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彩虹劍手遭擒 文 / 雲中岳
申三娘料得不錯,四海盟派出追逐的人不止一撥。在廣大的區域內追搜,當然需廣派人手,這是常情,尤其是志在必得的一方,必定將所有的人力全部用上。
周凌雲心中焦急,也心中激憤。
四海盟奈何不了他,卻集中全力對付俞柔柔。他可以承受四海盟明暗俱來的壓力,因此毫不介意對方的挑釁,懶得理會未加反擊,但卻容忍不了對方改向俞柔柔下手的欺善怕惡卑劣行為。
他對俞柔柔極有好感,俞柔柔聰明慧黠的開郎性格也吸引了他的注意。在京都所碰上的聰明美麗女強人中,俞柔柔是唯一用開郎真誠的態度,向他道歉的人,給他的印象十分鮮明強烈。
可以說,他心中已有了對俞柔柔的喜愛感覺。喜愛之後,自然發出關心的情懷,他不希望俞桑生在凶險危境中冒險。
因此要俞柔柔趕快離開京都,早日返回江南,脫出是非場。
你不主動打擊敵人,敵人就會全力打擊你,這是千古不移的金科玉律。
俞柔柔逃避,因此而受到四海盟毫無顧忌的全力打擊。
進入山區,他成了盲人瞎馬。
風雪漫天,道上人獸絕跡,大雪已掩蓋了所有的蹤跡,想找人打聽詢問也無人可找。偌大的山區,到何處找尋?
追逐發生在昨日傍晚,經過了一夜風雪,怎能找得到蹤跡?
「真是煩人。」他煩躁地頂暴風雪急追,不時發出怨聲:「任何地方都可通行,而我只能沿道路窮找,天知道該往何處追?」
估計時刻,該是已牌左右了,大雪紛飛,天地白茫茫,他站在一座小山腳下,渾身積滿了雪,真不知何去何從,心中暗暗叫苦。
已經搜尋了三座山,找遍了所能看得到的小村落,以及散處在山區中的小農舍,所遇上的村舍小民眾口一辭,表示從昨天開始,沒見過任何一個陌生人。
又繞過一座山風,看到前面積雪滿頂的三家農舍,煙囪裡升朝裊裊白煙。
該找食物充飢了,奔波了三四十里,早上的食物早就消化淨盡,炊煙立即引起他的食慾。
他是從側方越野接近的,接近至三十步外,這才發現農舍前方有凌亂的,深深的足跡。
這種足跡,需要一個時辰的大雪,才能完全掩沒。這是說,不久之前,有不少人到達這處三家村。也許,是三家村有不少人出入。
他心中一動,提高了警覺。
「有線索了!」他心中暗叫。
走近察看,便看出端倪。這種深及膝蓋,雪仍在飄落的雪地裡,不易看出蹤跡,除非是經驗十分豐富的人。
從足跡的深淺中,他看出先後共有三批人到達這裡,分別進入三家農舍。從足跡的寬度中,可看出其中有女人。
至於到底有多少人,就無法從凌亂的一個個深有尺餘的足洞估計了。
他恍然,這三批人都是從道路而來的,而他卻是漫山遍野抑尋,所以接近的方向不一樣。
同時,他也看出在這一個時辰中,三批人先後到達或離開,不會全部在村屋內逗留,至少三批人中,有一批或兩批人仍然留在屋內,說不定炊煙是為逗留的人所舉的,人仍在屋中等候食物。
正在距最前面一家農舍的門前二十餘步察看,突然聽到啟門的聲響。
「你在觀察什麼可疑形影?」當門而立的人高叫,一聽便知是女人:「何不進來再說?
