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文 / 雲中岳
逸雲駭然,知道無法追上,搖頭歎氣道:「這狂梟功力似比我還高,日後真麻煩著哩!」
他回身竟沖後台,那兒情勢危急。他突然清嘯一聲,掣下背領上的折扇騰身猛撲台後。
向天台之後空坪,雙方正在捨死忘生拚搏。
妙手飛花正想奔回烏楓嶺,查看是哪一路的對頭競敢毀他的莊院,如霞八女和金毛吼已經奔到,走不了啦!
這惡賊算得是半個主人,金面狂梟師徒就住在他的莊中;大珠台下這一片基業,卻是他的通家好友矮鍾馗薛恆的別墅。說是好友,其實矮鍾馗的藝業,比他師父三步追魂章鈞還強得多多。
這些惡賊還在後台休憩室呆著,並末登台,對台前的突變還未弄清,剛走出休憩室呢。
金毛吼見面就大吼道:「狄老狗,你竟然授意狄老二暗算景太爺,今天不是你就是我,納命來!」
金毛吼真夠狠,腿上的創口真令他咬牙切齒,不由妙手飛花分說,長刀近身就是一記「力劈華山」。
妙手飛花弄不清內情,一頭霧水,百忙中閃身橫飄丈外,如煙已經搶到了。但見銀色光華飛射,飛旋而來,劍影所至處,冷電寒芒直迫內腑。
他駭然一震,掣劍左躍,大叫道:「五姑娘,你怎麼了?快住手!」
「別裝糊塗,你去問景爺!」光華如電,展開狂攻。
妙手飛花知道姑娘的劍是無價至寶,千古神刃,早些時候他就聽朋友道及,龍淵劍已經重出江湖,先前還心中存疑。這一看姑娘手中劍銀芒如電,但見光華四射,就知準是龍淵劍啦!
如煙一陣急攻,把老賊迫得左閃右避,他那把長劍不爭氣,不敢招架,只用小巧工夫尋暇蹈隙出招,想不到彆扭之至,槓有一身絕學,半點也用不上,光挨揍真夠他受的。
金毛吼一刀走空,近身竄到一個矮胖的黑臉亂須老賊,長劍急似靈蛇,在大吼聲中連攻八劍幾如狂風驟雨,劍氣懾人心魄。
金毛吼在漠外橫行,與五毒陰風汪修全功力相去無幾,列於一流高手而無愧色,想得到絕非易舉之輩。長刀貼身進招,形同拚命,但見刀光漫天徹地,勁風裂膚生寒。劍如靈蛇吞吐,刀如狂獅舞爪,兩人一照面,接化八招還了四雙奇招,剎時罡風怒號,人影模糊。
如霞如雯如雲三人接著三步追魂,略佔上風。皆因章老賊的蛟筋帶已被逸雲奪去,成名兵刃一丟,他的凶焰消失了三成,目前只用一支長劍應付,所以讓三女擋住了。
其餘四女各找對手,刀光劍影飛騰,慘號時起。
這時天魔地煞兩夫人隨後趕到,與如煙全力進迫妙手飛花,把老賊迫得怒叫如雷四面遊走。
驀地裡山下人影疾閃,到了如意道婆和巫山怪姥。而西棚之內,妙手飛花的手下小賊和友好一二十人也一擁而上,殺聲叱喝聲驚天動地。
天魔夫人一見如意道婆奔到,趁空兒問道:「師父,怎樣了?」
老道婆答道:「精光大吉,痛快淋漓!」她一揮玉如意,搶近妙手飛花身後,先砸破由側方撲來一名凶漢的腦袋,再向老賊後心便砸。
眾賊一擁而上,其中高手為數不少,把金毛吼和十二名女人圍住,立時主客易勢。
首先是金毛吼漸露敗象,他腿傷一經震動,血流得更多,血一流真氣便無法控制,手腳即漸慢。他為人奸滑,一看不對勁,突然大吼一聲,一刀迫退矮鍾馗,火速後撤,一面叫道:「姓鍾的,轉告章老狗,後會有期。」
長刀一揮,向東便闖,但見刀光如匹練,人頭飛跌,血雨激射,擋路的三名狠賊立斃刀下。等矮鍾馗追到,他已闖開一條血路了。
如煙一把龍淵劍,光華四射,矢嬌如龍,盯緊妙手飛花不捨。她杏眼噴火,粉面殺機重重,一掃柔媚之態,微泛青色,緊咬銀牙運劍,奮身前撲。
這一陣狠鬥,她們人孤勢單,落入重圍,危機一發。
妙手飛花一見大勢已定,不由心花怒放,未免得意忘形,他八方遊走,一面向如煙淫笑道:「你等著,狄爺擒下你留為自用,八女中你最美,深得我心。哈哈,乳峰兒尖挺,臀兒不夠豐,柳眉兒緊貼,定然是黃花閨女。呵呵!我老人家艷福不淺……哎……」
如煙毫不動容,她聽多了淫言穢語,內心不起波瀾,更不衝動,冷靜地聽老賊說著,劍勢故意一緩。
妙手飛花一面得意地胡說八道,一面覓機近身。這時他正閃到如煙左側,突然向前陷進一步貼地一滑一飄,劍奔上盤,左手劍訣突由下疾出,逕點姑娘章門穴,「淺」也剛溜出口腔。
