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文 / 雲中岳
近午時分,來了兩位神情悠閒,頗有名士氣派的兩位掛劍之士。
院子裡,張允中在磨刀。
他從一家石匠店裡,買來了一塊大磨石,是屬於油石的一種,通常作為磨剪刀與及需要開細鋒的用途,用來磨刀劍,吃力而不討好。
他這把刀是狹鋒單刀,刀身細長,不能像重點在前的單刀或板刀一樣以力取勝,而以輕巧靈活見稱,兼具劍的功能,便於攻而不宜於守。
所以他的刀法,以詭奇霸道神乎其神震撼群雄,所碰上的勁敵,在他的刀下幸脫的就得未曾有。
除非他不用刀攻擊,攻則有我無敵。
陽光曬落在院子裡,曬在身上暖洋洋。
他坐在長凳的一端,磨石下面用布帛沾水固定好,聚精會神,小心地慢慢地磨他的刀。
黑煞女魅搬了一張長凳,坐在廊下看他仔細的磨刀,看得有點入神。
她弄不明白,一個氣壯聲粗的大男人,怎麼會有這麼平靜的心情,來打磨這普通的、用缺口就丟的刀?
兩個青袍文士,也站在一旁頗饒興趣的看他工作,看他磨得那麼專心仔細,眼中難免湧出好奇的神情。
他磨得確是十分專心仔細,用的是菜油而不是水。
「咦!老弟。」那位留了八字鬍,一表人才的文士忍不住發話了:「你很細心。可是,花這麼大的功夫,磨來做什麼?」
「磨來殺人。」
他頭也不抬,慢慢地、平均地磨。
「這不是劊刀。」
「對。」
「而是格鬥的刀。」
「對。」
「格鬥一次,刀就會缺口,刀鋒狹,一缺口就報廢了,犯得看花那麼大的功夫細磨?」
「在下很少用刀鋒。所以,我這把刀可以稱得上解刀。」他仍然頭也不抬:「砍刀可以砍十條牛,割刀可以割一百條牛;解刀可以解一千條牛而游刃有餘。」
「唔!行家行家。」
「誇獎誇獎。」
「唔!磨得好亮。」
「對,光可鑒人。細心地磨,可作為鏡子使用。」他說:「鋼的火候不足,淬勵不精,但運用得當,仍可銅壁穿洞有如寶刃。」
「不瞞你說,我這種人,與人交手拚搏格鬥,手中有沒有利器,無關宏旨。練了百步神拳的人,對方如果護體的內功不足,即使手上有龍泉太阿,同樣會被拳勁洞胸裂腹。」
「確是行家口吻。」
「尊駕也是行家。」
刀光一閃,刀尖已伸出四尺外,距青袍文士的心坎不足三寸。
「試試看,刀利不利?」他笑問。
「很鋒利。」青袍文士鎮定地說:「刀氣發出如縷,澈骨裂肌集中聚勁於一點。老弟內功的修為,最少也有四十年或一甲子的火候。老弟,你多大年紀了?」
「二十剛出頭。」他收回刀,繼續細心的磨:「內功有多種,各擅勝場,各有優劣。
修為的深淺,牽涉到天資,勤功苦學、悟性、明師……不一而足,從年齡判斷火候的深淺,失之子羽。」
「高明高明。」
「胡謅而已,請不要放在心上。」
「告辭。」
「不送。」
兩位文士互相一打眼色,敗興而走。就這麼磨磨刀,就把兩個前來準備挑釁的高手打發走了。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上上之策。他那一刀送出,已鎮住了青袍文士。
臨湖莊的密室中,逍遙飛魔與公孫英,傾聽兩位文士與張允中見面的經過。
青袍文士顯得憂形於色,語氣顯得有點誇大。
「東翁,老實說,憑在下的眼力,不敢說神目如電,至少也明察秋毫。而那小輩神乎其神的一刀,在下的確無法看到刀是怎樣到達的,反正比眨眼還快,刀尖便出現在心坎要害之前,稱之為以神馭刀,決非過甚。」
青袍文士似乎餘悸猶在:「要出動本莊的人與他硬拚,東翁,死傷之慘,將空前絕後,不堪收拾。」
「他有這麼厲害?」逍遙飛魔有點動容。
「是的,東翁。」另一位文士苦笑:「他敢在天王甄海的右鄰落店,膽氣之雄可想而知,如無所恃,豈敢如此大膽在虎穴邊鼾睡?甄三爺出動了甄府五殺手,斷送了三個,片刻之間,鎩羽而歸,而他還沒動刀呢!」
「賢侄,令尊與他交過手嗎?」逍遙飛魔轉向公孫英問道:「你說,你兄弟曾經將他們兩人擒回莊中。」
「家父不曾與他交過手。」公孫英說:「別莊被毀的當夜,家父已經動身往南京辦事去了。小侄也外出偵查敵蹤,來不及趕回,小侄也弄不清這傢伙的底細,真不知他的修為到了何種境界。小侄與舍弟確是輕而易舉地擒住了他,囚入地牢卻被他破牢逃掉了。
