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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小霸王 文 / 雲中岳

    幽虛煉氣士搖搖頭,優形於色地說:「目下不是該怪誰的問題了,問題是老怪逃得性命,日後咱們這幾個人誰也休想安逸,善後問題十分棘手。他如果逐一找上我們,諸位認為誰可以對仍得了他?」

    問題嚴重,七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臉上出現恐懼的神情。

    「咱們花費一些工夫窮搜天下,除之而後已。」九絕神君硬著頭皮說。

    但這些人皆心中雪亮,七個人布下埋伏,依然勞而無功,窮搜天下談何容易?搜到了又能怎樣?

    靈怪的化裝易容術號稱字內無雙,千變萬化出沒無常,失蹤十年音訊全無,江湖朋友萬萬千千,誰也不曾見過這位江湖首怪,如何去搜?

    「廢話!」百戒和尚爆發似的說:「你以為天下萬里江山是你的院子,一眼就可看得一清二楚?」

    「那……大師之意……」

    「沒有什麼好怕的。」百戒和尚說:「貧僧不見得對付不了他,讓他來找我佛爺好了。」

    百戒和尚並未與靈怪正式交過手,難免有點自負。但他口說不怕,到底內心仍有一些顧忌。

    「人已經逃掉了,咱們在這裡窮耗也不是辦法。」天殘曹英不勝煩惱地:「咱們先回城安頓,好好商量對策,走吧……咦!」

    下面山徑轉角處,踱出四名青衣人。

    走在前面那人年約半百,天生一張三角臉,一雙不帶表情的山羊眼,腰帶上。扣了一根三節棍,肋下接著一隻特大號的百寶囊。

    整個人顯得陰森森帶了五七分鬼氣,是屬於令人一眼難忘不可招惹的的特殊人物。

    百戒和尚一征,脫口叫:「招魂使者詹宏!他怎麼跑到南嶽來了?」

    「而且帶了伴當。往昔他獨來獨往,從不與人結伴同行的。」九絕神君訝然接口。

    招魂使者詹宏已到了十步外,頷首冷冷地招呼:「諸位好。在下帶了伴當,固然事不尋常,而諸位皆是各行其事極不相容的江湖高手名宿,竟然不約而同在南嶽聚會,豈不更令人驚訝?」

