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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十面埋伏 文 / 雲中岳

    `各處破敗的空屋中,傳來微弱的回聲。

    按理,小天罡如果在附近,應該可以斷得到他的叫喊聲,必定會回答;除非小天罡陷人不能回答的困境。

    沒有回答,回聲消逝,寂靜如死。

    他冷靜地打量四周,沉思片刻。

    「哈哈哈哈……」他突然仰天長笑,笑聲倏落中,他飛退三尺,但見人影如電,兩三起落便消失在前廳的破敗房舍中,形影俱消。

    久久,聲息全無。

    久久,時光像是靜止了。

    誰沉得住氣,誰就是贏家。

    終於,中堂門悄然而開,兩個戴髑髏頭罩,身穿黑底紋白骨衣褲的人,一左一右挾持著反捆雙手的小天罡,出門站在門階上。

    如果是黑夜,這兩個傢伙出現,必可將膽小朋友嚇得三魂出竅。

    沒有任何動靜。小天罡的嘴,被一條布巾勒住,想叫也無法張嘴。

    兩個穿白骨衣的人,將小天罡向前一推。一個伸腿一撥,小天罡摔倒在階上。

    一個傢伙抽出腰帶上的皮鞭,哼了一聲,叭一聲鞭響,一鞭抽在小天罡的背腰上,把小天罡抽得幾乎跳起來,在地上驚怖地,痛苦地掙扎。

    第十鞭……第十五鞭……小天罡已失去掙扎的力道,鞭抽在身體上,只能看到身軀反射性的顫抖。

    再拍下去,小命可能不保。

    第二十鞭……第二十五鞭……

    除了皮鞭著肉的暴響外,沒有任何聲音。

    廳內踱出一個穿法衣的老道,頭戴九梁冠,佩了劍,手握拂塵,三角眼陰森森煞氣外露,臉色發青似乎不怎麼健康。

    兩個穿白骨衣的人停止鞭打小天罡,兩面一分欠身恭迎出階的老道。

    「孤魂野鬼莊怡平,」老道用陰森刺耳的嗓音叫:「你不打算出來向你的朋友交代嗎?」

    怡平從後門背著手踱出,站在廊下先仰天狂笑,聲震屋瓦,笑完說:「在下等你們出來呀!你放心,我莊怡平有的是時間,閒著也是閒著,陪你們玩玩不但很有趣,而且可以消痰化氣呢?」

    「用你朋友的痛苦來玩,你閣下也未免太沒有人味了。」老道似乎理直氣壯。

    「在下本來就是鬼,沒有人味理所當然。喂!那兩位朋友是不是抽累了?乾脆,老道,你親自用鞭子豈不甚好?總不會要在下代勞吧?」

    「你將朋友……」

    「那位小天罡不是在下的朋友,老道,你可別弄錯了昏了頭。如果你把我孤魂野鬼看成笨驢,那麼,你就是比笨驢更笨的笨驢。喂!你們是不是發動得太早了?」

    「你知道貧道是誰?你好大的膽子。」

    「抱歉,在下孤陋寡聞。呵呵!你又是哪座廟的大菩薩呀?」

    「貧道黃山煉氣士……」

    「哎呀!失敬失敬,原來是號稱地行仙的紫虛大法師,金龍羅龍文的師叔。好哇!我孤魂野鬼可沒招惹你大奸惡嚴府的人,你找上我有何道理?」

    「鄢府是嚴府的門生,你還需要貧道解釋嗎?」

    「哦!有道理。拔山舉鼎那群混帳東西大概走遠了,這裡無人可用,所以請嚴府的人出面對付我孤魂野鬼。好,咱們就來玩玩。喂!那位小天罡是你的鼎爐吧?」

    「哼!」

    「不要哼!午間在下就發現她是女人。她想利用我,我也想利用她。如果你們不發動,今晚她就是我孤魂野鬼的女人啦!本來,我估計她是拔山舉鼎的人,她必定可以將我帶給拔山舉鼎的,沒料到她卻是嚴府的人,我幾乎又上當了。」

    小天罡挺身站起,手一抖捆繩自落。

    「該死的!你怎麼這麼陰險?」小天罡恨恨地說:「原來你故意作弄我,你是怎樣看出破綻的?」

    「很簡單,我孤魂野鬼上女人的當上得太慘了,對女人特別留了神。那位用皮鞭抽你的仁兄,每一鞭皆抽在背部,豈不奇怪?你身上一定穿了護身甲。不過,你也幾乎成功了,你在武昌所玩的把戲十分逼真,我還以為你真的是個小流浪漢呢!午間你睡覺時,我才看出你是女人,以為是拔山舉鼎重施故技,又派女人來計算我。好了,把戲已經拆穿,沒有什麼好玩的了,我可要走啦!」

