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交臂失之 文 / 雲中岳
村中共有六棟正屋,分為四面,正南一面是兩棟,兩側有偏屋、柴房、畜欄、穀倉等等,。不折不扣的三合院農舍,前面是曬穀場,林蔭下有老牛悠閒地趴著反芻,四面雞鴨成群,獵犬奔走狂吠。這是殷實的農家,與世無爭的百姓小民。
ˍ兩棟正屋中,有十來個老小,正用奇異的眼神,打量著這位陌生的闖入者。
安大叔帶著君珂,繞過東面的稻草堆,直趨東面另一棟正屋;那兒的格局,與這一面完全一樣。顯然,這村莊最多有六戶人家。
兩人腳下甚快,轉過穀倉,便踏人屋前廣場。廣場上有五個人,三男兩女。三個男的是壯年人,正在修整鋤犁。兩個女的一大一小,村姑打扮;大的不過十六七;小的只有八九齡,正在用一把谷粒逗小雞玩。五個人,似乎並不知道有生客到來。
君珂眼尖,突覺眼前一亮。這光亮,發自那位十六七歲小姑娘。她像一團令人目眩的光球,在君珂跟前發出耀目光華,掩蓋了一切光彩,包含了人間的一切。
安大叔領著君珂向東屋走,踏入了屋前廣場。廣場上的三男,全向這面瞧。
兩個小村姑,聽到腳步聲轉身,手上的谷粒掉落地上,天真的笑容未斂。君珂只覺眼前一亮,
「咦!這小姑娘不是人,不沾些少人間煙火味。」這是他心中第一個念頭。
那年長的村姑,看去年約十六七,沒梳大明皇甫律定制的三丫髻,卻結了兩條烏光閃亮的大辮子,額前覆著劉海,予人無比清新的感覺。遠山眉兒,亮晶晶深潭一般積著智慧、明媚、感情,會說話的眼兒;玉雕的美好瓊鼻兒,櫻桃一般的誘人犯罪的紅唇兒,凝脂般的桃腮兒……天!天下間女人的光彩和靈氣,全被她得到了。她穿了兩截村姑常服,一色兒綠,綠得生氣勃勃,綠得令人感到和平與靜寧,卻又生機活躍。兩截衫褲,最能將渾身曲線襯得突出,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道她已經到了剛發育完成的危險年齡,該高的高,該細的細,一句話:恰到好處。總之,她如果施用了脂粉,便會污了她的顏色,幸而她沒用脂粉,減一分嘛,瘦了;增一分,卻又胖啦!
當然,世間上不會有完人,只是各人的審美觀念不同而已。有些人喜歡修長完美的大腿,其他可以馬虎;有些人喜歡大胸脯女郎,即使她不幸長有一雙羅漢腳,也可以不計較,這就夠了。這位小村姑,可以寫包單,包君滿意。
兩個小村姑一看清來了個陌生人,這還了得?像兩頭受驚的鹿,也像被獵狗攆起的山雞,張開了翅膀,飛入了大門,一閃不見。
三個壯年卻站起,放了手中活計。含笑點頭相迎。君珂不敢失禮,含笑拱手招呼。
他的腦中,小村姑的絕代容光,不住地泛出,掩蓋住嬌柔可人的婉容姑娘的身影。但他並未入迷,用一種奇特的感情目光,去欣賞一件似乎不屬於這世界的奇異物體。
安大叔向大廳伸手虛引說:「林公子,請入廳待茶。」
「打擾大叔清淨,恕罪恕罪。」君珂酸溜溜地答。
安大叔肅客登堂,落坐畢,兩個青年人奉上香茗,悄然退去。
君珂含笑問:「還沒請教大叔大名,尚望賜告。」
「敝姓安,名鴻。林公子略帶湖廣口音,定然是湖廣人氏。不知公子蒞臨敝地有何貴幹?」
「晚生乃是外出遊學,途徑貴地;在河對岸得聆大叔高歌,聲可裂石穿雲,而又感情內蘊,故而不揣冒昧,造府請益。」
「公子見笑。山野之人,信口胡謅,不敢當公子謬讚。」
「大叔的氣宇風標,顯非凡俗,何必拒晚生於千里外?晚生確是專誠造府請益,幸勿見拒。」
安鴻鼓掌大笑說:「公子謬矣!安某確是不知文事,公子枉顧,不啻問道於盲。呵呵!
如果是莊稼之事,安某知無不言。
君珂見安鴻一口回絕,知道他定然有難言之隱,但仍不死心,說:「晚生對詩詞頗有偏好,尤好詞學。五代之中,詞壇大放異彩,但除了李後主之外,如論清雅瀟灑的情操,以李德潤為首位,其所著《瓊瑤集》中,無一不可讀……」
他想引起安鴻的興趣,可是話未完,已被安鴻的一聲大笑打斷,笑完說:「林公子,你這不是對牛彈琴麼?哦!你所說的李後主,倒有些少意思。我記得他寫了些什麼『裙襪步香階』,什麼『手提金縷鞋』……對不起,荒村叢莽之中,沒有香階,更沒有金縷鞋,只有泥濘污階,穿的是破草鞋;哈哈!踏牛糞的草鞋。你我要談這些,未免是一大諷刺,算了吧!
留給那些不用踩牛糞的人去談吧。林公子,快近午了,本想留駕吃頓便飯,可是咱們的糙米不宜待客。寧侄,送客啦。」
「侄兒在。」後堂轉出了一個小伙子,要送客了。
君珂大惑不解,這位安大叔怎麼突然變得不近人情起來了?他是個內剛外柔的人,心裡面受不住,只好起身,含笑長揖道:「打擾大叔,萬分抱歉,告辭。」
「安某未能一盡地主之誼,恕罪。」安鴻起身送客。
安鴻直送君珂出村,方神情肅穆地轉回。進了門越過天井,內廳中有人等著他,兩個小村姑和一個小娃兒,伴著一位氣度雍容的中年村婦,一同站起迎著他。
這村婦的年紀,看去不會超過三十,容光照人,一襲青色村婦衫裙,掩不住她的絕世容顏,透出清麗脫俗的風華本質。她含笑相迎,笑問:「老爺,剛才來的是什麼人?」
安鴻的眉梢眼角爬上了一絲隱憂,坐下沉重地說:「是一個自稱林君珂的少年書生。」
「爹,就是在河對岸向爹搭訕的人?」美村姑問。
「是的,起初,我還以為真是一個書生,但愈看愈不對,他的眼神中,有一種奇異的神光,分明是練到家的武林內家高手。他的劍也與常人所用的不同,長了六寸,如果不是用劍行家,長六寸反而礙事。青衫之內,隆然之物像是江湖人所用的百寶囊。總之,他是個冒充書生的武林人,雖然英華內蘊,但逃不過我的眼下,所以趕他走路,恐怕是另有企圖的人。
「爹,我們並不真怕他,他一個人孤掌難鳴。」
「珠丫頭,你錯了。如論弓馬膂力,徒手相搏,為父當然不怕;斗刀劍,為父也不見得落在下風。但別忘了,這些江湖人會高來高去,會發鏢扔飛刀,十分可怕。更可怕的是,也許是八年前的荊襄餘孽,他們要探出為父的身份,大舉來犯。我們……唉!不說也罷。芳侄的消息也夠令人擔心,這兒又發現登門套口風的武林,我們又得走。」
「爹,芳哥的消息怎麼說?」
「還沒問呢,據說石弓村的事已經解決了,今後不再找我們彭家村的麻煩,我這就找他詳細問問。
君珂告辭出村,心中悻悻然,可是無可奈何,人家掩去本來面目下逐客令,他怎能留下自討沒趣?便沿河北岸小徑西行,走小道徑奔衢州府。
一路上並無耽擱,誰也沒料到他走小路。黑龍幫的人在大路上等他,銀劍白龍兄妹也在等他,全等了個空;他已悄然到達衢州府,沿大溪西南行,直趨江山縣。
真是造化弄人,冥冥中似有主宰。安鴻正是隱姓埋名避禍的彭勝安,一家子在朋友的村落中生了根。彭家村的事他確是不知,八年不通音訊。早些日子,他打發侄兒彭芳回故居打聽消息,剛趕回便碰上君珂前來打岔。如果晚來片刻,彭芳將彭家村的事說出,君珂必然受到禮遇,甚且會雙方互道真正身份,也免了日後的無窮風波。
那小村姑正是彭勝安的大女兒如珠,真正的年齡是十六歲;因為在村中經常與大自然山水接觸,所以身材發育得勻稱而完美,秀麗絕倫,溫柔似水又不失天真本色,是山川靈氣所鍾的一朵奇葩。從小,她就是一個小美人,難怪出落得如此超塵絕俗。
君珂自瞥了小姑娘一眼之後,腦海中,她的絕代容光為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不時在腦海中縈迴,揮之不去,念念不忘。
可惜!他無法再見她一面,除了走江湖的女英雌,普遍人家的女孩子是不可能與生客們接觸的。
在閩浙交界處,共有三條山脈,從仙霞關算起,東北是仙霞嶺,東南是楓嶺,西南即是武夷山。仙霞與楓嶺並無明顯的分界。從嶺脊開始,有兩條河南北分行;南是南浦河,流入建寧府。北是大溪,經江山流入衢州府。
由河流流向估計,仙霞關附近,算得上是這一段崇山峻嶺中的高原,官道一進入閩境,便順南浦河下行。其實,南浦河兩岸的原始山嶺,比仙霞嶺都高。這一條官道,乃是唐末黃巢造反時所開闢的險道,直走建州,自始就是閩浙之間的唯一孔道。
君珂在江山逗留五日。著手打聽在江郎山與仙霞嶺的名勝處所。他想,彭勝安曾經是顯赫一時的二品大員,袍澤朋友不會少,定然在過去的同袍家中隱居,不會躲到人煙不見的窮鄉僻壤中藏匿,甚至可能在城市中隱身,因為城市中反而比鄉間容易藏身。