姑娘就等這一次機會,身軀微仰,出其不意猛地旋身,龍淵劍貼身疾轉。
劍過無聲,妙手飛花劍斷指落;他色迷心竅,著了一記狠教訓,驚叫著仰身急肘,「金鯉倒穿波」脫出光華籠罩之危境,一發千鉤,差點兒又挨一劍。
他凶心頓熾,在突然暴退之際,五朵銀桃花發射,袖底一聲微響,一筒子午六陽針像一蓬驟雨,在銀花之後貼地射出,無聲無影一閃即至。
姑娘已步步提防,但她末想到老賊會在中劍仰身飛退的瞬間,竟然射出兩種歹毒的暗器,也更沒料到子午六陽針會由下面射來。
她舞劍護身,相距太近,想閃避已不可能,只能用劍自保。她的暗器傳自乃母,地煞夫人卻又傳自妙手飛花,所以對銀桃花的來向和性質知之甚詳,在五聲叮叮脆鳴聲中,二十五瓣花瓣兒四下裡穿墜,被龍淵劍全行震碎。
在劍氣一蕩之下,子午六陽針被震降半尺,向下略沉,仍向前急射。
「哎呀!」姑娘只覺膝上五寸大腿之上,有五處火辣辣地一麻,知道糟了!驚叫一聲,仰面坐倒。
她身後本有三名狠賊,有兩人也狂叫著躺倒,另一個不知同伴因何驚叫,略一怔神卻又重行揮劍撲上。
同一瞬間,妙手飛花也咕冬一聲,撒手丟劍跌落埃塵,像倒了一截大木頭。
原來他向後倒轉,全神發射兩種暗器,末料到如意道婆剛往這兒退到,眼角早將惡賊看清,玉如意一振,一縷淡淡輕霧四散。惡賊只覺鼻端淡香一衝,立時知覺全失。
三步追魂的長劍,也在這一瞬間將及如意道婆腰肋。
逸雲到得正是時候,人末到手中豆粒已電閃而至。
一劍扎向如煙的凶悍惡賊,天靈蓋嵌入一顆黃豆,直抵腦中,人向前一栽,劍仍向前扎。
姑娘渾身無力,眼睜睜待死。育影一閃,惡賊屍身飛拋丈外,她已到了逸雲肋下。
逸雲向三丈外的三步追魂一扇猛撥,一腳挑起龍淵劍,收扇取創,一氣呵成,挾著如煙飛撲矮鍾馗。
如意道婆正命在須臾,無法自救,眼看難逃一劍之厄,但仍向旁急閃。
驀地「錚」一聲響,三步追魂的長劍突然齊鍔而折,老賊也「吭」了一聲,手肘似已折斷,劍亦脫手下墜。他真夠狠,左手一伸,袖底子午六陽針一閃而出。
豈知逸雲急於救人,以畢生的渾厚神功一扇扇出,罡風一卷便至,針雨向兩側橫飛,反而傷了幾名惡賊。
如意道婆一見機不可失,怎肯饒他?一躍而前,趁老賊眼目難開,身形踉蹌的瞬間,玉如意一衝,血花飛濺,三步追魂由頭至胸血肉模糊,嗚呼哀哉!
兩個惡賊一死,群寇膽落魂飛,怎禁得起十一條雌老虎母大蟲的發威?除死的以外,逃走的不會多於五名之數,可說一敗塗地,幾乎全軍盡沒。
逸雲撲向矮鍾馗,這矮鬼還在和二妞兒如雯胡纏,東摸西掏大肆調情,卻不知死之將至。
這急劇的變化來得太突然,也太快了些,矮鍾馗還來不及看清,逸雲的清叱已到:
「雯姐,退!」
退字一到,光華倏漲已臨矮鍾馗頂門。
矮鬼連人影也沒看清,百忙中旋身一劍揮出。
光華一振一絞,矮鍾馗會變,他和他的劍變成七八塊,四散飛走了。
逸雲不管怔在一旁的如雯,他急問呻吟著的如煙:「芸姐,傷在那兒?怎樣了?」
如煙軟弱地說:「別管我,於午六陽針世間尚無解藥,每日子午兩時,渾身血脈暴脹,痛苦難當,十日之後血肉碎裂不治而亡。我……我活不成了!但父仇未報,死不瞑目。」
逸雲探裹取出一顆丹九,塞入她口中,急聲說道:「芸姐,別灰心,你得聽我的話,一切我會盡力。」他將如煙交給如雯,說:「雯姐,請照顧她,我就來。」
他將如煙塞在如雯懷中,提著龍淵劍飛越三丈六尺向天台,縱落場下。
少林弟子全由右側向後台湧,他不知他們所為何事。舉目一看,場中除了數十具死屍之外,已不見一個活人。
他心中大駭,脫口大叫道:「黛!你哪兒去了?你哪兒去了?」
走在最後的一個少林俗家弟子突然答道;「你那位同伴麼?已被一雙俊美夫婦追下去了。」
逸雲急聲問道:「往哪兒走的?」
「往辰州,去勢如星飛電射,恐怕已遠出十里外去了。」
往辰州,逸雲放了心,他對如黛的輕功大有信心,不會有意外的。
他想錯了,要不是機緣湊合,他幾乎抱恨終生,光憑功力不一定萬無一失啊!
