的勇氣和信心,八表狂生因此得意洋洋擺佈你。」
「胡說八道!女人,你……你有決死的勇氣和信心?為什麼?」」我不是什麼大丈夫,我只是一個練了幾天武,頗為自負的平凡女人,但同樣具有恩怨分明的大丈夫氣概。所以,我……」
「你是誰?」
「千幻夜叉霍紅姑。」
「咦!你……」
「天長堡毀滅,我千幻夜叉是當事人之一。禹秋田救了破歲星,只是湊巧碰上,順手牽羊從八表狂生手中救了他而己。禹秋田是真正的大丈夫,不會挾恩要脅,將人救出,便任由破歲星兩人自由活動,根本不提十萬項銀子的事,以後各奔前程,誰也不知道誰的下落何方了。
禹秋田已獲得祝堡主價值百萬珍寶,哪在乎十萬兩銀子而斷送大丈夫的聲譽?
他從天長堡的死牢裡將我救出陽世,此恩此情沒齒難忘,那怕是粉身碎骨,我也要救他,義無反顧。現在,看你的了。」
「你以為……」
「我不是以為,而是必須這樣做。閣下,你知道我的無影沖針,是暗器一絕。你的春雷氣功威力僅及兩丈左右,我相信在一丈之內,我的天玄神罡一定可以保護得了自己,你我將只有一個人活在這世間。」
「霍姑娘,勇氣和信心是不足恃的。」殘劍孤星口氣一軟,真沒有勇氣面對一個存心決死的人:「我敢向高手如雲的鷹揚會在虎口令食,你怎麼認為我沒有決死的勇氣和信心呢?」
「那是不同的,戚前輩。」千幻夜叉的口氣也有所改變:「湖廣是你的地盤,你只要帶著人往湖廣一走,鷹揚會無奈你何,你根本不在乎他們找你算帳。我不同,粉身碎骨我毫不介意。」
「天長堡毀滅時,破歲星兩人真是自由的?」
「我以生命保證,禹秋田從不過問他倆的事,是千真萬確的,事後他倆悄然走了,甚至不曾乘機至聚寶樓搬取珍寶。」
「好,我相信你這女光棍說的話不假。」
「謝謝。」
「可是……沒有解藥,你救了他……」
「我會找鷹揚會逼取解藥。」
「難難難,姑娘。」
「我只知道盡其在我。」
「好吧!反正這是你的難題。現在,人是你的了。」
「戚前輩,我欠你一份情。」
「罷了!後會有期。」
殘劍孤星向後退,搖搖頭一聲苦笑,舉手一揮,帶了四名同伴大踏步走了。
「禹兄……」千幻夜叉奔上,抱住禹秋田酸楚地叫喚,淚下如雨,渾身在發抖:「願上蒼保佑我,能殺死龍虎大法師取得解藥……」
她以為禹秋田必定昏迷不避,先掏取禹秋田送給她的大崩閻王散解藥,含了一片用口度入離秋田口中,用舌尖送入咽喉,先解一種毒再說;剛準備將人拉起放在背上,突然發現禹秋田的雙目眼皮眨了幾下,似乎在躲避強烈的陽光。
「秋田!秋田……」她喜極狂呼,聲淚俱下,抱住了禹秋田輕搖:「求求你,醒一醒,醒一……酸……」
「紅……紅姑,是……是你……嗎……」禹秋田虛弱的,她夢寐難忘的熟悉語聲,清晰地傳入她耳中,千真萬確,不是錯覺。
她興奮得快要昏倒了,抬起上身,雙手仍然緊擁住禹秋田,淚眼蒙隴中,她的確看到禹秋田的雙目睜開了,手也出現反射性的抽動。
「天老爺保佑……你……你你……」千幻夜叉突然重新伏在禹秋田的胸膛上,放聲大哭起來。
「帶我找……我處偏……偏僻的地方……」禹秋田虛弱的聲音,在她耳畔清晰地流動:
「我需要半……半天工夫,才……才能將羽……化膏的余……毒排出體外,不……不能受到驚……擾……」