    「閣下是不是有意挑釁?」雲裳仙史不懷好意地發問,臉上有明顯的挑釁神色。

    招魂使者陰陰一笑,山羊眼一無表情,說:「袁姑娘,不要話中帶刺,那不會有好處的,諸位在南嶽聚會,不知有何貴幹?」

    「你說咱們有何貴幹?」天殘曹英冷冷地反問。

    招魂使者冷冷地掃了眾人一眼:「我想,必定與靈怪丘磊有關。」

    百戒和尚眼神一動:「大概詹施主也與老怪有關。」

    「不錯。」招魂使者不假思索地答。

    「是敵是友?」幽虛煉氣士追問。

    「很難說,要等見面後方能決定。」招魂使者毫無表情地說。

    「他會與你見面?」九絕神君問。

    「大概會的。」

    「哦!事先約定了?」

    「沒有。」

    「這就怪了,靈怪的行蹤,天下問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閣下怎知他到了衡山。」

    「他在衡州府江面露了形跡,在下是跟蹤而來的。」

    「原來如此。找他有何貴幹?」

    「有人慕名邀請他,要在下先來致意。」

    「老怪從不接受陌生人的邀請。」

    「他如果不識抬舉,詹某會令他服貼的。」招魂使者傲然地說。

    語驚群雄,七個人都心中一跳。

    九絕神君困惑地瞥了其他三名傲態畢露的青衣大漢一眼,撇撤嘴說:「詹兄,你就帶著這三位仁兄,便可令靈怪服貼就範?佩服佩服。」

    「余兄不信?」招魂使者問。

    「不是余某不信……」

    「要不要試試?」招魂使者冷然問。

    「有何不可?」九絕神君憤怒地。

    招魂使者向他的身後第一位青衣大漢招招手,說道:「萬兄,去露兩手給他們瞧瞧。小心了,九絕神君余化龍余老兄,身懷九種絕學,九絕溶金掌尤其霸道,你可不能替咱們丟臉。」

    萬兄舉步上前,冷冷一笑道:「在下就領教他的九絕溶金掌。」

    話說得十分傲慢,怒火上衝的九絕神君反而冷靜下來了。戒備著問:「詹兄,這位萬兄是……」

    萬兄大踏步迫上,大聲說:「休問來歷,接我一掌!」

    說狂真狂,面對大名鼎鼎的九絕神君,居然無所畏懼地直逼而上,說打就打,現龍掌走中宮無畏地拍出,招式之狂妄,委實令人側目。

    這一掌出手並不快,而且一看便知並未用上內家真力,馬步也不紮實。

    似乎這位萬兄在摔展手腳活動筋骨,而非與宇內高手中的高手相搏。

    九絕神君忍無可忍,功行右掌,力貫掌心,迎著來掌登出說:「好狂的傢伙……」

    雙掌接實,驀地勁流迸發,熱浪四邊。

    萬兄腳下一挫,連退了三步,臉色大變,右手不住顫抖,這一掌顯然沒佔絲毫便宜。

    九絕神君也不好受,退了兩步。手掌與臉上的紅光徐徐消失,右臂也抬不起來了。

    招魂使者吃了一驚,訝然低呼:「純陽真火!閣下高明。」

    幽虛煉氣士冷笑了一聲,舉步上前說:「哪一位來試試貧道的罡氣火候?來!」

    招魂使者冷笑一聲,說:「在下有要事在身,無暇奉陪了。」

    幽虛煉氣士得理不讓人,冷笑道:「今日事今日了,閣下如不奉陪,恐怕走不了。貧道闖蕩江湖卅餘載,可說第一次碰上如此狂妄的人,閣下如不露兩手絕學讓貧道開開眼界吧!

    哼!南嶽就是你死我活的是非場。」

    招魂使者冷哼了一聲,向站在最後的那個矮小青衣人說:「呂兄,你就陪道玄道長玩玩吧?」

    呂兄嘿嘿笑,舉步上前搓著雙手說:「玄門罡氣霸道絕倫,請道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幽虛煉氣士陰陰一笑,一掌拍出叫:「你接下再說。」

    呂兄伸掌接招,臉色突然蒼白如紙。信手出掌按出,似乎整個人突然變得縮小了許多,本來矮小的身材,顯得更為矮小。罡氣練至七成以上火候,掌上風雷之聲便會消失。

    任何外加的力道,一遇罡氣便會被兇猛地反震而回,罡氣則乘機一湧而至傷人於三尺外。

    幽虛煉氣士的罡氣火候已超過了七成,所以掌出看不到異象。

    異象發生了,老道遠在五尺外,掌一伸,掌心距呂兄已不足半尺。而呂兄抬手接招按出,掌心恰好與老道的掌心接觸。

    老道突然飛退八尺,接著方傳出氣流的激盪呼嘯聲。

    呂兄冷冷一笑,一言不發退回原處抱肘而立。

    九絕神君七個人。臉上呈現驚疑不安的表情,皆以難以置信的目光,死盯著這位毫不起眼的呂兄。

    「這是甚麼怪功?」

    幽虛煉氣上駭然自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傲氣全消,恐懼的神色由雙目中明顯可見。

    招魂使者哼了一聲,背手而立神色冷傲。

    九絕神君不是笨蟲,知道幽虛煉氣士吃了暗虧,淡淡一笑向同伴揮手說:

    「咱們走吧!招魂使者詹兄已不是往昔的黑道一流高手了,顯然他的處境已超越了不可能的境界。他的同伴雖然隱起身份,但決不是武林泛泛之輩,真要拼起來,咱們知己不知彼不會有好處的。」

    招魂使者大概也心中有數,以四比七,決無取得絕對優勢的把握,不得不見好即收,說:「諸位請使。哦!余兄,靈怪可在山上?」

    九絕神君伸手向四週一指,沉聲說:「他就躲在這附近!詹兄也許能夠把他搜出來。」

    「他……」

    「他挨了煞神胡兄一記摧心掌,躲起來了。」

    「哦!承告承告。」

    「告辭。」

    七個人狼狽而走,去意匆匆。

    招魂使者四個人依言在附近搜了半個時辰,最後失望地下山走了。

    回雁峰右面另一峰是華靈峰,兩峰之間有一座莊院,主人韋安仁,正是大名鼎鼎名列武林四傑之三,靜劍韋大俠,江湖朋友通常稱他為南衡居士。

    韋安仁平時不在莊院居住,他在回雁峰半山腰建了一座小有天精舍,自號南衡居士在家修行納福。

    他本人也是山下雁峰寺十大護法檀樾之一。近些年來,他老人家極少在江湖走動,對雁峰煙雨有無窮的眷戀。

    距雁峰寺約里餘,便是本城仕紳莊世榮的莊院。回雁峰自山麓至山頂,幾乎全是有錢有勢的人的勢力範圍。

    精舍別墅處處,亭台花木美不勝收。

    從小有天精含至府城,須經過莊家的莊院左方的三岔路,路旁有莊家建造的煙雨亭供遊山的人歇腳。

    這天午後不久,怡平穿了一襲青袍,與乃兄怡信走上了至府城的小徑,越過煙雨亭,右面可以看到巍峨的雁峰寺,北面遠處的府城呈現在眼下,怡信年長怡平八歲,身材卻沒有怡平健壯,有府學讀了將近十年書,兩次參加鄉試榜上無名。