至於黑煞女魅,則甘願做小侄的侍女,馴順地做了好幾天,最後是被張小狗救走了,她,她的武功平常的很。」
這傢伙存心不良,心懷鬼胎,不願將張允中刀劈生死二門的真實情形說出。
「那麼,他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逍遙飛魔老眉深鎖:「可是,你們沿途亡命逃竄,有如喪家之犬。你不是曾經輕而易舉地擒住了他嗎?」
「小侄也是大惑不解。不過,擒他並非憑武功……」
「你是說……」
「用消元散弄翻他的。」
「哦!難怪。」
「他沿途追殺,其實雙方並沒真正狠拼,只是他神出鬼沒,一沾即走,猝然襲擊打了就跑,小侄的人確也無奈他何,也英雄無用武之地,被他追得好慘。」
「唔!看來,只好用智取,以免有重大的損失了。」
「東翁明鑒,確是宜用智取。」第一位文士說。
「好,那就借重無情劍與他手下八女,把張小輩兩個人引來。范夫子,勞駕你隨公孫賢侄手下的袖裡乾坤,秘密地跑一趟甄府。」
「甄三爺其實心中已怯,他會答應的,不需袖裡乾坤陪同前往,以免被張小輩看到。
在下如果估料不錯,張小輩必定已在甄府附近監視了。」
「那……范夫子,你已經和張小輩照過面……」
「不妨,張小輩一定以為在下是甄府的人,在下進出甄府,反而不會引起張小輩的疑心。」「好,范夫子就走一趟好了,事不宜遲,早辦早好。」
「好的,在下這就進城跑一趟。」莊中一陣忙碌,但莊外的人是無法看得到的。
張允中與黑煞女魅,確也在甄府附近走動過幾次,他倆的黑衣極為搶眼,吸引了許多有心人的注意。
他們看到了范夫子進入甄家,果然不起疑心,事先早已認為范夫子是甄家派出的人。
甄府沒有動靜,顯然天王甄海,並沒有將無情劍打發走的意思,要看他兩人是否真有膽量前來鬧事。
入幕時分,他倆返回旅舍進膳,發現有兩個人跟蹤,並不來打擾他倆進食。
而這期間,甄府的人紛紛離開了。
三更初,全城暗沉沉,街上除了巡更的更夫之外,已不見有人行走。
城裡夜禁相當嚴,如無正當緊急的理由在外走動,被巡夜的巡捕抓到,挨板子甚至枷號示眾,是極為平常的事。
兩頭夜鷹飛入甄府,夜靜更闌,甄府黑沉沉,平日晝夜不絕的長明燈也熄了。
搜了三棟樓房,鬼影俱無。
戴了鷹頭罩的張允中,站在內院的石階下,注視著緊閉的內廳門,腳下遲疑。
「奇怪!怎麼成了一座空宅?」他向跟在身後的黑煞女魅說:「這位天王甄海,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不是擁有龐大的實力嗎?怎麼可能示怯空宅以待?」
「唔!確是邪門。」黑煞女魅也大感詫異:「不像一個雄據一方的豪霸,這是很丟人的事。今後,他還能在本地抬頭挺胸嗎?」
「問題是,咱們該怎辦?」
「退出去,毀了他的院門。」黑煞女魅大聲說。
「這不是很犯忌嗎?」
「他躲開了,怪不得我們。」
「好,退!」
內廳門突然拉開了,大踏步出來了五個人。
「唷!居然還有人留下呢!」黑煞女魅欣然叫:「被人砸破大門,畢竟是極不光彩的事。」
「你早知道有人藏在裡面?」張允中問。
「疑心有人而已,沒想到真有。」
五個人大踏步進入院子,氣氛一緊。
「在下甄海。」巨人似的花甲老人通名,脅下挾了一把銅柄鐵骨軟皮面的天王傘:
「兩位欺人太甚,光棍打九九,你們打加一。」
「慢著慢著。」張允中大聲說:「我黑天鷹不是不講理的人,咱們得把話說清楚。」
「你有什麼好說的?」
「我黑天鷹一到貴地,大大方方落店。請教,在下與黑煞女魅可曾招惹了閣下嗎?」
「這……」
「閣下派了五位仁兄到店中耀武揚威挑釁,你不會否認吧?」
「你們追逐敝友……」
「那你是為朋友兩肋插刀羅?」
「不錯。」
「這就夠了,你居然厚顏指責在下欺人太甚,未免太強詞奪理了吧?你不像個有骨氣的,有擔當的英雄豪傑。只會往嘴皮上逞能,盡說些連你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廢話,你該一露面就與在下乾脆了斷的。」
「好,在下就和你直截了當了斷,你劃下道來吧!相信我天王甄海不是挑不起的人。」
「這才像話,客隨主使,你怎麼說?」
「在下與你公平決鬥。」
「很好。閣下如果敗了,在下不為已甚,不會要你的命,只要你把無情劍叫出來,如何?」