她跳起來,抱起人撒腿狂奔。
倚多為勝有時候並不靈光,一群羊絕對勝不了一頭猛虎。一群烏合之眾,也絕對抗拒不了一小隊勁旅。
八表狂生卅餘名高手,禁不起棲霞幽園幾個人一擊,一接觸使死傷纍纍,隨即一哄而散。
棲霞幽園的人,也沒獲得絕對的成功,連一個主要的人物也沒留下,八表狂生逃得比任何人都快,甚至在縹緲仙子逃走之前,他已早一步鑽入人叢溜之大吉了。
他有自知之明,決難禁得起少女夏冰憤怒的一擊,連接鬥的勇氣都消失了,而且已看出自已的人靠不住。明時勢的人永遠幸運,他就是明時勢的人。
逃入江寧鎮,他立即出動已返回鎮的人,重新出鎮應敵,人數多了三倍,而且明的大副會主掌裡乾坤也在,統率號令權轉移、他樂得清閒,不需掌理大局,不負成敗的責任,所以勇氣也重新提升了。
可是,棲霞幽園的人,並沒進入江寧鎮挑戰,似乎一擊即走無意掃庭犁穴。
等到會主五嶽狂鷹趕到,早已失去棲霞幽園一眾男女的蹤跡。
八表狂生被罵得狗血噴頭,神氣不起來了,丟掉了已到手的禹秋田,他在鷹揚會的名氣一落千丈。
全力搜尋棲霞幽園眾男女的行動,立即加強,全力搏殺奇聞禹秋田的命令,下得十萬火急,所有的人,皆認為禹秋田被棲霞幽園的人救走了。
傍晚時分,各路搜索人馬紛紛返回。
江寧鎮成了鷹揚會的指揮中心,會主親自坐鎮。
負責往來要道監視的眼線,不曾發現棲霞幽園的人離開。南京的眼線,也堅稱棲霞幽園的人不曾撤往南京城,人仍在江寧鎮附近。
再笨的人也可以料到,棲霞幽園的人不可能離去,雙方已經會開衝突,棲霞幽園的人,決不可能放棄處置濫殺無辜的兇手,甚至可能號召俠義道群雄主持正義。所以雙方只有一條路可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可以肯定的是:棲霞幽園的人,一定會找他們的。
因此,天一黑,所有的人皆急急轍回江寧鎮,聚集眾多人手自保,誰也不敢斷言,棲霞幽園的人何時前來討公道,必須倚仗雄厚的實力,應付可能發生的激烈衝突。
會主五嶽狂鷹,也估計棲霞幽園的人會來,救走了禹秋田,必定會來索取解藥。這是正道人士的處事原則:救人須救徹底。
迄今為止,他們還不知道,禹秋田與棲霞幽園的人有何牽連,誰也沒將禹秋田與廬州秋公子聯想在一起加以分析,那完全是兩碼子事。
祝堡主父子,與召來的親朋好友,和花重金請來助拳的人,在蘆灣村落腳,已有雄厚的實力。雙方雖則不曾公開決裂,但已斷絕了往來。
最後撤回的人,是三大外堂大堂主九天魔鷹陶天英,共帶了十二名手下,浩浩蕩蕩在落日餘暉中,從東面的小徑趕返江寧鎮,距鎮已不足三里。
路旁的樹林中,突然踱出梅貞姑,與她的夫婿霸劍羅持,堵住了去路,面對十三個高手,顯得神定氣閒,一點也沒有一代名家的懾人氣勢。
九天魔鷹不認識霸劍夫婦,但手下一位弟兄,是曾經隨同八表狂生返鎮,被殺得落荒而逃的人。
「是他們!」這人驚叫。
九天魔鷹見多識廣,看到霸劍夫婦現身擋路的舉動,便知道來意不善,不可能是友方的人。
「他們是誰?」九天魔鷹心中一懍,止步追問。
「棲霞幽園的人。」這人惶然說:「咱們漫山遍野去搜尋他們,他們卻在鎮旁等候我們。」