屋子裡也暖和些。」
他虎目中殺機怒湧,沒錯,這聲音他不陌生,正是黃山文家那位文姑娘的侍女小慧。
「當刀發劍舉時,更為暖和。」他向門口走,聲震簷雪:「你們跟來了,好,百了刀讓你們永世難忘。」
侍女小慧警覺地倒退而入,他卻大踏步無畏地向裡闖。
堂屋裡生了火盆取暖,似乎食物剛準備停當。四位侍女左右分立,手按劍把,神色有點緊張。
文姑娘坐在上首的長凳上,冷然目迎。
他用腳掩上門,掀起風帽的掩耳,從容抖落身上的雪花,沉靜地直趨桌前。
「請坐。」文姑娘居然擺出主人面孔,語氣冷森。
美麗的女人,如果擺出冷森的面孔,就像一個女皇,今男人不敢領教。
「謝了。」他毫不客氣地在下首落坐,在五雙冷森目光注視下泰然自若:「你來了不少人。」
「就我五個。」文姑娘冷冷地說。
「其他兩批人,是不是在其他兩家農舍裡?」
「不知道,我來時,他們已經走了,我甚至不知他們是何來路,我也不想知道。
我是來追你的。」
「你們沒追上太湖俞家的人?」他臉色一冷:「很好,你追上了。我知道你是黃山棲霞谷黃山山君的愛女。」
「我叫文心蘭。」
「好美的名字。我,百了刀周凌雲。我知道,令尊與四海盟的盟主,四海功曹張四海交情不薄。」
「那並非江湖秘辛。」
「所以你公然替四海盟包攬是非,公然替四海盟對付該盟的仇家,再三向我百了刀下毒手……」
「且慢!」文心蘭沉聲叫:「話先交代清楚。我不否認與四海盟的人有往來,但並非替四海盟包攬是非。我找你,只是希望瞭解你與四海盟的過節,希望為雙方化解。
四海盟的所作所為,難免有些事不為江湖朋友諒解。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道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你不是受害人,雙方只要開誠佈公商量,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那次我找你,事先的確不知道勞媚娘幾個人跟來保護,以致發生控制不了的意外,我可以保證我是誠意找你商量的,並非公然替四海盟對付該盟的仇家。」
說的話不但冷森刺耳,也充滿驕傲自負的神情,所表明的立場也似是而非,任何稍有骨氣的人,聽了也興起反感,渾身不自在。
「你要我相信嗎?」周凌雲確是感到渾身不自在。
「你最好是相信。」文心蘭似乎更神氣了:「你帶了太湖俞家的小賤……俞柔柔,襲擊四海盟的盟壇大開殺戒。未免做得太絕。」
「是嗎?他們再三向在下公然明暗襲擊,難道說,我活該任由他們宰割?」
「這……」
「他們一群狗娘養的混蛋,倚仗人多勢眾,再三向在下襲擊,我有權回報他們,這才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必須以牙還牙才能活命。你追上我了,我要知道你有何打算,總不會是請我做四海盟的上賓吧?」
「我要求你停止干預四海盟的事。」
「辦不到。文姑娘,這是我給你最明確的答覆,你的答覆又是什麼?」
「我只好帶你去見歐陽壇主。」
「你行嗎?」周凌雲逐漸感到不耐。
「別以為你用巧招割裂了我的狐裘,用三隻手彫蟲小技攫走了我的風帽,便以為我不行?」
文心蘭本來明艷照人的美麗面龐,愈來愈難看了。