「在下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在下就教。」
就教,表示他要主動攻擊。
一聲刀嘯,狹鋒刀出鞘,刀身在星光下閃閃生光,他把刀磨得像鏡子一樣光滑,真有幾分寶刀的氣勢。
蓬一聲響,天王傘展開了。
這是專克刀劍的好兵刃,缺點是不夠靈活,一比一決鬥,對方決難近身,尤其刀劍根本無法攻入,貫入傘面時,傘一動刀劍便無法拔出非撒手不可,砍劈也將被反彈而出。
剛移位欺進,剛將刀引出……
一聲虎吼,天王甄海反而搶制機先,傘飛旋著兩面阻攔,向前兇猛地挺進,傘尖像長槍分點,傘緣像無數鋒利的鋼尖旋割如輪,風雷呼嘯,聲勢驚人。
「噗噗噗!」刀背敲在傘頂上,像被彈簧反崩而起,毫無著力處。
天王甄海心中狂喜,刀上的勁道毫不足畏,心中一定,便產生輕敵的念頭,傘加緊掄動,一步步截住去向,將張允中逐步逼向院牆的死角。
張允中這才明白,天王甄海為何要在內院現身了。
這地說大不大,卻是不規則的八卦形,院牆所形成的死角,比四方院多了一倍,將人逼入死角,天王傘就可以將人逼死在內了。
幾次兇猛的堵截,張允中已被逼入牆角內。
心中興奮欲狂的天王甄海,終於看破了好機,抓住了電光石火的瞬間移動間隙,大吼一聲,傘狂野地直撞而出,傘尖無情地撞向張允中的胸口。
他忘了張允中的綽號黑天鷹。
張允中已經向扮文士的范夫子說過,在他這種內功登峰造極的人來說,手中有沒有兵刃,已不關宏旨了。
這瞬間,五指像鋼鉤,一把扣住了傘頂,五指貫穿皮革,抓住了傘骨,無窮真力倏發,向下一扳一按。
天王甄海雙手握傘,倉卒間抗拒不了一扳一按之力,傘向下一沉,上身因而暴露,失去了保護力。
人飛騰而起,刀光似驚電,刀氣的嘶嘯聲驚心動魄,惡鬥突然結束。
張允中飄落在黑煞女魅身前,橫刀而立恍若天神當關,把四名打手乘機向黑煞女魅衝進去的路擋住,刀發出龍吟虎嘯似的震吟。
四打手駭然止步,悚然後退。
天王甄海站在牆角,艱難地轉過身來,頭上花白的髮結已不翼而飛,四周的斷髮披散下來,像個披頭鬼,難看已極。
「你……你為何不殺我……」天王甄海聲如狼嗥:「你……你一刀斷……斷送了我一……世英名……」
「你如果想再挨一刀,上?」張允中沉喝。
「你……」
「在下與你無冤無仇,所以僅割發代首。你如果食言,在下必定殺你。」
「我……」
「無情劍何在?」
「你要殺請動手。」天王甄海咬牙說,丟掉天王傘向張允中接近:「在你動手的同時,無情劍已帶了八女,從側門穿小巷走了。」
「什麼?你……」
「你動手吧!在下死而無怨。食言是一回事,朋友的性命又是一回事。在下寧可死在你的刀下,而不願將朋友送給你殺。」
「你……你以為在下就此罷了不成?」張允中怒叫,刀向前伸出了。
「閣下動手好了,甄某如果皺眉,就不是人養的。」天王甄海站在刀尖前沉聲說。
「那怕死鬼走了多久?」張允中下不了手。
「就在你動刀的同時。」
「他往何處走的?」
「出東門,抄小徑逃往淮安的桃園縣,他就是從淮安來的。」
「他為何不走南京?」
「夜間不能找到船過淮河。」
張允中一咬牙,拉了黑煞女魅,急走兩步躍登屋頂,一閃即逝。東門,走小徑,往桃園,正是他和黑煞女魅追錯了的小路。飛越城牆,兩人放腿狂追。
無情劍是驚弓之鳥,跟在范夫子後面,緊張而匆忙越城而出,飛渡兩丈寬的東門外護城河,繞上了東行的小徑,走上了至臨湖莊的大道。
他後面,八位美麗的女郎,佩了劍穿勁裝,背了包裹,魚貫後跟。
出了城,他們已累出一身汗,首先,范夫子便放緩腳步。到了野外,四野黑沉沉,無情劍心頭一塊大石落地。野外藏匿的地方多,比城裡在街上安全十倍,心情一懈,也放慢了腳步。在甄宅,范夫子找到他傳達公孫英的口信,要他前往會合,說張允中必定會前來甄宅找他。
起初,他不相信張允中敢前來甄宅鬧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但天王甄海卻已被范夫子說服,真不敢糾眾與張允中拚命,力勸他按范夫子的計策行事,等候機會脫身。
直至張允中大膽進入甄宅之前,無情劍仍然將信將疑。
強龍不鬥地頭蛇,張允中和黑煞女魅兩個人,豈敢膽大包天前來甄宅行兇?
