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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文 / 雲中岳

    已經是三更將盡,城內的街巷罕見有人走動。

    月華仙子奔近西門,折入一條小巷。不能再奔跑了,後面追的人已接近至二十步內,快要被迫上啦!再奔跑便會力盡倒地,任由對方宰割了。

    小巷一折,左首是長長的院牆,可以看到高出牆頭的樹木,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後園。

    她無暇多想,不假思索地運足全力,向上一躍,雙手搭上了丈二高的牆頭,吃力地引體上升,滾入牆內去了。

    八表狂龍身影,出現在小巷的彎道折向處,沒看到滾過牆頭的人影,勢如奔馬衝出三四十步。

    小巷雖然暗沉沉,但目力佳的人仍可看清三十步外的景物。這一段小巷是直的,前面一無所見。

    止步略一察看,心中一動,一長身登上院牆頭,毫不遲疑往下跳。

    ***

    這是一座佔地甚廣,房舍甚多的大宅,後花園有花有樹,有亭有台,甚至建有供女眷玩耍的鞦韆架,與及美麗的花壇。

    這地方易於藏匿,黑夜中搜尋一個人並非易事。

    園的西南角,小荷池旁有一座半伸入池的小閣,雕花閣門,三面是大排宙,燈光外洩。

    閣上層四周有迴廊,朱漆欄干,夏天坐在迴廊上賞荷,必定賞心悅目。目下正是荷花盛開時節。幽香撲鼻。

    樓上沒有燈光。廊上卻有人喝酒談天。

    四個人坐在樓板上,食物皆用荷葉盛放,折竹枝代箸,四個人輪流喝兩個酒葫蘆的酒。

    三男一女,席地小酌興高采烈,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們不是大宅的人,食具欠缺,毫無大戶人家的排場。

    兩個熟面孔:白髮郎君與飛虎鍾雄。另一位是年輕英俊的書生,青衫寬大顯得文質彬彬,但腰間佩了劍,掛有百寶囊。

    女的也相當年輕,隆胸細腰眉目如畫.穿的是黛綠衫裙,小蠻腰也佩有劍,左脅下的百寶囊,繡了一隻飛舞的鳳凰,五彩斑斕,十分醒目。

    「仰止山莊也許真的了不起,名頭也夠唬人,但在咱們這些四海浪人來說,仰止山莊算不了什麼。」年輕書生大概已有了六七分酒意,傲岸的氣概畢露,「既然一劍愁的女兒,主動向你老哥挑釁,咱們就有權抹黑仰止山莊的招牌,給東方莊主臉上抹鍋灰。」

    「他們既然人多,又勾搭上巡緝營的走狗,咱們為何不能召集朋友,和他們玩玩?」綠衣女郎也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表現得義形於色,「巡緝營的走狗油水足,他們魚肉百姓,不擇手段斂財,公然殺人放火滅門抄家,咱們正好從他們身上大撈一筆不義之財。東門兄,算我綵鳳一份,加上青衫客展兄,偷偷摸打爛仗,咱們四個人怕過誰來?」

    「四個人實力仍嫌單薄,不堪那條狂龍一擊。」白髮郎君搖頭苦笑,「那走狗出道兩載,據說打盡京都無敵手。打爛仗實不是易事,萬一被堵死了,拼無力逃無路;那就死定了。」

    「或許我們可以多找幾個人,在走狗們身上發一筆財。」綵鳳的口氣,像一個貪心的騙棍,「聽說南京巡緝營的走狗,干了三年以上的人,都是有數十萬家當的富豪。咱們把他們的孽錢搾出做些好事,等於是替他們化孽消災,也算是一場功德,一定有人襄助的。」

    「不可能有幾個人肯出面襄助。」青衫客搖頭,「巡緝營勢力龐大,各式各樣的人才都有,三教九流都有他們的眼線,密探細作無孔不入,有幾個江湖朋友,敢冒被他們無情搏殺的凶險?九華劍園名滿天下,絕劍狂客交遊廣闊聲譽極隆,潛勢力比江湖仁義大爺尚義小築更大些,樹大招風,結果召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咱們這些江湖孤魂野鬼,誰有向巡緝營挑釁的膽氣?老實說,—要我公然向巡緝營討公道,我還真缺乏那分豪氣。暗中搞鬼翻雲覆雨,我當仁不讓。」