派出搜尋的人,由於需廣行搜索,人數當然不敷分配,因此本身並沒具有攻擊的力量。
如果發現蹤跡,必須潛伏監視,派人票報並發出信號,催請主力趕來應付。
九天魔鷹有十三個人,不足與棲霞幽園的眾多男女對抗,但一看只有兩個人,膽氣壯了許多。
「呵呵!很費勁是不是?」霸劍羅濤笑吟吟毫無霸氣,修養到家:「十萬大軍,恐怕也不易在這方圓數十里,搜尋幾個精明的老江湖,你們百十個人當然白費工夫啦!諸位辛苦了,好在一進鎮,就可以有一頓好酒菜恢復疲勞,值得的。」
「閡下是幽虛子的什麼人?」九天魔鷹沉著地上前打交道,而且打出手式,通知同伴準備一擁而上:「在下陶天英,匪號稱九天魔鷹。」
「仙長的兒子,是我的連襟。」霸劍羅濤不再隱瞞身份:「我不是棲霞幽園的人,兩家沾親而已。我姓羅,叫羅濤,練了幾年劍,小有成就。但有了妻子兒女之後,就很少在外管閒事惹是非了;當然武功的修練並沒停止。」
江湖朋友重視綽號,對姓名毫不重視,除了一些真正的老江湖,一般江湖人士,很少將某些人的綽號姓名,一起記得一請二楚的。
九天魔鷹是老江湖,知道霸劍羅濤這麼一個劍術名家,嚇了一大跳,心中一虛。
「該死的!你不是棲霞幽園的人,就無權干預本會與棲霞幽園的過節。」九天魔鷹採用潑賴的手段撒野,嗓門大表示理字當頭:「沒你的事,閣下。」
「正相反,八表狂生在蚌埠集謀殺兩位旅客,在下是在場的目擊者,所以羅某站在此地光明正大的討公道。這幾天,你們已經集中全力,擺足了威風,應該是時候了。」
「對,是時候了。」九天魔鷹仍圖作困獸之鬥:「可惜八表狂生不在,目下無法證實閣下的話是真是假。請問,那個姓禹的小輩,是你們搶走的嗎?」
「不是。」霸劍一口否認:「如果是,咱們現身必定早半天,江寧鎮很可能早已血流成河了。」
「就算你們搶到他,不但救不了他的命,反而促他早死。如果你們不將他交回,他的死你們要負責任。你們是俠義名門子弟,不會做出害死無辜的犯忌錯誤吧?」
「你沒聽懂是不是?」霸劍虎目怒睜,笑容乍斂:「咱們不曾救什麼姓禹的,他的死活與咱們無關,明白了吧?羅某不再說第三遍。」
「你……你想怎樣?」九天魔鷹被霸劍的怒容所驚,嚇了一跳沉聲問。
「要你傳話。」
「傳話?」
「對,傳話。」
「傳什麼話?」
「告訴八表狂生,好漢做事好漢當,他必須有敢作敢為的勇氣,不要把你們全會的弟兄全拖下水。他必須和五毒殃神幾個人,站出來和棲霞幽園的人了斷,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還有機會和咱們憑武功判曲直。明天一早,在此地按規了斷。如果他毀約不來,咱們會找他的。」
「你來找他好了,而且他會等你。」九天魔鷹傲慢地瞪了他夫妻倆一眼:「同時,你想必明白,本會正在廣佈線索搜尋你們。」
「對,我們一直就注視著你們的動靜。」霸劍羅濤臉上又恢復了笑容:「但由於某個原因,暫對抑止了我們執行懲罰的行動,所以你們所派出的幾隊人,每隊都是完整階。你這一隊也是,十分幸運可以平安返鎮。你們走吧,明早如果八表狂生不出來,幸運就會捨棄你們啦!呵呵!明天見。」
「你威脅在下嗎?」九天魔鷹不知趣,對方不強硬,他卻認為是示弱呢!