    「你走得了嗎?」黃山煉氣士冷笑,發出一聲短嘯,聲如鬼哭。

    後堂口,閃出八個穿白骨衣的人,八把鋒利的狹鋒刀在斜陽下閃閃生光,堵住了他的退路。

    兩廂,香風起處,十六名身被蟬紗,裡面什麼都沒穿,動人心魄的胴體若隱若現的美艷女郎,八名為一組,手中有劍有紗巾,載歌載舞進入荊棘野草叢生的中院,逐漸向怡平兩側欺近。

    「你只有貧道這一面的路可走。」黃山煉氣士厲聲說:「八把刀號稱斷魂刀;刀背暗藏有入鼻即昏的斷魂飛霧,揮動時飛霧散出,入鼻即昏,大羅天仙也難逃大劫。十六天魔女不但劍中有古怪,絲巾中更有法寶,你絕對抗不住天魔陣的威力。所以,你只有向貧道這一面衝,貧道給你施展絕學一拼的機會,衝過來!」

    他心中暗懍,今天可能真會栽在此地。他心中暗叫:「我怎麼盡碰上一些會玩毒香迷藥的人?」

    黃山煉氣士這一面人數最少:妖道、小天罡,兩個穿白骨衣的人。一比四,其他三方皆是一比八。但他心中明白,這一面最難闖。

    天下四大奸惡中,實力最強的人嚴府為第一。

    嚴嵩父子身邊,身懷奇技異能的各式人才不知凡幾,派在外面秘密活動的一幫一會,更是高手如雲。

    派在關外與外寇大元餘孽連絡的人是班頭牛信;派在海外與倭寇和海盜連絡的人就是金龍羅龍文。

    天下水性最高的四大高手四條龍中,金龍羅尤文排名坐二望一。

    難怪洞庭王與鄢狗官合作。收了拔山舉鼎一萬兩銀子,這與金龍羅尤文有關,洞庭王不敢不買羅龍文三分賬。

    怡平曾經乘船遠赴東海黑水洋,見識過海盜東海王的雄厚實力,洞庭王這些人,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成氣候,而金龍羅尤文,就是直接指揮東海王的人。

    後來嚴嵩父子勢敗、舉兵造反不成。原因就是班頭牛信和金龍羅龍文兩個傢伙,被江湖俠義群雄與官府合作,先一步加以除殲,以致北虜海外兩方面水陸外寇,無法及時響應支援。

    金龍羅龍文的秘密活動基地設在黃山,黃山煉氣士是金龍羅龍文的師叔,金龍羅龍文已足今天下武林豪傑喪膽,目前沒有任何人敢向嚴府討野火。而羅賊的師叔黃山煉氣士氣功與武技決不次於羅賊。

    看妖道穿了那不三不四的攆神跳鬼法衣,可知必定還會可怕的妖術。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不顧一切地打沒有把握的仗。這瞬間,他已決定了最佳的行動。

    「我孤魂野鬼就找你。」他發出沉雷似的,豪情駿發的語音,大踏步越過荊棘叢生的院子,莊嚴地向黃山煉氣士接近。

    黃山煉氣士嘿嘿陰笑,雙手徐徐輕拂,一雙大袖有韻律地拂動、揮舞,冷青的臉龐有怪異的濛濛黑氣流動,整個人像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殭屍,手中的拂塵抖出一圈白灰白色的光環,幻出令人目眩的奇幻雲山霧影。

    快接近階下,他雙掌上提立下護身的功架。

    「上來!」黃山煉氣士傲然叱喝。

    一聲長嘯,他腳下一緊,向前疾衝。

    黃山煉氣士冷哼一聲,拂塵一抖。

    驀地,他飛躍而起,一鶴衝霄扶搖直上,疾衝幫助他起勢,所以升勢快得令人目眩,兩丈高的瓦面眨眼即登,任何人也無法阻止。

    黃山煉氣士大喝一聲,飛躍下階,腳一沾地身形便急速上升,至升起時方在半空轉正身形,輕靈地登上瓦面,輕功駭人聽聞。

    可是,瓦面上已失去怡平的蹤跡。

    以進為退,怡平成功地脫出重圍。

    兩個穿白骨衣的人與小天罡,隨後躍登瓦面,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黃山煉氣士憤怒得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貓,發出一聲刺耳的怪叫,飛越屋脊,到了內院的後堂屋頂。

    宅院四面八方的林木野草深處,怪異的聲哨聲此起彼落,表示附近有不少人埋伏,整座大宅外圍布下了天羅地網,裡面的人插翅難飛。

    大宅內有十餘座佔地廣闊的房屋,到處都有斷壁頹垣,半坍的房舍內草木滋生,有些房舍搖搖欲墮,想徹底將一個身懷絕技的人搜出來,真不是容易的事。

    尤其對搜索的人不利的是:晚霞滿天,即將天黑,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沒有多少時刻可以放膽搜索了,夜間搜索太危險啦!