    「我已經傳出口信。」白髮郎君說:「可望有些朋友趕來襄助,敢與巡緝營作對的人並不少呢!」

    「咱們沒有能力打硬仗,偷偷摸摸來暗的何所懼哉?唔!下面有人……」飛虎鍾雄一蹦而起,倚欄下望。

    閣前的花台旁,果然有一個人影,正抬頭上望,顯然是被閣上的入聲引來的人。

    樓下有燈火,燈光自明窗透出,在朦朧的燈光映照下,面貌裝束依稀可辨。

    白髮郎君也倚欄下望,看清人影大吃一驚。

    「八表狂龍。」白髮郎君脫口驚呼。

    「原來是你們呀?」八表狂龍雖則渾身大汗,但精力正以奇快的速度復原,背著手抬頭上望,已看出白髮郎君四個人在吃喝小聚:「很好很好,可找到幫手了。你們下來,在下需要你們助一臂之力。」

    白髮郎君本來心虛,看八表狂龍的態度並無往昔粗暴,心中略寬,向同伴打出手式,領先躍落。

    「姓龍的,你這傢伙的態度,委實令人莫測高深,喜怒無常性情多變,你該惡狠狠地揮劍興師問罪,卻不動聲色要咱們助你一臂之力,你是不是昏了頭?」白髮郎君心中雖怯,但說話卻頗有豪氣,四比一,怯念減少了許多。

    「你給我閉嘴:「八表狂龍老毛病又犯了,聽了逆耳的話就冒火,「你配在下惡狠狠地揮劍興師問罪?」

    「你……」白髮郎君嚇了一跳。

    「你知道這期間,在下不派人斃你的用意嗎?」

    「你奈何不了我……」

    「是嗎?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八表狂龍冷笑,「我容忍你在附近鬼鬼祟祟活動,理由是你對我毫無威脅。有你在,東方姑娘更需要倚賴我的支持。龍某不像你一樣好色如命,但仍然對美麗而武功超絕的女人有興趣,你根本不配和我爭東方姑娘,我任何時候都可以把你挫骨揚灰。現在我需要你替我效力,不許拒絕。」

    「你在說夢話,提這種狗屁要求。」白髮郎君也冒火了,「我白髮郎君敢和你爭女人……」

    「閉嘴!」八表狂龍沉此震耳:「你配和我爭女人?少做清秋大夢。龍某的要求,是不容拒絕的。小妖巫受了傷,逃到此地躲起來了,你們四個人,幫我搜。」

    「這傢伙真狂得不保話了。」青衫客氣往上衝,「幸好你沒當上皇帝,不然天下的人都不用活了,去向你那些走狗屬下擺威風吧!這裡沒有人會聽你的。」

    「拒絕在下要求的人,格殺勿論。」八表狂龍聲色俱厲,十足的霸王面孔:「你是誰,你要拒絕?」

    「我青衫客展鴻圖在江湖稱雄,你八表狂龍還不知在何處鬼混呢!你最好滾回京都稱雄道霸,江湖朋友誰也沒聽說過你這號人物,巡緝營的走狗,還沒有奴役江湖好漢的份量。」

    「我再問你一聲,你決定反抗巡緝營的要求了?」

    「不錯……」

    「你死吧!」八表狂龍凶狠地說,左掌一伸,不徐不疾地虛空按出。

    青衫客不甘示弱,馬步一沉功行百脈,也一掌吐出,雙方皆擺明了要以內力一搏。

    一聲悶爆,青衫客仰面飛退丈外,砰然摔倒再滑出八尺,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掙扎難起。