「羅某只是要你傳話,你以為如何,那是你的事。」
「憑你們兩個人?」
「兩個已經夠多了。」霸劍羅濤也表現出傲慢的神情:「貴會號稱江南第一大幫會,其實虛胖得像紙紮的豬。如果你們真的實力夠強,恐怕早就大舉湧入太湖了。就因為是虛胖,所以堵住咱們經南京返太湖的道路,出動全會精英,乘咱們人數少,妄想一舉封鎖走險。在廬州你們幾乎成功了,不知可一不可再的至理,這次你們將付出可怕的代價,我可憐你們,呵呵呵……」
虛胖得像紙紮的豬,可把這些平時作成作福的強梁好漢罵慘了。九天魔鷹還沒冒火,十二個同伴已經先一步發出憤怒的叫罵。
「咱們碎裂了這兩個不知死活的狗男女。」兩名大漢怒吼如雷,拔劍而起,一衝便超越九天魔鷹,揮劍直上。
九天魔鷹即使知道對方厲害,想制止同伴妄動也無力回天。
雙劍齊發,兩大漢勁道十足,攻勢極為猛烈,怒極出手的人就是這副德性。
一聲輕笑,霸劍羅濤以令人目力難及的速度,在雙劍急襲瞬即及體的空間裡,不但將劍拔出,而且接招反擊一氣呵成,但見劍光如電,身形乍進乍退。
卡一聲輕響,劍已歸鞘,霸劍站回原地,點塵不驚。
兩枝劍向左右飛拋,遠出三丈外躍落草中報失。
兩大漢也跌出路外,右肩尖肌綻開,碎骨外露,鮮血迸流,掙扎難起。
「劍下留情,小施薄懲。」仍然站在原地的霸劍羅濤,背著手笑吟吟不帶火氣:「下一次任何一位仁兄,膽敢再逼在下拔劍,就不會這般幸運了,因為即使是以神御劍的名家高手。也不能保證所出的每一劍,都能得心應手。你們走,記住把話傳到。」
閃電乍雷似的一擊,把其他的人驚得毛骨悚然。
「咱們後會有期。」九天魔鷹咬牙切齒說,命人扶了兩個同伴狼狽而遁。
如果下令一擁而上,得付出多少代價?這頭鷹知道這代價付不起,不得不乘機撤走,保存實力,同時知道同伴已被這迅雷似的一擊驚破了膽,下令圍攻已嫌晚了。
不遠處的林子裡,千幻夜叉與夏冰陪伴著禹秋田用膳,用荷葉盛菜餚,總算有碗筷。
禹秋田氣色仍差,但精力正以快速度復元。
「你真覺得餘毒已經離體了?」千幻夜叉關切地,眉梢眼角仍留有憂慮和恐懼。
「放心啦!我有把握。」他投送過感激的目光柔聲說。「一發現燈光有異,我就知道不妙了,散發的毒氣體有限,不但及時吹熄了燈,阻止有毒氣體散發,更及時服下大崩閻王散的解藥。他們計算得極精,而我卻毫無警覺,糊糊塗塗進入虎口,真是罪有應得。」
「但你仍然中毒,一直昏迷不醒。」千幻夜叉餘悸猶在:「像死人一樣被他們搶來搶去,我快要急瘋了。哦!你怎麼知道中的毒是龍虎大法師的羽化膏?」
「天下間可化為油脂使用的毒物並不多,被我湊巧料中而已。」他含糊以對,不便將經過的情形說出。
千幻夜叉如此關切他,為他焦急,為他憂慮,為他出生入死,如果說出自己一直是清醒的,豈不辜負了千幻夜叉對他的情意?
他的確是一直保持清醒的,只是不得不裝出昏迷的模樣,以避免受到傷害,因為他不但要抓住任何機會,一而再聚氣行功排餘毒,而且必須不讓帶他的人發覺。
所吸入的劇毒雖然不多,但這種讓人陷入昏迷的毒質極難自行中和或排出,神經中樞麻痺,手腳不能自由意識指揮活動,他只能任人宰割。
他不斷地用意識抗拒毒質進一步入侵,經常因背他的人走動而陷入半昏迷狀態,前功盡棄意識混亂,這種週而復始的好壞循環,讓他吃足了苦頭。
被擄走的經過變化情形,他大部份瞭然,只是追逐搶奪的人不少,他做夢也沒料到其中有千幻夜叉和北人屠,更沒料到千幻夜叉能請得動棲霞幽園的人救他。
「如果沒有你們及時搶救,一進了江寧鎮,我……」他放下碗筷,歎了一口氣:「世間將沒有我這個人了。夏姑娘,請接受我的衷誠感謝。」
「在廬州,你還不接受我們的感謝呢!」夏冰粉臉一紅,羞笑著白了他一眼:「如果我們早些知道你是廬州的秋公子,或許會早些將你救出了。霍姐事急才來找我們,她真該處罰。」
「我也是逼急了。」千幻夜叉苦笑:「深恐有玷你們棲霞幽園的俠譽。夏小妹,你們毅然立即行動,還真嚇了我一跳呢!據我所知,你們行事畏首畏尾,處處維護尊嚴,公私亦不例外。看你們一直就在暗中活動的情形,便知你們行事十分慎重,想不到……」
「本來,我們的意思,不希望累及太多的人,我們只要八表狂生那幾個人償命。」夏冰指指在右方不遠處,男士們聚集進食處霸劍羅禱背影做鬼臉:「我姨爹的意思,不是我的。