    「這混賬東西是個怕死鬼!」黃山煉氣士站在屋頂破口大罵:「狗東西!你躲不住的,快給我滾出來,貧道給你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滾出來!」

    下面,四面八方皆有人影閃動。

    「外面的人好好把守,絕對不讓他逃出去。」老道大聲發令:「日、月兩侍者,把你的人分成四組,分搜兩廂;八極仙姬搜前進;煉獄兩使者搜內進;搜!」

    有人登上各處的危屋最高處,有男有女,監視下面的動靜。

    只有中堂這一進房屋是完整的,是老道的居住處,由老道帶著三個人站在屋頂監視和指揮,留意四面八方搜索的情形。

    搜,說來容易,其實並不簡單,到處都有狐鼠之窩;到處草木叢中都可藏人;到處的斷瓦頹垣中皆有藏身的空隙;到處都有不能通行的障礙,每一道花牆都可能隨時倒坍……而真正可動用的人手,其實並不多。即使把外圍埋伏的人也調進來參加搜索,人手仍嫌不足。

    老道必須爭取時間,怡平也在設法拖延時刻。

    終於,夕陽西下,夜幕徐降。

    搜索進展得不如理想,有如在廣大的山林中搜索一頭狡狐。

    老道憤怒如狂,但卻又無可奈何。最後,老道下令封鎖各處,明天再加緊搜索。

    而在宅院東面的田野中,一群神秘的人耐心地等候宅院的情勢進展。

    中堂是連兩進的巨廈:中堂、兩廂、過廳、天井、內室五部份。

    過廳以外,原是老道的爪牙住宿處。天井以後,是老道與眾女弟子的居室。

    原來老道在這裡已住了一段時日,佔用了大宅唯一仍然完整的地方,在這裡作何勾當,外人無法揣測,大概只有拔山舉鼎一些走狗知道,利用老道對付怡平,把怡平從武昌誘來此地送死。

    內室有幾位女道童把守兼供役,門窗緊閉,外人不可能破門而人,因此老道只站在屋頂指揮,並未派人搜索住處,斷定怡平絕對不可能在短短的剎那間躲入內室。

    二更天,鎮中傳來清晰的更鼓聲。

    中堂有微弱的燈光洩出,其他各處皆暗沉沉,四周蟲聲卿卿,潛伏的人一個個全神貫注,監視各處的動靜。

    宅東最外圍的院牆根下,伏著兩個黑影,向裡面草木叢生的後園監視。時間一久,兩個黑影顯得有點不耐煩。

    「朱兄。」右首那人向同伴低聲說:「今晚,咱們可得累慘了!」

    「誰說不是?」朱兄顯然也滿肚子不願意:「眼巴巴枯守一夜,明天還要加緊搜索,精神不濟是可想而知的,孤魂野鬼這小子害人不淺。」

    「聽說,鄢府那麼多宇內一等一的高手,也奈何不了這個什麼孤魂野鬼,咱們真得千萬小心才是。」

    「沒有什麼需要小心的。」朱兄傲然地說:「你該知道,怕死鬼通常要比勇敢的人死得慢些。那小子如果真要是了得,就不會不交手就逃命,扮狐鼠找窩子藏身,你看他會是了不起的高手嗎?哼!」

    這裡是後園的院牆,通常比宅前的院牆高,因為前院牆注意的是美觀,後園牆卻是為了防險。

    女眷們通常在後園遊樂玩耍,牆不高便可能有登徒子跳粉牆偷香或者偷窺。

    牆本來高有丈二,上端有護牆簷。但這一段坍了一處三丈餘寬的缺口,牆內牆外皆草木叢生,從這裡逃出去便可逃入田野,海闊天空到處都可逃生。

    「喂!」牆外突然傳出叫聲,聲音又嬌又柔,動聽極了,悅耳極了:「你們兩位爺在幹什麼呀?」

    兩人吃了一驚,火速轉身站起。

    身後約兩丈左右,白影鮮明清晰。是一個白衣白裙,幽香陣陣的女人,雖然黑夜中看不清面貌是美是醜,但在這種鄉間小鎮中,夠穿這種衣裙的女人,真數不出幾個。

    半夜三更,鎮外古宅附近鬼打死人,平空出現一個白衣女人,怪嚇人的,難怪兩個高手吃了一驚。

    「咦!你是怎麼來的?」朱兄訝然反問,手按刀把警覺地向前接近。

    「是我先問你呀,老爺。」白衣女人的嗓音更嬌更甜了,令男人聽得心中暖暖地,酥酥癢癢地。

    「在等人。」朱兄的同伴跟上來搶著回答:「小娘子,你是鎮上的人?怎麼我從來就沒見過你呀?」

    說話的腔調邪邪地,男人與美麗的女人搭訕,大概總是這付德行。

    「你不是見過我了嗎?」白衣女人的語氣不但又嬌又甜,更帶了媚啦!