「不是以為,而是你本來就不行。」周凌雲推凳而起:「你根本不夠替四海盟出頭招攬是非的份量,做四海盟的幫兇又嫌委屈了你。」
「你……」
「一句話,我可憐你。」
「閣下……」文心蘭拍桌而起。
「我在門外等你。」周凌雲向外走:「我承認你的劍術和內功非常了不起,寶劍飛虹也可以增加你兩倍威力,是我百了刀最可怕的勁敵,所以你我將有一場空前絕後,勢均力敵的生死拚鬥。因此,你的四個侍女,最好不要妄行加入。要成為一個真正的江湖女霸,一個成功的女強人,必須有女霸女強人的本錢,倚賴爪牙助威或替死,你永遠登不上真正女霸女強人的寶座。」
屋外風雪交加,積雪三尺,一腳踏下去,深及膝蓋以上,輕功縱躍十分耗損真力,身法的靈活大受限制,必須扎扎實實地貼身硬況有寶劍的人,佔了天大便宜,穩立於不敗之地,除非對手的武功強三倍或者五倍。
踏入浮雪中,文心蘭的嘴角,綻起勝利者的得意傲笑,已看出大雪對她有利,勝券在握。
看清周凌雲在雪中一步步緩慢走動,這位女強人確是心中大定。
兩人相距兩丈,在風雪交加中面面相對。
「你使用暗器嗎?」文心蘭大聲問:「暗器也是兵刃的一種,用之明則明,用之暗則暗,暗中偷襲殺人,連刀劍也算是暗器。你如果使用,我不怪你。」
「在下殺人,決不用暗器。」周凌雲也大聲說:「我百了刀殺人用刀,身上沒帶任何暗器。如果我的對手死在暗器上,那一定是死在他自己所發射的暗器上的。」
他不啻向對方表明,會接暗器回敬。
一聲刀吟,他先拔刀。
四侍女兩面一分,為主人押陣助威。
文心蘭冷然一笑,彩虹劍出鞘,劍上升,立即幻現隱約的五彩光華,明白地表示內家練氣術已臻上乘境界,不需準備行功的時間,任何時候皆可神功倏發,收放自如,比那些練半甲子的內家高手的成就,更精純更渾厚三兩分。有些人苦練一甲子,也難望修至這種超凡境界。
劍下沉,刀上升,雙方開始舉步接近,凌厲的殺氣急劇湧發,刀與劍幾乎同時迸射而出。
到底是誰先一剎出手很難分辨,很可能是雙方的神意同時發生感應,在同一剎那間發出毀滅的潛能。
沉叱聲也是雙方同發的,也意味著雙方在同時發洩放摧毀性的能量。
激起漫天雪花,懾人心魄的電虹吞吐,眩目的刀光閃爍,風吼聲中流光逸電急劇糾纏,,剎那間,驀的光華迸爆,旋動的刀光劍影中分。
一照面各攻了多少刀多少劍,恐怕連他們兩人也無法弄清,接觸快速絕倫,因勢利導,出招變招完全出於本能的反應,變換方位同樣快逾電光石火。
可以肯定的是,劍追逐刀的事實,旁觀的四侍女看得真切,無法以劍鋒接觸刀刃,也就無法完全主宰全局。
因而這剎那間的交手接觸,自始至終不曾發出金鐵交擊聲,雙方變招之快,令人難以置信。
雙方各向側飄掠丈餘,身形未穩,隨即刀光劍影再次騰舞,各展所學舉行第二次雷霆接觸。
上次兩人在夜間交手,周凌雲憑經驗小勝一分半分。
今天,他似乎佔不了便宜。
在兵刃上,他完全失去狂猛攻擊的優勢,因為文心蘭的劍勢雖則快速如電,但用意在快字上逼他的刀行正面接觸,他卻不能讓刀被毀。
第二次接觸,他仍然以搶制機先主攻,刀光八方飛騰,人與刀渾為一體,保持在劍虹封架攔截之前易位變招進攻,所耗費的精力,也就比對方多一倍以上。
假使文心蘭能改變策略以靜制動,他可能陷入真力不繼的困境,幸而文心蘭急於求勝,劍勢連綿如長江大河,滾滾滔滔,所耗真力也相當可觀。
再三乍合乍分,纏鬥極為激烈,各發百十刀劍,終於逐漸緩下來。