本來認為鷹楊會投鼠忌器,不敢貿然向棲霞幽園的聲威挑戰,豈知他們的人愈來愈多,似已傾巢而至。
而八表狂生行蹤飄忽不定,我們無法掌握他的確實行蹤,所以拖到現在,高手雲集,要捉他愈來愈困難了。救禹大哥的事,正好給我們提早下手的藉口,可惜這個怕死鬼,仍然腿快逃掉了。」
「夏姑娘……」禹秋田欲言又止。
「我叫小冰。」夏冰據然一笑:「我叫你禹大哥。」
「我現在還叫他禹兄呢!」千幻夜叉笑笑:「他和任何人都保持距離……」
「紅姑,不要在雞蛋裡挑骨頭,多嘴!」禹秋田含笑用肘碰碰她的手臂:「我已經謝過你了。小冰,你能不能向你姨爹轉達我的請求?」
「唷!你怎麼找起我來了?」夏冰擺出局外人的神情:「我姨爹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我舅舅他們更是對你十分尊敬,你說的話他們必定言聽計從,有必要由我轉達嗎?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姨爹曾經向鷹揚會提出警告性要求。」
「是呀!」
「要求八表狂生幾個人,明早在鎮外了斷。」
「不錯。」
「八表狂生不會獨自出來,會主狂鷹決不會同意。目下他們全會精英已經到齊,那些人眼中哪容得下外人撒野?人多氣盛,一呼百應,保證不會有人冷靜下來權沖利害,很可能傾巢而出,屆時你們有何打算?」
「這……」夏冰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姨爹已經表明了,和他們來暗的。他們人太多,暗器、奇毒,加上人潮,實在無可奈何,只能夜間一擊即走,他們撐不了多久的,人一散就可以窮追八表狂生了。」
「不可能的,那傢伙好似鬼,即使撤走,也像老鼠一樣到處亂竄,你們決難掌握他的蹤跡。」
「這……」
「我有把握對付瘋狗群。」禹秋田的虎目中,幻現肉食獸發現獵物時的光芒:「而且有屠烏合之眾的經驗和實力。在天長堡我已經讓八表狂生見識過了,所以他只敢玩陰的,派人下毒,不敢明日張膽向我挑戰。」
「在逸園,我也領教過了。」夏冰羞笑白了他一眼,「霍姐,我不知道他真的發起怒來,是何種光景。在逸園,他把我看成任性的小女孩,已經夠可怕了。你在天長堡看到他發怒……」
「天崩地裂,就是那個樣子。」千幻夜叉誇大地說:
「那位七仙女之一的幻劍飛虹李小姑娘,膽都快嚇破了,所以驚惶地一走了之……」
「你把我看成真的吃血夜叉了,該打。」禹秋田筷子一伸,便到了千幻夜叉的櫻口前,有效地阻止她亂吹:「小冰,我的意思,是請你們不要公然大舉興師問罪;等他們人群湧到,乘機撤走,讓我製造大張撻閥的藉口。你們在暗中留意八表狂生的動向,有機會再捉他。我當然也留意他的動靜,這次我不饒他了,不然以後將有不少無辜,死在他的陰謀計算下。」
「你自己去向我姨爹說,他一定會聽你的。」
「且慢!」千幻夜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禹兄……」
「紅姑,你……」禹秋田一怔。
「你製造藉口?」
「是呀!」
「沒有我和北人屠?好吧!我走,我知道你一直就討厭我……」
「小紅。」禹秋田一把挽住她的肩膀,凝視著她淚水在眼眶裡轉的明眸:「沒有你和北人屠,我哪有心情製造藉口?我會揮劍殺入江寧鎮,以我的本來面目,劍劍誅絕這些人性已失的強梁。在山西,我承認我有點對你不滿,我個性強,而你也是剛強的女強人……」
「今後不會了,秋田。」千幻夜叉含淚微笑:「你……你真叫秋田?」
「叫仲秋,因為我排行二。」
「仲秋,我會讓你瞭解我。」
「彼此彼此。」禹秋田轉向夏冰:「小冰,請勿見笑,我和小紅一而再攜手合作,又一而再分道揚鑣,兩個個性剛強的人。誤會在所難免。」
「我好羨慕你們。」夏冰由衷地說:「霍姐如果沒有剛強的一面,今天的局面必定完全改觀了。我衷心預祝你們能進一步瞭解,再次攜手合作完滿成功。」
「謝謝你,小冰。」千幻夜叉欣然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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