    只能保有秀才身份,眼看沒有希望,只好回家種莊稼。但在地方上,秀才的身份已是上等的人了。

    「四弟。」怡信扭頭注視著怡平:「爹對你被拐走的事從不提及,你又不肯說,這十年來,你到底流落在何方?為何不請人捎書信回來?」

    「跟著一個浪人東飄西蕩混食餬口,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他含糊其詞:「千里迢迢萍蹤無主,怎能寄家書?大哥,你為何輟學?不是還有一次鄉試的機會嗎?

    怡信失聲長歎,悻然苦笑:「小弟,你不明白官場的事,難怪會責備我綴學。像我們這種門戶不大不小的人家,憑什麼去和那些世代官宦人家競爭?就以本府來說吧,夠資格鄉試提名的人,幾乎全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平時不在學舍攻讀,聚居在石鼓書院另聘專人督學。

    考前則送至衡山的岳麓書院,由京中請來的人指導。而我們這些空有滿腹經綸的窮書生,只配在學舍與那些附讀生死讀經書。總之……唉!與其被他們趕出來,不如乖乖綴學比較光榮些。」

    莊怡平默然,久久不語。

    「小弟,今天我帶你到店裡看看,爹的意思……」怡信改變話題。

    「爹的意思是要我看守瀟湘門的店面。」怡平搶著接口:「大哥,我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小弟……」

    「我明白,不要強迫我,大哥。」

    「可是……小弟,難道你沒有打算?成家立業……」

    「大哥,難道你還沒看出來?」怡平問。

    「看出什麼?」怡信真不明白。

    「我們家四兄弟。」始平認真地分析:「田僅三百畝不到。雖在城裡有三家店面,但生意難做,賺不了幾個錢。如果分家,除了大哥你是長子,可以分得一半田地之外,其他三個人能分多少?三位哥哥都成了家,大哥你娶妻不到六年,卻已經有了四個娃娃,日後他們長大成人,每人又能分到多少田地過活?」

    「小弟,你不能這樣說……」

    「不管怎麼說,這是事實。」怡平苦笑:「回家這幾天,我看過不少地方,也聽到不少閒話。我發覺三叔一家都過得不如意。大伯父四個堂哥已有兩個往粵東去求發展,沿湘江西上遷徒,到粵東蠻荒碰運氣。」

    「小弟,我們家……」

    「我們家又怎樣?」他笑得更苦澀:「我們不能寄望兵荒馬亂的歲月來減少人丁,田地長的東西只能養活有限的人。就算我們兄弟感情很好,不分家五代同堂,吃什麼?能守得住?」

    「我們家有店生息……」

    「有店?」怡平冷笑:「哪一個官那一個吏,不眼睜睜死盯著那些商賈?他們容許你多嫌幾個錢?算了吧,大哥,你睜開眼睛看看,有幾個真正是經商致富的人?如果你真的賺了大錢,那就表示你大禍不遠了。」

    「這……」

    「我有我的打算。」怡平沉靜地說。

    「小弟,你有什麼打算?」

    「早些離開,到有發展的地方另創基業。」

    「甚麼?你要離開?你……」

    「不錯,天下大得很呢。」怡平微笑著說。

    「不,小弟,你……」怡信焦灼地說。

    怡平用手勢阻止乃見解釋,因為對面有人來了,他不希望兄弟倆的話讓外人聽到。

    怡信也看清了對面來的人,臉色微變。

    兩名青衣大漢,跟隨在一位十一二歲的小後生身後,神氣地昂然而來。

    小後生穿一身墨綠色短裝打扮,不但穿得體面,人也清秀健壯,一雙大眼亮晶晶,一臉的頑皮像。

    握了一根竹杖,一面走,一面拍擊路旁的草木,在枝葉紛飛中,嘻笑著快步急走。

    小後生看到了怡信兄弟倆,停止抽打草木,好奇地盯著怡平,眼中有慧黠的神色流露。

    怡信一拉乃弟的手臂,微笑著避在道旁。

    小後生到了,目光仍在打量怡平,停下腳步向怡信說:「喂!酸秀才,進城去嗎?」

    怡平一皺眉,臉沉下來了。

    小後生眉清目秀,粉妝玉琢似的討人喜歡,渾身都是勁,人見人愛的,怎麼這樣沒有教養?