他想得不錯。但著手卻困難重重,如何進行?他只感到無計可施。一留五日,卻把找他的人等到了,他要找的人,卻無音無訊。
這時已是五月下旬了,進入了炎熱的夏季。黑龍幫在潛山的建幫大典,已在十天前結束,天玄教的黑龍幫徒眾,已在江湖中蔓延。曾參於建幫大典的黑道群雄,也在那時賦歸,辦理各人自己的私事。
陰風掌冷沛年,正率領一群凶神惡煞星夜趕向仙霞嶺。
從衢州府往仙霞嶺趕的人,第一批是銀劍白龍兄妹,他兩人並不是走在一塊兒的,各有各的念頭和黨羽。
第二批是陰風掌冷沛年一群人,他們分佈在每一角落。
華山紫鳳在金華府趕來了,金羽大鵬也趕到了。
君珂在江山四出打聽,不知大禍之將至。
華山紫風沒進衢州府城,她從大東門外向南走,沿東溪直上,奔向石室山。
石室山,又稱石橋山,也叫空石山;不過,當時本地人都稱為爛柯山。在山南二十餘里,近東南方向,有一連串高入雲表的奇峰,其中罕見人跡,經常有猛獸出沒。附近的人,足跡僅及石室山與爵豆山,不再往南走,再走可能要死在蛇蟲猛獸之口了。
這天,竟然有一個健美的紫衣女郎,走入崇山峻嶺之中,膽大得不畏蛇蟲猛獸。她,就是華山紫鳳。
她身穿一襲紫色勁裝,胸前繡了一頭飛著的鳳凰,也是紫的,如不留心,不易看出。她的百寶囊上,也繡了一頭紫鳳兒,這是她的標誌。
背上,是鑲有大紅寶石的長劍,雲頭上的紅色劍穗也是紅的,迎風飄拂。劍上,壓著一個小包裹。腳下,是嵌了鋼尖兒的小蠻靴。
她用不徐不疾身法,走向一座山鞍脊。脊後,有一座山谷,隱約地可以看到山谷密林之中,有不少不算高但十分雅致的建築物散佈其間,似乎雲霧隱隱瀰漫。
她在鞍脊下止步,仔細打量四周,辨識方位,最後挪了挪背上的包裹,向山鞍上走去。
濃蔭蔽日,滿山都響著蟬聲,人在林下走,在外面或上空皆無法看清林中有人,正走間,她突然屏息站住了。
兩條長有八尺,粗如飯碗的巨蛇,突然從前面不遠處滑出,昂首吐舌,獰惡已極,慢慢滑行而來。
女孩子大多怕蛇,那冷冰冰滑膩膩的軀體,那令人迷惑而做惡夢的眼睛,皆令人感到心驚膽跳。但華山紫鳳是非常人,她不怕,站在那兒絲紋不動,視若未見,甚至連眼皮也一沒眨動一下。
兩條巨蛇徐徐游過她的腳旁,人與蛇皆互不侵犯。其實她心中在狂跳,隨時準備萬一巨蛇向她攻擊,她將騰身脫厄拔劍誅蛇。
巨蛇消失在身後籐蔓中,她吁出一口長氣,重新舉步往上走,一面喃喃地說:「這些鬼傢伙委實令人心中發寒,可怕極了。但不知她們躲在這鬼地方,是否真不怕這些鬼長蟲?」
她分籐撥蔓上山鞍,先後發現了不少毒蛇,她都不予理會,不去驚動它們。
山鞍上廣約半里地,兩側是向左右伸展的山脊,古木陰森,除了飛禽走獸蛇蟲,不見有人。山鞍上,則是及膝的茅草,間有一叢叢矮樹散佈其中。正中,有一根大可兩人合抱的三丈高木樁豎在那兒甚是搶眼。木樁向北一面,隱隱可看到一些字跡,是用烙鐵烙成的,焦痕甚顯。
她直向木樁下走去,站在樁下抬頭向上瞧。近頂處,烙了一個骷髏頭,有兩根交叉著的枯骨令人望之心中發寒。之下是一行大字:「三妖之土,極樂之園,方便之門,擅入者死。」
她微微淡笑,自語道:「敢於占山劃禁之人,定有所恃;她們在居處立下界柱,口氣未免太露骨,也未免太狂了些。」
她微笑著舉步,挪了挪腰旁的百寶囊,泰然越過了木柱,向前急走。驀地,從左側密林中,傳出一聲尖嘯;接著,響起了尖脆的女人口音:「退回去,本樂上仙谷不許女人往下闖。」
「為何不許女人往下闖?」她站住反問。
「女人同病相憐,派不上用場。」林內高聲答。
「本姑娘專誠拜望,相煩引見。」
「你拜望誰?」
「白衣聖尼。」她高聲答。
「你認識她?」
「三年前在南京,我與她曾有一面之緣。」
「請問貴姓芳名?」
「華山紫鳳吳萼華。」
綠影連閃,出現了兩名千嬌百媚的少女身影,像兩頭鷂鷹,從樹影中凌空射出,瞬息間便掠到身旁,兩面一分。喝!是兩個年華雙十,穿一身黑綠勁裝的美姑娘,眉目如畫,一雙媚目水汪汪勾魂攝魄,渾身曲線玲現透凸,十分惹火。她們背上全繫著長劍,脅下掛著百寶囊,人影乍現,香風透人肝脾。
左首美姑娘媚眼兒一轉,嬌笑道:「哦!果真是吳姑娘,稀客稀客。」
華山紫鳳堆下笑,行禮說:「請教兩位姐姐芳名。」
「小妹許九如,那一位是洪景雲,排行十二,叫十二妹,吳姐姐此來。不知有何貴幹?
能見示麼?」
「聖尼在家麼?」華山紫鳳撇開話題問。
「吳姐姐來得正是時候,三天前三位大姐同時回山,目下正在清除谷中已無大用的面首,準備明日一同出山邀游江湖。」
「相煩兩位姐姐引見,小妹有事與聖尼相商。」
「吳姐姐此來……」
「欲與諸位攀交。不嫌冒昧麼?」
許九如與洪十二妹相視惑然,嬌笑道:「吳姐姐,你何必與我們窮開心?誰不知你華山紫鳳人雖辛辣殘忍,卻是個守身如玉的人?與我們攀交情,不是開玩笑麼?極樂之園雖以浙西三妖為代表,其實卻有姐妹十二人,遊戲風塵,廣羅英偉面首。旦旦風流,夜夜春宵,誰不知我們是人間妖孽?假正道之士。誰不唾罵我們?你,亦正亦邪,亦白亦黑,卻不失女英雌身份、至少枯籐怪姥之徒,不會自甘下流。嘻嘻!你敢與我們這些人妖攀交情?不怕世人唾罵?敢與我們共渡夜夜春宵?敢在江湖廣羅面首?好姐姐,算了吧,我們這兒是骯髒無恥的火坑,你犯不著往裡跳。聽小妹良言相勸,趁早走吧。」
這鬼女人朗朗而言,臉上神色不因口出穢語而忸怩變色,可把華山紫鳳羞得粉面通紅,幾乎不敢抬頭。
華山紫鳳心中頓萌退意,但另一個念頭卻鞭策著她不走,這念頭是報被辱之仇,她必須要用恥辱來洗雪恥辱,任何代價在所不惜。
她知道,銀劍白龍是青城煉氣士的門人,小畜生並不可怕(她還不知銀劍白龍正在煉罡氣,也不知銀劍白龍另有一種兇猛的絕藝天罡劍法;這劍法,正是青城煉氣士震懾武林的絕學人可怕的是青城煉氣士,憑她單人孤劍,是無法與青城煉氣士抗衡的。
她知道,天下間敢於不怕任何人找麻煩,敢於與武林抗衡,而又能避免厄運的人,惟有這山谷內的浙西三妖,她必須與她們合流,方能放心大膽報仇雪恨。
就以林君珂來說,他的師父是雙奇之一的銀河釣翁,這老傢伙並不比青城煉氣上差多少,也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這浙西三妖來頭不小,乃是百年前人人色變的老魔頭,人妖楊思信的徒孫。人妖楊思信只傳了一個門人,叫陰陽老怪孟重光。人妖身故之後,陰陽老怪卻沒在江湖重振師門聲威,他劃了這處山谷為禁區,建了一座怪異的山莊在內安居納福,讓他的三個門人在外秘密行走,擄來一些健美男女在內逍遙。
陰陽老怪是個陰陽人,時男時女,所以男女都要,但他卻懶得在江湖走動。他的三個女徒,都是了不起的人間尤物。對外,她們的身份特殊;大徒兒叫石室奼女武湘倩。老二叫彩虹仙姑,是個假女冠。老三叫白衣聖尼悟慧,是個假尼姑。
早年,她們不叫三妖,叫三仙。她們行走江湖,十分精靈,功力又高,擄掠少年男女,從來沒有失過風。可是,走得夜路遇著鬼,三十年前終於被四明怪客沈明昭發現了她們的秘密,但卻被她們巧妙地將罪證毀滅了,反咬他老人家一口。這些事,曾有一段時期沸沸揚揚,三妖之名便代替了三仙的名號。
她們的化裝易容術極為高明,擄人的手法乾淨俐落,絕不許有絲毫把柄落在別人手中,而且做案的地區遍及十三布政司,並不大量出手,每年補充一二十個人,以不引人注目為度。撈來的男女,一進入極樂谷,便永遠不再在人間出現極樂谷中,秘室建造得鬼斧神工,登門拜訪的人只可看到三妖的幾個女徒和極為清苦的幾間木室而已。所以江湖雖有風聞,卻不知內情。
江湖中人既叫她們為三妖,她們索興自嘲地建起那根木柱,說得極為露骨,但並不阻止登門拜訪的人。當人們被請入谷之時,除了看到她們在內清修之外,一無異處。可如果是暗中闖入之人,她們便不客氣要置人於死地,並公然傳信江湖,說來人犯了江湖禁忌,死有餘辜。
起初,確有不少自命英雄的前來踩探,她們殺了一些,也故意縱走一些,因為谷中確找不到岔眼事物,甚至陰陽老怪本人也從未露面。
她們在外放出空氣,自認是人妖,更活龍活現地大談風月,表現得極為大膽。可是,嘴上是這樣說,事實上卻一無所有。她們不干則已,干則極端秘密。
這是她們聰明的地方,自認是人妖,卻又在表面上乾乾淨淨,毫無把柄讓人抓住。如此一來反而令江湖好漢們不敢肯定地認為她們真是人妖,久而久之,也就懶得管她們的閒事了,抓不住把柄嘛!