光華閃爍中,突然傳出一聲金鳴,刀背與劍脊終於第一次發生碰撞,人影像是崩飛而分。
風止雷息,刀鳴劍吟隱隱。
周凌雲身形飄落,晃了兩晃穩住了。
「原來如此。」他瞥了刀身一眼,刀背出現一道寸寬的隱隱擊打凹痕:「連劍脊也具有破壞力,我這把刀幾乎毀了。你練的內功是玄天真氣,以真氣御劍,不但鋒刃無堅不摧,劍脊也可震斷刀劍。小女人,我知道該如何攻你之短,收拾你了。」
他如果不用神功御刀,這把刀必定被毀,刀一斷,結果不問可知。
文心蘭如夢初醒悚然而驚,對方不但正確地指出她的內功根底,而且對方的刀依然無損,她這才知道自己已無所恃仗,對方的真才實學事實上比她高明。
周凌雲已經知道她的短處,豈能不改變策略。
「是嗎?」她冷冷一笑,呵出一口熱騰騰的白霧,劍尖徐升:「你是本姑娘邀游天下三年中,唯一能與本姑娘激鬥百十招仍然豪勇的最強勁敵。」
「好說好說。」周雲也冷笑著揚刀欺進。
「本姑娘不想往下拖。」
「在下也有同感。」
「因此,本姑娘要用絕學對付你。」
「在下也有此念頭。」
「接劍!」
連續射出三道彩虹,似乎速度並不太快,但光華比先前出劍強一倍。
周凌雲左移兩步,挫馬步單刀斜引。
彩虹所指處,飄落的雪花突然發生異象,逕尺以內的雪花內聚。
彩虹斜移,緊隨著周凌雲移位處移動。
內聚成圓柱形的雪花,突然隨彩虹的移向激射而出,有如徑尺的雪柱,向周凌雲迸掃,發出奇異的破風聲。
周凌雲一驚,急急斜移三步。
「咦!你練成聚氣成雷術,可能嗎?」
他驚訝地叫,向文心蘭的風目凝神察視。
如虛似實的三四尺長雪柱,遠出丈外迸散灑落,破風聲餘音裊裊。
「你認為不可能?」
文心蘭突然嫣然一笑反問,劍仍然指向他,臉上的神情,與先前判若兩人,所綻放的笑容可愛極了。
他突然感到眼前有股用的烏雲一閃而過,也感覺出心脈突然悸動了一下,體內的先天真氣也室了一下,隨即一切完全恢復正常。
「按情理,是不可能。」他沉靜地說:「但天底下任何事都可能發生,也許你已獲修至地行仙境界的明師真傳,以伐毛洗髓術把你修煉成半仙或超人,但是……」
「但是什麼?」
他眼前又有烏雲掠過,甚至有金星倏沒倏隱,心脈又悸動了兩下,體內的先天真氣又停窒了兩次。
「你太……太年輕……」他突覺得說話有點舌頭打結,口腔有點失去控制的感覺。
「天下是年輕人的天下,你已沒有機會了……」
話未說完,彩虹迎面射到,劍氣徹骨裂肌。
彩虹一動,他突然像惡夢初醒。多年的血海闖蕩搏命生涯,把他鍛煉成對刀劍種種殺人器具有超人的敏感,已成了本能反應的一種,敏感令他的神意碎然集中。
一聲沉喝,他的刀脫手飛出。
「錚……」刀在彩虹前端爆炸成碎屑。
這瞬間,他前仆、直撲、射出。
彩虹無法在這剎那間收回,突變太快了。
文心蘭還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彩虹劍應該在擊碎單刀的剎那間,下沉或前刺,必定可以將對手斃了。
可是,刀雖然碎了,但爆炸的怪異勁道極為猛烈,硬生生將劍氣逼住一剎那,因此劍在這一剎那暫時失去控制。
最重要的一剎那,該是周凌雲刀上的神功所造成的。
這一剎那,被周凌雲從劍下撲來近身了。
噗一聲響,雙乳正中下方的蔽骨,被手肘撞中,如受巨錘撞擊。如果內功不到家,或者護體的神功火候不夠,這一撞必定蔽骨盡碎,內臟一團糟。