結果張允中來了,兩個人膽大包天,長驅直入。
無情劍嚇了個六神無主,等到張允中真的拔刀動手,他這才知道不走是不行了,這才死心塌地隨范夫子偷出便門,像漏網之魚溜之大吉。
「范兄,還有多遠?」他一面調勻呼吸,一面向前面的范夫子問。
「快了,三里左右。」范夫子信口答。
「三爺擋得住張小狗嗎?」
「不可能,單兄。」范夫子苦笑:「甄三爺固然藝臻化境,天王傘下罕逢敵手,但碰上了張允中這種內功火候純青,刀法如神反應超絕的人,決難討得了好。」
「三爺的真才實學,此大少莊主高明些,三爺也擋不住,大少莊主恐怕……」
「你放心,公孫少莊主還有父輩撐腰,絕對可以保護你們的安全。」
「范兄,走……走快些好不好?」無情劍的口氣軟弱。
「怎麼啦?」
「我怕張小狗追來……」
「放心啦!不要把甄三爺看得一文不值,他的天王傘不怕刀砍劍劈,像一具巨盾護住全身,傘尖傘裙全是致命的利器。」
「合傘一擊可碎巨石,雖然勝不了張小輩。拼一兩百招決不會有問題,決不可能過早追來。再說,他怎知我們走東門脫身?」
「范兄說得也是。」
走在最後的一位女郎,本來就是負責後面的警戒。
八人都是八手仙婆花了無窮心血,調教出來的武林女英雌,也是八手仙婆寄以厚望,要在日後建山門開山立派的得力門人,身手自不等閒。
論輩份,她們該與無情劍相等。
「單爺,後面有黑影追來,好快!」女郎急急低叫。
前面的范夫子大吃一驚,轉身一看,倒抽一口涼氣。
「怎麼可能?」范夫子駭然叫:「天王甄海竟然不堪一擊?糟!快走!快!」
無情劍是漏網之魚,爾後見了網便心膽俱寒,不敢多看,扭頭飛掠而走。
野外並非全然黑暗,星光朗朗,目力佳的人可以及遠。
女郎發現黑影甚早,黑影遠在半里以上,因此有充裕的時間逃命。
逃的人通常比追的人要快,但輕功差勁者例外。
張允中與黑煞女魅的輕功,比他們高明多多。
一里,兩里,已拉近至廿步內了。
「無情劍,你這天打雷劈的賤狗!」黑煞女魅在後面忍不住大聲咒罵:「你逃不掉的,我不信你會插翅飛走,上天入地,本姑娘都要追上你,剜出你的心肝來。」
兵敗如山倒,喪了膽的人除了全心全意逃命之外,別無他念。一陣飛逃,無情劍與眾女漸感不支。
范夫子是最先逃過十字路口。
路南,就是黑沉沉、燈火全無的臨湖莊。
這傢伙並不向臨湖莊逃,無情劍也不知道臨湖莊在何處,只能跟著范夫子跑,范夫子的輕功其實比他高明多多,隨時都可能把他拋掉。
「向湖濱逃,有蘆葦藏身。」范夫子急急地說,越野向南狂奔。
張允中追及第一位女郎,距前面的臨湖莊路口還有廿步左右。
女郎已上氣不接下氣,但臨危拚命,聽腳步聲到了身後,知道跑不掉了,拔劍嬌叱一聲,大旋身來一記拚命的殺著回風拂柳,劍使刀招全力一拼。
人影從上空一掠而過,一劍走空。
「滾開!」上空有人沉喝。
女郎感到右肩一震,被人一腳下踏正中肩骨,力道不輕不重,而且用的是斜踏的腳勁道,不由發出一聲驚叫,斜摔出路外,跌了個暈頭轉向。
被追的人四散而逃,女郎的驚叫聲,把前面落荒而逃的無情劍,驚得毛骨悚然。
「跟我來!」范夫子叫,向右面的樹林一鑽。
樹林深處,驀地燈光一閃即沒。
「咦……是村莊?」無情劍低叫:「張……張小狗會……會搜村。」
「如果咱們直接往村裡逃,小狗必定不敢冒險直入的。」范夫子說。
「那……這裡……」
「臨湖莊,小狗必定毫無警覺地追入窮搜,進去了他就別想活著出來啦!」
「原來……」
「這是引小狗毫無顧忌追入的妙計,莊裡早就安排窩弓射猛虎,放下金鉤釣蛟龍。」
無情劍百忙中回顧,不由悲從中來。
八位姑母的得意門人,只跟來了兩個。
「這小狗坑得我好苦!」他心中狂叫。
他卻沒想到,坑人的是他自己;他坑了黑煞女魅在先,黑煞女魅才借助張允中之力來向他施行報復。
假使沒有六位女郎捨死忘生阻了張允中一阻,無情劍決難逃過大劫,范夫子引敵入莊的妙計,也將兩頭落空。
張允中來得太快,天王甄海垮得也太快,可知計難萬全,隨時都可能發生意外的變化。
由於計劃出了意外變化,未能按預定行事,因此結果也就與預期的不同。
張允中擊潰了最後一位女郎,看到前面的四個人已經逃入樹林,白天裡也遇林莫入,何況是夜?