這一來,她們得其所哉,她們拚命就說自己是人妖,人們反而懶得理睬她們,認為她們只是說說而已,誰知她們暗裡卻是真正的人妖呢?
華山紫鳳三年前在南京遇上了白衣聖尼,俏尼姑和她半真半假地談了一些,俏尼姑不傻,她知道華山紫鳳名頭夠響亮,動不得。再就是她的極樂谷,對女人的需要量不多,用不著找成名的女人招風險,所以沒向華山紫風動念頭,兩個人是有了一面之緣,那時,華山紫鳳並不需要男人,還狠狠地挖苦了俏尼姑一番,差點兒動了真氣,俏尼姑的話不堪入耳嘛。
谷中另外有九名俏美女,名義上是三妖的門人,但有時卻又姐妹相稱,她們之間的稱謂,常令江湖人迷惑,非師非徒,又姐又妹,跡近荒唐,難怪稱為人妖。其實,她們確是姐妹,都是陰陽老怪調教出來的弟子,同時也是他的洩慾器。但老怪只有短期間是男人,對女人的需要量不很大,她們只好另外設法,反正天下有的是男人。女人失蹤,也許會引起風波;丟了男人,活該倒霉,沒有人會追究。
華山紫鳳為了報被辱之仇,她要找些幫手,幫手最好是女人,所以想起了浙西三妖,反正是順道,抱著姑且一試的。疏懶心情到了極樂谷。
許九如那一陣潑辣露骨的鋒利言詞,把她羞得幾乎無地自容。可是她仍不死心,硬著頭皮說道:「九如姐,可否讓小妹見聖尼一面?」
「你真不死心?」許九如笑問。
「不到黃河心不死。」華山紫鳳斷然地答。
「極樂谷中全是裸體男人,你敢去?嘻嘻!」
華山紫鳳渾身一陣熱,咬著下唇說:「我不怕。」
許九如發出一陣蕩笑,笑完說:「關鍵不在怕與不怕,而是今後你肯不肯。這樣吧,你先聽我吩咐。」
「九如姐的意思……」華山紫鳳惑然問。
「三姐目下也許在參歡喜之禪,我領你去見她,恐怕你少見多怪,掃了她的興,我也會受責的。所以嘛,你必須先聽我吩咐,看你是否有膽量入見。」
要試試膽量,她華山紫鳳毫無所懼,便說:「九如姐,請吩咐。」
「真的?」許九如怪聲怪氣地問。
「怎麼不真?」
「好,解掉你的包裹。」
華山紫鳳不疑有他,坦然解下包裹。
「御劍。」
「取百寶囊。」
「脫下上衣……」一連串的嬌喝連珠而出。
聽說要脫衣,華山紫鳳像被踩著尾巴的小貓,一蹦而起,尖叫道:「什麼?你……你要我脫衣?」
「是的,連褲子也要脫。」
「呸!你……你……」華山紫鳳氣得發抖,幾乎說不出話來。
許九如神色不變,冷冷地說:「不但要脫衣衫,連胸圍子裹腳布全要脫,脫個精光大吉,一絲不掛。」
「你……你這潑婦。是戲弄我麼?」華山紫鳳怒叫。
許九如噗嗤一笑說:「吳姐姐,小妹絕無戲弄之意。喏!你要想與我們攀交,必須先去掉羞恥之心,不然怎成?目下這兒是荒山野嶺,鬼影俱無,你還不敢脫,如在眾多男人之前,你怎辦?你看我的!」
許九如說完,若無其事地解劍御囊,不徐不疾地脫下綠色上衣,一拉胸圍子的帶結,一雙如脂玉乳一蹦而出,她再去解腰帶。
華山紫鳳尖叫一聲,抓起寶劍包裹革囊,回頭便跑,像只被追急的兔子。
身後,兩女銀鈴似的嬌笑在長空中震盪,並傳出許九如清亮的話聲:「吳姐姐,如果有緣,在江湖上見,小妹替你在三姐前先容,隨時恭候。」
華山紫鳳狼狽地逃下山來,身上熱潮未褪,許九如的大膽潑辣,幾乎把她嚇得靈魂兒飄蕩,不像話嘛!豈有此理,這鬼女人!
她在東溪右岸一家農舍中,花銀子吃了一頓午餐,逕奔衢州府城,在大東門劈面遇上了從金華趕來的金羽大鵬。
「咦!吳姑娘,你好。」他故意裝出不期而遇的驚喜相,其實他確在狂喜。
華山紫鳳哼一聲,愛理不理地說:「很好,沒病沒痛,你和你師父不是到懺情谷報仇麼?怎麼一個人又跑到了衢州府來了?」
「唉!一言難盡,那些鬼女人厲害,此仇難報。還未進谷,便被一個老太婆和兩個少女,帶著兩條金鱗大蟒一陣狂攻,毒藥無用武之地,只好一走了之。吳姑娘,落店了麼?」
「沒有。」她答得乾脆。
「吳姑娘,到衢州府有何貴幹?如果需要在下……」
「夠了,我的事你少管。你又來這兒作甚?」
「我聽說銀劍白龍已經到了這兒,所以前來找他。咦!你……你怎麼了?」
華山紫鳳一聽銀劍白龍在這兒,秀目中泛上了重重殺機,臉色一沉,冷冷地問:「銀劍白龍是你的朋友?」
金羽大鵬並不笨,心中一轉說:「曾有一面之緣,並非深交。」
「不許說謊。」她冷冰冰地輕叱。
「咦!吳姑娘,你說這有何用意。」
「沒有用意,我只問你們的交情。」
「江湖人彼此見面點頭,如此而已。」
「你的話不足取信。銀劍白龍乃是本姑娘所要的人,你最好不要介入其中。」她口不擇言,說得夠肉麻。
金羽大鵬會錯了意,只感到妒火中燒,哼了一聲說:「銀劍白龍是什麼東西?他那白過英雄的外衣之下,比我金羽大鵬骯髒多了。哼!看我揭破他的本來面目,你別袒護這個無恥的小畜生啦。」
他憤而出口罵銀劍白龍,罵對了,華山紫鳳臉上神情一弛,說:「你要找他?」
「怎麼?你要袒護他?」
「不!我要取他的性命。」
金羽大鵬大吃一驚,但也心中狂喜,原來她要宰他,大好機會將是他金羽大鵬的了。便說:「吳姑娘,你不宜出面,他的師父可怕,划不來。」
「他的師父將不會知道是誰下的手,我們可以暗中計算他,用毒藥,再毀屍滅跡。」
「他黨羽多著哩。吳姑娘,你與他有何不解之仇?」
「你不必問原因,只消知道我要殺他便夠了。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金羽大鵬拍胸拍得叭叭響,神氣地說:「只要吳姑娘肯開口吩咐,水裡火裡,田某去定了。」
「一言為定,我們可一同著手誘他遠離黨羽,再乘機下手,他難逃一死。」
「吳姑娘,目前不宜入城,免得走了風聲,我們可以先在城外暫住,我等會兒去打聽他的下落。」
「也好,先在城外暫住。」她同意了。
「我們可以繞城而過,城西郊雙港口我有一位朋友,叫無影掌柴國柱,可請他替我們打聽小畜生的下落,他是衢州府的地頭蛇,消息靈通,走!」
華山紫鳳昏了頭,不加思索便與金羽大鵬走在一路,真是自投虎口,可憐!