    「你連一掌也沒接下,但總算內功的火候不差,保住了心脈,沒能一掌斃了你。」八表狂龍緩步接近,虎目中殺機怒湧,「但你必須死,以為反抗者戒。」

    「去你娘的!打2」白髮郎君怒吼,阻止對方進一步傷害青衫客,喝聲出飛刀發,三把柳葉飛刀連珠飛射。

    「米粒之珠,光華有限,哼!什麼東西?」八表狂龍手一伸,連珠飛來的三把柳葉刀,如受看不見的大手所控制,連貫飛落掌心,發出清脆的響聲。

    人影急分,『白髮郎君向側方飛退。

    飛虎貼地飛撲,抓起剛挺身坐起的青衫客扛上肩,向不遠的花壇如飛而遁。

    綵鳳飛躍登閣,從閣側脫身。

    八表狂龍哈哈狂笑,釘牢了白髮郎君飛掠而上。

    「你是我送給東方姑娘的禮物,哈哈哈……」狂笑聲中,已到了白髮郎君身後。

    八表狂龍精力已復,輕功至少比白髮郎君高明一倍,速度快兩倍,任何方面,白髮郎君皆差了一大截,同時起步,一衝即及。

    白郎君三把飛刀落空,早已心膽懼寒,除了逃命別無他念,以背示敵在數難逃。他要鑽入前面的花叢藏身,只差兩丈左右。

    噗一聲響,右背琵琶骨挨了一記不輕不重的一掌,人加快向前撲,腳下大亂。

    這一掌不輕不重,卻令他右半身骨散肉鬆,幸好這一掌志不在要他的命,他是注定了要被人當禮物送。

    砰然大震中,他撲倒向前滑,一頭撞入花叢內,壓倒了不少花枝。

    狂笑聲震耳,八表狂龍得意地俯身抓他的左腳腸,要將他拖離花叢,脛骨像被大鐵鉗扣牢了。

    他無力反抗,本能地伸手亂抓,想抓住那脆弱的花草,避免被倒拖而出。

    右手觸及不是花草的物體,是一個蟄伏在花叢的人。

    這瞬間,他突然感到左脛的手一鬆,—腳恢復自由,但痛楚仍在。同時,聽到八表狂龍叫了一聲,聲音含糊,像是叫痛或呻吟。

    他吃力地翻轉身軀,掙扎著坐起。

    他看到一個黑影,雙手舉起了八表狂龍,大喝一聲,將八表狂龍擲出兩丈外。

    砰然一聲大震,拋落的八表狂龍滾了兩匝。

    「王八蛋偷……襲……」八表狂龍憤怒地叫罵,虎跳而起。

    「砰噗!砰噗噗……」恭候著的鐵拳,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在八表狂龍身上加以無情痛擊,八表狂龍成了在狂風中款擺的柳枝,左蕩右擺雙手絕望地急封亂架,擋不住驟雨似的大拳頭。

    叭噠!八表狂龍被擊倒飛出丈外。

    白髮郎君驚呆了,忘了右後肩的痛楚,忘了站起來,忘了剛才伸手觸或的人體。

    痛揍八表狂龍的人,拳打腳踢毫無章法,但功臻化境的八表狂龍,竟然毫無躲閃或反擊的機會,這怎麼可能?一個武功超絕的高手,怎麼可能任由一個材夫俗子狠狠地拳打腳踢?

    八表狂龍的確沒有機會躲閃或反擊,剛被打倒,還來不及分辨東南西北,右肋右胯立即被踢了三腳,肋骨幾乎被踢斷。

    「哎……唷……你是……誰……」八表狂龍厲叫,忍痛一蹦而起。

    故事重演,大拳頭無情地光臨,暴雨似的急下,八表狂龍再次被擊倒。

    黑影站在一旁,抱肘屹立虎視耽既。

    八表狂龍掙扎了老半天,這才搖搖晃晃站起來。

    「你……你這混蛋偷……偷襲,可恥。」八表狂龍的嗓音走了樣,可能口中有血流出:

    「我……我要知道你……你是誰……」

    黑影不理睬他,舉步到了花台旁,拔了一根欄杆,試手拂動了幾次,大概認為趁手,大踏步滿意地向八表狂龍走去。

    用意很明顯:要用欄杆揍人。

    八表狂龍已痛得渾身發抖,氣散功消手軟腳軟,怎敢再逞強?咬牙強忍痛楚,用盡餘力撒腿狂奔,可不想再挨一頓毒打。

    黑影丟了欄杆,到了驚呆了的白髮郎君身側。

    「你可以走了。」黑影用怪怪的嗓音說:「日後你最好離開那條狂龍遠一點,免得他把今晚受辱的仇恨;加在你的身上,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援手之德,不敢或忘,可否將大名賜告?」白髮郎君狼狽地爬起,行禮道謝中打量這個救命恩人。

    青巾蒙了頭臉,只露出一雙眼睛,身上是青直掇,看不出任何特點。

    「你再不走,狂龍將會很快把黨羽帶來,想走也走不了啦!快走!」黑影不耐地揮手趕人。

    「請教……」

    「少廢話,掩去本來面目,會把名號告訴你?」

    「可是……」

    「你走不走?」黑影厲聲問。

    「好,我走,我走。」白髮郎君嚇了一跳,退了兩步,「總之,我白髮郎君東門信欠你一份情,希望日後有回報的機會,再見。」

    「好走。」

    ***

    黑影並沒離去,八表狂龍也沒將黨羽帶來。

    藏身在花叢內的月華仙子,愈來愈感到恐懼。這個蒙面人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站在不遠處狠盯著她藏身的地方,如果八表狂龍帶了人趕來,這個蒙面人能擋得住眾多高手的攻擊嗎?擋不住必定撤走,走狗們勢必在這附近徹底窮搜,她哪有機會脫身?

    她接了八表狂龍以神卸劍的雷霆一擊,震傷了氣機,右膀也震得筋鬆骨軟,氣機傷內腑必損,目下她連站起來的力道也似乎消失了,一個普通村夫,也可以毫不費力把她打倒。

    她不知道蒙面人是誰,更不可能知道蒙面人的底細。在江湖為了揚名立萬,建立自己的聲威地位,她敲詐高手名宿,勒索豪門大戶,樹了不少強敵,結了不少仇家。這個蒙面人。

    如果與強敵仇家有交情,會不會落井下石對付她?所以她不敢出來,只希望蒙面人趕快離開,她才能有機會逃走。

    蒙面人為何一直不言不動,向她藏身的地方瞪視?是否發現她了?她愈來愈感到心焦,心中暗暗叫苦。

    「你今晚總算非常幸運。」蒙面人終於發話了,語氣冷森流露出恨意;「如果不是為了救白髮郎君幾個人,我會任由八表狂龍,把休整治得生不如死,你做下那些傷天害理的事,理該受到慘毒的懲罰。你這種人活在世間,一定是老天爺瞎了眼。今後,你最好別讓我再看到你。八表狂龍如果殺不了你,我殺!鬼神不報應你,我報。」

    黑影一閃即沒,像是平空幻化了。

    「他是不是說我?」她惶然自問:「我……我做了些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沒有時間讓她多想了,早些逃離險境是第一要務,如果她不能在天亮之前逃出城外.那就死定了。