「且慢!」他拉住了黑煞女魅:「林中黑暗,太危險,暗器可怕。」
「這……決不能讓那畜生逃掉。」黑煞女魅切齒:「我要追他上天入地。」
「他逃不掉的,先察看形勢再說。」張允中比往昔成熟多了:「你看,不遠處是大湖,無路可逃。」
「畜生逃入處……」
「唔!這樹林不是野林。」張允中留心察看四周:「裡面黑沉沉,唔!好像是村莊。」
「是呀!剛才那十字路……」
「我記起來了,白天我們……」
「臨湖莊,那不許我們入莊的怪老人。」
黑煞女魅的記性不壞。
「對,沒錯,臨湖莊。」
「追進去,那畜生還有四個人,決不敢驚動村民,我們一定可以把他們搜出來。」
「且慢!」
「怎麼啦?」
「讓我想想看,那怪老人目朗神情,兩太陽穴鼓鼓地紅光閃亮。莊內崇樓大宅處處,不許外人進入。」
「你是說……」
「必定是某一武林世家。你想想某一武林世家中,有沒有姓項的?」
「這……似乎沒有。」
「我總覺得可疑,萬一闖進去被人發覺,你知道,那些武林世家一家此一家驕傲,決不會容忍陌生人闖門生事,咱們這就豈非平空樹下強敵?」
「這……允中,難道就此罷了不成?」黑煞女魅恨聲說:「我不甘心。」
「你在外面守候,潛伏在莊口十字路附近,留意內外的動靜。」張允中緊了緊腰間的刀:「我進去。」
「你一個人進去?」
「是的,姑娘,不要見怪,我的輕功比你高明……」
「你比我高明十倍。」黑煞女魅偎近他:「我怪你作什麼?你是我一生中,唯一最……最可信賴,最可敬的人,高手中的高手,我會毫不遲疑地,推舉你做當今武林風雲榜十大英傑之首。」
「沒有時間說笑話了,姑娘。你退,我進去。」
「小心,允中。」
「我會的。」
他除下鷹頭罩納入懷中,表示無意與臨湖莊為敵。
黑煞女魅突然撲入他懷中,緊緊地抱住了他,埋首在他壯實的胸膛上。
「我……我要和你一起進去,允中……不……不要……」她激動地說,嬌軀出現了顫抖。
「別傻,你如果也進去,我沒法照顧你。」張允中輕撫著她的秀髮說:「乖,聽話。」
「我……」
「我走了。」
「小心啊!允中。」她在張允中的頰上親了一吻,櫻唇涼涼地。
臨湖莊足有三五十間房屋,五座大樓。
如果站在高處向下俯瞰,便可看出五座大樓是按五行方位建造的。
房屋內外,皆栽有花木,人行走在四條村道上,不易看清方位,視界皆被花木與房舍所擋住,視野有限。
黑夜中更是一入其中,便看不到附近稍遠處的景物了。
全莊黑沉沉,不見燈火。
中央那座大樓例外,樓四周的院子與花園已難以嚴格區分,反正果樹參差,花圃錯落,樓下的四面明窗,皆透出隱約的燈光。
樓上卻沒有燈,樓下的燈是引誘飛蛾的燈。
張允中習慣於黑夜,他沒有飛蛾的喜悅性。
因此雖則早就發現了燈光,但他不加理睬。
他是追進來搜人的,沒有搜索村莊燈火的必要。
逃進來的人,不會破門撬窗入室躲避,那會驚醒屋中的人,所以必定潛伏在屋外某一處幽暗的所在。
搜完幾處可疑的角落,一無所見。
終於,他疑雲大起,像這種富豪人家,屋內千重萬戶,怎麼可能沒有掛照明燈?既然項家嚴禁外人入莊,憑什麼嚴?
嚴,表示派有把守的人。
白天把守,晚間更需要警衛,城郊不比城裡安全,毛賊小匪如何防範?
可是臨湖莊竟然沒有警衛,沒有看守,沒有巡更的人,沒有……沒養有狗。
念茲。只感到心潮一陣洶湧,不祥的預感,像浪濤似的不斷向他襲擊。
真邪門,整座臨湖莊陰森得像鬼域,真像一座被瘟疫襲後的廢墟。
他頓萌退意,沿來路悄然引退。他一退,在暗中監視的人,立即傳出信號。
中央的大樓方向,突然傳出一聲沉喝,打破了夜空的沉寂,也趕走了陰森的氣氛。
「哎呀……」嬌叫聲隨後傳到。
「請不要誤會……」是無情劍的驚呼聲。
張允中上當了,身形如電,向叫聲傳來處掠去。
飛越院牆,掠過一叢花樹,他終於進入樓前的廣場。奇怪,鬼影俱無,聲息已渺,似乎剛才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故。大樓靜悄悄,一切依舊,樓下的明窗中,依然透出隱約的燈光。
他潛伏在樓前的石階暗影處,心中疑雲大起。
「不對,這鬼地方邪門得很。」他心中暗叫。
就在他思量是否該退走的片刻工夫,四周花樹與亭台間,慢慢地升起淡淡的灰霧,而且愈來愈濃。
「且先退出去再說。」他最後下定決心。
樓上,突然傳出一縷太平簫聲,如泣如訴,幽怨柔媚直撼心海深處。
太平簫與傳統的尺八簫略有不同,音孔下部多了一隻音孔,用大拇指控制,可以任意發出感人肺腑的抖切顫音。
當年楚漢相爭,張子房吹散楚霸王的八千子弟兵,很可能是這種簫,可惜史跡無考,也沒有人吃飽了沒事幹自找麻煩去考。
一個多更次,搜索、拚搏、追逐、襲擊……精力的耗損相當可觀,迄今為止,他還沒找到歇息養力以恢復疲勞的機會。
霧一起,他並沒有感到意外,只是覺得有點倦意而已。
