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文 / 雲中岳
天毒冥神得山海之王之助,兩包祛毒歸元散救了他的老命,便摸索著往回走,發覺這座偏殿仍然完好,便發出嘯聲召集手下。
果然不負所望,未死的人紛紛循聲趕來會合,點起了火把,敲起金鑼。這期間,他分派人手點起火把,至各處召喚手下,同時引領進入地洞的人往這兒集中。
嘯聲的鑼聲,引來了山海之王,他破壁而入,是唯一未受引領而進入洞中之人。
天毒冥神已看清了山海之王,高興地叫道:「咦!是你,老弟,你來了。」
他這時已精力盡復,口音恢復原狀,所以山海之王沒聽出他的口音,更沒想到是被自己救了的人,便傲然向眾凶魔發話:「是的,我來了,諸位想不到吧?不是冤家不聚頭,諸位都沒死,可喜可賀。」
他一面說,刀隱肘後,踏著堅實的步伐,大踏步而進。三頭熊兩頭猛虎,在前面往返行走,他似若未見,直向朱紅圓池中闖。
所有的人,全站正身軀,轉首向他注視,略現驚容;皆因他臉上的神色,極為冷酷而兇猛。
迎面一頭巨熊,剛擋住他的去路,突然人立而起,一聲巨吼,兩隻巨大的利爪,迎頭便搭。
他愛理不理地迫近,左手疾翻,勾住了大熊的左前爪,右腿斜飛,「砰」一聲悶響,踢中巨熊左腰肋。千斤巨熊皮厚肉粗,竟也挨不起一腿,向左衝倒丈外,四腳一陣抽搐,低吼了兩聲,便寂然不動。
山海之王沒事似的,仍大踏步走下了朱色池。說是池,是斗池,不是有水的池,他直向天毒冥神走去。
他輕描淡寫地舉手投足,擊斃了千斤大熊,身手之迅疾,無與倫比,神態之從容,令人激賞;所有的人,全都心中一震。
身後「吱呀」一聲,火光一閃,左側大門推開,進來了一個手持火把的大漢,站在門中叫:「稟主人,又找到一個人,已領來了。」
「叫他進來。」天毒冥神說。
大漢向旁一閃,出現了鶉衣百結,狼狽萬分的老花子;他赤手空拳,衣上不但灰土沾滿,且隱見血跡。
老花子一進門,便看到山海之王的背影,他正目不旁視,不理任何動靜,穩健地向前走,已踏人朱池之中了。
「老弟,是你麼?」老花子驚喜地叫。
山海之王聞聲一怔,火速回身,看清了老花子,神色一弛,驚喜地道:「嗅,老丈,你安全無恙?」
老花子向他走去,急問道:「尊夫人呢?」
「還好!請退在一旁,我找他們一決。」他的神色又變冷。
老花子看清了他的臉色,凜然止步。
天毒冥神身後兩扇大門,突然依然而開,出現了兩名大漢,大漢身後,出現了龐然巨物。
左側門口,老花子第一次所見的巨大毒蟒,伸首滑行而來,在天毒冥神身前,盤成了蛇陣,巨大的四角大頭,伏在中心,黑色的三尺長信,不住伸縮。
右側門口,出現了兩頭巨大無比的人熊,高有八尺,體重在三千斤以上,下身似熊,黑褐色的五寸長的柔軟長毛,閃閃生光。頭部極似大猩猩,銅鈴巨眼閃爍著光芒,長相之獰惡,無以復加。膽小朋友乍見之下,不被嚇死也得大病三年。兩頭人熊人立而行,一步步走近天毒冥神身邊,在左右蹲下,不住向四周的人張嘴齜牙示威。
天毒冥神徐徐站起,將降魔桿倚在石墩上,說道:「華老弟,請在一旁稍候,老朽須打發這幾位朋友。」
山海之王被天毒冥神誘入火陣,正一肚皮怨氣沒地方出,見了他只覺怒火上衝。但他必須找鐵爪神鷹要玉麟丹,不願和他多說,在朱池中心一站,沉聲道:「天毒冥神,不必貓哭老鼠假慈悲,以掩飾你的險惡居心;在下有大事待辦,等會兒再算帳並末為晚。
鐵爪神鷹你下來,咱們有事相商。」
鐵爪神鷹怪眼一翻,哼了一聲說道:「咱們非親非故,一無交情,閣下找湯某有何用意?」
山海之王臉上的冰雪漸漸溶解,道:「在下以至誠相求館主,相信館主定然明白,就是玉麟丹之事。」
「哼!玉麟已被你取走,怎又向老夫嚕囌?」
山海之王臉色又變,厲聲道:「你用假玉麟騙人,多少人因而喪命,你該滿足了。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該放明白些,為了你的假玉麟,誤了在下的大事,按理我不會饒你。」
鐵爪神鷹未為所動,自尊心令他不願在少年人面前低頭,冷冷地道:「玉麟丹老夫已經交出,尊駕不該無理要求。」
山海之王面罩重霜,說道:「在下自知如此強求,於理不合,但為了救人,在下只好甘冒不韙做一次為後世唾罵之事。姓湯的,你下來,咱們在這兒了斷,看誰是玉麟丹的得主。在下自知理屈,決以右手應敵,如用上左手或雙足攻招,立即自斃於此。湯館主,在下恭候了。」
鐵爪神鷹氣炸了肺,這小子未免太狂妄了,竟敢大言僅用一手攻招,未免將人看扁啦!一聲冷哼,他撤下了鐵爪,向上跨出一步。
天毒冥神舉手亂搖,止住鐵爪神鷹,向下叫:「華老弟,且聽……」
山海之王以一聲沉喝打斷他往下說,厲聲道:「住嘴!不關你的事,如果你以主人身份架樑,下來,四個時辰將近半日,斃了你綽有餘裕。」
他說得十分狂傲,目中無人,毫無商量餘地,實在令人下不了台,泥菩薩也會被氣碎。可是天毒冥神不知怎的,毫無生氣之象,說道:「老弟,我知道你行,咱們有機會較量,不打不成相識,等會兒我要交你這位血性朋友,可否讓我替你們先排解?」
「不須排解,有了玉麟丹,萬事皆休。」山海之王斷然地說,伸左手環指著左右二曲南荒七煞等人,又道:「甚至這些人,處處與華某為難……」
「還有老夫。」藍衫隱士岔入接口。
山海之王輕瞥了他一眼,說道:「是的,還有你,你卑鄙的程度,更為高上一籌,比起南荒七煞,你該慚愧。奇怪,你仍有臉在這兒說話?玉麟丹到手,一切恩怨一筆勾銷;不然的話,今天咱們全死在這兒並無不可。」
藍衫隱士大怒,突然飛撲而下。
山海之王右手一伸,神刀斜指,厲聲說:「老匹夫,這次要讓你活著,便是華某該死。」
藍衫隱士量天尺斜伸,在丈外站住,厲叫道:「你本來就該死,今天教你如願。」
兩人拉開架式,向左徐繞,覓機進擊。
天毒冥神大叫道:「伯升兄,千萬沖兄弟薄面……」
藍衫隱士惡狠狠地打斷他往下說,怒叫道:「馬兄就別管了,反正終會被困死在殿中,兄弟絕不能在死前受人侮辱,今天有他無我。」
說完,奮起前衝,一聲厲叱,攻出百十道尺影。
山海之王不能往下拖,他走險招全力一拼,刀尖向左下方便降,刀使劍招,他用上了幻形十八劍,第一招「如虛似幻」出手,奇大的吸力向右後拉,無數刀影從量天尺右側,突然炙熱的勁流,以至剛的神威吐出數道刀影。
藍衫隱士大吃一驚,他感到量天尺被一道軟綿綿而又無法抗拒的吸力,帶得向左下方一栽,脫出了目標,逸向對方的身右側下。而同一瞬間,右方雄勁無匹的至剛熱流,一湧而至。
他知道遇上了罕見的高手了,這才是少年人的真才實學,至柔至剛神奧莫測,兩種力道治於一爐,運用由心,以意克敵;這將是他生死存亡的關頭了。
他身軀下沉,擺脫無窮的至柔吸力,右旋自救,一道潑水不入的尺網護住右半身,全力崩架那剛猛的淡淡刀影,苦修百年的神功並發。
響起一連串的龍吟虎嘯,量天尺形成的尺網愈收愈小,愈降愈低,最後「噹」一聲暴響,人響乍分。
藍衫隱士像個醉漢,挫低身軀晃動著後退,「登登登……」步履沉重,連退九步,地下留下了十個深淺不一的履痕。他站定了,身軀仍在晃動,臉上藍光閃亮,暴筋跳動,眼珠似乎要脫眶而出,深深吁出一口氣,量天尺緩緩下垂,著地後再徐徐上升。
山海之王飄退八尺,身形一止,屹立如嶽峙淵亭,額上沁出汗珠,神刀仍垂在左足足前,右足徐舉踏進一步,左足已隨著滑出,向前迫進,沉聲道:「好,第一招你接下了,還有八招,等著吧!接得下我九招,你將是武林第一高手,足以稱霸江湖。」