隨後而至的打擊更兇猛狂野。她被衝倒在積雪下,首先左右頸根各挨了一劈掌,一個膝蓋壓住了她的下身,咽喉被大手叉住,將她的頭抵入積雪內。
雪掩蓋了她的頭面,呼吸困難,想掙扎又渾身脫力,只感到不知天地在何處。
四侍女大驚失色,狂衝而至。
周凌雲順手抬起彩虹劍,吐出條條彩虹,劍氣狂迸,寶劍在他手中威力突增三倍。
四侍女大駭,喪膽地飛返。
劍把急沉亂點,利用劍把的雲頭尖端,制了文心蘭的七坎大穴和丹田,一把揪住裘領挺身而起。
「你們走。」他用彩虹劍向驚怖的四侍女一指:「回去告訴四海盟的主事人,用太湖俞柔柔主僕三個人,交換這位黃山文家的文心蘭。如何交換,聽候在下的消息,走!」
他是以為俞柔柔已落入四海盟手中。
「你……我……我家小姐不……不是與四海盟同來的。」侍女小慧驚恐地說。
「你們去找四海盟的主事人,轉告在下的要求,就沒有你們的事了,走!」他聲色俱厲:「不要讓在下屠光你們,彩虹劍在我手中,地行仙也難逃大劫,快走!」
四侍女低聲商量片刻,如飛而遁。
俞柔柔不敢跟著足跡走,大雪紛飛天地白茫茫,她又不知道身在何處,只知道這附近是盧師山。危機四伏,她必須避開有人跡的地方。
「三姨。」她一面走一面說:「那些帶刀人把這一帶劃為禁區,怎麼不介意我們闖入?」
「我想,禁區必定是為四海盟的人而劃的,不禁其他不相干的人進入。」申三娘信口說。「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這些帶刀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那震懾人心的氣勢十分可怕,決非沒沒無聞的人,可惜無法看到面目,不然也許我能認出一些人。」
「盧師山是人人可來的名勝區,鄰近的翠微山是黛園的所在地,這些人會不會與黛園有關?」
「誰知道呢?他們連名號也秘而不宣,誰知道到底是些什麼人?快走吧!咱們必須盡快脫離山區遠走高飛,有多遠就走多遠。」
她們是循山腳的林緣走的,本能地往低的地方走,低地才能找得到脫離山區的路徑。
右側的冰覆樹林中,突然踱出五個只露雙目的人。領先的人一掀披風,露出腰帶上盛了兵刃的繡金短管筒。
「你們本來就該有多遠就走多遠的。」這人陰森森地說,那雙露出的怪眼厲光懾人心魄:「但你們仍在山區逗留,恐怕只能永遠留在這裡了。」
俞柔柔經過多次風浪,已經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心中雖有點緊張,但並不害怕。
她定下心神,沉靜地審視這五位口氣狂傲的人。終於,她從外表穿著、身材、眼神中,認出兩個人:花花雙太歲,狂風劍客與唯我公子。
同時,她也從那只繡金短管筒,想起了某個人,和某些事。周凌雲在黛園歷險的經過,曾經向她簡要地將所遭遇的變政說出。
她與東方纖纖追尋周凌雲,半途發生衝突,金牡丹恰好出現,接著花花雙太歲現身,她一走了之,所以知道花花太歲是到黛園赴會的。
黛園突圍,真正全身撤出的人,只有周凌雲和金牡丹,其他的人非死即降,這些事周凌雲曾經告訴她一些枝節和猜測。
花花雙太歲現身,所站的位置在最後,一看便知是隨從身份,她有點恍然:黛園的人出現了。
「如果本姑娘所料不差。」她鎮定地說:「前輩定然是黛園身份地位甚高的人物。」
「晤!你像是知道呢?」那人眼神略動。