當他下定決心要退走時,卻又感到眼皮老想往下搭,竟然有昏然欲睡的感覺。
接著,簫聲一起,像有什麼無形的魔手,抓住了他的心弦慢慢地抽緊,昏然欲睡的感覺突然消退。
可是,他的思維一亂。
只走了兩步,昏然欲睡的感覺再次光臨,簫的旋律更抖切,更-迷了,心弦被抽得緊緊地。
腳下一亂,他要躺下去了,要睡了。
往前一栽,驀地,腳的本能令他猛然一震。腳穩下馬步,本能地支撐著他的身軀不至於倒下。
這一震,他腦海中靈光一閃。
陡然想起了斷腸簫,那唯一呵護他,扶持他的江湖怪傑,正是以簫音制人的武林老前輩。
這剎那間的震撼,他從百寶囊中取出一顆斷腸簫贈給他的丹丸吞入腹中。
藥力不可能入口即行,他再次舉步,昏然欲睡,心中迷亂的感覺再次洶湧光臨。
七步、八步……正當他要倒下時,藥力行開了,昏然欲睡的感覺突然消失。
可是,迷亂的感覺卻更濃了,是簫聲在作祟。
迷亂中,他站住了。
廳門三座,中門突然緩緩拉開了,明亮的燈光吸引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像飛蛾般抬頭上望,注視著燈光。
簫聲更柔媚了,更抖切了。
隨著簫聲,廳內湧出兩行絕色美女,一個個珠翠滿頭,雲翼堆綠。
要命的是,十名美女在廊下分列兩旁,隨著妙曼地舞,身上披了半透明的蟬紗,裸露著一抹酥胸,和半截玉臂粉腿。
隱約間,裡面什麼都沒穿,曲線玲瓏的胴體隱現,動人情處已半描。
他傻楞楞地瞠目直視,身上熱浪徐升。
他曾經與春熙姑娘同衾同枕,對男女間事已是不需問津的漁郎。這種本能,也不需向漁郎問津。
十名半裸女舞罷,同時欠身襝衽行禮。
「奴婢們恭請星主就座。」十名半裸美女同聲嬌呼,語音似銀鈴,悅耳極了。他覺得,自己真是什麼星主,是這座大樓的主人,美女們的恩主。一步步地,他夢遊似的越級而上,七級石階,他走得緩慢而莊嚴,真有主人的風度和氣概。
進入廳門,突然樂聲大作,絲竹交鳴。
十名半裸美女,在他身後跟入,香風欲醉,目迷五色。
堂下兩側,是十六名的美樂伎。
堂左右的廳廊下,十六名蟬紗更窄,但長度增加一倍的美女,蟬紗僅能圍住妙處的舞女,媚笑如花侍立。
堂上,盤龍金交椅當中放置,椅後有八名更美麗,更出色的少女侍立,成了一座肉屏風。
一聲金鐘輕鳴,眾女除了樂伎之外,全部恭敬地跪伏行禮。
「奴婢恭迎星主。」眾女同聲朗呼。
他一步步向前走,進入堂下的丹池,踏上堂,大剌剌地坐上了盤龍金交椅,似乎他真是這裡的主人星主。
「換樂章。」有女高呼。
十六名樂伎,停止奏迎賓樂,樂聲一變,赫然是江南樂戶最時興的「花問蝴蝶」舞曲。
跪在兩廊的十六名舞姬,立即盈盈起舞,逐漸移向丹池,蟬紗揮舞中,粉彎雪股交織,掩不住滿體春色,令人心中火焰驟升,目眩神移,不知人間何世。
兩名半裸的美少女,從後面出列,一個捧著金盤玉杯,一個捧著盛酒的雕花銀瓶。
酒斟入酒杯,酒香撲鼻,美少女身上的奇香更是醉人,令人不克自持。
又土來一位更出色,更美麗的少女,蟬紗一旋,玉體畢陳,美妙的飽滿酥胸暴露在燈光下,嫣然媚笑,拈起了玉杯,玉體妙曼的輕旋,美妙地坐在他的膝上。
「請星主晉酒。」發令的美女再次嬌呼。
坐在他膝上的少女,輕啟櫻唇將酒含入口中,一雙赤裸玉臂環抱住他的肩頸,櫻口真往他口中湊去。
用美女哺酒,倒是別開生面的晉酒。
他的嘴唇張開了。
樓上傳下的簫聲不絕如縷,從廳門轉折傳入,居然壓下了十六名美女樂伎的花問蝶舞樂曲。生死關頭,簫聲突然中斷。他如受雷擊,猛然一震。
哺酒的櫻口,將接觸他的嘴唇。
他半迷亂的虎目中,突然神光煥發如電。
簫聲續起,但他已經在這剎那間的清明中,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這許多曾經挑起他的情慾,令他渾忘人間天上的裸女,這時似乎已失去魅力,令他突然想起了春熙姑娘動人胴體。
那令他內疚於心的胴體,那幾乎讓他走上匪類邪道般的胴體。
他的嘴,緊緊地閉上了。
裸少女一驚,呆住了。
他的右手,將貼在胸口的酥胸玉乳推開了些,手上溫暖膩滑令人心蕩神搖的感覺,對他已發不出多少誘惑的作用了。
他的手,終於落在刀把上。
據說,殺過人的刀,附有幽靈的殺氣,因此有刀在手的人,殺人的念頭最為強烈。
手抓住了刀靶,他的神智更清了。
少女看到他冷然的笑意,陡然警覺,一雙環抱住他的玉手,突然潛勁驟發,同時櫻口一張,一口毒酒變成一道可怕的酒箭,射向他的眉心要害。
可是,一切都慢了一剎那。
他的左手反掌揮出,拍在美少女的柔軟小腹上。
「哎……」美少女驚呼,蟬紗飛落,赤裸裸的胴體飛跌堂下,砸翻了三名翩翩起舞的半裸舞女。
他倏然站起,冷哼一聲。
身後,五名美少女的五條蟬紗,不約而同地向他纏到,居然發出簌簌勁氣。