藍衫隱士心中一沉,第一招他已感吃力,再接八招他怎支持得了?但事已至此,不容他退縮;反正已下了拚死之念,能否接得下已無關宏旨了。他也向前邁步,道:「少年人,你這招不過如此而已。」
兩人逐步接近,行將生死一拼。
左右二曲被兩人的凶狠猛烈搶攻,驚得毛骨悚然,一招的接觸,雖然看不清何纏鬥的,但由那刺耳的罡風銳嘯,與一連串交錯撞擊所發的虎嘯龍吟,證明他們在這片刻糾纏中,各出了百十計凶狠的絕招。
兩老鬼的功力,在武林中大名鼎鼎,佼使出群,一向目無餘子,但看了兩人的生死拚搏,悚然而驚,自問不是任何一人的敵手,再不溜豈不太傻?加以兩人曾暗算了天毒冥神,這老凶魔怎肯干休?寧願死在地道中,也不能在這兒,三十六著走為上著,唯一的上著不能放棄。
兩老鬼一打眼色,便待向山海之王進入處衝出;那兒有兩熊兩虎,擋不住他們。
兩人突然向那兒飛射,快逾電閃。
天毒冥神一聲叱喝,盤著的大蟒突然向上一彈,像一道飛虹,凌空急射而去。
四頭猛獸同聲巨吼,齊向上撲。
兩老鬼佛手筆左右飛點,人突向上急升,二熊二虎倒斃了兩頭,人已撲近洞孔。
由於這一阻滯,身形一升一降,不免去勢受挫,慢了點兒,洞口僅三尺見方,又不能同時鑽出。
他們更未料到巨大的毒蟒一彈之下,速度竟如閃電般掠過十餘丈空間,太不可能了。
左曲老剛鑽出洞口,身後已響起了乃弟右曲老的慘叫。他回頭一看,只覺膽裂魂飛,巨蟒已咬住了右曲老的右腿,拖翻在地。
右曲老的左手佛手筆臨死拚命,拼全力扎入了巨蟒鼻孔之中。他們的頭也向下一搭,毒貫心脈,立時嗚呼哀哉。
左曲老一聲不吭,脫手扔出一枚飛電鑽。
巨蟒被右曲老的佛手筆貫人鼻孔,一擊之力何止千斤?鋼鐵也被貫穿,何況鼻孔是他的弱點?痛得他大口一張,甩出一尾。
飛電鑽一閃即至,似乎無聲無影,不偏不倚射人蟒口之中,直人咽喉。
巨蟒被飛電鑽射入喉中,陰蜮血毒立生奇效,它一陣翻該,把地下的右曲老和未死的一熊一虎,加上已死的兩頭獸屍,全壓成了肉餅。
「轟隆」一聲,還擊斷了一條大石柱。
左曲老已沒入暗洞之中,逃命去了。
天毒冥神眼看巨蟒在作垂死掙扎,心中大痛。
這瞬間,朱池中惡鬥又起,在毒蟒飛越上空的剎那間,山海之王與藍衫隱士再次交手。
山海之王攻出第二招「驚濤駭浪」,兇猛無比的攻勢,將藍衫隱士直迫至石級旁,方脫出糾纏,雙方分開。
池中,遺下了藍衫隱士的兩幅袍角,藍光閃閃。
山海之王退至池中心,方穩住退勢。
藍衫隱士左足踏上了石級,膝蓋著地,右腳欲見顫抖,量天尺支著身軀,臉上的藍色肌肉,在急速地跳動抽搐,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第二招你也接下了。」山海之王木然地說。他臉上汗光晶瑩,面無表情,神目內視,莊嚴肅穆如同化石,每一根神經都靜止了,每一顆細胞都凝結了。
藍衫隱士極力調勻呼吸,緩緩支起身子,慢慢地站穩了,顫抖漸止,徐徐舉起量天尺,拖著沉重的步伐,緩慢地向山海之王走去,沉聲說道:「你是老夫一生中,第一個所遇的高明勁敵,兩雄相遇,誓不並立,咱們今日能在這古陵下相遇,誠乃人生一大快事。」
「是的,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山海之王冷酷地道。
兩人逐步對進,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了,觀戰的人不但手心淌汗,心已提至口腔,緊張得不敢喘口大氣。
藍衫隱士竭力抑制止右手的顫抖,量天尺已不再顫動。高手拚搏,信心與勇氣乃是制勝的靈魂,誰能臻於六合歸一的超人境界,誰便可以獲得生命。藍衫隱士在定靜安慮上,首先便自陷困境,顯見得信心早失,只能鼓起餘勇,作生死存亡的掙扎了。
他知道,接下了兩招,真力已耗掉一半,接得極為勉強,在枉死城城門中,他已徘徊了多次,甚至已踏入了一條腿,如不及時拔出,兩條腿都要進去了。
接近至五六丈了,量天尺直舉,軒轅神刀直垂,兩人的起手各有千秋。直舉防得緊密,攻得迅速;直垂攻得詭異兇猛,防則輕靈神奧,但不是正道。
兩人肩不動刃不搖,將在閃電似的剎那間進招攻擊了。
人影一閃,天毒冥神到了。
也就在這電光石火似的瞬間,兩人已進步出招。
山海之王這一招是第三招,招名很絕,名叫「一線生機」卻是極兇猛霸道的一招,能逃出這一招的人,少之又少,可奪天地之造化,神鬼莫測。
招剛出,驀地衝來一道如山猛勁,從兩人中間斜刺裡襲到,天毒冥神掌杖並施,從中插入。
兇猛如狂濤的勁道,要將兩人的兵刃迫開,降魔桿兩面分張,同時響起天毒冥神的一聲沉喝:「請住手,」
可是慢了絲毫,神刀與量天尺剛好相接,罕見的兇猛勁道,並未能搶救兩人的猛襲。
總算天毒冥神的內力駭人聽聞,舉世罕見,仍在千鈞一髮中,將兩人的身形阻了一阻,沒讓他們再進半步,招式乍斂,僅雙刀相交。
一聲輕微吟候揚,神刀與量天尺互相吸住了。
降魔杵竟被兩人所發的無窮潛力,震得退出圈外。
天毒冥神長歎一聲,沉聲道:「兩位並無深仇大恨,何必擠個兩敗俱傷?」
沒有人要聽他的話,一刀一尺正用性命交修有內家真力,作生死存亡的一拼,大有孤注一擲之概。
神刀逐分右移,逐分迫進;兩種兵刃皆無振鳴發出,但兇猛的內力正藉兵刃向對方狂攻。
比內力,較拼招式大為不同,更為凶險,更為可怕,沒有取巧的機會,全憑一生的精深修為,作無形的生死相拼。表面上看,似乎平平無奇,沒有任何驚險;事實上正好相反,必有一方真氣爆散,力竭身亡方可分開,這是武林中甚是忌諱的事,不至最後關頭,不願如此冒險,犯不著拿自己的老命開玩笑。而且比拚內力,即使偶然吸住,也不願全力相較,在接觸的剎那間,用引字訣各自錯開,同向左側方飄掠,即可避免吸住。
再者,武林中有一條不成文的法規,非同輩的人,不可以拼內力,除非晚一輩的人願意而主動迫攻。正如今日的拳壇一般,重量級的拳手,絕不能向輕量級的小個兒叫陣。
山海之王神功庶發,乍寒乍熱的神奇內勁,加上他的無窮神力,片刻便主宰了全局,刀尖逐分右移,從對方的肩外側徐徐移至肩膀,漸指向肩井了。
他雙足微挫,臉上冒出汗珠,俊目中神光如電,右臂上的肌肉如墳如丘,堅定如鑄,整個人成了鐵鑄的金剛,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反觀藍衫隱士,卻大相逕庭,臉上藍光徐斂,漸漸泛上了灰白色,大汗淋漓,渾身騰起陣陣輕霧,持尺的手微顫,腳下浮動,在逐分左移;能移動雙腳,他的修為確是不等閒哩!
天毒冥神愈看愈不對。藍衫隱士是他的朋友,山海之王是他的救命恩人,任何一方死傷,都不是他所願意看到的,可把他難住了。
他踏進一步,降魔杵徐舉,凜然地道:「我馬駿不能作左右袒,只好以百載修為,替兩位冒險排解,請兩位手下留情。」
他默運神功,降魔杵緩緩上升。
光華一閃,晶芒耀目,山海之王左手撤下伏鰲劍,三尺劍芒伸縮不定,指向天毒冥神,用冷酷的語音,平靜而一字一吐地道:「天毒冥神,你如果想搗鬼,華某接下了,來吧!」
天毒冥神一怔,吁口長氣平靜地說:「老弟,老朽對你毫無敵意。」
「差點兒被你用火網化成飛灰,這就是毫無敵意。」
「老弟,那是老朽御下不當,阻止無及。」
「當在下化為飛灰之時,我會相信你的。」
「老弟,你不念臨危援手的情義,但老朽卻不敢忘恩,我欠你太多。」
山海之王冷笑道:「你是老糊塗了?咱們這是第二次見面,你對誰說情義二字?你的詭計免了吧,」
「在地道之中,左右二曲兩個老匹夫,用詭計射了我一枚暗器,暗器中沾有陰蜮血,你給了我兩包解藥,這段情義永存。老朽不是忘恩負義之徒,你想我會聯手襲擊你麼?