雙港口,是信安溪與大溪會合之處,距府城不遠的一處小鎮,居民不多。鎮南靠大溪一面,有一所四進院的大宅院,便是無影掌柴國柱的住宅。
兩人趨府造訪,主人柴國柱聞報倒履相迎,分別將他們安置在客房中,置酒高會。
無影掌柴國柱是個四十來歲中年人,倒也一表人材,方面大耳,赫然是地方的有名士紳;其實,他卻是暗中坐地分贓的黑道大奸。
席間,人多不好深談,賓主盡歡而散,在內房密室,金羽大鵬和無影掌有一番計議,他們的聲音不太低。只聽金羽大鵬說:「柴大哥,這是一包藥散,勞駕,在晚間晚餐時,放入她的湯菜中,日後小弟當致厚報。」
無影掌拍拍胸膛說:「一句話,全在愚兄身上。只是……她既然是你的師妹,這藥她不會知……」
「哈哈!放心。這不是毒藥,而是小弟與銀劍白龍冷兄弟共同研製的奇藥,不但無色無臭,且入腹難覺,藥力行開,立即見效。」
「但願靈光,不然愚兄要擔風險哩!」
「哈哈!百毒真君的門人,用藥會不靈光?未免小覷小弟了。哦,冷兄真過去了麼?」
「大概昨天已到了江山,還是愚兄供給他的消息哩。」
「唉!小弟這事也要作難。」金羽大鵬做作地歎氣。
「呵呵!是為了你師妹的事作難?」
「不!是為了小書生林君珂。他在懺情谷救了我,我怎能助冷兄恩將仇報?」
無影掌哈哈大笑,怪叫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老弟,聖人名言,不會錯的。
怪!幾時聽說你有了慈悲之念的?」
「小弟想,還是以不出面為上策,暗中下手心裡也好過些。」
「聽說,冷兄弟也準備暗中下手擒人,他們也有交情哩。」
「哦!真是不謀而合,妙極了。小弟到外面溜溜,晚間專等大哥的佳音。」。
「放心啦!等著吃天鵝肉就是。不過,你只好在秘室中等著。」
華山紫鳳由於終日來的奔波訪尋,確是累了,有地頭蛇替她打聽消息,她放心地在客房睡一覺,準備晚間行事,抓住銀劍白龍吃他的心肝。
金羽大鵬換了一身青色短打,只掛了百毒囊,滿懷得意地走向水西門,要入城看看風色,看是否找得到熟朋友。已經是申牌初,預計在城中耽擱一個時辰,再回來大嚼天鵝肉。
水西門的官道,經雙港口南下江山,這一段路正是入閩必經之路。目下天色不早,只有向城裡趕的人,而無出城南下的過客。
將近水西門,遠遠地,可以看到城中心高高聳起的鐘鼓樓,那是已廢了的越王府的建築物。這位王爺未就藩便死了,無子無孫,王府便成了知府大人的治所,只拆除了幾種藩王的專有建築物。
怪!有了南下的人,那是一個翠綠的嬌小身影,近了,天!美,美得令人發火,臉蛋上溫柔的神情,也令人又愛又憐。唔!不簡單,是一朵帶刺的幽蘭,背上有劍,有包裹,有百寶囊。
金羽大鵬正在幻想著晚上的綺麗風光,突然發現來了一個更美的女娃娃,剛成熟了的完美胴體入目,他不守舍的三魂七魄馬上重入軀體,眼中冒出了奇異的火花。
「天!這妞兒簡直要人老命,怎麼我從沒見過這般令人心動的女人?她比華山紫風強多了,要是看到她嬌羞地婉轉投懷,那情調……老天!少活十年我也干。」他在心中暗叫,人向前迎去將路擋住了。
這傢伙真是色膽包天,鬼迷心竅,要攔路打這妞兒的主意,眼中只看到美麗的妞兒,卻沒留意小姑娘身後半里地,搖搖晃晃走著的怪老人。
怪老人五短身材,披頭散髮,眉毛和眼睛直往下搭,卷腮鬍,老得快進棺材了。一身破灰袍,腰束山籐,手持竹杖,穿了一雙缺耳的破草鞋,踢踢拖拖往前走,像走路也在打瞌睡,七歪八倒站都站不穩。
小姑娘黛眉深鎖,那一絲淡淡薄愁,令人又愛又憐;誰那麼殘忍,傷了她的芳心?
她急步往前走,目不旁視,看到前面有個大男人迎面擋住路,便向左稍移。她是個天性溫柔似水的姑娘,非必要不和人生閒氣,路被擋住,寬著哩,走旁邊也是一樣。
她往左移,怎麼?這男人竟又擋住了,是找麻煩的來了,她不走啦,噘著櫻桃小口生氣。
金羽大鵬眼睛沒瞎,他當然看到姑娘背上的長劍。但他不怕,小妞兒臉蛋嬌嫩得像朵花,憑她那嬌嫩勁,就讓她砍上十來劍,也砍不掉他金羽大鵬一根汗毛。
俗語說:色膽包天;色之一字,大矣哉!也惟有一個色字,值得灑熱血拋頭顱;惟有色字,可令人上吊、動刀子、買砒霜。
金羽大鵬的色膽比天還大,青天白日陽關大道之上,他敢攔路橫行,要搞這朵嬌花。
「喲!生氣了?妞兒。」他狂妄地淫笑發話。
小妞兒瓊鼻一皺,哼了一聲說:「怎麼?耍無賴?」
「妞兒,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我姓田的豈是耍無賴的人?看你行色匆匆,必有要事,願為姑娘效勞。」
「讓開!本姑娘可要罵你了。」她臉上泛上了怒意。
「呵呵!罵是愛打是親,你罵來聽聽看!」
他愈說愈下流,已逼近五尺內,伸手可及了。她愈聽愈.火,柳眉一軒,叱道:「滾!
你這下流胚子。」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世間萬事皆下流,能下流得看去像上流,才是天下的聰明人。姑娘的芳名,可讓在下一飽耳福麼?」
他的腦袋向前伸,鼻翼猛掀,要飽嗅她身上令人沉醉的幽香,像條找到目的物的狗。
姑娘忍無可忍,退後一步說:「如再胡纏,本姑娘要……」
「叭叭」兩聲,他臉上挨了兩耳光,像大年夜放的爆竹,又響又脆。
「哎……」他狂叫,連退五步,幾乎一下子坐倒。天!這花朵般的小丫頭,手上怎麼這般沉重?「哇」一聲,他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竟有兩枚大牙,真糟!他眼前看不見大太陽,卻看到黑夜的滿天星斗。
他好不容易恢復了神智,一聲怒叱,伸手向姑娘胸前抓來,人如瘋虎前衝。
小姑娘火起,真惱啦!右手疾翻,一叼對方腕脈,「順手牽羊」逮住了。但她不想被大男人沾身,順手向後一送,旋身就是一腿。「噗」一聲,掃中對方的肥臀。綠影一閃,她已遠出十丈外去了,向西如飛而去。
金羽大鵬按理不會如此膿包,怎麼會被這種極平常的手法打得昏天倒地?尤其是那一叼一帶,任何練過兩夭的小毛頭,也不會上當被制,太不可原諒了。
也難怪他,一開始他便鬼迷昏了頭,毫不防備便挨了兩重掌,把他打得暈頭轉向,急怒之下前衝,像是送死。姑娘的身手本來就比他高明多多,出手快逾電光石火,他不上當才有鬼。如果姑娘要取他的性命,一百條命也完了哩!
他「嗯」一聲,「噗」一聲仆倒在丈外,跌了個餓狗搶屎。地面塵土飛揚。
他口中含糊地罵,剛要爬起。突然,一隻破草鞋踏上了他的脊心,像壓上了一座山,真氣一洩。
「哈哈哈哈……」有人在狂笑,蒼勁的笑聲直震腦門。
「王八蛋,你……」他伏地狂叫。
「哈哈!我,我打落水狗。呵呵!你忍著點兒,你的屁股蛋肉厚著哩!著著著!」
接著,鞭聲刺耳,「啪啪啪啪」連珠暴響,一鞭一血痕,一下一條肉,不但肉痛,連骨盤也似乎鬆動了,他想掙扎,不。可能,只能將腳亂踢。
「哎……哎……哎……」他隨著鞭聲鬼叫。
「別窮叫好不?偌大的一個男子漢,又不是小娃娃。你叫,我用些勁,你心裡面數就是,五十下,不多不少。」
五十竹枝打完,他已叫不出聲了,臀部血肉模糊,褲裂如粉。
許久許久,他勉強掙扎爬起,氣息奄奄,咬牙切齒往回走。自始至終,他沒看到揍他的人是誰,只聽到聲音而不見人,想報五十鞭之仇也找不到主兒。
他回到雙港口,無影掌接到人大吃一驚,趕忙扶到內室上藥。皮肉之傷,沒有什麼不得了。武朋友的刀創藥最靈光,藥一上血止創合。他瞞下了在大路上調戲小姑娘的事,只說被一個不知名的武林高手賞了一頓毒打,靜靜養傷,口口聲聲要報挨揍之仇,在心中,他卻念念不忘摑了他兩耳光,扔他一記大馬趴的美麗小姑娘。
「我要找到她,非把她弄到手不可。」他在心中狂叫。
假使讓他知道,用竹杖揍他的人是四明怪客沈明昭,美姑娘是老人家的徒孫,他不被嚇破狗膽才怪。女人固然可愛,性命更可愛哩!要他冒生命之險去找小妞兒,弄到手,他敢?