刀光猛地出鞘,迴旋,一聲暴響,五條蟬紗斷裂而飛,盤龍金交椅一分為二塌倒了。
「你們走,走!」他沉聲叫,舉步下堂。
一陣大亂,半裸女與裸女們四散驚走。
大亂中,後堂有人搶出。
黑影飛射,看清的人沒有幾個。
搶出的人中赫然有無情劍在內,更有公孫英,這兩位敗軍之將,這時候神氣起來了。
可是,堂下已失去張允中的蹤跡。
「他娘的混蛋!功敗垂成。」搶出的范夫子厲叫。
全莊大亂,窮搜全莊。
天快亮了。
裡外的土坡雜林內,黑煞女魅依在張允中的懷裡,倚樹歇息,目光落在裡外樹林映掩的臨湖莊。
莊中燈球火把明滅不定,仍在大搜全莊。
「公孫英真在裡面?」黑煞女魅問。
「在,我看到他了。」張允中說。
「我要知道你發生的事故嘛。」
黑煞女魅向他撒嬌,把他的雙手從背後捉到前面來,接在自己的酥胸前,抱得緊緊地。
她曾經在張允中的懷裡安眠,這點手兒溫存,她認為她應該享受的。
「說來你一定不會相信。」
張允中笑笑,手上一緊抱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卻又感到無比的舒暢,捨不得掙扎放鬆。
「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會相信。」她低頭猛親胸前的大手,語音甜甜地。
「還是不說的好。」
「人家要聽嘛!」
「這……」
「說啦說啦!」
「好,我說。那裡面是皇宮,是天堂……」
張允中將所記得的情形一一說了。
「我的天!」她大驚小怪。
「我幾乎懷疑上了天,可惜見識告訴我,天宮不會有裸女跳天魔舞,必定是妖魔的天堂。」
「哦!那些裸女真的很美?」
「真的,不騙你!」
「比我如何?」
「皮厚。」
「我……我……」
「不許胡思亂想。」
「你是個木頭人。」她恨恨地擰了張允中一把。
「胡說!我承認我不會奉承。天殺的,那姓項的養了這許多美女,簫音亂性,迷香佈陣,美女有一半具有高深的武功,他到底是何來路?」
「唔……我……我好像聽說過……聽說過一個人。」
她陷入沉思。
「什麼人?」
「妖魔的殿堂……簫音亂性,迷香佈陣……」
「想起了沒有?」
「哎呀!可能是這個人。」她幾乎驚叫起來。
「那一個人?」
「他姓項。」
「叫項傑。」
「如果他姓向,方向的向而不是楚霸王項羽的項,而名字又是人豪……」
「想起來了?」
「逍遙飛魔向人豪,是他,這老魔!」
她終於想起來了,想起來就發抖。
「天下第一魔?」
「不錯,是他,天下第一魔,是繼玉面神魔之後,最可怕的、喜歡收集美女的、迷香獨步武林一支玉簫自命簫中聖手的逍遙飛魔,足有十五年不見在江湖走動了,準是他。」
「傳說中,他的武功驚世駭俗,怎麼可能用不正當的手段,來對付我一個初出道的後生晚輩?恐怕不是他吧?」
張允中不以為然。
「準是他,咱們快走。」
「快走?」
「明天咱們就走不了啦!那老魔誰敢招惹他?」
「我不走。」張允中斬釘截鐵地說。
「我的天!你……」
「他不能用這種卑鄙的手段來計算我,而不受到懲罰。」
「老天爺!你要懲罰他?」
「一點不錯,我不怕他。」
「允中,求求你,忘了這裡的事,忘了逍遙飛魔,忘了臨湖莊……」
「你可以先躲到城裡去,我決不走。」
「罷了,你這固執的人,你這可愛又可恨的冤家,我陪你。要死,就讓我陪你進地獄吧!」
她發瘋似的扭轉嬌軀,將張允中撲倒在地,狂野地、激情地,在張允中的頰土、頸上,投下一串激情的吻。
最後,灼熱的櫻唇吻上了張允中的嘴唇。
天亮後不久,道上有行人往來。
臨湖莊的莊門,仍和往昔一樣莊門大開。
但附近的村民甚至城裡的人,都知道臨湖莊風景優美,卻禁止外人進入,卅餘年來從無例外。
在外面往莊裡看,似乎靜悄悄不見人跡,但接近莊門,一定會突然出現一兩個人,倒也和氣地婉言勸阻來人入莊。
如果來人不識相,想來硬的往裡硬闖,那就會有另幾個人陪來人玩硬的了,先玩個半生半死再送官,私闖豪紳宅意圖搶劫的罪名,嚴重得足以上法場。
十字路口附近有卓有木,樹下正好遮陰。
黑煞女魅隨身帶有針線包。
女人嘛,多少會些女紅。尤其是在江湖闖道的單身女,內外衣裙皆需自行料理,隨時都可能用得著針線。
她細心地替張允中修改那具黑鷹頭罩,頭罩原先僅露出雙目,太嚇人,戴上之後,連在一旁陪伴的她,也感到有點恐怖。
因此她自作主張,予以修改。
張允中倚在她身旁,倚在樹幹的側方。
「我不要改。」張允中懶洋洋地提出抗議,目光落在不遠處臨湖莊宏偉的莊門上:
「神秘,恐怖,可以收震懾人心的威力,不要改好不好?」
「要改,人家不喜歡嘛!」
她撒嬌地說,女性特有的撒嬌韻味十足。
「那一個人家呀?」
「你壞!不給你說。反正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張允中是黑天鷹,還有什麼好神秘的?