    「哦!你是哪一家的娘子呀?」

    「閻家的。」

    「閻家?」這位仁兄扭頭向朱兄問:「朱兄?好像鎮上沒有閻家的人呢!」

    「怎麼沒有?」白衣女人接口:「世間每個人都知道,你也應該知道呀!」

    「那就怪了,我應該知道嗎?」

    「當然應該知道啦!任何人死了,都會與我閻家打交道,連離獸蟲豕也不例外,我就是閻王爺的女兒嘛!」

    「哎呀……」

    電芒一閃。這傢伙的腦袋離開了脖子向上飛。

    朱兄比同伴要警覺得多,手一動單刀出鞘。

    可是,仍不夠警覺,身後伸來一隻大手,一掌便劈中右耳門要害,刀丟了,人也倒了。

    白衣女人的刀回置在身後,冷冷地說:「問清裡面動靜的口供,斃了。」

    「是。」劈昏朱兄的人欠身恭敬地答。

    這裡丟掉了兩個人,裡面的人竟然一無所覺。

    人分得太散。用以對付藝臻化境的高手。這是致命的錯誤。

    知己不知彼,料敵的智慧不足,這是第二點致命的錯誤。

    內室前面,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過廳,沿走廊向西一折,是廚房、柴房內間等等男人很少光臨的地方。

    兩個女道童秉著燭台,匆匆向廚房走。

    廚房門是大開的,裡面有燈光。

    兩個女道童年約十一、二歲,算起來還是不懂人事的女童,但在黃山煉氣士的調教熏陶下,她們早熟的程度,是頗為令人驚訝的,不但已經知道打扮自己賣弄風情,面且武技也相當高明,膽量也超人一等。

    「怎麼裡面有燈光?」一名女道童向同伴訝然問。

    「一定有人到裡面偷吃,該死的!」掌燭的女道童說。

    踏入廚房門,果然不錯,有人在偷吃。八仙桌上擺了一些未加斬割的大塊燒鹵,一罈酒,燭台點著明亮的大燭。桌旁坐著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正在大吃大喝,用手撕著一隻鹵雞,吃像頗為不雅。

    內室本來住的大部份是女人,日、月兩侍者各領了八名男女;八極仙姬則全是女的。之外,便是老道的五名親信門人弟子,兩男三女。這些人,女道童當然認識。

    現在,竟然出現了另一個陌生的英俊大男人。

    不等兩個感到驚訝的女道童有所舉動,這位陌生的英俊大男人笑嘻嘻地說:「味道真好真可口。我猜,是你們大廚師的傑作,這位大廚師可能就是你們。」

    笑容不但可親,而且極富吸引異性的風華,稱讚當然更獲得對方的好感。

    兩個女道童的怒火消了一半,但臉上仍有怒容,走近桌旁將燭台重重地一放。

    「你怎麼半夜三更前來偷吃?」那位放燭台的女道童白了他一眼,居然湧現勾引男人的魅力:「幸好你沒偷吃了仙長的八珍。哼!你是怎麼進來的?你是哪一壇的……」

    「我是前面的。」他用手中的雞腿信手向外一指,笑吟吟地說:「奔波了大半夜,肚子唱空城計,餓得慌,只好溜進來填五臟廟羅!仙長睡了嗎?」

    「生了半夜氣,哪能睡?現在急著要吃點心。趕快吃,免得礙事,吃了就走。喂!你是哪一壇的?我好像沒見過你,你叫什麼呀?」

    「我叫孤魂野鬼……」語音未落,扣指連彈,遠距五六尺外,兩個女道童被指風擊中七坎大穴,渾身發僵,胸口如受重壓,叫不出聲音,仰面便倒。

    他是怡平,酒足菜飽再展開行動。

    其實,他一直就藏身在這座大廈內。當他以神速登上瓦面往後飛越,在向後院躍落前心中一動,並未躍下反而縮入簷下,果然看到簷下的承漏板破爛不堪,正好藏身,便斷然決定來一次豪賭,鑽入板孔再深入,最後藏身在內室尚稱完好的承塵內。