四明怪客懲戒了金羽大鵬,仍瘋瘋顛顛向前走。小姑娘就閃在前面一座樹林等著他,接到人她噘起櫻桃小口撒嬌說:「師祖爺,快點兒好不?這些人討厭死了,容兒要放開腳程趕。」
老人家呵呵大笑,瞇著怪眼說:「我問你,半夜三更趕到江山,你怎麼落店?又怎樣去找那個小娃娃?是逐間搜客店嗎?別慌,他跑不了,那小子會溜,找到他我先給他一頓竹杖,五十下哩。」
小姑娘跺著小蠻靴,扭著小腰肢兒,不依說:「不!又來啦!上次就是你老人家把他打跑。要不,容兒一個人走。」
四明怪客怪眼一翻,怪叫道:「不成!你一個人走怎成?上次你幾乎吃了大虧,我老人家急得要跳河,不行,說打他,唬你的,我怎能打他?他說過要和我的徒兒徒孫打哩。說真的,這時趕往江山,也太晚了些。先找地方借借……喏!那傢伙狼狽地來了,我們釘住他,借他的地方馬虎一夜。」
「不!這小畜生的地方定然夠骯髒。」小姑娘斷然拒絕。
「你錯了,這些才是大戶人家,宅中定然有樓閣花園一類好宿處,裝神弄鬼把他們轟跑就成了。呵呵!看了他那狼狽勁,好笑。」
來人是金羽大鵬,正往雙港口掙扎。他前腳踏入大門,四進閣樓也闖入了祖孫倆。
這小閣樓原是無影掌柴國柱的一個愛妾的妝樓,但在去年秋間,主人不知怎地,平白無故失了蹤。無影掌大概對愛妾愛得入骨,人去樓空他痛苦得想上吊,自此封了樓,不許任何人進入移動樓中物體,所以一直空著。真好,祖孫倆一個占前樓,一個據後樓,成了他們暫時的宿處。
西客房在西跨院。一條走廊直達圍牆下,一排客房共有六間之多,但只有一位稀有的女客人,空蕩蕩的。
近院落一面,第一間客房中,住的就是稀客華山紫鳳。
這間客房甚為寬敞,明窗淨幾,分為內外兩間,帳衾枕都是上好質料的新品。前後是板壁,粉刷得潔白如銀。大明窗內有堅實的活動窗門,可由內面開閉,外窗的X字窗格貓可以破紙而人,人不行。看佈局,不可能設有坑人的小玩意。
華山紫鳳以女兒身單人只劍行走江湖,起居飲食步步提防,十分小心謹慎,檢查各處之後認為安全,方放心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到了黃昏掌燈時分。
因為她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恥辱並未能將她擊倒,反而令她更堅強,心腸更硬。
天黑了,僕婦替她掌燈,小丫環送來了洗盥用具,泡來一壺好茶。
那僕婦年約三十餘,身上倒也修飾得乾淨俐落,嘴巴也夠甜,一面收拾房間,一面搭訕說:「吳姑娘,晚餐是開到外間來呢,抑或是到內廳與主母一同進食?老爺已經進城,不知為了何事奔忙,至今未見返回,也許被朋友留住了。」
華山紫鳳心中正煩,信口說:「相煩大嫂,請將晚餐送到外間,賢主人如果返回,請來招呼一聲。」
「姑娘吩咐就是,這就著廚下準備。對面內房中,有小冬梅姐妹倆住宿,如果姑娘有事,可著她們奔走。」
小丫頭也笑嘻嘻地說:「小婢叫冬梅,如果有事,但請吩咐。」
「謝謝你們關照。」華山紫鳳由衷地道。
僕婦臨行,又含笑關照道:「待會兒老爺如果仍未返回,家主母即前相陪姑娘聊解客途之寂寞。」
「請上稟賢上主母,不敢克當。晚間妾尚有要事待辦,來日自當專誠回謝。」
不久,僕婦和冬梅將飯菜送來,五菜一湯,雪白的米飯,整治得十分芳香可口。僕婦告辭走了,留下小丫頭冬梅伺候。
華山鳳心細如髮,她知道無影掌柴國柱不是個好東西,金羽大鵬更是個聲名狼藉的人,她必須小心謹慎。免得著了道兒,未進餐之前,她先服下一顆解毒丹,乘藥力尚未行開之前,將飯菜分出一份,向冬梅說:「小妹妹,來,你伺候我一天,辛苦了,先吃些兒,坐下吃啦!」
小冬梅含笑拒絕說:「小姐,千萬不可,如果讓主母知道,不剝了我才怪。」
華山紫風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拽過。按在凳上說:「不必害怕主母知道,有我呢,沒有人會知道。快!等會兒我還得勞駕你辦些小事。」
小冬梅大概已先得到吩咐,略一推辭,便道謝捧過一旁小几上,自顧自吃光了給她的一份飯菜。
可笑無知的華山紫鳳,只跟有毒真君學到了毒藥之學,卻沒學到下五門的歹毒玩意。下五門的小賊,所用的迷香蒙汗藥等等,乃是極平常之物,入鼻即暈,入腹即倒,算不得高明。高明的藥物可以在兩刻或半個時辰之內,緩緩滲入全身血管,方突然發揮效能,令人難覺,藥力未發之時,根本就毫無異狀。這一類藥物,並未列入毒劑之內,而是一種令人神經鬆弛,腦中停止反射作用的奇藥。
華山紫鳳等了一刻之久,小冬梅奔進奔出毫無異狀,她心中一寬。看飯菜已涼了,估計解毒藥力亦已行開,方敢放心進食。
小冬梅撤去殘餚回來,向她說:「小姐,主母老病發作,需小婢前往照料,如果有事吩咐,請喚後房的小菊伺候。」
「你去罷,你家老爺如果回來,請派人通知一聲。金羽大鵬田爺目下何在?」
「田爺至今亦未返回。」
「田爺回來後,也請通知一聲。」
「小婢理會得。小姐還有事吩咐嗎?」
「你請便。」
「小姐晚安。」冬梅行禮退去,帶上了房門。她向後院走,到了內院剛踏上院階,「噗」一聲栽倒了。
內院燈光明亮,閣樓上,兩隻星目注視著下面的動靜,居高臨下,看得極為清晰。
內廳中,搶出兩名僕婦,七手八腳將冬梅抬入廳中。接著,響起無影掌的粗重口音:
「好靈光,這傢伙不愧是百毒真君之徒,這是解藥,抬入房中灌醒她。」
聲落,響起一個女人的口音說:「老爺,在家裡鬧事,小心日後……」
「呵呵!你何必耽心?他們師兄妹的事,不會鬧大的。」
「哼!見鬼,誰聽說過他們是師兄妹?鬼才相信。」
「不必管他們是真是假,我無影掌也不怕鬧事。任何人給我好處,我不在乎冒險。趙嫂,冬梅醒來後,速來告我。」
「什麼?老不死你想怎樣?她才十四歲哩!」
「十四歲正好,我要試試田老弟的藥。」
「呸!你別想。」女的聲音甚大。
「喲!我的好人,我何時管了你的事?咱們說得好好的,各行其是。呵呵!明晚我送你一些。」
閣樓上的兩個人,還摸不清是怎麼回事,黑暗中,響起四明怪客的輕微語聲:「丫頭,這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我們等會兒鬧一鬧。」
「要鬧早些鬧,免得耽誤養神。」是婉容的聲音。
「太早了不好。丫頭,該行功了。」
於是倆在閣樓中間,開始靜坐行功運氣。這一耽擱,鬧了個血肉橫飛,火海浴血,也為江湖帶來了無窮風波。
客房中,華山紫鳳洗漱畢,打開包裹準備夜行衣,將夜行人該拾掇的用品—一準備停當。她想得真不錯,認為無影掌和金羽大鵬地頭熟,定然可將銀劍白龍的落腳處找到,今晚便可動手報仇了。她將盛毒的百寶囊取在手中,恨聲說:「畜生!你將被化骨揚灰,我要慢慢取你的狗命。」
金羽大鵬正在秘室中等待,秘室就在隔房的地底下。
她再去包裹裡掏,取出一條黑巾,往臉上輕掩,又說:「還有你,林君珂,我不會放過你,你這可恨的人……咦!怎麼……」
她打一踉蹌,黑巾掉下腳旁,一陣昏眩之感向她無情地襲到,身軀搖搖欲倒。
「不好!」她勉強地叫,向床上的百寶囊撲去,要找解毒藥,她知道中了暗算了。
「砰」一聲,她跌倒在床緣,上身僕在床上。漸漸地,她喪失了知覺,身軀向床下滑,「完了!」她心中狂叫。在行將昏厥的剎那間,她聽到了推門聲和金羽大鵬的聲音:「哈哈!這一番心血沒白花……」
之後,她人事不省。
金羽大鵬已算準藥力發生奇效的時間,趕得正是時候,推門進入了內間。
他臀部塗滿了刀創藥,皮肉之傷他不在乎,只是目下不能坐,走動也不太便當而已。依無影掌的意思,勸他等傷好再說。可是他等不及,華山紫鳳精靈得緊,對他也沒有好感,夜長夢多,機會不再,他怎能等?
他搶入房中,關上房門落了窗,一聲狂笑,他提起她擱在床上,點上了雙肩並,下制雙環跳取一包解藥用茶灌入她喉中,挑亮了燈,自己開始寬衣解帶。
解藥入腹不久,她從神智昏迷中緩緩醒來。
「你這畜生!」這是她第一句話,是用眼淚叫出來的。
她第一眼便看到赤條條的金羽大鵬,正跪在她身側,用他那冒著火焰的目光,用一雙顫抖著的大手,正遞掉她的最後防線。
她想反抗進擊,不可能,手腳全被制住了,她落入虎口裡啦!她急得上天無路,喉間一甜,鮮血激射出腔,拚命狂叫道:「畜生!你師父要剝你的皮,你……」
他住她身一伏,狂笑道:「親親,請放心,我師父從不管我的事,日後你便知道了。你真可笑,銀劍白龍是我的好友,他目下不在衢州府,而是在江山擒殺一個姓林名君珂的小書生,你真妙,哈哈!我要破了你的氣血二門,跟隨太爺樂上十天半月,也許我會大發慈悲放了你,但也不可能向我下手報仇了。哈哈!自從徽州一別,我想得你好苦,今天才進了心願。」
他在她胸上狂吻,氣息咻咻,一雙手不住肆虐,她急得似要昏厥。
金羽大鵬估低了她,她自小苦練先天真氣,可用真氣攻穴術自解穴道。可是目前不行,他在她身上肆虐,那令她極端痛苦的奇異浪潮,無情地向她襲擊,使她無法聚凝真氣,真是苦不堪言啊!