    怪的是怡信不以為逆,陪笑道:「是的,進城到店裡走走。」

    小後生丟掉竹杖,小手一叉腰,擺出大人樣直逼至怡平面前,笑問:「喂!你大概就是被拐走十年的莊家老四了。」

    怡平也盯著小後生,似笑非笑地說:「對,你是老幾?」

    「你管我是老幾?」小後生眼中有怒意,大概受不了頂撞:「你剛回來沒幾天,看樣子頂神氣的。晤!你真是莊家的老四?」

    「我是莊家的老四並不犯法吧?」怡平的態度也不友好,對這位小後生大起反感。

    「你說什麼?」小後生冒火了。

    「你耳朵聾了不成?」

    小後生大概從來沒有被人頂撞過,小性兒大發,猛地起腳進攻,噗一聲踢中怡平的左小腿,瞪眼罵道:「無禮!豈有此理。」

    怡平被踢得橫退了一步,本能地握起了拳頭,怒目而視要發威了。

    「小弟,不可。」怡信急叫。

    「喝!你想打架?」小後生神氣地說:「你們家武館那幾個三腳貓武師,一起上也禁不起小爺三拳兩腳。哼!你敢?」

    怡信把乃弟拉至身後,陪笑道:「小少爺,休怪休怪。舍弟不知家鄉的事,多有得罪,我這裡給你賠不是。」

    怡平強忍怒火,歎口氣不再理會。

    小後生氣消了,做了個鬼臉,撇撇說:「看你長得倒是怪壯的,牛高馬大,四肢發達心智簡單,居然想和小爺打架呢?你配?」

    「小少爺,休怪休怪。」怡信低聲下氣賠不是。

    小後生哼了一聲,笑吟吟神氣地帶著兩名從人走了。

    怡平憋了一肚子火,目送小後生去遠,向乃兄問:「這小畜生是甚麼人?可惡透頂!」

    怡信搖頭苦笑說,「他是韋家的小少爺,闖禍的魔星。彼此也算是鄰居,日後你千萬不要惹他。他韋家號稱武林至尊,拳頭重不講理,惹了他不會有好處的。」

    怡平的眉心又鎖起來了,冷然說:「怪事!這小魔星怎會變成這鬼樣子?我記得韋家的大公子韋雲鵬,不是很和氣很文雅的人嗎?」

    「他韋家的人其實都很不錯。大公子與大小姐都是受人敬重的人,就這個小魔星被她娘寵壞了,那一天他不在外面闖禍?誰拂逆了他,他不將人家打得頭青臉腫決不罷手,壞得不可再壞,府城的人都暗地裡叫他小霸王。」

    「他叫什麼?記得我離家時,他還不到兩歲。」

    「叫韋雲飛。」

    「雲飛?飛得愈高,摔得愈重。哼!他會為韋家招禍的。」怡平悻悻地說。

    從此,他對韋家有了極惡劣的印象,無可解釋極深的成見。

    他當然知道,韋家的老太爺名列武林四傑的第三傑南衡,綽號叫靜劍,劍術講求以靜制動,不攻則已,攻則必中。

    武林四傑也被江湖人尊稱為四劍聖,皆以超塵拔俗的劍術享譽武林。

    排名第一的是東神,蓬萊神山的神劍魯非,劍術神奇莫測,也是武林公認的第一劍客。

    西道排名第二,據說出身西崑崙,道號天蒼真君,綽號稱異劍。

    崑崙門下以劍道通玄享譽武林,天蒼真君的劍術詭異得匪夷所思,與他交手的人,常會莫名其妙地中劍認栽。

    老道為人並不壞,壞在門下子弟品流太雜。

    排名第四的是北嶽霸劍常宗源,家在嵩山東面的五虎嶺小隱山莊,是少林俗家門人中成就最高的一個,已獲達摩劍法的神髓,霸道絕倫。

    四劍聖的劍術各有所長,他們的成就雖然不能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至少在目下的江湖道上,就很難找得到比他們更高明的劍道名家。四個人分處四方。

    有人在想:如果他們四人碰頭,神、異、靜、霸到底誰最高明?

    這問題沒有提出的必要,四人皆是修養夠、氣量大的正道人士,即使聚在一起,也不會為了名位意氣而較量拚搏。

    四劍聖的排名先後,與他們的功力高下無關,而是江湖人為了記憶容易,以東、西、南、北來區分他們的名次而已。

    怡信並不知乃弟是武林高手,更不知乃弟熟悉江湖事,不再多說,催促乃弟就道,向府城匆匆而去。

    莊家在府城有幾家店舖,以瀟湘門的土產店規模稍大,行銷兩廣的貨物,皆從衡州府裝船。

    莊家與船行有約定,棧房裡經常堆滿貨物。

    怡信有自己的事料理,因此在店中耽了一個時辰便走了,留下他和店裡的管事張羅店中的事務。

    店務的瑣碎事甚多,與各方面的生意往來更不是簡單的事,千頭萬緒,必須以最大的耐心和靈活的辦事手腕來深入瞭解。

    忙至申牌左右,他總算有了些少頭緒。

    他不打算在店中住佰,因此必須在天黑之前出城,剛打發店中管事自便,一名店伙匆匆進入賬房,向他說道:「少東主,店堂有位姓劉的大叔求見,正在店前相候,少東主要不要接見?」

    他一怔,怎會有姓劉的人找他?據他所知,他並沒有姓劉的朋友,但開店的怎能不接見客人?