    老道把全部人手皆佈置在中院和外宅外圍,後院破敗不需派人防守,也根本沒料到怡平能脫身逃走,以為只要將人引到中院,便可甕中捉鱉,料錯了對方的實力。

    怡平的輕功比老道高明得多,而且全力施展,等老道上屋,尚未到達天井,他已消失在後院的簷下了。

    他從外簷鑽入內部的承塵內,內室的幾個把守弟子猶在夢中,蒙然不覺,因此老道又判斷錯誤,以為他跳落後院,逃入破敗的後院房舍藏身,站在他藏匿的屋頂上發令指揮搜索,他躲在下面暗笑。

    中樞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打蛇打頭;今晚,他必須全力施展以爭取生機。

    他是相當冷靜的,勝利永遠屬於冷靜的人。

    酒足菜飽,他捏破一隻瓷碗,左手握住一把銳利的碎瓷,右手挾了三片經過仔細選擇的致命碎片。

    他先前躲在上面的承塵內,曾經運耳力留意下面的動靜,對老道的住處已有了相當深入瞭解。現在,只要往有燈光的房間走,加上估計的位置,便不至有所錯誤了。

    正宅的主臥室中,明窗上的燈光有如指路碑。

    室內,老道與兩位親信日、月兩侍者,氣沖沖地商量明日搜索事宜,一面在等候女道童送食物來。

    日侍者是男的,穿火紅色的法服,佩劍掛大革囊,身材雄壯,滿臉橫肉。

    月侍者則一身銀色衣裙,曲線玲瓏美如天仙,裝束也是仙女打扮,燈光下,真有幾分國色天香仙女臨凡的絕世風華。

    「明天,不必再逐孔逐縫搜尋了。」老道咬牙說:「放火把他燒出來。一個無名小輩,已被誘入咱們的天羅地網內,居然被他逃掉了,日後傳出江湖,咱們黃山紫虛道場的人,臉往哪兒放?」

    「可是……」日侍者臉有難色:「這裡的趙巡檢,已對咱們的行動存疑,如果放火……」

    「明天一早派人去告訴他,要他別管閒事。」

    「這……他為了自己的前程,豈能不管?」

    「好,破曉之前,派人把他弄走。」老道發了狠:「反正這裡的事情已經了結,也應該走了。」

    房門開處,白茫如電。三塊致命的銳利瓷片,全嵌入老道的頭胸,深入眉心、咽喉、心坎,深入體內直透腔內部,力道空前猛烈。其餘一把碎瓷片,把日、月兩侍者的左、右半邊身軀射成蜂窩。

    「啊……」日侍者是唯一能發出叫號聲的人。

    號稱地行仙,刀劍不入水火不傷,妖術通玄,渾身法寶的黃山煉氣士,就在這猝不及防毫無準備之下,喪身在怡平的碎瓷片下,無意中斷掉了奸賊嚴嵩的一條得力臂膀。以至後來徽州府推官栗祈,進兵黃山捕捉金龍羅龍文,雖然被羅龍文逃掉了,但黃山基業全被毀滅無人能抗。

    怡平急搶而入,奪老道的劍插在腰帶上,吹熄了燈,悄然外出。

    日侍者的叫號聲,驚醒了留在內室的一些鶯鶯燕燕,警訊發出了。

    蛟龍獲水,猛虎出柙。

    闖出天井,劈面碰上三個黑影,一聲沉叱,他疾衝加上,靈怪威震武林的崩雲八式出手。近身攻擊捷逾電閃掌拍五官肘攻腋下,膝撞下陰肩碰敝骨,每一記打擊皆正中要害,對方挨一下必受重傷,再重些立即斃命,說狠真狠。一衝錯之下,三個黑影幾乎在同一瞬間被打得三面一分,一一摔倒在地哀號,像是突然崩散似的,崩雲八式名不虛傳。沒有人能挨得起第二下,被擊中的人必定被崩開摔跌,挨一下就夠了。

    這些人全是高手中的高手,慈悲不得,出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手下留情必定遭殃。

    衝入黑暗的中堂,五個黑影還弄不清是敵是友,一個急叫:「先點燈,後面有警,大家小心……哎……」

    「噗噗噗……」打擊著肉聲清脆快速。

    「啊……」有人摔倒狂叫。

    火褶子火光一閃,火焰尚未吐出,打擊已經及體,火褶子的主人狂叫一聲,碰在大柱上反彈倒地。

    怡平只有一個人,反正有人就動手,錯不了,渾水摸魚,打了再說。

    衝出前院,不能渾水摸魚了。

    內部有警,外圍埋伏堵截的人迅速往內聚。第一支火把燃起來,接著是第二把、第三把……

    首先衝上的是煉獄兩使者:白無常、黑無常。白高、黑矮,白瘦、黑胖。白無常用一根哭喪杖,黑無常是沉重的閻王令。八名鬼卒跟在後面,每人手中有一把雙股獵叉,不輕不重鋒利無比。