屍堆中,沒有攝魂魔君和毒殭屍的屍骸。
他正在沉思,台後己起了叱喝之聲,分明是降龍僧在向天魔夫人發怒,他一驚之下,返身飛掠而回。
他一到,往中間一站。天魔地煞兩夫人和如意道婆巫山怪姥在前,如霞八女左右分立,如雯抱著虛弱的如煙。地煞夫人肋下挾著已被制住穴道的妙手飛花。
這一面以降龍僧為首,金眼龍則持金槍在旁怒目而視。身後九名僧人,扶著兩名輕傷和尚,還有八具僧人屍骸。八名俗家弟子中,也死了兩名,重傷兩人。這一仗,少林派弟子死傷也真夠摻的了。亡命花子還好,只受輕傷。
逸雲仗劍落在中間,降龍僧合掌一禮道:「施主天人,臨危援手,老衲先謝施主大德。」
逸雲劍隱肘後,抱拳回禮道:「不敢當前輩大禮。請問大師,天糜夫人亦曾一盡綿力,且有所為而來,前輩為何大興問罪之師?」
「施主問得好,消尹施主將此事經過一一道來,方能一清是非,施主將知老衲並非無的放矢了。」
亡命花子尹成越眾而出,便將前晚七盤灣官道之中,中原狂生被一群自稱為天魔夫人的妖女擄走,自己見機溜走傳訊之事一一說了。
逸雲靜靜地聽完,呵呵一笑道:「這就奇了,在尹前輩說的時辰內,在下恰與天魔夫人磋商要務,她們難道有分身之術不成……」
天魔夫人突然接口道:「雲哥兒,這事老身已經知道是誰所為了。」
降龍僧說道:「是誰?女擅越不可嫁禍他人。」
「桃花仙子。」天魔夫人一語道出。
「怎又是桃花仙子?老花子真糊塗了。」亡命花子直搖頭。
天魔夫人冷然地說道:「老身敢於斷言,以穿著打扮來說,確是她們,而且……」
「而且什麼?」降龍僧語氣咄咄逼人。
「而且老身手下八女,從未有此裝扮。在雲哥兒來到之前,那女魔早已光臨老身之處。」
「此話當真?」
「半點不假。她倚技凌人,要奪老身手下八女,要不是老身使用緩兵之計,八女早已被桃花仙子擄走了。」
降龍僧精神一振,殷切地道:「在末獲真相之前,老朽有一不情之請,尚望俯允。」
「大師請說,老身如力所能逮,理當效勞。」
「請諸檀越同赴桃花坳一行,諸位不會推卻罷?」
「大師原恕,這事斷難從命。小女身中子午六陽針,命在旦夕,必須尋覓名醫一盡人事。況且大事在身,尚需逗留一些時日,大師見諒則個。」
降龍僧壽眉一軒,作色道:「檀越如不成行,此中大有可疑。一面之詞,老袖未敢全信,惟一洗脫之法,就是……」
逸雲忍無可忍,怒火頓生。他為人隨和,不易嗔怒;但老和尚咄咄迫人,確是教人生氣。而且如黛失蹤,芸姐身中子午六陽針,都是令他心中惶惶之事,故以肝火旺了些,登時不悅道;「大和尚,你這種態度,在下確是難以忍受。你,未免太咄咄逼人,不留餘地,不像話。」
他口氣相當難聽,火藥味極濃。降龍僧乃是達摩院首席護法,平時眼高於頂,武林地位極高,江湖中人對他更是唯唯諾諾,幾曾見過一個小晚輩對他無禮,當面叫他「大和尚?」登時便待發作。
可是剛才他親見少年人的驚世絕學,心裡不可憚忌,強忍一口氣道:「小施主此言差矣!此乃是名正言順的請求,老衲自問並不過分。敝派門人性命仍在未知之數……」
逸雲勃然大怒,厲聲道:「你這是無理取鬧,硬將罪名往人家身上推,好意將線索告訴了你們,還要強人所難,仍咬定不放,強求別人替你帶路,豈有此理!你白活了這一把年紀。你少林派的門人性命重要,我芸姐的性命活該不值錢?你有本事,怎不親上桃花隘坳一走?哼!真是莫名其妙。」
降龍僧被罵得不啻狗血淋頭,惱羞成怒,也厲聲道:
「後生晚輩目無尊長,你簡直是……」
他一火,逸雲更火啦!截住他的話頭,大吼道:「你是甚麼尊長?呸!向你們少林派的人說去,在我面前你真要論輩份,還得等我一聲前輩呢!滾!你要再囉嗦,在下就給你難看。」
金眼龍也是個火爆性兒,他跨前兩步,厲聲道:「小輩,你狂妄得教人吃驚,我金眼……」
「你上,三招,三招不叫你滾蛋,華逸雲親自割下頭顱雙手奉送閣下。」逸雲真火啦。
金眼龍大怒,大吼一聲,金槍去勢如電,就是一招「毒龍出洞」,勁風狂瀉,潛力摧山。
逸雲想不到他竟敢如此狂妄,一出手直搶中宮,便存心要他好看,功力已運足十成。
槍破空點到,逸雲屹立如山,星目中忽然神光一閃,伸左手疾逾電閃,功貫指梢,突然以令人難測的迅捷手法,一把扣住槍尖。
兩截金槍不能抓握前截,槍柄這一截才是要命玩意。但是逸雲己存心冒險,就抓給金眼龍看看。
還不等槍尾絕招出手,已響起逸雲的大怒:「撒手!」
一股直震心脈的無窮勁力,由槍上傳到。金眼龍也算頂尖兒人物,這臉他丟不起,大吼一聲先天氣功倏發,潛勁源源而出,抵住襲來勁道。兩人競較上內功了。
逸雲不願傷他,也不願和他久纏。他知道,少林的菩提禪功是武林一絕,乃是練先天真氣的無上絕學。但按門規,菩提禪功不傳俗家弟子。金眼龍當然不會,要震傷他那是輕而易舉之事。
他冷哼一聲,猛地向後一帶,金槍中間的鋼練,突然「錚」一聲倏地分家。
金眼龍向前一栽,一根火熱的金槍柄已經搭在他的右肩上,像壓著一座山,想伸直腰桿,卻如同大石壓蟻,談何容易?死定啦!