「前輩盛判官筆的筆筒,在江湖具有攝人的權威。」她指指對方腰懸的繡金管筒:「九幽冥判歐天現,該不是不講理的老一輩魔道名宿。」
「你是說……」
「本姑娘與黛園毫無瓜葛,對黛同毫無所知,更沒到黛園招惹是非。我從江南追蹤四海盟的毒手判官北來,與京都的各方人士全然陌生。前輩氣勢洶洶,擺出問罪的陣勢,請問原因何在?」
「你與百了刀挑四海盟京部盟壇的啊,已是盡人皆知。」
「那又怎樣?」
「百了刀是本園必欲得之的貴賓,他和你挑四海盟京部盟壇,不啻幫了本園一次大忙。」
「怎麼說?」
「在下不便說。」九幽冥判賣關子:「總之,老大希望從你身上,將百了刀引出來。」
「這……」
「本園對百了刀只有一個簡單的要求,那就是要他為本園效力,既往不究。俞姑娘,你只有與本園合作一途,不然……」
「本姑娘清楚明白地告訴你,不可能。」她鄭重地說:「我與百了刀交情泛泛,只是萍水相逢打成相識的朋友,他不會管我的事,我也不過問他的是非,他有他的道路,我有我的方向。
我這次承認失敗,如果不是被四海盟人批爪牙追殺,我已經遠出京都百里外,晝夜兼程返回江南了。」
「是否可能,得由老夫決定。」九幽冥判傲然地說:「你唯一可做的事,是跟老夫回黛園。俞姑娘,你是聰明人,你不會拒絕吧!」
「如果本姑娘拒絕呢?」
「你試試看?最好別試。」
「本姑娘不是試,而是正式斷然拒絕貴園的要求,正式,正式拒絕閣下的威脅。
你已經在江湖橫行了許多年,不應該再威脅像我一樣的年輕後進。百了刀已經在貴園證明給你們看,憑你們一群屍居餘氣的人,妄想憑過去的名頭,逼年輕人受你們利用驅策,我可憐你。」
這一番話鋒利如刀,可把九幽冥判激怒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一聲厲吼,九幽冥判拔出筒中的判官筆,火雜雜地狂衝而上,判官筆閃爍著金色的光芒,筆長一尺八,粗如鴨卵,近身搏擊靈活凶險,足以擊斷刀槍劍刺一類兵刃,觸及身軀必定骨裂肉爛,被點中可能洞穿胸腹。
俞柔柔早有防備,冷靜得像是冰凍了的石人,等老魔發瘋似的衝近,判官筆點到的剎那間,她的手才從容不迫握住了劍把。
她俞家的家傳絕技千幻劍術,是針對閃動身法快如幻形而創的,身法如果不夠快,劍術再神奇也無法配合,所以她能沉得住氣,靜如山嶽,動似電閃,這是她能在江湖行俠而名氣愈來愈大的憑籍。
九幽冥判倚老賣老小看了她,也因狂怒而失去冷靜,冒失地衝上遞筆,知己不知彼注定了要倒霉。
一筆走空,人影乍隱。
不等老魔變招,她出現在老魔的左後側,如虛似幻的朦朧劍影,已到了老魔的左腰脅,劍氣倏然迸發。
九幽冥判人老成精,搏鬥的經驗極為豐富,一筆走空區知不妙,不收招反而向前一仆。
噴一聲裂帛響,皮襖破了,劍氣去散了部份護體內功,鋒尖人肉半寸以上。假使前仆的反應慢了一剎那,鋒尖必定人體兩三寸。
老魔心膽俱寒,前滾翻再側滾,積雪被滾得一塌糊塗,狼狽萬分。
劍破空追襲而至,如影附形。
「錚」一聲暴震,身形剛起的九幽冥判百忙中揮筆自救,居然奇準地崩開襲來的一劍。
人再次斜展而出,遠出兩丈外才隱下馬步。
「論經驗與反應,你也許餘威猶在。」俞柔柔不再追襲,垂劍冷冷地說:「真要憑真才實學,你如此而已,畢竟你上了年紀,精力已不復當年。」
九幽冥判激怒得快要瘋了,但也心中懍懍。
「一起上,斃了她!」老魔向四名手下厲叫,同時揚筆逼進。