    ***

    天亮之後,走狗們陸續返回。

    有些人受了傷,有些人水遠在人間消失了。

    所有的走狗皆相當興奮,只有為首的幾個主事人悶悶不樂。八表狂龍卻是最沮喪的人,氣色甚差。

    黑虎與一些走狗套下了交情,概略地知道昨晚所發生的事故。

    眾老魔先後有不少魔道朋友趕來聲援,沒料到一頭撞進了枉死城,受到大批走狗的突襲,雖則早有準備,仍然死傷慘重。

    屍堆中,沒有攝魂骷髏,沒有地府魁星,也沒有要命閻王。武功超絕的人,存活率比其他武功稍次的人高得多。

    月華仙子的同伴更糟,主事人月華仙子不在,受到襲擊便慌了手腳,只顧逃生,無人指揮抵抗,十之七八是在慌亂中被殺的。

    襲擊九華劍園的走狗人數最多,由西嶽煉氣士指揮,一個人也沒受傷,沒有任何傷亡。

    九華劍園的人根本沒留下,早一個更次便化整為零悄然遠揚了。

    八表狂龍算定絕劍狂客必定大發狂性,到客店與他徹底了斷,因此在客店坐鎮,等候暴客光臨,讓西嶽煉氣士一網打盡其他潛伏在城外的群雄。

    絕劍狂客沒來,來的卻是月華仙子。結果月華仙子逃掉了,八表狂龍反而被神秘人物痛打,逃回客店不敢聲張,所以走狗們並不知道主事人受辱的事。

    當天下午,便獲得正確消息,九華劍園群雄,已晝夜兼程向廬州逃走。

    八表狂龍性如烈火,豈肯從容部署?立刻下令準備動身,咬牙切齒決定晝夜兼程飛趕。

    ***

    倉促間準備動身,忙得一場糊塗,有些眼線還在城內城外活動,哪能立即將人召回?

    每個人都在抬奪行囊,準備坐騎,連店夥計也跟著忙得人仰馬翻,人來人往匆匆進進出出,也就忽略了有否陌生人混入。

    柳思的行囊十分簡單,他是唯一顯得悠閒的人,出房在客院裡冷眼旁觀走狗們忙碌,對一切變化無動於衷。

    黑虎不敢違抗八表狂龍的要求,乖乖跟著走狗們行動,但把唯一的隨從留下,以便處理將同伴遺骸北運返鄉的事,自己可能已經知道,今後可能無法活著返回真定故園,注定了要死在江湖。

    名義上,柳思仍是七猛獸僱用的人,仍然受黑虎的指揮辦事,其實黑虎的指揮權已名存實亡,而由八表狂龍直接指揮柳思行動。

    因此,柳思有時可以不理會八表狂龍的命令。

    三方面的關係相當微妙,關係發展對柳思有利,他可以掌握迴旋的機會,如能巧妙運用,他就可以成為兩不管的控制外的人。

    在走狗們面前,他也處處表現出第三者的氣概,不過問干涉任何一個走狗的事,走狗們也休想在他面前大呼小叫差遣他辦事。

    他像一個局外人,在客院附近悠閒地走動。信步接近前一進客院的過道,前—進客院已經有及早落店的旅客,店伙也在忙碌,進進出出來去匆匆。

    有店伙到了他身後,突然一隻手挽搭住他的肩膀。

    「有一把利刀抵在你的肋骨上,借一步說話。」從後面親熱欖肩的店伙低聲說,貼在他身左擁了便走,「聽話就不會受到傷害,妄圖反抗你一定死。」

    「我聽你的。」他裝出驚惶的神情,「不要動刀,有話好說。」

    進入一間客房,裡面已有另一名店伙等候。

    他認識這位仁兄:混天一掌康廉,扮老店伙十分神似,沒有人想到一個名號響亮的老前輩,會自貶身價扮成一個老店伙。

    混天一掌認識他,這次綁架顯然是以他為目標。

    「你認出是我,對不對?」混天一掌笑問。

    「我是化裝易容的專家,你知道。」他也淡淡一笑,「你們的人都走了吧?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接受你的勸告,放棄在這裡一決的打算呀!何況兩位姑娘已經脫險,沒有留下來玉石俱焚的必要。」混天一掌坦率地說:「天下大得很!巡緝營在明,我們在暗,犯不著向他們實力最強的主力挑戰決死,決定改用避實擊虛的手段和他們周旋到底。」

    「你們總算不笨。」

    「你們準備動身?」

    「是呀!」

    「八表狂龍有何打算?」

    「只有他才明白。」

    「依你的看法呢?」

    『我已經不再積極參與他們的,昨晚我就是一個袖手旁觀者,別問我,康前輩。」

    「我是專誠請教。」

    「用刀子脅迫我是專誠?」

    「那是迫不得已。老朽知道,你並不是巡緝營的走狗,我看得出,你暗中同情我們。」

    「我不同情任何一方,因為所有各方都是強梁;但我不否認,有點偏袒於某一方。好,你總算是個有智慧、為人不壞的前輩,但我不能把我的看法告訴體,因為情勢瞬息萬變,我的看法隨時隨地而改變。所以,我只能把八表狂龍的打算告訴你。」