你錯了,老弟。」
「哦!那人是你?」
「正是老朽。」
「救了你我真錯了。」
「你要是知道是我,會慨然贈藥麼?」
山海之王頓了一頓,冷笑道:「不一定。」
天毒冥神臉上泛起了微笑,道:「我知道你會的,你不是氣量小落井下石的人,憑你的風標氣概,我不會雙目如盲,老朽聞人多矣,不會錯的。」
「你這次就錯了。」山海之王的語氣極冷。
天毒冥神漠然與笑,降魔杵再次舉起,一面說:「老朽自問不錯,如果錯了,算我命該如此,願以百劫餘生,為兩位化責。湯有何過節,等會兒再行商量。玉麟丹之事,老朽負責一解,老弟如下手,請便。」
他目不旁視,降魔杵逐漸接近了刀尺相交處。
山海之王左手的劍芒,已指向天毒冥神的脅下,相距不足三寸,只消向前一推,即可要他的老命。
天毒冥神恍若未見,仍向雙刃相交處搭去。
階上的八名老人,突然飛掠而下。
「退回去,我管教不嚴,不可再誤了。」天毒冥神木然地沉喝。
八老人倏然飄遲,八支出鞘一半的長劍歸鞘。
山海之王緩緩轉首,目光落在天毒冥神莊嚴肅穆的臉容上,目不稍瞬,冷電四射。
「叮」一聲脆響,降魔杵往兩刃相交處搭下了。
光華倏隱,山海之王收了伏鰲劍。
三刃相交處,突然發出暗勁激盪的嘶聲。天毒冥神道:「請兩位收勁。」
藍衫隱士右膝幾乎著地,臉容可怖,神刀的尖鋒,距他的咽喉不足兩寸,命在須臾,他怎能先撤勁?只急得渾身發冷。
山海之王突然發話道:「天毒冥神,玉麟丹之事你負責?」
天毒冥神沉靜地說:「老朽不為沒把握之事,不能肯定地答覆你。但如果在湯館主身上,老朽不惜任何代價,必將此物交與老弟。」
鐵爪神鷹大踏步走下池中,開口道:「玉麟丹之事,諸位請容稟。」
山海之王喝聲「開!」退後兩步,身形略一踉蹌,隨即冷然屹立,沉聲道:「湯館主,在下須救之人,生命垂危,刻不容緩,尚請館主割愛相贈,日後必當圖報。」
鐵爪神鷹擺頭道:「玉麟丹確不在手中。」
這句話像一聲焦雷,轟得山海之王烏天黑地,腦門一陣劇震,眼前直冒金星。
「噹」一聲,神刀落地,他渾身顫抖,手腳都冷了。
遠處的老花子急射而來,扶他一把驚叫道:「老弟,你靜靜,定下神。」
山海之王大叫一聲,一把抓起神刀,目中掛下兩行清淚,一把推開老花子,縱到鐵爪神鷹面前,尖叫道:「你說什麼?」
鐵爪神鷹閉上雙日,淒然地說:「實不相瞞,時至今日,我仍未打聽出玉麟丹落在何人之手,下落不明。」
「你撒謊……你……」山海之王瘋狂地叫。
鐵爪神鷹用抖切的嗓音往下說:「我不該貪心,在洛陽費盡心機搜求,玉麟丹未到手,卻招來了家破人亡慘禍。其實玉麟丹有否其物,是否如傳聞所說,可以升仙成道起死回生,大有疑問。退一萬步說,即使得了這不祥之物,卻家破人亡,能活上千年,又有何意義,在下不能令馬前輩為難。為表明心跡,願自絕於尊駕之前,以了此一場恩怨。」
說完,突然雙目一張,向天毒冥神凜然道:「馬前輩,因晚輩之事,致令仙府遭逢浩劫,晚輩百死莫贖。可否應允晚輩之請,日後追取喇嘛三聖僧與祁連隱叟之命,尤其是金毛吼那畜生,他們不死晚輩死不瞑目,九泉含恨。」
說至最後的恨字,左手已按上了左胸下,真力倏發。
山海之王比他快,神刀一閃,已敲中他的右肩,將他的真力卸掉了。
「啪」一聲輕響,鐵爪神鷹掌上發出的餘力,擊中他自己的胸骨,身形向後急挫五步,臉色一變,「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噗」一聲坐倒。
山海之王閉上俊目,虛脫地說:「對不起,我找錯了人,但是我是急了……不得已……」
話未完,他倏然轉身,大踏步走向進來的小洞,步履踉蹌,像一個衰老的老人,高大雄壯的軀體,似乎已無法承受絕望所加給他的沉重負荷,這片刻間,他似乎蒼老了五十年。
天毒冥神閃身攔住他的去路,亮聲道:「老弟,不可絕望,如有困難,老朽願盡綿薄。」
山海之王將他撥開,黯然地說:「如果是要害人,我會找你這天毒冥神,可惜我要救人,找你不啻問道於盲。」
天毒冥神急退兩步,仍擋住他說:「我天毒冥神不全是害人的人,也可救人。告訴我,我或許可以盡力。」
山海之王站住了,淒然地說:「一個女孩子,被陰司惡煞派手法所制住—…」
「九陰絕脈手法,化解不難,老弟,你也該辦得到。」
「已有近二十日之久,怎能辦到?」
「哎呀!你說是近二十日?」
「是的,近二十日了。」
「九陰絕脈只能拖九天,怎麼……」
「用藥物拖下了;加以她本質異於常人,故能拖如此之久。本來仍可拖四天,可是經地底宮殿的驚恐,只有十二個時辰可活……不!生機消逝極快,隨時皆有喪失生命的可能性,我恐怕她拖不了四個時辰。」
「人呢?」
「在下面一間石室中。」
「帶我前往一觀。」
「不必了,即使能找到出困的門戶,也來不及了。沒有玉麟丹,任誰也救不了她。」
「老弟,我可用毒藥暫保她的元氣。」
「謝謝你了,要毒藥,白骨神魔就有一顆,我不能用。」
說完,虛弱地走了。
獨目狂乞一言不發,默默地跟隨他舉步。
天毒冥神舉手一招,一名老人掠到獻上一個小革囊。他納入懷中,向南荒七煞喝道:
「你們可走了,有生以來,我不曾發過慈悲,你們今天異常僥倖。」
追生大煞冷然一笑道:「姓馬的,咱們走著瞧就是。」
天毒冥神冷酷地道:「老夫即將重出江湖,隨時恭候,只要我能活著出去,會遇上的。送客,」
過來兩名大漢,伸手虛引,往西南一座木門走去。
南荒七煞並末移動,追生大煞道:「姓馬的,你不帶咱們出陵?」
「老夫也無法出去。」
「你說謊!」追生大煞怒叫。
天毒冥神發出一聲尖叫,逕自鑽出洞口,追隨山海之王身後走了。兩頭人熊齊發怒吼,站起向南荒七煞走去,四隻鐵爪分張,像兩座山壓過。
除了吃血六煞,六個人全撤下了黑色弧形刀。
一名老人冷冷地道:「這兩頭異種人熊毛滑如油,皮豎逾百煉精鋼,寶刃不傷,可力折尺長兒臂粗鋼棒,獸殿塌下也未將它們震死,可知厲害的程度。它在送客,你們如惱了它,七個人大概可以讓它們吃兩天。」
七煞果然嚇住了。南荒也有人熊,但沒有如此龐大,亦能不畏刀槍,可生裂虎豹,絕不是空言恫嚇,所以他們只好乖乖走路。
山海之王亮起龍犀珠,循著神刀所刻痕跡往下走。老花子在後緊跟,三丈後是天毒冥神。更後十餘丈,卻是曾出現在如黛所隱的石室,那巨大的黑色怪影。
一行人到了石室,山海之王站在石室門外,幾次伸手去推石門,可是又再縮手。伸出的手,愈來愈顫抖,他感到,他要推的不是石門,而是地獄之門。
一雙大手按上了他的肩膀,響起了老花子沉重的語音:「老弟,勇敢些,要來的終要來了,看開些吧!」
「老丈,我怎能放得開?我已拾回了神魔洞的一段記憶,這段記憶目前卻成了一把尖刀,唉!」
「不管如何,你得堅強些。」
「我希望如此。」
「如黛姑娘到底能支持多久?」
「十二個時辰,但隨時可以永別人間。」