他雙腿抖顫,大汗如雨。
只聽逸雲冷笑道:「我叫你滾,你不敢爬下,要不信你且試試?小爺要讓你開開眼界。站住!你要妄動,誰也別想活。」
厲喝聲一出,光華疾閃,龍淵劍徐徐舉起,直指剛想揮方便鏟救人的降龍僧。
降龍僧真嚇了一跳,怎敢不站住?
又聽逸雲說道:「劍名龍淵,可以切玉斷金,洞壁穿鋼,你們這十來顆腦袋不夠試劍之用。」
「小兄弟,請手下留情!」台前奔到中州三義,老遠大聲呼喚。
地煞夫人也說道:「雲哥兒,饒他們一次罷。」
逸雲收回槍柄,扔在地下冷冷地說道:「少林被譽為武林北斗,竟會調教出你們這群狂妄之徒,委實令人失望。在下姓華,名逸雲,你們記住了。不但歡迎諸位找我算帳,而且在近期之內必將親上嵩山一行,求見貴派掌門。你們耽誤了我的正事,真想割下你們的驢耳。快滾!別教我改變主意。」
降龍僧凶焰盡消,能在舉手投足間,制住金眼龍的人,還沒聽說過,他怎能不驚?
便收鏟問道:「阿彌佛陀!請華檀越見示師門。」
「四海狂客之徒,你該記住了。」
降龍僧倒抽了一口涼氣。光是一個玉麒麟,就把少林倔了個烏煙瘴氣;要再惹上了四海狂客准又是天大麻煩。他知道自己有點理虧,不敢再交待場面話,合掌行禮,默默地率領門人退了去。
天魔夫人心中一動,亮聲兒叫道;「大師請聽老身一言,桃花坳並非桃花仙子主要巢穴,如要前往搜尋,可能枉費心力。那女妖功臻化境,且詭計多端,心狠手辣;大師如果前往,老身不敢阻攔,但謂特別留心,防如意繩,以免……」
「不勞檀越掛心,老袖自有主見。」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老和尚這一衝動,妄動無名,太過自傲,終於落了個埋骨荒山,豈不可歎?
逸雲趕走了少林門人,場中只有一個亡命花子尹成。老花子吶吶地說道:「華老弟,這事皆由我而起,老花子感到慚愧。前晚之事,那些女魔確是自稱天魔夫人,老花子也心有所疑;無量道院之慘劇,就是明證。但我不得不將所見所聞實告,老和尚不信,老花子確是無能為力。」
逸雲道:「那也是無法之事,心有所疑,乃是人之常情,但老和尚不該迫人太甚。」
他看了如煙一眼,劍眉緊鎖,向向老花子問道:「尹前輩久走江湖,見多識廣,可知附近有專治奇毒的武林前輩,能解子午六陽針之毒嗎?」
老花子搖頭苦笑道:「據說子午六陽針之毒,乃是南荒火焰潭中地火精英所發之毒霧所滲,那火焰潭深有千丈,子午兩時噴出毒霧,附近人畜濺之必死,令人血肉崩散。
據花子所知,並末聞世間有解此毒之藥,此間確有一位名醫,隱居懷化驛之東沅江東岸,與花子尚算交情不薄,我們可前往一試。」
大姐兒如霞問道:「前輩所指何人?」
老花子道:「神醫葉太岳,十年前即隱居於此。」
逸雲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定,有勞尹前輩引見了。」
老花子道:「由這兒前往,約有二百餘里,急亦枉然。」
逸雲急道:「我們趕一程,入暮之前可能趕到。」又向天魔夫人說道:「小侄即與方伯母帶同芸姐前往,請珠姨退回辰州府之時,到安居小築知會我那黛弟一聲。」
他將龍淵劍鞘由如煙身上解下,插上劍卸掉青衫,露出裡面青綢緊身,將劍掛在自己腰中,將青衫裹住如煙,向她輕聲道:「芸姐,事急從權,休怪小弟無禮。」又向如雯一笑,將如煙接過,抱在臂彎裡。
地煞夫人向如意道婆等人道別。
逸雲向亡命花子道:「尹前輩,我們走。」
三人放開腳程,奔向辰州府。老花子地頭熟,抄小道越過酉河,沿沅江急趕,白天裡也顧不得驚世駭俗。
紫電劍一發威,飛龍劍法為武林一絕,毒殭屍立告吃緊,手忙腳亂。同時他已將場中景況看清,眼看大事去矣!再不走真走不了啦!