    怡平冷然止步,一聲龍吟,長劍出箱。劍是黃山煉氣士的,不是桃木劍,而是兩面刻了七星圖案,每顆星銀光耀目的七星劍。火光下,他像是天神當關。

    「是你……」白無常駭然驚叫,衝勢倏止:「你……你手中的劍……」

    「妖道的劍,他死了。」怡平沉靜地說,身形半轉,劍向斜外側虛張。

    他沉靜得令人吃驚,就那樣泰然斜立,全身放鬆,握劍的手毫無用勁的跡象,神定氣閒點塵不驚。但在冷靜泰然中,一股迫人的氣勢有若萬丈波濤向四周湧發,奔騰澎湃氣勢渾雄已極,迫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該死……」白無常伸杖厲叫。

    一聲怒吼,黑無常搶制機先撲上進攻,沉重的閻王令來一記力劈華山,以雷霆萬鈞之威兜頭便砍。

    白無常稍後半步衝進,杖發老樹盤根,配合攻下盤勢如怒龍翻江。

    人影一閃,再閃,劍虹乍吐乍斂,再破空斜逸而出,人與劍渾如一體,快逾電火流光,遠出兩丈外突然靜止,依然保持剛才的出劍前態勢,只是更從容,更沉靜,更神定氣閉,似乎剛才並未發生任何事故,既沒有兵刃撞擊聲發出,也沒有劍氣迸發的異鳴,甚至沒傳出利器破空的撕裂空氣怪嘯。

    白無常身形被掃出的杖所帶動,斜身向側衝過,砰一聲大震,帶人帶杖摔出丈外,倒地再向前滾轉兩匝。咽喉下鮮血像噴泉,喉管破裂,割斷了大動脈,叫不出聲音,僅喉口發出漏氣的怪響。

    黑無常則隨刀下沉前傾,噗一聲閻王令砍入地中近尺,人也向前一栽,扭動著厲叫:

    「補……補我—……一劍……」

    右肋下裂了一個劍孔,穿透肝臟深入內腑,不片刻便會血滿腹腔,已無可挽救了。這時急救,也救不了片刻,痛苦將非人所能忍受,最後仍是死路一條。

    八名鬼卒大驚失色,駭然止步大驚後退,怎麼兩位使者一上去就倒了?可能嗎?誰再敢上去白送死?

    怡平的劍向前一指,滑進八尺。

    八名鬼卒駭然急退,扭頭狂奔。

    四面八方白影飄然出現,十六名穿蟬紗的美女,右手劍左手紗巾,舞影蹁躚逐漸合圍,香風四逸,劍幻電虹,舞動間,粉彎雪股若隱若現,妙相畢呈令異性心蕩神搖,氣血賁張不克自持。

    八極仙姬的天魔大陣,劍與紗巾中皆藏有可怕的法寶,以色作為奪魄蕩神的先著,以實力作為後盾。

    怡平仰天吸入一口氣,屏住呼吸向左揮劍突圍。

    「錚錚……」四支劍封架住他的劍,四支劍爆發出一蓬青磷毒火,被劍氣一激,向四面八方爆散。

    四條紗巾夭矯如龍,抖出一陣灰霧,齊向他狂野地纏捲,霸道絕倫。

    只要被青磷毒火沾上身,便無法撲滅燒死為止。

    如被一條絲巾纏住,必定被拖倒任人宰割。

    「此路不通!」身後嬌呼入耳。

    劍氣及體,紗巾破空而至。又是四個半裸女,四人舉動如一,配合得恰到好處。

    兩組八極仙姬,堵住了四方,十六個人進退旋舞有章法,不論他向任何方向沖,皆會同時受到四女合擊。聚力已經夠份量,再加上青磷毒火和灰霧,威力增加三五倍,可怕極了。

    他不能呼吸,等於氣機受制,氣窒則力散,能支待多久?

    不能硬接,他向右掠走。

    「留下!」右方的四裸女同聲叫,劍、巾齊發。

    糟了!再不呼吸就完啦!