    他站起說:「請客人在客堂相見,快請。」

    他本想將管事找來一同接見,再一想卻又忍住了。

    他到家沒幾天,而且是第一次來店中瞭解店務,竟然就有人來找他,的確令他感到有點詫異。

    客堂是與大主顧談生意的地方,他先到達,吩咐店伙準備香茗,客堂門便出現一個一臉老實像的中年人。

    他吃了一驚,含笑將向內招呼客人,將領客人人室的兩店伙打發走,親自奉上香茗,欣然低聲道:「師父,你……你老人家的氣色不太好,先喝口茶。師父怎知道徒兒在店裡?」

    劉姓客人坐下,接過茶喝了一口,點頭道:「你一眼就看出是我,而且看出我的氣色不太好,我的易容術真的沒有用了。」

    來人是靈怪丘磊,在祝融蜂逃得性命。

    「徒兒是從師父的雙目看出來的。」他微笑著說。

    「所以,我嚴格要求你苦練改變眼神,以及如何改變眼型的秘訣。」

    「徒兒已大有所成。」

    「為師兩世為人,目下功夫已失大半。」

    他大吃一驚,跳起來驚問:「師父,怎麼一回事?」

    「你坐下,怎麼這樣沉不住氣!」

    靈怪用責備的眼神注視著他:「不管遭遇了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故,也不可激動自亂心不神的。激動可令你氣機流動加快,加快則力道銳減,你將失去應付突變的力量。」

    「徒兒知錯。」他坐下恢復鎮靜:「只是,師父一定遭遇了可怕的變故,徒兒心中難免焦急。」

    「急什麼,我還沒有死呢!你就這麼沉不住氣了!」靈怪含笑又喝了一口茶:「孩子,你記得我們去年年初行腳淮安的時候,碰上總理四鹽運司都轉運使鄢狗官所做的事嗎?」

    「徒兒記得。那狗東西總理兩浙、兩淮、長蘆、河東四鹽運司,以左副都御史身份總理的。」

    「我們看到他用十二名美女抬他的大轎。」

    「帶甲衛士整整三百名,還有數不清的便裝衛士。所經處,整座鎮市不許任何人通行,違者當場格殺。」

    「他的大總管是誰?」

    「江湖風雲四霸天的老四,拔山舉鼎皇甫俊。」

    「對,拔山舉鼎為人機詐萬分,善用權術,鷹視狼顧,工於心計,跟隨鄢奸八年,行刺鄢奸的人從來就沒成功過,實力極為強大。」

    「師父,這與我們無關,湖廣不是鄢奸的鹽運區,他不會遠來湘南肆虐。」

    「號召江湖豪傑除奸的人,以何人為首?」

    「風雲四霸天的老二,仁義寨萬家生佛吳仕明,江湖朋友公認的領袖人物。其次是風雲四霸天的老大,天下第一堡威麟堡堡主,乾坤一劍公孫宙。」

    「好,你都記得。還有,招魂使者詹宏。」

    「黑道頗有名氣的高手,他的二節棍可攻擊兩丈外的人,暗器殺人不擇手段,不是一個好東西。他三年前便投效拔山舉鼎替鄢奸賣命,聽說已成了個大財主。」

    「他已經到了南嶽祝融峰。」

    「咦!鄢奸的魔爪真伸到湘南來了?」

    莊怡平沉不住氣了,臉色微變。

    「恐怕是的……」靈怪將在祝融蜂,與九絕神君約會遇險的經過說了。最後又說:「為師躲在草坑中,督脈受損行動艱難,只好忍痛躲藏,恰好碰到招魂使者與那些卑鄙的貨色打交道,所立處恰在為師身側不足八尺。