    「老朽就教。」混天一掌居然對他相當客氣。

    「他的眼線,已經查出你們奔向廬州的確訊,十萬火急下令兼程窮迫,即將動身向廬州趕。」

    「真向廬州趕?」

    「那不是你們所希望的行動嗎?你們奔向廬州的消息,是經過巧妙佈置而散佈的,對不對?」

    「這……」

    「所以,他如你們所願,明白表示向廬州趕呀2」

    「你是說、他另有計謀?」

    「你們如果把他看成有勇無謀的匹夫,那就注定了失敗的命運。攝魂骷髏一群凶魔,小妖巫一群妖掃,就把他看成急躁無謀的狂人,失敗得相當慘。昨晚我估計你們將有八成損失,沒料到你們聰明地溜走保全了實力。」

    「他的打算……」

    「我猜,天一黑,主要的人員就離隊,化明為暗,找出你們的蹤跡,先剪除枝葉,再砍干掘根。今後,他不會站在明處和你們玩官兵捉賊遊戲了。好自為之,我得走了。」柳思說完,轉身便走。

    挾持他的店伙本想阻擋,卻被混天一掌搖手示意不再攔他。

    回到客院,便碰上四處找他的黑虎。

    「龍主事正在找你,快去見他。」黑虎匆匆地說,拉了他便走。

    ***

    八表狂龍、西嶽煉氣士、喪門惡煞、毒王蜂胡姣,四個男女在客廳等他。

    八表狂龍這次和額悅色接見他,不再擺出主子面孔,居然命他就座,表示他已有和主子平起平座的份量。很可能是西嶽煉氣士的影響,只有老道知道他的才幹。

    「你知道昨晚咱們的襲擊,只成功了一半,是嗎?」八表狂龍的口氣倒還平和,沒有責難的意思。

    柳思和黑虎仍算是外人,巡緝營所發生的重要事故,通常不會向他兩人透露,外人畢竟是外人。但走狗們都心中雪亮,重要事故決難瞞得了他兩人的耳目。

    「你們該說徹底失敗了,而且樹了更可怕的強敵。」柳思坦然說:「你們認為成功了一半,定然是被幾具不關緊要的死屍而自我陶醉。」

    「怎麼說?」八表狂龍居然沉得住氣,不再被他刺傷人的話大發雷霆。

    「你們主要的目標,是九華劍園的人。但九華劍園的人已逃之天天,怎能算是成功?老凶魔們與小妖巫,』其實對你們構不成威脅;你們消滅了他們許多人。這些凶魔與妖巫,都是睚眥必報的貨色,真正的亡命,他們會糾集更多的人和你們死纏不休。你激起他們強烈的報復決心,日後將永無寧日,巡緝營今後將四面楚歌,被迫自衛,疲於奔命,死傷將極為慘重。」

    「你知道嗎?這幾年來,巡緝營一直就受到各門各道的牛鬼蛇神,不斷騷擾甚至劫掠,一直就無法肅清這些不法之徒。本座這次南來目的就是把這些牛鬼蛇神引出,不計代價加以清除。老凶魔們與小妖巫,都是具有潛在威脅的牛鬼蛇神,能消滅他們九成人手,已經是令人非常滿意的成果了。你和白髮郎君有往來,是嗎?」

    「不錯,打過交道。」柳思坦然說:「他幫助我阻止仰止山莊的人行兇,然後挾恩要脅我幫他找九尾蠍,但洪荒獅幾個人逼我隨行,調查九尾蠍的事半途而廢。他跟來打東方姑娘的主意,與我無關。」

    「你能設法接近他,和他套交情嗎?」

    「很難,他知道我替你們賣命。」

    「那試試看。」這次,八表狂龍不用強迫的語氣。

    「這……」

    「這期間,一直有一個神秘的人物,在咱們附近窺伺,神出鬼沒意向難明。這個人,很可能與白髮郎君有關,你設法探他的口風,也許能查出這個人的底細。」

    「我可以試試,但我對付不了他,他如果翻臉,那就災情慘重。」柳思心中好笑,神色卻一本正經,「在徐州,他逼我逼得很緊……」

    「你只要不和他爭打東方姑娘的主意,他就不會仇視你。這個人很壞,但有時也義理分明,聰明機警明時勢,他就不敢和我們公然為敵。我相信你應付得了他,有些事憑武功並不能解決問題。」