「哈哈哈哈……」陰冷的狂笑聲震耳欲聾,凋林中踱出一位僅穿了灰色棉袍,風帽已掀起掩耳,露出陰冷面龐的中年人。
「向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群毆,老天爺!歐老魔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麼事嗎?」中年人笑完,用同樣陰冷的嗓音說:「你是愈混愈回去了,堂堂一個前輩魔道名宿,居然做出這種狗屁事,你怎麼叫得出口?喂!臉紅了沒有?哦……臉不會紅,會一陣青一陣白。」
「混蛋!你是什麼人?」九幽冥判厲聲問,轉移目標,花花雙太歲四名爪牙,也就停止行動。
「一個冷靜而又不怎麼冷靜的旁觀者。」
中年人微笑著說,背著手站在丈外,泰然自若。
一丈左右,正是致命的攻擊距離,在判官筆的最有效威力圈內。九幽冥判只要將筆一舉,便可行剎那間的致命一擊,中年人赤手空拳,死定了。
可是,老魔竟然不敢撲上攻擊。
「我問你是誰,亮名號!」
「名號?」中年人裝腔作勢摸摸頭:「我這次來京都,是以冷眼旁觀者的態度,應該是有所改變了。」
「你胡說些什麼?答非所問……」
「別急別急,我會答覆你的問題。從前,我幾乎忘了我是誰,包括幾乎忘了所謂代表身份的名號。
現在,我想……還是把我預定的代表說出來好了,我叫范陽有單,很好記的。」
「范陽有單?姓范?」
「就算是姓范吧!因為習慣上,所有的人都把第一個字稱為姓,也有些人認為是氏,反正去古人已遠,姓和氏已經不分,合而為一了。正確的說,范陽是古范陽郡,是地名,漢在目下的湯縣,唐在目下的大興宛平一帶。
我用來作姓並非奇事,以地為姓的人多著呢!比方說,姬姓的後裔姓蔣、姓蔡,就是以地為姓的。」
「老夫不聽你胡說,你到底要怎麼樣?管閒事呢?抑或是這小女人的同夥?」
「都不是,我只你們滾蛋,因為我在此地有事待辦,你妨礙了我,明白嗎?」
「可惡!滾你的蛋!」九幽冥判怒吼,突然身筆合一,招發狠招魁星點鬥,猝然攻擊上盤,勁道十足,聲勢渾雄,志在必得。
范陽有單一聲長笑,右手一揮,大袖像大旗狂拂而出,袖風響聲似殷雷。
九幽冥判大叫一聲,凌空倒翻,騰滾轉兩匝,像中箭的雁,手舞足蹈想在半空中穩定身影,卻未能如願,砰一聲摔倒在兩丈外,積雪飛濺中,再滑出丈外。
「你們也上嗎?」范陽有單向花花雙太歲四個駭然變色的人問,語調依然冷森森懾人心魄。
「這是什……什麼鬼……鬼袖功?」狼狽爬起渾身沾雪的九幽冥判嗓音大變,驚駭地向後退:「比……比陰陽雙……雙怪的袖勁強……強兩……倍……」
九幽冥判怎敢再承受一袖?挨了一袖已感到飛散功消骨松,再一下可能老骨頭得崩散,怎受得了?扭頭撤腿狂奔,腳下有點踉蹌。
花花雙太歲四個也不笨,領隊的人逃命,他們為何不逃?不逃才是第一等的大傻瓜,不約而同撒腿便跑,速度驚人。
「謝謝前輩援手。」俞柔柔收劍行禮道謝:「前輩好渾雄的袖功,大名鼎鼎的一代凶魔,竟然禁不起一袖,前輩嚇破他的膽了。」
「旋身取巧而已,算不了什麼。」范陽有單冷冷一笑:「倒是你那神來的一劍,才真令老凶魔膽寒,真是後生可畏,武林是年輕人的天下。」
旋身借勢發招,確是有取巧之嫌。比方說輕功的起縱,有地方起跑助勢,保證可以跳得更高更遠,修為相等,一定可以比原地起跳的旱地拔蔥,或一鶴衝霄跳得更高。