「去吧,伴在她身旁,不可洩露心中的秘密,讓她平安地離開你。」
「唉!」他以手撫額,吐出一聲深長的絕望歎息。
「老弟,我在這兒等你。」老花子黯然說,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膊,轉身舉步。
天毒冥神攔住了老花子。輕問道:「鄺老弟,要救的人是誰?」
「他的愛妻。」老花子搖頭輕聲答。
天毒冥神走近山海之王,從小革囊中取出一顆手指大的金色丹九,塞入他握珠的掌心內,說:「老朽不敢勸你,一切全憑你的卓裁。這丹丸可以保住心脈,在五天之內可保無虞。」
「後果如何?」山海之王低聲問。
「丹丸入口,即無解藥,注定有五天的壽命,死後骨肉即化。」
「不必了,老丈,我不要這五天的時間。」
「白骨神魔的丹丸我知道藥性。」
「後果呢?」
「也是五天,但屍身僵化,固能保存甚久,但有屍變之虞,相當麻煩。」
「我絕不能用。」
「老弟,人死如燈滅,這一天終須要來的,不論遲早。能獲得五日的聚首,已是難能可貴。兩種丹丸並用,藥力可能中和,毒性可滅,死時一如常人,毫無痛苦。」天毒冥神說完,轉身走向老花子,輕聲道:「到我那兒去吧!五天後我們再來。俗語說:
『閻主注定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可是,咱們就有奪天地造化之機,可延五日。」
這些話,是說給山海之王聽的,無非是想要山海之王用丹丸將人稽延五天。
山海之王轉過頭,點頭痛苦說:「謝謝你,馬老前輩。」
天毒冥神掏出一顆磷光石,與老花子歎息著走了。
黑影匿隱在另一處角落中,看清了一切,在暗中直搖頭,大概他也無法可施。
山海之王驀地一咬牙,將金丸放入懷中,顫抖著的大手,終於將石門推開一條縫,閃身入室。
珠光下,他看到了兩個人。如黛已先抬起頭,叫道:「雲哥,你回來了……你……
你的臉色……」她駭然瞪視著他。
山海之王臉上泛青,頰肉不住抽搐,她看得心中一涼,嚇壞了。
山海之王轉身拉開石門,向續渺春鴻低沉地說:「太叔姑娘,請你出去。」
太叔霓裳緩緩坐起,神色慘淡。如黛卻一把拉住她,向山海之王說:「哥,有些事你不方便照料我,讓太叔姐姐伴我吧,不要拒絕我啊!」
山海之王將珠子擱在石上,一步步走近。突然,他撲到在她身旁,將她緊緊地抱住了。在感覺中,她已經像在他懷中冉冉上升,他只能緊抱住她,方不至於讓她飛走。千言萬語,也無法道出他這時的心情,他的心在被撕裂,用低回抖切的嗓音輕叫:「黛妹,黛……」
她感到肩頭旁漸漸潮濕,只感到一陣辛酸,珠淚也奪眶而出,良久,她幽幽地說:
「哥,是否我們該分手了?」
「黛,你叫我怎麼回答你呢?」他傷感地說。
「哥,時日無多,你請聽我細訴……」
「不,我不要聽,我受不了,我……」發狂地吻她。
縹緲春鴻只覺一陣慘然,悄悄地爬起,她是個心腸不夠硬的英雌,看了這生離死別的景象,只覺悲從中來,忍不住悲酸,迴避到隔牆,靜靜地淚流滿面。
良久良久,如帶突然渾身一陣痙變,呼吸不穩定起來,經剛才一陣狂吻,她感到天旋地轉,眼前發黑,精力開始崩潰。她伸出顫抖劇烈的右手,輕撫他的臉面,用似乎來自遙遠天際的嗓音,道:「哥,我眼前已看不清你了,可惜啊!我看不見你的原來面目了。想當年,你不是這般沒人照料的落魄相的,你的鬍子……」
他倏然坐起,拔出伏鰲劍,將鬍子剃掉,將頭髮攏起挽成髮結,收了劍,捧起她的臉,低聲叫道:「帶,我已是從前的我了,看看我哪,沒變麼?」
她的眼神似乎已散,茫然地視而不見,雙手貪婪地在他臉上摸索,臉上泛起了一絲笑意,說:「啊,這才是當年的你了,不!是我當年的雲哥了;雖然我已看不清……」
他突然狂野地大叫:「黛!你說你已看不清我了麼?怎會?怎會?天!怎會來得這般快?」
剎那間,她停止了顫抖,眼中重又泛起了光芒,瘦得只剩骨頭的蒼白削頰上,泛上一層淡淡的紅暈。精神突然轉旺。
山海之王痛苦得咬緊了牙關,在心中狂叫:「完了!迴光返照,那是人死前的片刻清醒,這短暫期間一過,該是陰陽生死的時候了。」
她重新看清了他的臉容,喜極而泣道:「哥,果然是從前的你,我看得見了。」
他悄悄地捉住她的右手,伸右手去脅下拔伏鰲劍。
她突然微笑道:「哥,你是否要你的黛妹立卻離去?要用真元度命術,你無法阻止我自絕的,你兩手沒空,也不能制我的穴道。」
牆角的縹緲春鴻,一聽真元度命術,驚得尖叫一聲,脫口叫道:「逸雲,一誤不可再誤,不可!」
如黛幽幽一歎,接著往下說:「哥,一刻萬金,你不會使你的黛死後痛苦,是麼?」
他只好罷手,掏出兩顆黑金色丹九,道:「既然一刻萬金,吞下這兩顆丹九吧!」
如黛接過丹九,突然信手擲向牆角,微笑道:「夠了,人生自古誰無死,不必貪戀過久;雖然我捨不得立刻離開你。哥,抱緊我,聽我說。」
山海之王含淚坐起,將她抱人懷中,倫然說:「黛,你說吧!」聲音哽咽,泣不成聲。
如黛吸入一口長氣,往下說:「哥,火速返回大理,到百花谷思雲閣接芸姐姐出閣,她太苦了。美紅線甘姐姐,她將為你落髮出家,你千萬不可負她。還有,太叔姐姐不但愛你極深,而且可助你消除武林大劫,勸太叔盟主洗手改邪歸正,善莫大焉,希望你善待她。我本不願將你失記憶的往事說出,以免日後你恢復記憶之時,反而在一時刺激之下,走上極端。我想,你既然能記起我們在神魔洞的那段往事,而無任何變態出現,我該大膽地告訴你。」
「說吧!黛。」
「龍吟尊者老菩薩,已正式收你為南海門人,在你投入烈火之中,親向爺爺替你求親,爺爺慨然相允,卻當著天下群雄之面,在火場前舉行婚禮。所以你不但已獲爺爺諒解,而且已是周家的孫女婿。我是你的妻子了,在我的墓碑上,可刻上華姓。還有……」
她已現虛脫氣喘之相,眼神漸散,頰上紅潮亦漸漸消褪,強納一口氣,往下說:
「還有,如果太叔姐由能勸太叔伯父改邪歸正,娶她吧!請她讓孩子繼承周家的香煙,算是我的孩子……」
太叔霓裳一聲叫號,向她撲來。她做夢也未想到,如黛不但不記仇,反而真的答允成全她,慚愧得汗流夾背,一時激動,向她撲來。
山海之王怎能讓她撲進,突然站起,抱著如黛在室中哀傷地走動,淚如雨下。
如黛已將屆彌留之時,聲音愈說愈低:「哥,臨死的人,所說的話是神聖的,不可令我九泉難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的短命可能是冥報,過去我們殺人太多了。今後,希望你得饒人處且饒人,少造殺孽,後福無窮,我在冥冥之中,會在你身旁照料你,永依你身邊。哥,吻……我……」
聲音漸微,幾不可聞。
山海之王不敢吻她,要是吻了。也就是分手的時候。他向太叔霓裳道:「太叔姑娘,請助我,我革囊中玉瓶還有一顆雪參寒魄回生丹,可延片刻。」