他一萌退意,便留心退路,躲過了兩招,長嘯一聲向山下如飛溜走。
他一抽腿,和玉麒麟拚命的攝魂魔君還能不走?攻出兩劍突然飛退,轉眼間便逃出十來丈。臨走還說道:「姓周的,咱們掃雲山莊見。」
紫衣仙子向正在拿小賊出氣的如黛叫道:「小妖怪,跟我回家。」她向如黛奔去。
如黛怎麼肯回家?她一劍將一名惡賊貫穿肋骨,信口答道:「媽,你和爹先走,年底以前我會回去。」
「不成!你非走不可,小心我鎖住你,給你找婆家管教。」
如黛吃了一驚,撒腿使往山下溜。
「小妖怪,唬你的,聽話跟我……」
如黛功力比日前精進,已經遠出一二十丈外去了。紫衣仙子大急,說不下去啦!便向玉麒麟叫道:「志平,小妖怪走啦,快追!」
兩人一迫,快似電閃。如黛鬼靈精,她一隱入林中,便向右側青龍嶺密林中竄去。
她一進入密林,收劍向裡急竄,只三五閃,人已不見。玉麒麟夫婦卻向山下追,不知小妖怪早走啦。
由山下向辰州府逃命的人真不少,一個個輕功身法都夠高明。夫婦倆認為小妖怪定是逃向辰州,一股勁向南急趕。
五里亭之旁,拘魂無常屍橫五步,一旁站著灑淚奠告的謝韜父子和無情道婆與兩少女。
玉麒麟夫婦不認識他們,越過他們趕奔辰州。
如黛深入林中百十丈,再向左折回,到了林緣可以看到大珠台的一處角落中,遠眺場中火辣辣地拚命。
她激鬥毒殭屍,真力損耗極巨,再經這一陣運功急奔,已是氣喘不止。
她倚在一棵大樹上,遠遠地注視逸雲力鬥金面狂梟的背影出神,一面調息真氣,嘴角綻起笑渦兒不住微笑,心兒早飛向逸雲身畔啦!
想起乃母說要給她找婆家,只感到渾身一陣熱燥,她想起了昨晚的一切,粉臉上熱辣辣地紅霞似火。小冤家那雙虎掌,搓麵團兒似的,在她渾身上下扑打搓揉,天!那滋味兒……尤其今晨易裝之後,小冤家那電觸也似的一探,想起來就渾身發軟,她果然軟倚在樹上啦!
她定神向下看,嘴裡無限深情地輕喚:「雲哥,雲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哥!我我……」
突然,一縷似香非香,極為淡薄的氣味,由她鼻端吸入肺中,令人絲毫不感到異樣,何況在她毫無警惕之時?
「我……我……」她雙目一閉,無比的疲乏湧上胸間,她只有一個渴望:睡!濃厚的睡意,終於迷失了她的靈智。
她慢慢地睡著了,慢慢地向下滑了,身一歪,躺下了。
在她身側兩丈草叢中,突然露出一個人頭,正是在武安居酒樓上,那獐頭鼠目探花鼠金章。
草甚深,只看到他露出的一隻腦袋。他手中高拿著一隻小套筒兒,還在升起一絲極為淡薄的裊裊青煙。
「哈哈!倒也倒也!饒你是大羅金仙,也著了我探花鼠的道兒。」他大踏步撥草而出,將套筒兒插在樹權上,伸手去解姑娘的紫電劍。
紫芒一閃,劍氣森森。他興奮如狂地喝彩道:「好險哪!好險!我探花鼠有此神劍,不再是鼠啦!今後我自己大可取一個好聽些的綽號,該叫探花虎了!」
他用劍一指如綴,獰笑道:「小子,你可別怪我!像因齒焚身,你該怨這把劍。」
他突然一劍點出。
紫芒一閃,創尖突又撤回,他怔怔地說道:「紫電劍乃是掃雲山莊周老匹夫的傳家至寶,這小子難道真是掃雲山莊。的人?在我溜走之時,有人叫這小子是什麼九天王鳳周如黛,唔!這小子可能是個母的。」
他俯身刺破如黛的青衫,將劍擱在一旁,雙手一陣亂扯,青綢子緊身撕開了,胸圍子一撕開,一雙晶瑩的高聳玉乳脫穎而出。
探花鼠一蹦而起,狂笑道:「妙啊!果然是個母的,而且是不折不扣的黃花閨女。
哈哈!我探花鼠不知幾生修到哪!美人、名劍,只缺少一匹良駒了。」
他一面狂亂地脫去自己渾身的衣褲,一雙淫火熾盛的鼠月,注視著如黛紅馥馥的臉蛋,和令人心蕩神搖的雙乳,一面叫道:「妞兒,呆會兒大爺快活之後,給你吞下一顆迷魂丹,你就會永遠跟著我了。說實話,探花鼠探盡天下名花,真沒看過你這樣美和這麼十全的服體,最少我得留你三年才會厭倦,」
他脫了個精光大吉,俯在如黛身上去褪她的中衣;如果她還醒著,真夠她……
突然,探花鼠只覺背心一涼,一陣寒顫通過全身,眼前一黑,渾身發軟。他的手不能動了,頭垂下了,依稀可以看見前胸透出一段寸長劍尖兒。
他又覺渾身一冷,劍尖兒不見了,鮮血在創口上沁出,「噗」一聲跌伏在姑娘身上,臉面正壓在姑娘的玉乳上。
正應了兩句話:化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這一瞬間,有人發話了:「大哥,你要人,我要劍,平分秋色。」聲出,一隻大手去抓一旁的紫電神劍。
「二弟,那是我的。」一隻快靴已經將劍踏住了。
二弟火起,身形站直的剎那間,手向上一扔,「啪」一聲響,正中大哥上腹,掌陷入腹中三寸。
人防虎,虎亦防人;大哥吭了一聲,長劍突飛,臨死反噬,劍將二弟的腦袋劃了一條大縫鮮血狂湧。
二弟向側一竄,伸手掩住創口,伸另一隻手去淘金創藥,咬牙切齒地說道:「大哥,你休怨我,每一次妞兒寶物到手,都是你一把抓,剩下的才分給我,這次可不成。咦!