她在絕望中想到死,要死,太容易了,只消嚼斷舌根就成。
正在伸出舌頭的剎那間,強烈的求生復仇的念頭油然而生。收回舌頭,她開始冷靜地思索。
再次受辱的癥結擺在眼前:她沒有可靠的朋友,耳目不靈,如何能進行復仇的大計?她必須有強力的朋友,或者是手下,不然不可能。
她想起了浙西三妖,便在心中狂叫:「我必須找到她們,任何代價在所不惜,我這身子已非我有,何足留戀?找她們,找她們,我必須找她們!」
她沒流半滴眼淚,讓眼淚在肚裡流,讓血在心裡向外淌。閉上眼咬緊牙關,仇恨之火向上升,向上升。她在心中發誓:「只消我有一口氣在,男人們,我的劍將喝乾你們的血,你們是一群畜生!」在受辱的刻骨銘心境遇中,人的誓言是極端可怕的。
她在被蹂躪,被迫害。金羽大鵬為逞一己之欲,將華山紫鳳對銀劍白龍與林君珂個人的仇恨擴大至仇恨整個世間的男人,他的罪過可大了。
在她椎心泣血之時,後面內院突然發出了尖厲的狂叫聲,和轟隆隆的大震,僕役們提刀執棍向後趕。
金羽大鵬正趴伏在華山紫鳳身上喘息,聲浪傳到,他吃了一驚,知道後面有警,可能是無影掌遇上了仇家。他必須準備,以免任人宰割,便抓床單拭淨下體,火速穿著衫褲。
他正要將華山紫鳳帶到密室,突然,關緊的後窗,「砰」一聲被震得飛跌在地,跌得粉碎。他心中大駭,一溜煙出了房門。
房中灰影一閃,十分耳熟的口音乍響:「小王八蛋,你原來躲在這兒,別走!」
他魂魄俱失,向隔房一竄,躲入密室中不見。
灰影是四明怪客,他不知床上的裸體女人是誰,也許是這傢伙的妻小,他老人家真不好意思逗留,怪叫著追出,可是已晚了一步,金羽大鵬已躲入密室去了。
原來祖孫倆行功完畢,便分頭到各處搜索,看宅主是否有不法的行為。莊姑娘是女人。
她先搜內室。內室最後一間華麗房間內,燈火搖曳,裡面發出陣陣痛苦的嬌弱呻吟,更有得意的隱隱獰笑。
她剛近窗下,突聽到裡面傳出淒慘的嘶叫聲:「老爺,饒命,小婢要……要死……
要……」
另一個沉濁的嗓子噴噴笑,說:「好乖乖。忍著點兒,等會兒就好了,要不了你的命,噴噴噴……」
莊姑娘猛想起不久之前,在閣樓偷看到小冬梅栽倒的光景,以及偷聽到的談話,已明白了七分,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突然一掌拍出。
「砰」一聲大震,堅實的窗戶應手而毀。她是個大閨女,自不敢貿然衝入,先擊毀窗戶,就是要逗引裡面的人出來,裡面的光景她怎敢看?
無影掌正在飄飄欲仙之際,驚得一蹦而起,「呼」一聲吹熄了燈火,闖入床內側,「克勒」一聲人已不見。
這瞬間,警鈴聲大鳴,人聲嘈雜,燈火通明。
莊姑娘看沒有人出來,正要向裡閉,驀地火光一閃,隔夾牆倏移,房間內多出兩個手執單刀提著燈籠的健僕。燈光一閃之下,照亮了床上嬌小可憐、赤身露體的小冬梅,已經奄奄一息,出氣多入氣少,狼藉之狀不堪入目。
莊姑娘真火了,一聲嬌叱便穿窗而入。
兩大漢一聲驚叫,扔掉燈籠挺刀攻上,一方下迅捷無比,刀風虎虎。
姑娘不閃不避,小蠻鞋左右齊飛,「錚錚」兩聲脆響,兩把單刀飛出兩丈外。她深身欺進,出掌如刀,「噗噗」兩聲砍在兩大漢的肩頸旁,飛起兩聲厲叫,人倒了。
燈籠落地即熄,姑娘不願在內逗留,讓人做活靶用暗器招呼,人似乳燕飛掠出房。
整座莊院大亂,雞飛狗走,她一聲嬌叱,從南道中衝向內堂。那兒,二十餘名凶悍大漢,正亮著燈籠向內沖,雙方在用道中撞上了。
姑娘不想傷人過多,她撤下了寒芒如電的長劍,急衝而上,運崩、絞兩訣,先收拾他們的刀槍,逼近身揮劍斜拍,急似狂風暴雨。
刀飛槍斷中,人群大亂,被劍拍倒的人鬼叫連天,紛紛仆跌。
內廳門灰影一閃,進來了一個老怪物,小竹枝狂野地揮舞,近身八尺的人全被制住了穴道倒地。
「丫頭,走!殺這些螻蟻有傷天和。」老怪物叫。
莊姑娘在有人之處卻是聽話,不好意思撒嬌,她問:「師祖爺,搜到證據嗎?」
「是個分贓窩,不是垛子窯,沒設有票房囚牢,算了。走!到另一家歇息。」
「不!這兒有小姑娘被糟蹋,得救救。」
「這些閒事管不了許多,都是他們自己人。不是擄來的,怎樣管?」
姑娘想起小冬梅稱對方為老爺,果然不像是擄來的,只好說:「好吧,明天要趕路,不然真拆了他這鬼窩。」
兩人一走,無影掌剛好穿著停當,由地下密室中走出,趕不及了。他一面救人,一面怒叫如雷地說:「狗娘養的!誰瞎了狗眼,敢到我柴某人家中撒野,饒你是西天活佛,柴某也要將你查出剝皮抽……」
話未完,廳中紫影一閃,兩個守門大漢發出兩聲淒厲的狂叫,向門內急退,以手掩胸,退入門中方砰然倒地。
無影掌大驚失色,火速去背上拔劍。
廳門口,站著一個鐵青著臉的紫衣女人,鳳目中厲光四射,臉上泛起重重殺機。背上的鑲有大紅寶石的劍把,映著燈光火紅耀目。她手中,垂著一把單刀,前半段全是血,緩緩地向地面滴落。
是華山紫鳳,她是被四明怪客驚走金羽大鵬之後,用真氣攻開了穴道前來算帳的。她的左手一支小銅管正散出一陣看不見的煙霧,被門外的風一揚,緩緩揚入廳中。
「噗!」倒了一名大漢,張目結舌喘氣,卻身軀如死。
「叮噹!噗噗!」又有兩名扔刀倒地,瞪大著怪眼發呆。
無影掌當然知道她在用毒,百毒真君調教出來的人嘛!他不假思索,屏住呼吸撲上,攻出一招「雲龍現爪」,五道劍影齊發,五劍如一,劍氣嘶嘶厲嘯!
華山紫鳳堵在門口,單刀疾閃,先一刀「猛虎拒門」向上抬,「錚錚」兩聲火花四濺,劍向上一蕩,空門大開。刀光一閃,兜胸扎出再向下一沉,單手使出「青龍入海」狠招,力造奇猛,一閃即至。
無影掌知道厲害,火速收劍左閃旋身。招變」流星墜地」,「掙」一聲將刀擋出偏門。
左足踏進,掌出如電,連拍五掌之多。
華山紫鳳左手一抬,三枚細小得肉眼難辨的紫色斷魂毒針出手。掌風雖兇猛,潛力如狂濤,但阻不住細小的毒針。第一枚偏了些,飛走了。第二枚打入掌中,不出來啦!第三枚要命,射入了腹下命根,透入骨盆,鑽進去也不再出來了。
「哎……喲!」他狂叫一聲,向後退,呼吸屏不住了。「錚」」一聲長劍落地,人向後急倒。妙極,剛跌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瞪大著眼張著嘴,但叫不出聲音。
內廳門人影疾閃,奔出五六名挺劍的娘子軍。先頭一個年約四十的醜女人,正是女主人,無影掌的妻子。第二名是個妖饒大姑娘是無影掌的寶貝女兒。這些人,華山紫鳳全見過面,白天裡談天說地倒也親熱投緣,大家都是女人嘛!
華山紫鳳這時殺氣騰騰,紅了眼,鋼刀舉起了,突然化成一道帶血光的長虹破空飛去。
「哎……」女主人倒了。她想用劍格刀,但刀來得太快,刀插入了腹中間,怎能不倒?
另五名女人仍向前急撲,奔到廳中,一個個扔掉兵刃向地下躺,她們要在大廳睡覺。
華山紫鳳小蠻靴一勾一挑,地下的一把單刀飛起,落入她的手中,再向前疾飛。「嗤」
一聲插入還未倒下的柴小姐酥胸之內,前見柄後出刃,厲害。
無影掌人已軟倒,但知覺未失,口中叫不出,眼睜睜看著妻女被刀戮死,不由心膽俱裂。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他是個傷透了心的英雄,兩行英雄淚從腮旁滾滾而下,他後悔已嫌太遲。
紫影一閃,人已失蹤。但宅院各處慘叫聲此起彼落,令人聞之心血下沉。
前廳起火。客房起火。東西跨院起火。後面閣樓起火。火從四面八方向內燒,唯一沒起火之處,是左側通往花園的月洞門。
不久,紫影再現,進來了惡狠狠的華山紫鳳。她拾起一把單刀,從廳門口向裡砍。
內廳不太大,也不小,男男女女躺了不下三十餘,一個個睜著眼等死,等著鋼刀向下落在脖子上。
「克察」一聲,一個腦袋被砍下了。「克察」!第二個腦袋分了家,鮮血激射。斷腦袋被衝出三尺外,仍會動,一口咬住一具屍體的衣袂,眼睛仍未閉上。
這鬼女人好狠,大概已失掉了人性啦!瞧,她連眼皮也沒眨動半下,連換了四把鋼刀,方將三十個腦袋砍下,鋼刀全缺了口。
人世在仇恨沖昏了頭之際,心腸之辣的確可怕,她這時仇恨之火正熾,手上正順,砍吧!最後輪到坐在太師椅前正魂飛魄散的無影掌柴國柱。
烈火飛騰,木頭爆裂聲震耳。狂風一卷,火舌從後廳門向廳中怒卷。
雙港口的居民醒來了,鑼聲震天。
「快救火!救火!救……」嘶聲漸近。
華山紫鳳站在太師椅上,鋼刀掉向無影掌的心窩,臉上殺機怒泛,陰厲地說:「你們的血向外流,我的心血在內氾濫,你得死!」那最後一個死字,淒厲得不像是人類的聲音,倒像是頻死的狼所發的哀嗥!