太叔霓裳急忙奔近,解開他脅下革囊取出玉瓶,倒丹丸塞入她口中,再取水囊將丹丸送下。山海之王用真氣強將丹丸迫入丹田,臉色成了死灰。他抱著人往來走動,俯首死盯如帶漸漸合上的雙目,他感到手上的人已逐漸變冷,他自己也冷,眼前一片模糊,宇宙已逐漸離開他了,時光也在消逝了。
「哥,吻……我……」她的聲音得丹九之助,提高了些。
他神魂飄蕩,神經已經麻木了。
「哥……我要……走了,黑暗降臨了,吻……吻我……」
他呼吸急迫,雙目睜得似要脫眶而出,慢慢低下頭,向她的枯唇上緩緩印去。
太叔霓裳以手掩面,奔至牆壁伏壁痛哭。
「嘩」一聲,山海之王一腳將包裹踢翻了,珠寶撤了一地;珠寶囊本已有一半流出,經這一踢,全倒出來了,四個珠寶盒滾動時發出異響,珠寶映著龍犀珠光,室中異光奪目。
山海之王一怔,轉首向地下看去,四個珠寶盒排列在他的腳下,金玉光芒耀眼,這四個女人用的首飾盒,質料確是上品,乃是巧手名匠所精造,價值不菲。其中一個,他已在陝州店中扭開了小鎖,裡面有一串悲翠如意珍珠項鏈,他曾用一顆珍珠,換了六百兩銀票買馬車付店錢。這個首飾盒翻傾在地,奇大的珠子滾了一地。
如帶的聲音又高了些,道:「哥,還有一事我幾乎忘了,就是那把神刀叫軒轅刀,是有主之物,還給主人,他可帶你出困。哥,我不行了,吻我吧,我要……走……了。」
他聽她的聲音又高了些,知道雪參寒魄回生丹已生效用,為了不忍她離開,他硬起心腸不吻她。
首飾盒躺在腳下,他信腳將它們踢開。由於心情哀痛沉重,用力未免猛了些。
「叭叭叭」,未開啟過的三隻首飾盒,飛出兩丈外,損在牆壁上,碎石紛飛,盒亦破裂,盒中之物跌出盒外。
他並未向那兒看,抱著如帶轉身回然踱步。
「哥,為何不吻我?」如帶輕叫,幾不可聞。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再拖來不及了,淚如雨下將頭俯下,並盤坐在地,低頭去吻她的枯唇,一面叫:「黛……」
首飾盒的聲音,驚動了伏壁哀哭的太叔霓裳,拭掉淚痕向那兒看去。
初一看,她幾疑眼花;再一看,大喜欲狂。
山海之王的嘴唇,在接觸前的一剎那,突然停住了,他清晰地聽太叔霓裳的尖叫道:
「玉麟!玉麟!天哪!在這兒。」
他猛地抬頭,一蹦而起。
牆角邊,碎裂了的首飾盒旁,珠光寶氣中,躺著一具掌大的玉麟,晶瑩奪目,光芒四射,在珠光映射下,麟甲細緻,鬣須彷彿的飛動,栩栩如生,身上還閃耀著火焰的神火,不像是塗上去的,而是順著玉身的紅斑所雕成,浮凸在上,活龍活現。
太叔霓裳正趴伏在地,伸出顫抖著的纖手,猛地抓起玉鬣,向他衝來。
「用伏鰲劍剖開。」他喜極而泣,大聲叫。
他急不及待,伸手在脅下拔出伏鰲劍,正待就掌上削開玉鬣。
「轟隆」一聲,石門突開,頂門的千斤巨石倒下了,兩人同時一怔。
石門口,出現一個身材高大,葛袍徐擺,銀鬚拂胸的老人;面色紅潤,慈眉善目,眼中神光電射。
太叔霓裳一聲嬌叱,揮伏鰲劍疾衝而上。
老人向側一閃,喝道:「且慢,聽我說。」
「太叔姑娘,退到我身旁。」山海之王沉喝,又道:「老丈,有事快說。」
老人徐徐走近,一面說:「我已聽了許久,可否讓老朽看看玉麟是否為真品?」
「哼!你別想。」太叔姑娘叫。
山海之王卻說「讓他就掌上看。」姑娘無法,攤開掌,用劍護住,只消老人一伸手,休想逃出她的劍下。
老人看了一眼,道:「果然是真品,神山古仙所留神物。」
「老丈請退,休誤小可大事。」山海之王沉聲道。
老人淡淡一笑,道:「老朽如走了,反而誤了你的大事。」
「此話怎講?」
「玉麟腹中並非丹丸,乃是玄門成道至寶瑤池玉漿,如果你一劍剖開,玉漿流出入地卻沒,你能收回麼?前功盡棄,你也將終生抱憾。」
「老丈,這……這……」
「可削掉玉麟的雲層,倒人女娃兒口。快,別耽誤了她的性命。」老人平靜地說。
太叔霓裳應聲削掉玉麟雲尾,山海之王趕忙坐下,接過玉麟,將尾部塞入如黛口中。
石室中清香撲鼻,令人心神為之一爽,靈台清明,萬慮俱消。
太叔霓裳仗劍卓立,在旁凝神戒備,她在緊張之中,忘了衣衫凌亂,敞胸露腿。
老人仰首向著室頂,道:「以真氣引度之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山海之王審視玉麟,腹中已空,便扔掉玉麟,抱起如黛吻住她的小嘴,心意神合一,運起神功,將真氣度入她口中。
驀地室外起了急掠的飛行嘯聲,門口出現了南荒七煞,老大追生大煞看到室中情景,突然搶人室中。
太叔霓裳面向外持劍戒備,在珠光劍芒照下,她的左胸裸露在外,堅實高聳的玉乳上,一點猩紅觸目驚心,紅者紅如丹朱,白者如羊脂白玉,極為岔眼。
她一看到室門出現了南荒七煞,心中一栗。山海之王正在緊要關頭,任何驚擾皆可發生意外,對方人多,她怎能不驚?
她正想衝出,將室門堵住,但怪老人已倏然轉身,向前飄掠,雙手一張,說:「諸位,退!」
追生大煞伸手撤下黑色弧形刀,大吼道:「老夫要帶那娃兒,老狗,讓開」
叫聲未落,響起了「劈啪」兩聲脆響,老人以極為奇奧的身法欺近他身旁,快得肉眼難辨,揍了他兩耳光。
接著大袖連揮,追生大煞象被狂風所刮,飛退出室,撞在室外二三兩煞身上。
老人當門一站,冷冷地道:「沒教養的東西,開口傷人。快滾,等會兒天毒冥神來了,你們將後悔莫及;老夫也要讓你們餓死在地下古殿中,免得你們出外逞兇。」
南荒七煞嚇得打哆嗦,心驚膽跳。能在追生大煞已經撤下兵刃之後,仍能揍他兩耳光,一袖將人震出室外,沒有絲毫還手餘地的人,他們還沒見過哩,「留下名號。」大煞厚著臉叫。
「你配?滾是不滾?」怪老人語氣一變,極不友善了。
「咱們走,」大煞發令了。
怪老人順手將門帶上,人在室外道:「好好安頓,十二個時辰後,老夫前來聽取回音。」
太叔霓裳高叫道:「老前輩可是神刀主人?」
「老夫並非是神刀的真正主人,但有道義將刀留下。」
「是老前輩丟晚輩人室的?」
「正是,好自為之。」
聲落,石門全行閉實了。姑娘奔近門旁,將千斤巨石移至門上,小心頂住。
瑤池玉漿果然是靈丹妙藥,入口即起死回生,不久,如黛生機轉旺,氣息蓬勃,人亦在昏迷中漸漸甦醒。
山海之王已知如黛有救,雙手齊動,替如黛解去九陰絕脈手法所制的經脈,內用真氣驅運玉漿,外用推拿八法替她疏通被久凝了的肌肉。
他不惜損耗精力,全力行動,真氣源源轉運,生生不息在她體內運行。
足足花去一個時辰,他仍末停止行動。懷中的如黛早已清醒,也在試運真氣,緊緊地反抱著他。
太叔霓裳靜靜地坐在一旁,大放寬心,漸漸地,她被兩人的親熱光景,羞得渾身臊熱。她不敢看,卻又無法將目光移開,終於半閉星眸,冥想起來,嘴角綻起了笑渦兒,晚霞上頰,不知她在冥想些什麼?