    「好吧!我試試。」

    「那就好,至於其他的事,暫時用不著你插手。」

    「問題是,他會跟來嗎?」

    「有東方姑娘與我們偕行,他會跟來的,這混蛋看上某一個女人,不到手他是不會放棄的。」

    「對,他對侮辱他的東方姑娘,是不會輕易放棄的,這傢伙自負得很呢!」柳思飽含深意地說:「他聰明機警,當然不敢與你們公然為敵。」

    不敢公然為敵,不公然又如何?

    這期間,白髮郎君和飛虎鍾雄,悄悄跟在柳思身後,弄走了好幾個巡緝營的走狗。

    ***

    每一個巡緝營分為水陸兩隊,分別在各地建立司、所、哨等等單位,各有所司,各有所屬;人員眾多,結構龐大。所有的人員的名義上是丁役,只有營本部的人才稱力士,也就是地位高的支援人員,也是專門對付武裝私桑的主力。

    幾年來,冗員眾多日漸膨脹,油水也因之而減少,制度也不斷更易。這三年來,水陸丁役的饋給,從定支改為獎給,也就是革除本餉,改以獎金取代,須以緝獲私鹽之多寡而給獎金,抓不到私鹽就白幹了。因此,一些稍有良心的丁役,莫不叫苦連天,有些人三個月得不到分文獎金,只有飯吃而已。

    結果,每個人都昧著良心玩法,公然劫掠正當鹽商的事時有所聞,自行組織做私梟更是家常便飯,搞得天怒人怨,民怨沸騰。

    幾乎每一府州,都建有巡緝司或所。水路各大埠頭,皆有司所的專用公廨和碼頭,有各式大小快船,時官時匪烏煙瘴氣。

    僅南京有兩個分司。一在龍江關,汛地在南京下游各地,與鎮江的分汛,協同查緝也相互掩護走私。一在大勝關、管制上游各府州,管轄太平、蕪湖、池州各分所,以上各府州是安慶府分司的汛地了。

    巡緝營可以任意殺人放火,受害人為何不以牙還牙?

    九華劍園的好漢們,目標就是以牙還牙,重要人物悄然馳往南京,準備對付龍江關與大勝關兩個分司。一部分次要人員,吸引走狗們往西追。他們卻忽略了,有活口落在八表狂龍手中。

    八表狂龍外表易怒暴躁.心有城府並非有勇無謀,明裡率人馬向西追趕,暗中帶了得力爪牙潛赴南京,晝伏夜行披星戴月,要趕到前面布網張羅。

    這天五更將盡,人馬接近了南京對岸的江浦縣城外。

    城北郊是丘陵區,小山起伏,林深草茂,人馬隱藏在內十分隱秘。

    晝伏夜行,天亮之前必須安頓停當。十里外的浦子口鎮,是龍江關渡船的對岸碼頭,那裡有一衛官兵(應天衛)鎮守,為非作歹的人不敢逗留。九華劍園的人,不會利用渡船過江。

    江浦縣城往東五里左右,便是江邊,有錢可使鬼推磨,可以找得到船私渡。

    近代的江浦老鄉,打趣自己的鄉里說:「遠看江浦縣,近看大豬圈;大堂打板子,四門都聽見。」

    其實,江浦縣是明太祖朱元璋敕建的,當時城周十六里,在當時應天府所屬的八個縣中,是最大的一座城(應天南京例外),以作為南京的屏障。以後歷經戰亂,城毀了又建,建了又毀,最後成了直徑僅一里多一點的小城,所以大堂官老爺打犯人的板子,四門都以聽得見。

    但那時,卻有九座城門而非四座。到江邊乘船,至龍江關與大勝關,距離相差不遠,只不過一在上游,一在下游。

    西門外的小山,叫曠山口。當地人則稱鳳凰山,比曠山口神氣多了。

    天一亮,八表狂龍帶了七個得力臂膀,再加上一個柳思,登上山巔俯瞰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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