「嗤」一聲,無影掌胸膛大開膛,血淋淋的刀尖一挑,拳大的一顆心跳落地面。
「你的心與常人一樣,我以為是黑的。」她丟下刀說。
火舌一捲,廳中捲入一陣濃煙,她突然以手掩面,隨又仰天哀嚎,身形掠出了廳門,一閃不見。
長空中,仍震盪著她的哀嚎聲,十分刺耳,令人毛骨驚然,不忍卒聽,漸漸去遠。
三進廳房仍未起火,這時出現了三個奇怪的人影。中間是個千嬌百媚的美嬌娘。衫裙飄飄。左首,是個俏尼姑,穿一襲玉色僧袍,披著大紅袈裟。右首,是個戴道冠的美道姑,穿玉色青絛道袍,持著雲帚。
三個人臉蛋如脂如酥,眉目如畫,腰帶兒緊,上身雙峰怒突,小腰一握,美得教人目眩。幽靈似的飄落院中,在煙霧中似要慢慢隱去。
「三妹,我們晚來一步。」中間美婦歎息著說。
「九妹十二妹誤事,府城中的暗樁也誤事。」俏尼姑答。
「大姐,她是個可憐人,受刺激過深,以致喪失人性了。」左首美道始黯然地說。
「這才是好材料,值得栽培。」中間美婦說,她是大姐。
「大姐,她定然不死心,到極樂谷找我哩。」俏尼姑說。
「正好,我們成全她,造就她。走!」
走字一落,人影消失。
天!她們定然不是人,不然怎麼會隱身法?大概是狐仙。刺鼻的煙火中,一聲幽香仍在院中蕩漾。
「轟隆」一聲大震,後閣樓倒了。天空中火鴉飛舞,火德星君有事做了。
雙港口柴家,找不到一個活人。唯一活的人不姓柴,姓田,他就是金羽大鵬田克榮。
他在回到秘室之後,帶著包裹行囊,順手牽羊帶了柴家一包珍珠,早早溜之大吉;因為他看清了破窗而入的人,是江湖中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四明怪客沈明昭,不然他怎不拚命?
天剛破曉,沿東溪上行至石室山的小徑上,華山紫鳳正淒淒惶惶向上走,瘋狂地奔向那極樂谷。
極樂谷的山嶺,也屬於仙霞嶺的一脈,僅西面隔了一條東溪河谷,所以看去似乎與仙霞嶺隔斷了。
從江山縣到仙霞嶺,遠著哩!林君珂出城南沿大溪向上走,百餘里中,前五十里人煙散落,後五十里罕見人煙,官道中單身客人少得可憐,要有就是一大群,那是專走閩浙的行商。山深林密,不僅虎豹豺狼可怕,強人出沒,打悶棍、背娘舅、收買路錢……多著哩,唯一可保無虞的是結伙而行,多少也有些照應。
他在江山打聽不出頭緒,憑他一個異鄉陌生人,無親無友,想打聽一個隱姓埋名的人,比在大海裡撈針難上千倍,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得不承認失敗,只好到仙霞嶺碰碰運氣,不到黃河心不死,他向仙霞嶺趕去。
前腳出了江山城,後腳還未踏出,消息已傳向仙霞嶺,有人在等著他了。
昨天,江山城城中一間住宅中,有一番爭執,起因就為了林君珂。
住宅中有兩批人,一是天玄教黑龍幫的黨徒,他們要在江山城下手捕捉君珂押回潛山總壇。
另一批人是陰風掌冷沛年父子,他堅決不許動手,說要等君珂到仙霞嶺找到彭勝安之後,方可下手一網打盡。兩群人僵持不下,幾乎鬧僵,冷沛年抬出了師父兩儀陰神的名號,銀劍白龍也亮出了青城煉氣士門人弟子的身份,這才把黑龍幫嚇退。也因此一來,銀劍白龍師徒火焚九華觀的事揭開了,黑龍幫的人立即退出,要準備找來高手全力一拼,他們不但要擒君珂,也要捉銀劍白龍。
至於銀衣仙子,她已帶著黨羽在仙霞嶺等久了。
仙霞嶺附近山區中,殺氣騰騰,危機四伏,成了虎穴龍潭,無所知的君珂,卻閉著眼睛往裡閉。
四明怪客祖孫倆,在衢州府還未趕來。
君珂這次不再帶書篋兒了,只帶了包裹劍囊,踏著曉風上路,灑開大步奔向仙霞嶺。
仙霞嶺主峰矗立在官道左面,上面建了一座仙霞關。東山巡檢司原建在嶺下官道之旁,檢查往來行人客貨,後來遷至關內;白天派人把住隘口盤查,晚上封鎖官道,行人客貨一律不准通行,抓住了以偷渡津關的罪名嚴辦,不殺頭也要充軍。
巡檢司的官兵,是當地的主宰,在各處委派有線民,可算得是無孔不入的地頭蛇。要打聽地方上的消息,找他們絕不會錯。所以當時有流行的兩句笑話,說是要找妖魔鬼怪,得找當地的山神土地;要找龍蛇蟲豸,得找當地的巡檢司;可見一般。
君珂打定主意,先找巡檢司的人攀交情。在途中,只消道上沒有行人,他便展開輕功急趕,目前他的功力與日俱增,全力急趕,雖是趕長途,亦快逾奔馬。
還沒趕到仙霞嶺,危機來了!是的,危機來了。
一個時辰之後,他心急似箭,竟趕了五十餘里,開始進人了萬山叢中。
官道在大溪右岸婉蜒而行,峰巒四起。大溪,乃是衢江的南支上源,彙集仙霞嶺各處山嶺的小溪流,成了一條不算大的小河,在山間洶湧下瀉。所以在進人山區之後,兩側不時有從山谷中流下的小溪會合。
趕了五六十里,該找地方歇歇腳。他緩下腳步,在一條從左面山谷流來的小溪旁站住了。水色清澈,深不及膝,他走下小溪,先洗頭面,用手捧水解渴。
小溪兩旁,綠樹成林,古木陰森,野草夾岸長得十分茂盛。
喝到第三捧水。驀地,他發現水中現出一個老村夫的倒影,在距他約有五丈外對岸樹叢中,有一個緩緩站起身軀,在水中看得十分真切。
他抬頭定神看去,是一個老村農,腰帶上插著鐮刀,手上是一根兩頭尖的挑草棍,似在沉睡中醒來,站在那兒伸懶腰,睡眼惺忪。
君珂沒在意,繼續喝水。當他站起時,看到老村夫向官道走下,而不是上山;顯然,溪對岸有一條上山的小徑,經山谷直入叢山之中,這位老村夫是從山上下來的人,他心中一動,隔岸舉手抱拳行禮道:「老伯請了。」
老村夫一怔,樸實的臉孔上泛起驚訝的神色,用濃重的土音,點頭問:「公子爺,請問有何見教?」
君珂心說:「這位老伯談吐不俗。」但口中卻問:「請問老伯可是山上的。」
「老漢正是山上墾荒的人,下山辦日用什物,公子爺……」
「小可冒昧,敢請問山上可有隱居的人?」
他問得太突兀,也太籠統,老人笑了,說:「公子爺,山中居民,本來就是與世無爭的隱者,不知公子爺要找的人是誰?」
君珂呆住了,他該說誰?稍頓,說:「小可有一門遠親,遁世隱名匿居仙霞嶺一帶……」
「呵呵!公子爺大概是與老漢作耍來了。」
「老伯,小可確是誠心請教。」
「公子爺,不可能的。仙霞嶺關隘附近五十里,包括這一帶山區、乃是重要關津重地,閩浙門戶,鄉里中盤查極緊,來歷不明的人根本無法立足,怎能隱姓埋名落腳生根?」
「捨親確是在八年前遷來,也曾差人繼信述及行蹤,只是不知改了何姓何名,也未說出是在何處隱居,只說是仙霞嶺而已。」
老人低頭沉思,喃喃低語:「八年前,八年前……哦!公子爺,令親是單身遷此呢?抑或是全家遷來的?」
「全家遷來的。」
「老漢想起來了,如果是全家遷來,可到東山口去問問,那兒八年前曾從金華府遷來好幾戶人家。這一帶山區的居民,落腳最晚的一家,也是十二年前的事。」
「請問老伯,東山口在何處。」
「由此往上走,約有十里地。公子爺可以數橋,第六座木橋便是東洞橋,極易分辨。橋東南西三方,三座山夾峙,東面山峰下那座有三四十戶人家的村落,就叫東山口村,由村南大山谷向內走,約十里地便是在十年前開放的墾殖區,到那兒也許可以找到線索,公子爺可前往一試……」
話未完,三道電芒突從橋下射出,成品字形射向老人胸腹。相距約在兩丈餘,射勁甚猛。
君河與老人隔了一條溪流,也有兩丈餘。電芒一閃,一條灰影飛越橋洞,消失在下游叢草間。
君河已來不及搶救,老人還沒看到電芒,他急中生智,飛起右足,腳下的包裹隨腳飛出,去勢奇疾。
「噗噗噗」三聲,三把飛刀全插入包裹中,包裹也將老人擊倒在地。君珂去勢如電,飛越橋面追蹤人影急射,口中厲喝道:「好傢伙,你跑得了?」