天哪!這……是,周天返魂香!糟!」
他語聲一落,人已咕咚一聲倒下了。血在他腦袋創口上不住流下泥土中;不住地往下流,往下流。
這兩人也是在武安居酒樓,被無情婆婆同行少女所懲的色狼,人長得確是夠倜儻,可惜卻是有名的淫賊。
他們是親兄弟倆,花浪子何方、小燕青何盛。
第二天,又是一個艷陽天。
套筒兒中的「周天返魂香」已經燒盡,地下情景未變。
小姑娘睡得極甜,精赤的上身仍然壓著探花鼠赤條條的身體;身體已經發黑,黑褐色的凝血流了姑娘一身。
看看日色近午,四周沉寂如死。山下大珠台之上,矮鍾馗的手下,已在昨天清理了鬥場,目下空蕩蕩地鬼影俱無。
「周天返魂香」,顧名思義,可知定要經過一周天方可醒來,比雞鳴五鼓返魂香厲害太多了。
姑娘終於醒來了,只覺頭腦暈眩,全身麻木,還不知怎麼回事。
好不容易神智一清,她摹地坐起。只一瞬間,還只覺三魂縹緲,七魄茫茫,飛起一腳將探花鼠的屍身踢飛三丈外,扯衣掩胸伏地痛哭失聲。
「完了!完了!」春雷也似的呼叫,在她腦中響起。
「白璧玷瑕,我有何面目再見雲哥?」她內心中狂叫。
她直哭了個力竭聲嘶,肝腸寸斷,方拭掉血泊,幽靈似的站起。撕小衣拭掉上下身的血跡,恨得直挫銀牙。
她對這方面毫無常識,反正一個精赤的大男人爬在身上,自己衣褪褲落,下體血跡斑斑,還會有好事?雖則下體並無不適之感,感覺上亦無異狀,但她從未聽人說過有關這方面的常識,自然恐懼得痛不欲生了。
她穿上了破青衫,淚流滿面喃喃自語道:「別了,雲哥,但願在你心中,永留著我逝去的美好影像。今後天人遠隔,欲見無從,我將在冥冥中永傍你身畔,為你呵護。哥!
來生再見!我要喚你千萬遍,然後走向黃泉之路。」
她口中不住輕喚:「哥!雲哥!哥……」
紫電劍一陣急揮,探花鼠的屍身成了一堆粉泥。另兩具屍首她不知是怎麼死的。由衣著面色看來,這兩個人正是武安居酒樓上,挨了少女一耳光,被喚作花浪子的兩個人,看來也不是好東西。
一氣之下,也把兩賊腦袋割下了。她收了劍,說道:「我要找一處乾淨土埋骨,這兒不成。」
她向青龍嶺上爬,步履踉蹌,淚痕滿臉,懷著被撕裂了的一顆心向上爬。
這兒是青龍嶺向陽的一面山脊,古木參天陰森可怖,平日裡人跡罕至。
她揀一棵大可合抱的古樹,將青衫脫下掛在橫枝上,探出紫電劍,刻了兩行字在樹上:「地老天荒,此恨綿綿。周如黛絕刻。」
她淚流滿面,向北祝道:「爹媽,爺爺奶奶,黛兒沒臉見你們,恕黛兒不孝。」
她徐徐舉劍,向南辰州府方向喃喃地說道:「雲哥,今後人鬼殊途,永不復見,恕妹妹不能長侍君前,但願魂夢相依。」
紫芒一揮,向頸上一抹。
驀地裡微風徐揚,紫電劍翩然墜地;她身軀向後一仰,徐徐倒下了。
天魔夫人在安居小築兩人的客店中,眼巴巴地等待如黛歸來,也等著逸雲歸來;過了一天又一天,望穿秋水,兩人的訊息如同石沉大海,連地煞夫人和亡命花子也不見了蹤跡。
亡命花子一馬當先,放腿狂奔。老花子是個古道熱腸的肝膽英雄,心中也無比焦急。
經廬溪縣(今滬溪)、辰溪縣,直抵懷化釋,再折向東,循崗巒起伏的小徑,向遠處祟山峻嶺奔去。
入暮時分,抵達沉江西岸。江對岸不遠,乃是雪峰餘脈,山勢起伏,綿延數百里。
這是湘西兩大主要山脈之一,另一個是對面的武陵。這兩座山,阻擋了湘西的繁榮。在明代,這一帶還有不少開化的苗民,盤踞在深山峻嶺中,當地土著也不敢入山太遠。
沅江這一段江面不廣,水勢卻是湍急。天末盡黑,三人乘渡船過了江,向山深林茂處奔去。這期間,姑娘神智漸清,只是渾身無力,體內沒有大的變化。子午六陽針入肌即化,毒液已瀰漫全身。
她的一雙玉腿尤其沉重,稍有些兒浮腫,肌肉泛上腥紅之色;如果渾身全變腥紅,將是脫裂之時了。
老花子沿樵徑往上走,一面說道:「這裡叫回龍嶺,往北五里地是龍首山,那兒有一個大村落叫龍頭村。我們要翻過龍脊,就可以看到東面百十座奇峰。脊後是一條向北流的小溪,小溪這一面就是神醫葉太岳隱居之地。」
樵徑己盡,三人身懷絕學,攀山越嶺過了五座小峰,向被稱為龍脊的嶺上飛掠。