又過了半個時辰,他知道不能操之過急,急了反而壞事,如黛久嬴之身定然受不了,便緩緩停止行功。
他渾身如在水中爬起一般,已被大汗濕透,並隱聞喘息之聲,行功停止,他也軟弱不堪了。
如黛在他嘴唇離開,雙掌靜止之際,喜悅地叫:「雲哥,雲……」
突然,她趕快噤聲,她看到了他瘦累而泛上蒼白的俊面,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同時太叔霓裳也放下劍,伸手將她輕輕抱開,將她放在豹皮墊上,蓋上山海之王的一件外襖,輕聲說:「小妹,別打擾他,讓他調息以恢復精力,苦了他了。」
「太叔姐姐,我先前感到鬼魄已離軀殼,怎又醒轉了呢?」
「一切以後再說,總之,你是兩世為人。」
「好姐姐,告訴我吧,我等不及了。」
「好吧,我告訴你。」她便將一切變故一一說了,最後道:「要不是神刀的主人出現,小妹,你已等不到這時了。」
如黛伸手將她拉倒躺下,抱住她附耳笑道:「好姐姐,如果你不發現玉麟,我這條命也完了。」
「這叫吉人天相,我可不敢居功。」
「不管你是否居功,我要好好謝你。」如黛笑,笑得很開心。
「怎謝我?」
「我是這樣謝你……」她咬耳在說,把太叔霓裳說得芳心如小鹿亂闖,兩人膩在一塊兒了。
許久,山海之王渾身熱霧漸散,大汗已干,臉色已轉紅潤,吁出一口氣,緩緩站起,搶到如黛身邊,急叫道:「黛,怎樣了?精神恢復了麼?天哪!僥天之悻……」
如黛捉住他的手,微笑道:「哥,苦了你了,我已無妨,只是渾身無力而已。哥,你不該說僥天之悻哩!」
「事實如此……」
「不,你該謝謝太叔姐姐。」
山海之王舉手齊額,俯身行禮道:「太叔姑娘,我該謝謝你,若不是姑娘在旁,後果可知,請受我一禮。」
「不敢當,這乃是黛妹的緣份。」太叔霓裳移坐閃避答。
山海之王抬頭,猛地玉面飛紅,趕忙轉頭。
太叔霓裳一怔,低頭一看,嗯了一聲,趕忙拍轉嬌軀。突然,她感到肩背一暖,一件灰布外襖輕輕地披上了肩頭,那是山海之王的外衣。
如黛噗嗤一笑,對山海之王說:「哥,玉麟在你身上帶著,你怎會不知?」
「那是金毛吼的包裹,四個首飾盒我在陝州打開了一個,另三個根本沒看過,誰知裡面是玉麟?」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如黛開心地說。
「天下事皆可以作如是觀。黛,你可感到飢餓麼?」
「有點兒。」
「我請花老丈來,找天毒冥神商量要食物。」他一躍並起,直奔石門。
「哥,小心南荒七煞啊!」
「哼!那幾個傢伙該死。走!我不放心你們在這兒。一起找天毒冥神去,他那兒定可找到食宿之地。」他回身說。
太叔霓裳披上外衣站起,低著頭道:「華大俠,那怪老人在十二個時辰之後,要來取回神刀。」
「取回神刀?」他莫名其妙。
「是的。」太叔霓裳便將被擒進入石室,怪老頭贈藥給如黛之事,一一道出。
「就是剛才那位老人麼?」
「是他,沒錯兒。」她肯定地說。
「我決定將軒轅神刀物歸原主,以酬謝他對我們的隆情高誼。他既然是這兒的人,會找到我們的,我可在這兒留字。」他就壁上運金剛指寫上:「晚輩已赴天毒冥神之住所,請前輩移玉步一行,神刀自當璧還。」
他用豹皮將如黛背上,太叔霓裳卻在收拾珠寶,他道:「太叔姑娘,不要那些撈什子了。」
太叔霓裳笑道:「不能忘本,該帶著,這堆東西對你來說,意義夠重大的,日後你可以懷想此日的情景啊!」
「太叔姐姐,對你的意義也夠重大的哩!」如黛笑。
太叔霓裳粉臉泛上紅雲,她笑罵道:「小妮子,你壞!」
三人拾撿停當,走出石室。山海之王領先,一手高擎龍犀珠,一手牽了太叔霓裳的纖手,直趨先前的朱池大殿。
大殿中,除了兩頭人熊,沒有任何人在內。他們鑽人殿中,人熊亦已發現了他們。
兩聲怒吼,人熊人立而起,疾衝而來。
太叔霓裳看了這兩頭兇猛獰惡的巨物,嚇得尖叫一聲,粉面泛青,驚得腿也軟了。
晶芒倏現,山海之王撤下了伏鰲劍,遞到她手中,說:「退到洞口,我對付這兩頭畜牲。」
「不!我要和你並肩應敵。」她神劍在手,不怕了。
「不成:那是天毒冥神的寵獸,不能傷它,我要鬥它們,快退!」
「雲弟,小心了!」她親呢地叫他,退到洞口。
兩頭人熊笨重如山,但迅捷無比,顯然是曾經過訓練,化愚蠢為靈敏了。
人熊怒吼,左右撲上,四隻粗樹幹般的毛爪,伸開來便形成兩丈寬的包圍圈。
山海之王一聲長嘯,人凌空而起,閃電似的越過人熊的面門,射出朱池之中。
人熊也夠快,一把沒抓著山海之王的雙腳,立即回身狂吼著撲下朱池。
嘯聲一起,兩扇大門倏開,搶入了四名大漢,見狀驚得面無人色,有兩人奔去急敲金鑼。
兩人熊分左右衝到,巨爪倏張。
山海之王不敢大意,且先試試再說,一聲沉喝,向右一閃,便到了右首人熊的左側,伸手斜拍一掌。
「叭」一聲暴響,山海之王竟被震退一步,人熊巨爪一蕩,倏然轉身右爪又到。
左面的人熊,也疾衝而上,右爪兜頭便抓。
山海之王吃了一驚,這一掌他已用了八成勁,竟未能將人熊震退,豈不吃驚?他知道,力拼是佔不了便宜了。他展開了如幻步,在人熊雙爪行將及身的剎那間,人影倏杳,他到了左首人熊的身後,一聲大吼,全力一掌拍出。
「蓬」一聲巨震,結結實實地擊中人熊背脊,他感到奇大的反震力一湧,連退三步。
「這畜生好厲害!」他悚然叫。
人熊挨了一記重擊,「砰」一聲暴響,攔在另一頭人熊身上,兩頭人熊都倒了,但瞬間爬起,轉身狂怒地急衝而來。
背上的如黛尖叫一聲,花容失色。
洞中的太叔姑娘一聲驚叫,飛掠而來。
山海之王反應奇佳,兩臂有萬斤神力,人被抓住,反而更為沉著,大吼一聲,左手反逮住人熊的臂肘,右臂全力一抬,也反扣住人熊的小臂,奮全力一扭一損。
人熊的左爪,剛將近山海之王的肩頭,便被扭得一聲狂叫,右爪被扭到身後了。
它不甘被制,右後爪一抬一勾一扣,想抓山海之王的下盤。可是已沒有機會了,無儔的神刀,將它向下掀,同時山海之王已抬起右腳,猛地向它膝彎端下。
同一瞬間,響起一聲巨嘯,接著是一聲大吼:「人熊二熊退?」那是天毒冥神的聲音。
晶芒飛射,太叔姑娘亦到。
另一頭人熊,已瘋狂地撲來,剎腳不住。
山海之王左腿疾飛,「呼」一聲響,雙手一鬆,將人熊踢得向前撲倒,人向旁一閃,從另一頭人熊爪下掠出,驚險萬狀。
太叔姑娘剛到,精神一懈,倚在山海之王肩下,粉面發青地輕叫:「雲弟,你不該冒險。」
石級上,出現了天毒冥神、老花子、鐵爪神鷹,夜遊神、藍衫隱士,和八老人與十名大漢。天毒冥神的豪笑聲,直震殿堂,笑完伸大拇指叫:「老弟神勇,了不起。天下間能以赤手空拳,搏騰我這兩頭異種人熊的人,得未曾有。升階相見,老弟。」
藍衫隱士哈哈一笑,笑完道:「老朽輸得心服,老弟,老朽有一不情之請。」
山海之王攜太叔姑娘升上石級;抱拳行禮道:「兩位前輩過獎,愧不敢當。段前輩有何指教,尚請不吝見示。」他心中高興,語氣謙虛了好多,回復了早年的神劍伽藍逸雲的風采,詢洵溫文落落大方,與先前判若兩人,加上他剃掉鬍子,那光風霽月,宛如玉樹臨風的絕代風華,委實照人。藍衫隱士回了一禮,微笑道:「今日之會,咱們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識,相識即成肝膽相照的朋友,休怪老朽唐突。馬老兄在一甲子之意,武林名位之高,更在二僧一道之上,功力天下無敵。今見老弟台神勇驚人,技臻化境;願以至誠相請,請二位印證神功,一個是昔年武林名宿,一個是當代一時俊彥,可否讓我們一開眼界?」
天毒冥神也說:「老弟,這半天我們都在談論你,我們可不能令他們失望。來吧!