那灰衣身影剛入草叢,君珂已經逼近,逃不掉,輕功相差太遠了。一聲虎吼,他撤下了單刀回身反撲,「翻身撲虎」向君珂攔腰便剁,嘯風之聲懾人心魄,火候到家。
雙方衝勢都急,這一刀眼看無法閃避,可是君珂反應超人,上身一仰,雙足向前急滑,背部幾乎貼地,腳前頭後射向灰影下盤,左掌一抬,「叭」一聲將掠過胸前的單刀拍得向上疾升。同一瞬間,雙腳一絞,身軀翻轉,迅捷無倫地站起了。
「哎……喲!」大漢狂叫,右足脛骨自中折斷,扔掉單刀向右栽倒。那一絞之力,碗大樹枝也吃不消,他的腿骨不斷才是怪事。
君珂閃電似撲上,伸手便抓。
灰影是個中年人,臨危拚命,忍痛功行左腿,猛地向撲來的君珂小腹上踹去。
君珂早料他有此一著,一把抓住踹來的靴子,喝聲「起」!灰影怎能不起?身軀凌空,被掄了一圈,「砰」一聲貫出三丈外,再滾了兩丈遠。
不等他爬地,君珂已到了,五指如鉤,扣住了他的手肘,拖死狗似的拖上了官道。
被包裹撞倒的老人,也面無人色走上了官道。
君珂將人往地下一丟,手一帶之下,將灰衣大漢的臼骨拉脫,沉下臉問:「老兄,從實招來,閣下為何要向這位老伯下毒手?」
灰衣大漢鬼叫連天,額上青筋跳動,大汗如雨,但用怪眼向君珂狠瞪,不予置答。
君珂冷笑一聲,俯下身子說:「你不招也就算了,但請先行準備,我要用逆經手法治你,將你身上的經脈逐一爆毀。」
大漢渾身一震,但仍凶橫地叫:「你殺了在下,你也活不成。」
君珂一怔,惑然問:「尊駕有何所恃?目下四野無人,在下將你往溪底一送,誰替你報仇找在下索債?」
「哼!你林君珂絕活不過今天。」
君珂心中一懍,厲聲問:「怪!你怎知在下叫林君坷?」
「咦!你……你就是林君珂?」老人驚惶地問。
君珂又是一驚,向老人問:「老伯,請教,你也知道小可叫林君珂?」
老人搖搖頭,指著地下的灰衣大漢說:「老漢今晨從山上下來採辦什物,在這兒碰上這位大爺,用刀逼老漢在這兒等候一個叫林君珂的人,說是姓林的定然要問路,可指引他從昌口繞小路走仙霞關東面到仙霞嶺。老漢心中害怕,不敢不遵。可是公子爺問人而不問路,又未通名,所以老漢從實道來,豈知……」
灰衣大漢哼一聲,凶狠地叫:「老不死,你為何不先問姓名?你忘了太爺的吩咐,你……」
君珂知道內情複雜,突然一把將大漢挾在脅下,點了他的啞穴,向老人說:「老伯,上山,此地不可逗留,走!」
老漢心中早寒,回頭奔入溪旁小徑,向山谷中急走。
君珂拾了包裹在後緊跟,不久便隱入山谷林野之中,撿了一處偏僻處所,向老人說:
「老伯剛才承告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老漢有家有小,祖上三代皆住在這座山谷中,與公子爺無冤無仇,怎敢欺瞞?」
「小可相信老伯的話,多謝指引。老伯請自便,最好趕快回家。」
老漢說聲「再會」,轉身便走,走了五六步,突又回身問:「公子爺,請問所要找的人貴姓大名?真是令親麼?」
君珂不能說,答道:「小可不知捨親隱居後所改姓氏。」
「令親的真姓名……」
「小可恕難奉告。」
老漢低頭略一沉吟說:「那東山口山谷內,共有六家之多,六姓是錢、魯、彭、潘、龍、於,都是有家小的人,公子爺可前往一試。」說完,略一點頭,急急地走了。
君珂一聽有姓彭的人,心中大喜,心說:「難道彭恩公並未改姓隱居嗎?我倒得前往碰碰運氣看看。」
他等老人去遠,向大漢冷笑道:「閣下是受何人所差,你最好實說。」聲落掌下,拍開了啞穴。
大漢知道絕望,咬牙道:「你大鬧九華觀的事犯了。」
「你是黑龍幫的人?」君珂並不感突兀,冷冷地問。
「不錯,放了我,我指引你一條明路。」
「人心難測,你認為在下會信任你麼?」
「請信任在下,咱們交換。」
「你如果透出風聲,我林君珂豈不兩頭空?免啦!在幫之人洩露機密,必死不饒,諒你也不會說實話。好了,你安心地去吧。」
「饒命!林……」大漢狂叫。
「噗」一聲,天靈蓋挨了一重掌,他叫不出來了,手腳一陣痙攣,便已了帳。
君珂將賊人屍體丟入山溝孔穴中,提起包裹走了。
他走了不久,谷中那老村夫和另一個青衣中年人在先前隱入處出現,老漢說:「快用信鴿通知者當家,這小畜生來了。同時稟明,小畜生確不知彭勝安的下落,不必再拖了,一了百了。」
青衣大漢神情惑然說:「杭老,何不動手?放他前往又無大用,擒下不是很好麼?免得勞師動眾。」
「不行!一是老當家要看看他,同時牽涉到小姐,小姐不願意哩,而且你我兩人,恐不易得手,萬一不中,豈不打草驚蛇?」杭老似乎有自知之明,所以不想動手。
青衣大漢不再說動手的話,轉過話鋒說「老當家這一步棋,下得真絕。而你老人家的這份膽識與機智,也委實為人所不及,足以自豪。」
杭老臉上現出得意的微笑說:「那黑龍幫的殺才,真是死得糊裡糊徐,但他那三把飛刀,差點兒暴露了我的身份。而小畜生那踢包裹接下三把飛刀的機智與功力,確也值得喝彩。如果這次誘他入伏功敗垂成,他將是日後咱們的心腹大患。」
「笑話!他怎能逃出重重埋伏之中?老當家的陰風掌與冷焰鏢,少爺的青城天罡劍法三十六招誰能僥倖?」
「信不信在你,咱們往下瞧,銀河釣翁的門人,豈會是膿包?據少爺說,他在微州府白樓亭竟敢與雷火判官印證,而且未落下風;換了老當家,也不見得能接下雷火判官的一雙肉掌。走,你快將信鴿放出。」
君珂畢竟江湖經驗不夠,被假扮老村夫的杭老騙了。也難怪他,連黑龍幫的伏路賊人也受騙了,何況他一個剛出道的青年小伙子?因此一來,他仍開了黑龍幫在昌口的埋伏,卻撞向東山口寒風掌冷沛年父子所布下的羅網中,像是目投羅網。
也因此一來,寒風掌父子知道君珂確是不知彭勝安隱居何處,至於是否仍在人間,須等擒住君珂之後,方能問出實情。
君珂急步往上趕,十里地到了第六座橋,果然看到東面山峰下的東山口村,村南一條大山谷盤旋而入,進入東面群山之中。
他不再思考,從村南小徑進入了山谷,向裡飛掠,滿以為十里地便可找到六姓人的墾地了。可是他失望了,轉至第三座大山腳下,往前看已無道路,群峰青翠,全是遠古森林,那有山村的形影?
他不死心,心說:「且再轉過前面山腳看看,不止十里路了。」
山谷向左一折,又繞過一座大山,連小溪也到此不見了,顯然不會有人在這兒居住。
他站在山腳突出處四面打量,哦!有了,東面有一座樹木不多的高山,起伏不定,在一處四人的山坳內,升起了裊裊炊煙,不止一處,有三處哩,那兒定然有人家,也許就是隱居的六姓遷往那兒去了。
他將包裹背好,展開輕功向炊煙起處奔去,向上爬升去勢奇疾。
當他在橋上訊問黑龍幫伏路小賊時,遠處的另一名暗樁已放出了信鴿,通知在昌口埋伏的同夥,說是伏線已被君珂制住,行蹤已露,大事不好。
昌口埋伏的人,帶有認軍旗,這是用來招引信鴿的利器;有響鈴、有飄帶,信鴿在十里高空也可找到認軍旗飛下。他們接到了消息便向下趕,匆匆忙忙到了東山口,晚了一步,君珂已經入谷了。他們一番心血,全付流水。這些人中,為首的人赫然是天玄老道。他不甘心,率領著三十餘名幫中高手,人谷狂追。
雙方相距五六里,君珂的輕功快,單人獨劍不受拘束,愈拉愈遠。
君珂攀上了山腰,向炊煙起處飛掠,穿過一座樹林,前面是一座沒有樹木只有茅草的山坡,炊煙就在山坡後升起,到了。
他上了坡頂,心中一驚。三處炊煙升起處,有三個青衣大漢以巾蒙面,正將濕草往火堆裡放,向他冷然注視。
這瞬間,四面八方茅草中,緩緩站起不少青衣蒙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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