天色已經盡黑,只憑天上月色分辨方向,在叢林密茂間向上爬,終於到了龍脊之上。
老花子相度了四周形勢,向遠處山下一座山腳一指說道:「就在這兒,我在五年前曾在那兒盤桓半月之久,對這一帶地現還不陌生。我們走!」
逸雲一聽他在五年前曾在此盤桓,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便在後面信口問道:「前輩五年前在此盤桓,以後曾經來過麼?」
老花子一面走一面答道:「沒有再來過。哦!小哥兒,請放心,葉神醫與我交情非淺,他曾說過在這兒安度餘年,不會騙我的。」
逸雲沒做聲,但他心中暗說:「但願如此,老兄。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
他不敢往下想,只是心中似有不祥的預感,像條蠍子似的慢慢爬上了心頭,只覺毛骨悚然。
三人魚貫向下飛掠,終於到了小溪旁。老花子向北一折,順溪向一座突出的山嘴走去。
片刻到了山嘴子,靠溪旁是座大樹林。月光下,已可看到一座以巨大木竹所架造的一座大屋,屋中黑漆漆的,窗戶洞開,看不出內中是否住著人。
相距四五十丈,老花子正待出聲叫喚,逸雲突然超前將他的去路阻住,低聲道:
「且住!我看有點不對勁。」
三人同時止步。
老花子訝然低聲問道「依小哥之見,有何不對?」
木屋面向南。那扇柴扉在夜風中不住輕輕開合,上面的小樓,窗戶洞開。
「深山之中,不乏蛇蟲惡獸,夜間尤須小心門戶。木屋門窗末關,而室中並無燈火,豈不可疑?」
「難道說,神醫葉老哥己走了不成?」老花子茫然自語。
逸雲不理他,續往下說道:「屋中陰森之氣,溢於戶外。葉神醫可有人同住麼?」
「有一子一媳,上次我來,他的孫子已有八齡,目下該有十三歲了。」
「可有人知道他們隱居於此處麼?」
「大概知者不多。」
「這是說,仍然有人知道了。」
「葉神醫醫道通神,善制各種膏丹丸散,生平活人無算,生死人而肉白骨,造福武林……」
「什麼?你是說他造福武林?」
「是的,凡是受到致命之傷,不論奇毒及兵刃拳掌,只要能遇上他,絕不會令人失望。」
「糟了!這種人最易招惹是非;今晚我們前來打擾他,就是明證。不是他在與不在的問題,我只怕屋中已有突變。」
他將如煙交到地煞夫人手中,沉聲道:「請在這兒先隱起身形,我先去瞧瞧,不聽招呼,切不可現身。」
他將龍淵劍繫緊在背上,整了整暗器囊,向老花子道:
「尹前輩,請照顧她們。請記住,不論有任何突變,皆不可現身,免我分心。」
「哥兒,老花子聽你的。」
逸雲直待兩人隱起身形,方展開流光遁影輕功,向木屋掠去。接近至十餘丈時,方隱起身軀掩近。
驀地裡,對岸密林中響起一聲尖厲的鬼嘯,直震耳膜,令人渾身發冷,毛骨悚然。
木屋中,隨著鬼嘯音尾,突然爆發出一陣刺耳的狂笑,聲如果啼,不帶絲毫人味,令人聞之全身汗毛直豎,頭皮發炸;膽小朋友不被嚇死,也得暈倒在地。
「格!格格!格格格……」木屋的各處接合榫頭發出響聲。
「嘖!嘖嘖!嘖嘖嘖……」梟啼似的笑聲在夜空中破空震盪,小樓上綠火突然一晃,慘綠色的光芒充滿室中。
小窗之內,現出一個高大的人影,在窗前慘綠色的光芒映照下,看得十分真切。
乖乖!那算是人?鬼才相信。頭上次發披肩,面色慘綠,除了深眼眶內發出綠芒之外,看去不像是活的。兩個大鼻孔,裂出兩排森森獠牙,顴骨高聳,牙床下無須,乍看去與骷髏頭無絲毫分別。
一襲黑袍由肩上掛下,下身無法看到。由上身看來,那是一襲黑袍罩著一具骷髏,要說他是人,委實無人敢信。
骷髏冉冉接近窗沿,探身向外瞧。
夜風蕭蕭,萬籟無聲。逸雲膽子夠大,而且身懷絕學,處此境中,仍覺毛骨悚然。
驀地裡。對岸溪中飄來一個幽靈,也是黑袍飄飄,飛掠到了門外,站住了。
這人長像更是獰惡,端的唬人。頂上短灰髮糾結如球,兩側四面散張,短闊額,鋼鈴眼,朝天鼻,奇大的海口,白森森的狼齒突出翹唇之下,左右兩顆獠牙特尖特長,雙目又尖又大,向上聳起,面色慘綠。長像之惡,令人望之魂飛天外。