俞柔柔並不認為范陽有單取巧,那一袖威力如雷霆萬鈞,她遠在三丈外,仍可感到勁道壓體,餘勁洶湧如潮,令她心中凜凜,暗懷戒心。
「晚輩在劍上的確下了不少苦功,但內力修為仍然差得太遠,御劍經常有力不從心的感覺,應付老魔這種高手名宿的多人圍攻,萬無生理。」
「一比一,老魔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御劍的內功,真力指向要害,必可擊破他的護體先天真氣,所以他才情急下令圍攻,你已經傷了他了。小姑娘,要不要老夫幫助你們?」
「這……前輩之意……」
「老夫希望你接受老夫的幫助。」
范陽有單的話本來就有語病,怎麼會「希望」對方接受幫助的?而且語調陰森刺耳,臉上的神情也冷森得令人心悸寒慄,處身在風聲鶴唳危境中的俞柔柔,真不敢貿然「希望」對方的幫助。
「晚輩志在脫身,逃走的人跑得很快的,不難逃出他們的魔掌,前輩的盛情……」
「你不等百了刀嗎?」
「他?他在京城,我們並沒有約定。」
俞柔柔心中一跳,有點神意飛馳。
她對周凌雲的感情,就在這剎那間跳躍出火花,以往不打不相識的邂通情景,以及再次攜手闖虎穴的契合經歷,—一重新幻現在腦海裡。
范陽有單平平凡凡的一句話,在她本來蕩起輕輕漣漪的心湖裡,激起了洶湧的波瀾。
「他聽說四海盟把人逼入西山,便帶了刀追來了,隨後跟來的人也絡繹於途。」
「前輩也是隨後跟來的人?」她警覺地問。
「是的。」
「為了他?」
「為了我自己。」
「前輩與他有過節?」
「以往,我不認識他。」范陽有單的語氣,始終保持令人感到心悸的陰森冷靜:「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我目擊他搏殺漁陽三煞。後來,從一個冷眼旁觀用意難測的人口中知道他的根底。後來,另一些事故,接近了我與他之間的距離,有了蜜切的關連。」
「我只要知道,前輩與他是友是敵?」
「很難說。小姑娘,人世間,敵友的意義是極不穩定而模糊的。當某些事牽涉到利害關係,敵人也可以成為密友。我只能告訴你,迄今為止,他是我心目中的朋友,你滿意了嗎?」
「晚輩不滿意。」她坦率地說:「同時,我不喜歡對敵友界限,看得如此模糊的人。」
「你不滿意,老夫並不介意,反正我會盯住你。」范陽有單冷冷地說:「那小伙子比鬼還要精,而且腳程驚人,沒有人能追得上他,還沒進山,所有追趕他的人都失去他的蹤跡,老大相信他會找到你的。」
「聽口氣,你對他並沒安什麼好心。」她更為提高警覺,暗中神功默運,提防意外:
「你到底為何找他?」
「找他辦事,一件我不便辦而且相當困難的事。」范陽有單眼中出現古怪的神情,冷漠中有另一種熱烈的神采。「老夫不想傷害到有關的人。但他已經介入太深,他如果不依照我的方式辦事,情勢就會失去控制,因此老夫要先一步找到他。」
「他不會依你的方式辦事,他是個有主見的大丈夫,你永遠休想利用我來找到他。」
她打出手式,扭身飛奔,去勢如電射星飛,三十步內浮雪上居然沒留下足跡。
申三娘和桂小綠的輕功提縱術也同樣高明,強將手下無弱兵,從側方縱躍如飛,落荒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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