你那把怪刀,與我的降魔杵正好相當。」
「前輩所示,敢不從命?」他解下如黛,交與太叔姑娘,略加拾奪,便縱下朱池。
他向石級上眾人獻刀,含笑道:「晚輩放肆,恭請馬前輩賜教。」
天毒冥神一掠而下,捧杵回了一禮,含笑道:「老弟,老朽失禮,恕罪,請!」
兩人後退兩步,縱容行禮,再向左徐移兩步,緩緩出刃,各自抱元守一行功,雙刃齊舉。
山海之王不用幻形十八劍,以伏魔慧劍應戰,兩般神刃遙遙相對,愈迫愈近。
所有的人,全都神色緊張地注視著朱池中的兩個人,除了火花的嘩剝聲之外,寂靜無聲。
如黛輕聲說:「太叔姐姐,請扶我起來。」她為山海之王擔心。
所有的人全擔心,雖說高手印證,點到即止,按理並不需擔心,可是失手誤傷的機會並不少。武林中因印證而死傷,因印證而結下深仇大怨的人,實在太多,可見絕非簡單的事。
朱池寬闊,正好施展,兩人都是頂尖兒超塵拔俗的高手,舉動亦大逾武林常規,皆向右方搶旁鬥,時而左移兩步,刀尖始終末變方向。
兩人的身材都夠高大雄壯,上身微俯,左足微屈,閃動緩慢,漸漸換了一次照面,未出擊。
「放肆!」響起山海之王的巨吼,神刀側身點進。
天毒冥神右飄兩步,降魔杵虛搭神刀護偃。
兩人輕描淡寫地試了三招,禮招一過,突然人影疾閃,風雷俱發;但見刀影飛騰,杵影如山,進退騰挪人影如煙,暗勁潛流相觸刺耳,令人心魄下沉。一接觸間,兩人從中心移至東首,再繞東迫至北面,兩聲暴叱,人影乍分。
「唰」一聲,山海之王仍退出南首,一撤右足,神刀突然伸出,身形如嶽峙淵停,像座石像屹立不動。
「呼」一聲,天毒冥神也退至北面,腳下不丁不八,斜指降魔杵,屹立如同化石。
兩人首次接觸,片刻即分,各攻五招之多,攻拆之際,人影似杏,動如閃動,但分開時人影乍現,卻又靜如山嶽,點塵不驚,攻撲時固然危機四伏,生死交關,靜止時也不輕鬆,那暴風雨將臨前的平靜,迫得人透不過氣來,更顯得凶險,更為可怖。
兩人都神色凜然,呼吸似已停止,兩雙神目老盯著,要捕捉對方眼中的些微變化,空氣已將要凝結了。
「接招!」天毒冥神輕喝,閃電向前撲。
兩人再次狂攻,這次與先前的輕快攻撲又是一番光景,是真力的火拚,修為的狠搏,每一記皆兇猛狂野,生死間不容髮;但見墨絲色的光華,與四面急舞的閃閃金芒,不住扭曲衝錯,八方飛騰,上下急射。
五衝錯八盤旋,在罡風怒嘯,暗勁爆裂中,兩人纏鬥良久,突然人影飄搖,同向側方飛退。
「錚」一聲宏亮的金鐵交鳴乍響,在兩人飛退丈外,身形已定之際,方傳出兩刀撞擊之聲,可見兩人身法之快,駭人聽聞。
兵刃第一次正面相擊,拉成平手,功力相將,修為半斤八兩,皆未搶得上風。
兩人屹立相對,身形絲紋不動,雙刀如鑄,身上每一顆細胞似乎都已凝結了。
可是兩人舶額上,汗緩緩沁出,渾身飄逸著陣陣輕霧,呼吸時起伏隱約可見了。
山海之王踏出一步,第二步立刻跟進。
天毒冥神也踏出一步,跟進第二步,毫無表情地道:「老弟,剛才咱們共發多少招?」
「老丈,你化我六招,反擊九招。」山海之王也木然答。
「你的眼力和反應超人一等,化我九招敬六招,你是我平生罕見的勁敵。」
「老丈,晚輩也是第一次遇上真正強敵。」
「連上一照面算上,你已攻出十一招。」
「老丈佔先了,先發十四招。」
「老弟,你可用與湯館主狠拼的奇招,讓我一開眼界。」
「晚輩遵命。」山海之王答,神刀向左徐降。
「老朽有三招自參三式,每式可有三種奇變,取名為金剛三式,以便攻為主,老弟注意了。」
「晚輩亦有九招自參劍法,每招無式而中含四訣,剛柔互濟,變化無窮,至今未逢可接四招以上的敵手,願就教高明。」
「好說好說,請教二字不敢當;活到老學到老,咱們互相切磋。老弟,誰接了你四招?」
「沒試過,但試過三招。」
「誰?」
「晚輩的同伴,太叔霓裳姑娘。」
「不!我只接了兩招。」太叔姑娘叫,又道:「如果你出第三招,我活不到現在。」
藍衫隱士呵呵一笑,接口道:「我也接了兩招,第三招馬老兄到得恰是時候。」
天毒冥神接口道:「老夫這三招自創秘學,天下間沒有接下兩招之人。老弟,咱們可算得雙雄相遇,你攻五招,我攻兩招,怎樣?」
「敢不從命?」
「接不下可以撤身,你先請,先攻兩招。」
天毒冥神的口氣,似乎大有自信。山海之王身為晚輩,並沒生氣,他徐徐迫近,沉聲地道:「晚輩有僭,放肆了。」
了字一落,人已閃電似撲進,先右後左,柔剛剛柔四勁突發,攻出第一招「如虛似幻」。
這是單方面的攻招,並非生死相搏,但化的人,仍可在化招中覓機加以反擊迫對方撤招,不全是防守,所以其凶險的程度,並不下於互相搶攻。
天毒冥神後撤一步,左掌一引,擺脫左方的吸力,降魔杵先出「毒龍出洞」,桿出卻振化徑尺大杯花,向右斜轉,招變「山東大擂」,好快!從左掃到右方,迎著自右撲到的萬千刀影。
「錚錚錚……」一連串的巨震,罡風雷電俱發,片刻糾纏,雙方旋了半圈,皆末後撤,勢均力敵。
暴響震耳,罡風進裂中,響起山海之王的沉喝:「第二招,接著!」
人影重新轉疾,猛烈地衝錯,勁風直蕩十丈外,刺耳的異嘯動魄驚心。
「噹」一聲暴響,人影分飛,兩人各退丈外,額上已現汗珠,往下掉落衣襟。
「厲害!老弟。」天毒冥神微笑著道。
「老丈果然高明,瀟灑從容,六合歸一,晚輩大開眼界了。」山海之王也笑答。
「該老朽獻醜了。」
「老前輩請。」
降魔杵飛起一道金芒,疾射山海之王,等神刀上推,山海之王身形挪動,刀桿行將接觸的剎那間,突然向右一飄,轉化無數十字交叉金芒,急襲中宮。
山海之王雙足徐徐逐寸後退,神刀舉在胸前,左振右抖前點下撇,上崩中挑舉手暗含玄機,一陣急攔,共退後兩尺,竟然接下了兇猛如狂濤的一招。
「噹」的一聲暴響,兩人齊向右後方飛退丈外。
「咦!老弟,你這招化手法深得以柔克剛的心法,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哩!」天毒冥神訝然叫,舉手抹掉額上大汗。
「晚輩在取巧,這也是九招中的一招,只是蓄力未發,被降魔杵所制,也發不出。」
山海之王也抹掉大汗笑答。
「該你攻後三招。」
「放肆了。」
接著的三招,威力愈發愈強,一招比一招凶險,銳不可當。
第三招「一線生機」,天毒冥神被退到東北角。
第四招「飛電沉雷」,天毒冥神退到南面石級下,渾身見汗手上饅了。
第五招「射星逸虹」,星由中心向外射,一道墨絲淡影卻左方橫貫至右,像在玩魔術,看不清人影,不知他是如何運刀的。
天毒冥神心中一凜,一聲沉喝,絕招「八方風雨」出手,千百道金芒向內急射,以墨綠色的光華為中心,向內一聚,兩般兵刃齊發雷鳴,繞朱池旋了一圈,像兩股猛襲的龍捲風,飛騰撲擊,如同千軍萬馬呼號奔騰。
捲旋經北面石級旁,勁烈的激旋氣派,迫得上面的人紛紛後退。
「不好!他們瘋了!」藍衫隱士驚叫,撤下了量天尺。
不是瘋了,兩人都收不住勢,兩般神刃狂舞,生死間不容髮,急攻狂架,驚險萬狀,誰稍慢千分之一秒,誰就得屍橫五步,除了隨勢出招之外,別無他途。
接理,兩人的功力皆已臻化境,收發由心本無問題,但就因為勢均力敵,所以想收已不可能了。
正在危機一發中,眼看將有慘劇發生,殿中突然響起一聲長笑,一條人影從洞中飛出,直撲兩人激鬥之處,太快了,誰也來不及阻攔。
山海之王不知來者是敵是友,一聲大吼,先行撤招,他要冒萬險脫出重圍,他不願由第三者加入,鬧個三敗俱傷,他這種大勇的表現,太不顧性命了。
「錚錚」兩聲急震,他刀掩左肩,向左面金芒一撞,人向前一俯,在著地的剎那間,猛地轉身仰面揮出,向隨身下劈的金芒架去,人亦同時背脊著地,側射三丈外。
「嗤」一聲,金芒掠過他的左肩外,接著「噗」一聲,金芒直劈人地中尺餘。他只覺左肩如裂,半身脫力。
他倏然站起,臉色泛青,渾身大汗,臉上豆大的汗珠,下雨般的沾落胸襟,踉蹌站穩了。
天毒冥神踉蹌站住,降魔杵插入地中,兩手空空無力地下垂,臉上泛灰,山海之王冒險撤招,並未還招,老傢伙的降魔杵不能借力變招,差點兒失手將山海之王左肩擊碎,他難過極了。