你的刀,已經足夠令人恐怖了,不必再增加恐怖。」
「你打算怎樣改?」
「露出整個臉部,這樣即使在大白天,走在街下也不會驚世駭俗,不好嗎?」
「你的意思,是要我白天也戴?」
「是呀?黑天鷹行蹤所至,群豪懾伏,要不了多久,你將名滿天下,威震江湖。戴上活招牌,成名一定很快。」
「那就麻煩多了。」
「你應付得了各種麻煩,包括擊潰所有挑戰者的麻煩。一個敢向逍遙飛魔叫陣的人,敢挑戰的人不會太多。你,四海鷹揚,我,黑煞女魅走在你身邊,多少也沾些光彩,是不是,你不要自私好不好?」
「好好好,不給你說,女人,真是。」
張允中讓步。
女人,真是。真是什麼?
他想起另一個女人,一個印象那麼強烈,卻又遙遠而不陌生的女人。
黑煞女魅近來,愈來愈不像一個叱吒江湖的女強人卻愈來愈像那位印象強烈的女強人。
紫菱,那位像他的影子,從小一直跟著他撒嬌的小女人,他想拒絕而又不願拒絕的紫菱小姑娘。
他的目光,移向濁浪滔滔的洪澤大湖。
這座湖,比高郵湖還要大,有水道與高郵湖相通。
只要他願意,即使沒有船,他也可以像一條魚一樣,花幾天功夫游回高郵湖,游回他可愛的故鄉,游回紫菱姑娘身邊,聽那一聲韻味十足的「張哥哥」,該多好?
即使鬥鬥嘴也是好的。
離家沒幾天,怎麼興起思家的念頭?
簡直是荒唐,是不是因為距家太近了的緣故?
突然,他又想起了些什麼,心裡抽搐了一下,接著,他笑了,笑容澀澀地。
黑煞女魅因為沒聽到他說話,正怔怔地,用女性的敏銳感覺凝視著他,端詳著他,觀察著他。
「你笑些什麼?」黑煞女魅推推他的肩膀,眼中有狐疑的神情。
「哦!我……」他的思維被打斷了:「沒什麼。」
「人家要知道嘛。」
「哦!你說。」他指指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的浩瀚湖面:「這湖水能幹嗎?能恢復千餘年前的田園鄉野嗎?」
「鬼話!」黑煞女魅微微一笑:「湖怎麼會幹?這裡面住著活了幾千年甚至幾萬年的水怪,他們也需要有地方棲息,是嗎?」
「是的,他們也需要一個可以棲息的家。」
「你瞧,附近的田地似乎都比湖面低,有些地方的堤快和水面相平了。」黑煞女魅信手一指:「恐怕過不了幾年,連臨湖莊,甚至州城,都會陸沉到水裡去呢!水怪也需要擴建他們的家。人也是,房屋一年比一年加多加大。」
百餘年後,泗州城果真陸沉,在人間消失了,淹死了好幾萬人。
據說,原因是泗州城的人罪惡太多,天所不容,上天派水怪興波淹沒了這座罪惡之城的。
其實,泗州的地勢本來就低,洪澤湖的出水口叫清口。那時,淮河的水面比地平面低六尺,而黃河的水面,卻此地面高六尺。
人們拚命將堤加高,結果是不決則已,一決千里成為汪洋,泗州陸沉的命運,一二百年之前已經注定了,根本不需上天派水怪興波。
「你說好笑嗎?」他說:「有人說,等人回來,那怕要等到湖水干了,也要等。」
「那他永遠等不到了,因為湖水是不會幹的。」
他的心又抽了一下,不,抽了幾下。
「我會回去的。」他心中在說:「不必等到湖水干,我一定會回去的,紫菱。」
心中在叫紫菱,眼前,似乎出現了幻影。
哦!不是紫菱。
紫菱只是一個清麗出麈親他愛他,向他撒嬌的小小女孩,而這個幻影,卻是成熟的,光芒四射的,艷麗出塵的大姑娘。
黑煞女魅發出一聲驚噫,將修好的鷹頭罩遞在他手中,倏然而起。
他戴好頭罩,從容起立,不是幻影,而是一位真實的、艷麗出塵,風華絕代的女郎。
內穿翠綠勁裝,外罩輕如蟬紗的軟薄綢同色披風,劍繫在背上,雲頭的翠綠劍穗垂在肩上,迎著微風輕拂。
臉蛋美,胴體的曲線更是動人,那雙水汪汪的大眼尤其具有醉人的魔力,站在三丈外,依然可以感覺到熱力逼人,光華四射。
他的臉部露在外面,渾身黑,鷹頭罩表現出威猛的氣勢,整個人則漾溢著粗獷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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