    為師與招魂使者毫無交情,他為何要找我,他所說那位慕名的人又是誰?洩露為師行蹤的人,毫無疑問是好朋友山精劉向了。山精是為師唯一的朋友,他為何出賣我?」

    「徒兒去找那些狗東西……」

    「你又衝動了,孩子,目下不是找他們報復的問題,為師不希望你浪費工夫去和那些狗東西玩命,不值得。目前最要緊的是,查一查招魂使者那些人來湘南有何陰謀。」

    「徒兒推測,恐怕是南衡靜劍韋安仁。」莊怡平用肯定的語氣說。

    「為師也是作如是想。如果南衡真的被說服投效鄢奸,鄢奸又多了一條壓搾官民的臂膀了。」

    「師父,南衡大概不會不保晚節,他信佛甚駕,早已向江湖朋友表明態度,不作出岫之雲。」

    「很難說,白雲是否出岫,由不了自己的。為師督脈受損,己無法和那些狗東西周旋。

    孩子,你既然不再闖江湖,你就在家鄉留意一下韋家的事好了。」

    「不,師父,徒兒不想老死家鄉,已向爹懇切表明,徒兒要闖蕩江湖,為一些無靠的人造福。爹已經不如先前那麼堅決將徒兒留在家中了,徒兒本來打算過幾天去找師父,現在,得盡早去找九絕神君……」

    「我已經告訴過你,那些人不值得計較。」

    靈怪鄭重地說:「這些極平常的江湖仇殺事件,如果你斤斤計較,這輩子你什麼正事都不用辦了,你將窮年累月為了報復而寢食難安。」

    「那……師父打算……」

    「本來我打算回家養傷,但招魂使者的出現,我有點放心不下。南衡是你的近鄰,如果不幸而料中,他恐怕將有大麻煩,很可能把你也牽連進去。」

    「徒兒與韋家的人並無交往……」

    「有否交往是一回事,被波及又是另一回事。我怕你一時衝動伸手管事,弄得不好反而陷進去不能自拔。南衡為人不錯,如果他受不了威迫利誘而投效鄢奸,將是武林的不幸,武林氣節將因此而蕩然無存。

    但禍福無門,惟人自招,他真要把持不住。誰也挽不回江湖劫難。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你小心在意,讓你心理有所準備,能伸手援南衡一把,不妨伸手,但千萬不可強出頭,凡事勉強不得。」

    「徒兒當牢記在心。」

    「那就好。為師在散去護體真氣時受到摧心掌暗襲,督脈受損非輕,年事已高,三年兩載是否能痊癒,仍是未定之天數,因此打算隱身調養,你不必再出去闖蕩了。」

    「師父,徒兒以至誠懇請師父留在此地調養……」

    「不行,為師得先找到老友大方丹士,沒有他的靈丹妙藥,為師復元無望。大方丹士不知雲遊到何處去了。我一個人去找他方便些,時光不早,我要走了。」

    「師父,請先到徒幾家中,也許徒兒可以替師父行功療傷……」

    「我知道你的內功火候夠精純,但這種深入骨髓的重傷,沒有靈藥相輔,任何人也無能為力。船在碼頭相候,我必須晝伏夜行遠走高飛。我走了,不要送我。」

    「師父……」

    「等我好了之後,我會來找你的。」

    晚霞滿天,莊怡平走上了返家的路程。他顯得有點心事重重,背著手一面緩步而行,一面低頭沉思。

    倦烏歸林,小徑中不時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歸家客。穿過一座小林,他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他並未在意,返家僅幾天工夫,離家時年方十二,十年來附近的親鄰,他已沒有多少印象了。

    來人大概不會認識他。十年來他長大成人,改變得連近親叔伯包不知是他了,沒有打招呼的必要。

    一陣淡淡的,品流甚高的特殊幽香入鼻。

    他一怔,本能地止步扭頭回顧。

    一瞥之下,他又是一怔。

    「哦!好秀麗的小姑娘。」他心中暗叫。

    接著,似曾相認的感覺撼動著他。這種感覺,將時光拉回十餘年,兒時的情景,依稀出現在記憶中。

    那是一位極為秀氣的美麗少女,有一雙深潭也似的鑽石明眸,雖然穿了青衣素裙補實無華,不但掩不住她的風韻。更掩不住她的花容月貌。

    總之,那是一位十五六歲,含苞待放花樣年華的小姑娘,令人一見便難以或忘的少女!

    她那種僅屬於少女的青春氣息,在任何時地皆掩不住她的醉人光采。

    少女也看清他了,臉上湧起明顯的詫異神情,腳下一慢,手中捧著的野花,突然散落了一地。他知道少女是誰了,也想起了午間那位踢了他一腳的小霸王。

    人與人之間,第一印象最為重要。第一眼你看對方順眼,以後如無特殊變故,印象都不會改變。

    同時,印象與聯想分不開,你喜歡某個人,也會喜歡這個人的兄弟、姐妹、朋友。反之亦然。

    「你是莊家哥哥。」少女欣然地,天真爛漫地輕呼,接著紅霞上頰:「還記得我嗎?」

    「你是小純純。」他也笑了,是真誠的笑:「拖鼻涕愛哭的毛丫頭,轉眼間變成小仙子了。好美,如果在街上,我真不敢認你呢。」

    「你好會說話。」純純輕盈地走近,一抹羞笑更增三分嫵媚:「聽我爹說你平安回來了我好高興,可是……我不好去看你。」

    「純純,我們都長大了。」他歎息一聲:「時光把我們拉遠了,過去的永不會再來。當年滿山摘花偷果的快樂情景,已是好遙遠好遙遠的事,模糊得已無法記憶了。是的,我們都長大了,現在我們已越過了夢幻的年齡。即使我不失蹤十年,時光依然會無情地把我們拉遠的。」