    即使不呼吸,那青磷毒火的惡臭依然刺鼻,掌風劍氣對這種毒火影響也不大。

    他成了困獸,有天大的本事也無從發揮。

    再片刻,合圍陣勢逐漸縮小,眼看就要受到十六支劍,十六條絲巾同時攻擊。

    生死關頭,他終於把心一橫,要行破釜沉舟的生死一擊。

    持火把的十六名穿白骨衣怪人,正從八方逐漸以他為中心逼近。

    他不再衝了,面向院門方向,劍向前一引,虎目中殺氣湧騰。他明白,這一次全力一擊,他會被青磷毒火灑中,而他的劍至少可以斃了對面的四個半裸女,拖四個半裸女墊棺材背。

    功行劍尖,神功迸發。

    就在他行將出劍的剎那間,劇變突出。

    「啊……」左後方女人的厲叫聲驟起,接著聽到利器飛行的刺耳銳嘯,然後是弓弦的狂鳴聲入耳。

    厲叫聲此起彼落,火把陸續掉落。

    他福至心靈,全力飛躍而起,後空翻連翻三匝,落地時已退後三丈左右。翻騰中,他發現原來堵在身後的四個半裸女,已經全部倒地不起,背心上鷹翎入目。

    同時,他也看到門階上門廊下,十餘名穿虎紋衣的人,正以百步穿楊的神技,連續發箭射擊那些狼奔豕突的怪人,半裸女、鬼卒……

    中間,有四位白袍白衣裙男女,還有一位不算陌生的快活刀。

    這瞬間,火把全熄,慘號聲與哀叫呻吟聲大起。

    他腳落實地,仍能勉強屏住呼吸,神智已有點模糊,突覺耳門一震,神智立即不清,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醒來,首先便感到右耳門火辣辣地很不好受,接著看到了燈光。

    他知道大事不妙,手腳不能移動,原來雙肩並與雙環跳被制住了。制他穴道的人很內行,顯然並不想傷害他,這四處穴道即使下手勁道控制不當,也不會造成嚴重的傷害,復原也快。

    如果碰上不管他死活的人,制督脈的身柱穴,就可以令他全身發僵任由擺佈,勁道稍有差池,不死也將成為殘廢。

    這四穴控制住四肢,但不影響其他軀體的活動。他轉頭一看,床頭的妝台旁,小天罡在洗臉淨手,洗掉了易容藥物。

    這是一間女人的閨房,設備普普通通,睡的大木床有床架有蚊帳、陶枕、草蓆、薄衾。

    「你躲在短草中,火把全熄才現身,真夠機靈的。」他用讚歎的口吻說:「快活刀的人沒把你射死,你非常非常的幸運。」

    小天罡用面巾拭面;轉向他淡淡一笑,臉色恢復晶瑩紅嫩,回復女人的本來面目,顯得年青美麗。

    「人總不能次次失敗。」小天罡向床前走:「況且我很少失敗過。」

    「你貴姓芳名呀?總不會仍是小天罡吧?」

    「你聽說過一枝濃艷露凝香?」小天罡坐在床沿上了。

    「哦!樂芍仙,凝香仙史樂芍仙。」他呼出一口長氣:「我孤魂野鬼真的不中用了,把江湖四大艷姬,大名鼎鼎的凝香仙史樂芍仙,看成了小流浪漢,栽得不冤。樂姑娘,是銷魂菊請你出來對付我的?」

    「是的,她的船在本鎮補漏,恰好在街上碰到我,便拉來拔山舉鼎求見紫虛大法師,請大法師留意你的動靜。你在城陵磯養傷,大法師便派人暗中監視你的動靜,他自己在本鎮有事分不開身,便由我負責跟蹤。你一到武昌,我便計算好要將你引來。大法師還不知道你厲害,也不信傳聞,以致把命也送掉了。」

    「你打算殺掉我呢,抑或是把我帶給拔山舉鼎領賞?」

    「大法師死了,我不打算再回嚴府。」凝香仙子開始解衣,媚笑如花:「我哪在乎拔山舉鼎那幾個臭錢?你知道我的艷名。」

    「對,你有收集健美男人的嗜好。」

    「那不就成了?你我雙宿雙飛,並肩闖蕩江湖,我不會虧待你,尊意若何?」

    「你在徵求我的意見?」

    「是啊!我這人……」

    「你這人盡可夫的淫婦。」他罵人了:「你既然徵求我的意見,但不管我肯是不肯,你已經解衣卸裙了,就算你大膽吧!總不能像……像……」

    「你少撇清。」凝香仙史也惱了:「你和江南妖姬在岳州混了一段時日,她並不比我貞潔多少,也不比我美多少,你還裝什麼聖人道學?」

    「你可要嘴上留德,我和江南妖姬……」

    「得了得了,你算了吧!不要越描越黑。像你這種年輕力壯稍為英俊的江湖浪人,哪一個配供在廟堂裡供人膜拜,作為典範的?」

    「胡說八道!」

    「不要煞風景惹我生氣,我一火可就不好說話了。天下俊美的男人多的是,宰了你我不會心疼的。」

    「你生氣?我才該生氣呢!我一個大男人,被女人逼上床,想起來就噁心窩囊,雖然說自尊心不值半文錢,但畢竟臉上難看。你聽我說,樂姑娘。你說過我不配上廟堂受香火,只是一個江湖浪人。你又不是母夜叉五八怪,沒人要的老母豬。咱們大家先交個朋友,互相親近,等到情投意合,再……」