「老弟,我該死。」他激動地說。
「怪我,老前輩。」山海之王搖頭苦笑答。
「該怪我,我三招全用上了。」
「不,該怪我,我九招也用上了。」
丈外,站著身材巨大的白髮須老。他笑道:「誰都不怪,勢不由已,人如不惜命,活著也是害人害已之事。但也怪你們兩人,你們的功力太高,招術也旗鼓相當,不應該妄用兵刃印證。」
老人含笑舉步,走近山海之王,拍拍他的肩膀,說:「小哥兒,你這一手我老人家不贊成,卻使你此舉可稱大仁大勇。假使你不見機伏臥選出,我也無法救你。」又伸手指著天毒冥神道:「你,偌大年紀,該有這種經驗,為何不先出聲招呼,以喝聲示意雙方緩緩撤減真力?該打!」
天毒冥神苦笑道:「老兄,我確是該打,但我如果出聲,華老弟的怪傢伙不將我的腦袋砍掉才怪。說來說去,還是我的不是,老實說,我確是惜命。華老弟太傻,傻,傻得可愛,甘願冒粉身碎骨之危,捨命撤招,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還做不出這種傻事。
老弟,我是千服萬服,來,咱們親熱親熱。」向前走去。
山海之王丟掉神刀,搶近伸出大手,兩人手相握,突又鬆—手擁抱。
所有的人,全鬆了一口大氣,兩人放開擁抱,山誨之王回身揀起神刀,雙手奉給老人,說:「原物歸主,老前輩請收下。」
老人接過神刀,說:「並非老朽吝惜此物,但此軒轅神刀,乃是崤山鎮山之寶;有此物在,山魈木精異類,不敢出而為害;更免在江湖中造殺孽,老朽不得不請小哥兒留下。而且老朽可用此神刀,替諸位另避出困之路,尚請原諒。」
天毒冥神訝然問:「咦!老兄,你是誰?」
「老弟,別問我,總之,我比你先占此陵二十年。」
「你先占此陵?咱們怎沒見過?」
「哈哈!我只有一個人,此間秘道我全知道,我住在你寢宮之下。」
「寢宮之下?」
「是的,你只知道這陵墓下面有三層,其實有四層,除了神獸殿附近,我全知道而且到過。」
「神獸殿?見鬼!」
「見鬼?你可問問小哥兒。他仗這把神刀殺殭屍,斃山魈,斗蝠龍,擊倒地拄,你的洞府跨了,就是他的傑作。哼!你那兩頭人熊,比起他所斗的神獸,簡直不成氣候,小巫見大巫哩!老弟。」
「你在說笑話吧?老兄。」天毒冥神仍是不信。
「你不信就拉倒。三日後,我來帶諸位出困,再見了。」說完,大踏步走了,隱沒在洞口裡。
天毒冥神怔了好半天,困惑地問:「老弟,他說的可真有其事?」
遠處的如黛笑著高聲道:「老前輩,千真萬確,神獸殿的怪物,我全見過哩!」
天毒冥神抓住山海之工的大手,道:「老弟,我不該懷疑,抱歉。」
藍衫隱士收起量天尺,高聲道:「馬老兄乃是早年武林之雄,華小友乃是今世雄才,兩位今日幸遇,可算得雙雄之會,該合稱字內雙雄,乃是武林一大佳話。」
「老弟,咱們三生有幸、我要結識你這位忘年之交;不許婆婆媽媽,你答允嗎?」
天毒冥神正色問。
「華逸雲高攀了。」山海之王躬身真誠地道。
「好,你可叫我一聲老哥哥。」
「老哥哥尚請多賜益,請受小弟一拜。」山海之王大拜三拜。
天毒冥神趕忙將他扶起,道:「老弟,沒話說,我不能白做你的老哥哥,我將出山一行,全力尋覓玉麟丹的下落,有五天的工夫,我們趕快開路出困,不可稽延……」
山海之王笑道:「不必了,玉麟丹已得,賤內已經復原……」
「什麼?你說的可真?」
「千真萬確……」他將經過說了。
「哈哈……這真是奇聞,你簡直是騎著馬兒找馬,鬧出這許多風波。走!到我的居處歇息,咱們不醉不休。」
由大漢高擎火把領先,轉人內殿。
在一間佈置精緻而華麗的小殿中,燈火輝煌,堂開盛延,除了如黛姑娘,其餘的人全到了,共開了兩桌,主座上是天毒冥神,山海之王成了主客。
席間,從天南地北說到今後行止。
天毒冥神要另覓隱居洞府,告訴山海之王說,在未找到新居處之前,這兒留置有人,隨時可通訊息,在尋覓居處之際,要替他在江湖走動走動,誰要有不利於小老弟的企圖,哼!得教他們爬著滾蛋。
藍衫隱士自承錯誤,他要與金旗令主回家隱居,至於蒼龍二老之事,他希望山海之王手下留情,同時他也先去找他們,勸他們罷手,冤仇可解不可結,寄望極殷。
鐵爪神鷹已家破人亡,他將與夜遊神踏遍天涯,找金毛吼,祁連隱裡,喇嘛三聖僧等凶魔,覓機下手報仇。
太叔霓裳則急需返回桐拍山,勸乃父改邪歸正。
老花子則希望與山海之王同行,先往洛陽會見師弟亡命花子尹成,再伴山海之王夫妻倆下金陵,探望葉若虹主僕。
可惜,他們的打算大部份落空。在他們逗留三日期間,江湖早已風風雨雨,鬧得不可開交了。當然啦!風風雨雨的發生,並非發生在最近的短短三天,而是從九天玉鳳如黛姑娘被擒時始,起因並不複雜。
山海之王是以如黛的意見為意見,卻由洛陽下金陵,造訪葉若虹,而後決定是否上武當,應了約之後卻走湖廣人滇省親,看是否能恢復失去的記憶。他也想到,不管任何事皆可能遺忘,但對從小長大的家園和親人,該不會陌生的。
他對沿途襲擊的人,像蒼龍二老以及喇嘛僧等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要他們不找上門來,他不會去找他們的。
眾人在殿中逗留三日,這三日中,天毒冥神將一些滋補的奇藥,以及山藥黃精等食物,讓如黛調著服用。她慢慢地復原,加以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動身時,她已經復原了七成。清瘦了的她,並未減少她照人的光采。
唯一悶悶不樂的是太叔姑娘,她雖取得如黛的諒解,但能否可勸乃父回頭,她仍無把握,感到前途茫茫。
三日後,怪老人果然前來領他們出困,從寒水出口的左側山麓一個洞土洞中鑽出,重見天日。
眾人互道珍重,分道揚鑣。在他們走後不久,怪老人又將南荒七煞趕出洞外。最後出來的是左曲老。
山海之王依天毒冥神所指示的方向,先出永寧置辦行裝,四人買坐騎趕路,因如黛還不適於步行。
一行人沿洛河東行,在宜陽歇宿一宵。這小系城距洛陽不足七十里,本不宜駐宿;但如黛不宜勞頓,太叔姑娘則須於此分手汝州,天色亦晚,只好落店投宿。
翌晨,太叔姑娘趕往汝州回桐柏山,可惜晚了一步。
山海之王已改了裝,回復他本來面目,黑油油的長髮經如黛的巧手,挽了一個精緻的髮結,用一條青繃綰住,加上一個白玉髮箍。青繃子緊身衣,足登薄底快靴,外穿青色扎腰長衫,掩住脅下的革囊和腰中的伏鰲劍。吠!好俊,人是衣裝,佛是金裝,他不像武林人,倒像個學舍中的生員子弟。剃掉了須,現出羊脂白玉似的臉蛋,大眼睛如午夜朗星,挺直的鼻樑,朱唇皓齒,還有兩葉遠山眉,洵洵溫文,毫無武林朋友的特色和氣質;要不是他生得雄壯,真不像話,不像個大男人。
如黛又是不同,她換了一身綠,綠得生機勃勃,綠色的勁裝十分忿眼,告訴人家她是個雌老虎母大蟲,登徒子下三濫的流氓小混混,想挨揍的儘管上。她可以公然梳盤龍髻了,瞧!盤龍髻多神氣:旁邊還有一支插頭釵,那是金毛吼偷來之物,她用上了。天氣轉涼,山風凜冽,北方的七月山區,已夠涼啦,焉能沒有披風?她的披風也是綠,除此之外有兩點紅,一是她的櫻唇,一是風頭釵嘴下吊著一顆大紅寶石。
老花子仍是那股窩囊勁,他的鶉衣是活招牌,八寶討米袋非必要不離身,這是他的本來面目。他的烏竹寶杖丟了,天毒冥神卻送了他一根九合紫金彈性極佳的寶杖,不但趁手,且可硬碰削鐵如泥的寶刀。
三人三馬在官道上趕路,忿眼之至,瞧,一個老花子,一個俊逸絕倫的年青相公,加上一個花不溜丟的小娘們,而且是朵有刺的玫瑰花兒,怎麼算也算不清,他們怎會走在一塊兒?邪門!
出了山區,且近午間,大太陽熱烘烘地往上爬,氣候又變了。三人三馬蹄聲得得,沿洛河南岸直奔安樂窩。
安樂窩是「吾家先生」邵康節的故居,火燙後新建不久,是一個小集鎮,倒還熱鬧。
老遠地便發現街旁擠滿了人,不知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