    「莊哥哥,你真這樣想嗎?」純純幽幽地問。

    「不是我要這樣想,而是必須這樣想。哦!你還保持采野花的愛好?」

    「是的,女孩子誰又不愛花?莊哥哥,這漫長的十年,你到何處去了?

    「跟著一個浪人東奔西跑,糊糊塗塗就過了十年。純純,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家。」

    「我們一起走。」

    「你已經是大姑娘了。」他緩緩舉步:「這麼晚你還在外面採花,不可以的,知道嗎?」

    「我……我是來等你的。」

    「等我?你……」

    「小弟說午間看到你和怡信大哥進城,所以……我不知你什麼時候回來,又怕不認識你,畢竟我們已經十年不見面了。我等了快一個時辰,突然看到你,我真有點不知所措。」

    「謝謝你等我。」他喃喃地說。提起那位小霸王,他的情緒開始低落。

    他十二歲離家,純純那時只有六歲。在附近的人家中,孩子們天天在一起玩耍,滿山亂跑偷桃摘李。

    純純與其他七八位六至八歲的小丫頭,也跟著男孩們野。

    那時,他對這位經常文靜地跟在他身後,動不動就哭的小女孩並沒有什麼特殊感覺,只覺得純純不喜歡與同伴爭搶,因此經常多分一些偷來的果實給純純作為補償,如此而已。

    依稀,那愛哭的小女孩仍跟在他身後。

    可是,事實是醜丫頭變成了仙女,正傍在他身側,與他娓娓敘說兒時往事。

    他記得,純純還有兩位哥哥。

    大哥雲鵬,比他大四歲,是他們那一群二十餘個男孩女孩的頭兒,壯得像一座山,性情好像相當暴烈。二哥雲翼,大他兩歲,也是一個不愛乾淨,偷鄰家果子最快的搗蛋鬼。

    總之,兩個半大不小的小後生。從不愛護自己的小妹妹,似乎認為有一個愛哭的小妹妹跟在後面,並不是光彩愉快的事。

    「你哥哥還好嗎?」他問。

    「我記得,每一次到山上來玩。我都在等你。」純純抓住先前的話題不放:「只是,莊哥哥。你好像並不太喜歡我。」

    「我記不起來了。」他在記憶中搜索:「好像我對誰都一樣好。唔,記起來了。有次你跌在山溝裡,是我轉回去把你背回家的,幾乎被你家的二管事江二爺揍一頓。他認為是我欺負你的,你那時哭得天崩地裂,沒空替我辯白,以後我就不上你們家了。」

    「都是我不好。事後,我爹把江叔狠狠地罵了一頓。」

    「聽人說,去年你爹與長沙武學舍的譚教頭途經洞庭王,與洞庭王鬧得很不愉快,目下怎樣了?」

    「我爹已不再在江湖走動,不計較這些無謂的事了。記得山南蔡家的霞姐嗎?」

    「蔡小霞?她……

    「小時候你最喜歡她,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年頭一個年尾一個。」

    「哦!她好福氣。」

    記憶更清晰了,小霞,那個八九歲梳著兩條小辮子,精靈刁鑽的小女孩,會撒嬌,人見人愛。是的,他最喜歡蔡小霞,青梅竹馬的小玩伴。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

    「她嫁到上橫江李家,嫁給一個她一無所知的人。夫婿是個紈褲子弟,嗜賭如命。公婆也怪她,怪她栓不住夫婿。」

    純純的語氣充滿憤懣:「那畜生從小就是賭鬼,怎能怪霞姐?這都是媒婆害了她,她爹媽也沒把女兒的幸福當作一回事。上橫江距此不過三十里,事先打聽對方的人品並不困難。」

    「這就是人生。」他有點黯然:「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碰到這種事,只有認命。」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要說笑話,純純。」他苦笑:「我如果真去看她,她以後的日子更難過了,蜚語流長,不鬧個滿城風雨才是怪事。