    「你少在我面前花言巧語,哼!我要你……」

    「天殺的!見你的大頭鬼!你不以為在我躲在屋縫中餓了一天,殺了大半夜,滿身血腥令人反胃,死屍的臭味仍在鼻子裡,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令人噁心的死屍,會有心情和你打情罵俏窮開心吧?」

    「嘻嘻!你在用詭計。」凝香仙史放蕩地在他的臉頰上擰了一把:「連銷魂菊也上了你的大當,你以為我不知你肚子那幾斤牛黃馬寶?」

    「你不笨,你應該聽得進老實話。樂姑娘,男女間的事,你應該比我懂得多……」

    「我懂得多,所以才知道怎樣對付你這種定力強,口中胡說八道,心中有主意的人。我告訴你,你殺人,你肚子餓,但並不會絕對影響你的情慾。」凝香仙史將胸圍子拉開一根掛帶,酥胸半露:「我會利用我天生的優厚本錢,柔和的燈光,香味的刺激……」她從懷中掏出一隻繡芍葯花的香囊拍了一掌,異香蕩漾:「來幫助你想入非非,誘發你的本能。那時,你就會求我了。」

    「該死的!你……」

    凝香仙子不再理會他,輕盈地下床到了妝台前,將那面海碗大新磨的菱花鏡移至適當部位,恰好讓他能從鏡中看到上半身。然後,先用巾淨面,巧笑倩兮不時從鏡中向他送笑瞟媚眼,用最動人最輕柔優美的姿態解開髮結,取木梳巧妙地梳那一頭及腰長髮。

    看女人梳妝畫眉,這是男人最著迷的時刻。

    「我要用你那一頭秀髮勒死你。」他撤撇嘴說:「憑你這不上脂粉的發青臉蛋,居然想勾引我?哼!」

    當然這是他違心之論,事實上凝香仙史的臉蛋肌膚保養得很好,雖然不敢說滑膩如脂,天然艷紅,至少決不發青,天姿國色充滿青春氣息。

    凝香仙史向他回眸一笑,媚極了。梳完發,站起對著菱花鏡左顧右盼,半裸的酥胸發出誘人的乳色異彩,扭動的小蠻腰令人心動神搖。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在凝香仙史的心目中,她的經驗極為豐富,認為一個正常的男人,面對美色必定心猿意馬忘了一切,不會去想手眼溫存以外的事,氣血賁張無法集中精神,終至理智崩潰接受本能的控制。

    可是,怡平卻能想其他方面的事,氣血也沒賁張,他在暗中聚氣行功。

    凝香仙史根本不考慮他能自解穴道的可能,全心意向他施展風流解數。

    要修至能以真氣自解穴道,至少也得下三十年苦功。三十年是一世,所以說至少要下一世苦功。

    真氣開始凝聚丹田,開始運轉。

    氣機一發,就不能受到外界打擾,以免走火入魔毀了自己。但練氣臻於化境的人,或者具有神奇內功的人,氣行一周天的時間,可以減至最低限,僅需片刻工夫,真氣便可直上重樓,迅速到達被制的經穴,很快地就可以打通被制的穴道。

    他就有這種爐火純青的修為。

    「給我片刻工夫!」他心中暗叫。

    凝香仙史嬌軀半轉,抓住了胸圍子剩下的另一根掛帶活結,只要往下一拉,酥胸玉乳便將暴露在他眼前。

    「你的眼睛雖然閉上了。」凝香仙史膩聲說:「但我打賭,你在用心靈看我,勉強不了的,還是睜開眼睛看我吧,我難道不值得你看嗎?嘻嘻……」

    嬌笑聲未落,身後突然傳來陌生女人的語音:「你就讓我看看吧!賤女人!」

    凝香仙史大吃一驚,駭然轉身。

    一個白影站在房門口,本來已閂上的房門,已不知何時被人打開了。

    練了武的人,尤其是練氣有成的人,與常人不同的地方,就是反應快。反應包括神意上的反應,和肉體上的反應。精神和肉體兩種反應如果配合不上,算不得有成。

    凝香仙史是江湖上有名的四大艷姬之一,她不但練武有成,而且成就驚人。同時,她是個離經叛道的蕩婦,當然有做蕩婦的條件,這也說明她有超越常人的智慧,一萬個女人中找不出一個能與她相媲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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