    再說,我和她只是小時候要好的鄰居,專程走上三十里去看她,人家不把我看成瘋子,也會看成無賴。」

    兩人並肩而行,毫無拘束地暢談兒時往事,不知不覺間,煙雨亭在望,不遠處便是怡平的莊院。

    亭前的三岔路,另一條路至韋家的小有天精舍。

    兩個青影從小徑折出,站在亭前眺望,看到了怡平與純純並肩而行。小徑本來並不寬闊,兩人並肩而行,自然而然地形成相倚相偎肩肘相接,狀至親呢。

    兩青影是兩位英俊的年青人,青袍飄飄,人才一表。

    尤其是左首書生打扮的人,佩了一把鑲珠嵌玉的華麗長劍,英氣照人,倜儻出群,那雙傲視天蒼,精光四射的虎目,真有令人不敢逆視的威嚴。

    「那是舍妹,」右手年青人說。

    「那人又是誰?」書生打扮佩劍的人問,劍眉慢慢內攢,眼中的冷電一閃。

    「唔!好像是鄰居莊家剛返家的兒子莊怡平。」

    「哦!雲翼兄,似乎令妹與他頗為親密呢。」

    「從小一塊兒長大嘛!」

    遠遠地,莊怡平也看到了這一面的人,向純純說:「你瞧,你二哥來接你了。」

    純純猛抬頭,笑笑說:「是我二哥,另一人……」

    莊怡平這十年來,隨乃師在江湖闖蕩,乃師隱姓埋名掩去本來面目,帶著他冷眼旁觀江湖的眾生相。

    因此,他對江湖不陌生,多看多聽,但如非生死關頭決不伸手管閒事,江湖動靜瞞不了他師徒倆。

    「翩翩濁世佳公子,河南衛輝府天下第一堡,威麟堡乾坤一劍公孫宙的愛子,號稱武林一公子少堡主公孫雲長,在江湖可說大名鼎鼎,家喻戶曉。」

    他有條不紊地敘說:「乾坤一劍名列風雲四霸天之首,與你爹小有交情,想不到公孫少堡主竟然還來湘南在尊府作客,很可能將有甚麼大事發生。」

    「咦!你怎麼知道江湖事?」純純訝然問。

    「你忘了嗎?我是被一個江湖浪人所拐走,隨著他四處流浪,怎能不知道江湖事?不知道就混不下去啦!」

    「這位少堡主甚有氣概呢。」

    「號稱江湖一公子,才貌當然高人一等。」

    「他為人如何?」

    「這個……閒談不論人非。」兩人腳下一緊,終於到了亭前。

    莊怡平搶先抱拳向韋雲翼行禮,微笑著說:「韋二哥,還記得小弟莊治平嗎?」

    韋雲翼一面回禮,一面笑道:「城裡城外早就傳遍了你返鄉的事,像貌依然依稀可辨,怎不記得?

    怡平弟,這幾天我和大哥都不在家,昨日傍晚船方抵埠,從長沙回來。呵呵!十年不見,你長得好壯,過幾天我再約你到城裡喝幾杯。來,愚兄替你們引見,小妹也過來。」

    佩劍的書生果然是公孫雲長,目不轉瞬地盯著韋純純,眼中湧現異彩。

    引見畢,客套一番。

    公孫雲長一聽韋雲翼介紹怡平是半農半商,足跡未出衡州府的土財主的兒子,那將怡平放在眼下?再看怡平穿得那麼土,因此連點頭打招呼也顯得十分勉強。

    但對韋純純,這位武林一公子顯得分外慇勤,笑得十分得意,向韋純純欣然說:「聽令兄說,姑娘的內外功火候皆成就非凡,天下大可去得。目下天下洶洶,名門大派的弟子,皆紛紛至江湖創業,武林人才輩出,大有可為。

    姑娘如有興至江湖磨練,在下當為前驅。舍下位於大河北岸,歡迎姑娘前往一遊。以韋老伯南衡的武林威望,姑娘必可獲得俠義道英雄的熱烈歡迎,揚名立萬易如反掌。」

    純純保持溫和的微笑,極有風度地說:「家父曾經說過,江湖鬼蜮,處處陷阱,女孩子不宜走江湖。敝鄉山明水秀,人傑地靈,連家父也願終老是鄉,我一介女流,又何必至江湖拋頭露面呢?公孫公子的盛情,只好心領了。」

    莊怡平知趣,向韋雲翼說:「韋二哥,過幾天小弟再過府拜候,告辭了。」

    韋雲翼不便挽留,笑笑說:「剛到家,家裡來了不少客人,抽不開身,過幾天我們好好談談,你請便。」

    「莊哥哥,明天我來找你。」純純向他嫣然一笑:「謝謝你送我。」

    一旁的公孫雲長,虎目中冷電一閃即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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