這怪物身軀特高特大,腰帶上插著一根四尺長的狼牙棒,棒頭的狼牙長有三寸,大異一般的狼牙棒。
窗口的骷髏突用不帶人氣的聲音問道:「老康,怎樣了?和尚來了麼?」
老康哈哈大笑,笑完用尖厲的嗓音說道:「快來了。可措!那老禿驢確是利害,快涅盤了還有那麼警覺,仍無法進入他那石室。我走得快,不然也挨一劍,好險!」
「進來罷!咱們且等他歸西並不為晚,他能活多久?他們老是急吼吼地幹啥?」
老康沒進來,他照例哈哈大笑,又說:「那半死人還堅不吐實麼?今晚如何?」
「這傢伙大概已知道咱們吃了他的三個人,所以早知必死,硬是忍受得了『凝經搜脈』酷刑不吐出配藥之方。」
「等會兒我要割他的肉生吃,怕他不說?哼!」樓下怪人說完,凌空竄入窗中。
樓不大,靠北一面是傢俱,地上有一個沒生火的大火。爐,屋角地了許多人骨。壁角堆了許多藥材,壁櫥上全是瓶瓶罐罐一類盛具,靠窗一面,窗柱上掛著一盞綠芒閃閃的壁燈;原來外面罩著一個綠色紗罩,顯然是臨時做成加上去的。
窗向南開,一張竹榻腳南頭北,在室之靠南一面;上面躺著一個精赤條條渾身血污的雄壯老人,竹枕頭甚高,面對著窗外。老人似已沉沉睡去,不像是死人。
兩個怪人各拖開一把竹椅在竹榻兩側坐了,面向窗外,似有所待。
半晌,帶狼牙捧的人說道:「和尚恐怕今晚不會來了,待我迫這半死人吐實,咱們等得不耐煩啦!要能配成『透肌化血香』,早就將『伽藍三寶』奪來了。」
他一掌拍在榻上人的天靈蓋上,哈哈大笑!
榻上人悠悠轉醒,目光茫然地向著窗外,身子無法動彈。當他一聽到刺耳的笑聲時,眼中突現出怨毒的寒芒。
怪人笑完,舌頭伸出口中磨著森森撩牙道:「葉老兄,你當真不說出配製透肌化血香的藥物嗎?」
塌上人嘴角泛上傲然的微笑,虛弱地說道:「你少做夢,葉太岳雖說一生中殺人救人不知其數,但自問還沒有使用過那種奇毒,要告訴你們,那還了得?千毒老怪百般請求,我爺太岳還未傳他,你們竟想用武力迫我,豈不是做夢?」
怪人又是哈哈大笑,說道:「就算我是做夢,但你非說不可。我山海夜叉一向只吃生心肺,不吃生人肉,但我要一點點將你的肉割下,看你受得了嗎?」
他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徐徐伸至葉太岳的大腿上。
骸骸一樣的怪人道;「可不能一下子把他弄死。」
「他絕死不了。」山海夜叉說完,大食兩指似要收緊。
突然,他虎地坐起,猛然轉身。骷髏怪人也有所警覺,同時推椅而起。
樓梯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英俊魁偉,滿臉殺氣的年青人,正手按劍柄目放神光冷然注視著兩怪。
兩怪似乎一驚,山海夜叉厲聲叱道:「你是誰?鬼鬼祟祟出現此地,你好大狗膽!」
青年人沒答腔,凜然地踏進一步。
「誰?我吃血骷髏班叔遠的名號,足以嚇破你的狗膽!」骷髏怪人也叫了。青年人又跨進了兩步,玉面上殺機益濃。
「我山海友叉康廉喜吃活人心肝,你是送上門來嗎?」帶狼牙棒的怪物厲吼。
怪,這兩個凶橫霸道、毫無人性的惡魔,竟然是色厲內荏,沒有向前急撲,與平常的行徑不同。也許是被少年人的膽氣所鎮住了。
青年人緩緩舉步,神目如電,灼灼生光,己進至丈餘之處。
「站住!」兩魔同聲厲喝,房屋發出格格震顫。
青年人仍向前徐徐跨進,愈來愈近。
山海夜叉憋不住了,厲叫一聲,身形如飄,伸手便抓。
光華如電,劍作龍吟,龍淵劍幻化千重劍影,飛撲山海夜叉;曠世絕學「伏魔慧劍」
重現江湖,舉世無雙;
山海夜叉功臻化境,突然向窗口電射而退。地板上掉下了兩節指頭兒,總算逃得性命。
吃血骷髏陡然一驚,他鬼靈精,人幽靈也似穿窗而出。
逸雲也急如電射,穿窗便追。屋前空坪已傳出山海夜叉的厲吼。
「小子,下來!山海夜叉活吞了你。」
光華飛射而到,狼牙棒風雷俱動,吃血骷髏的骷髏鞭如山洪怒發,在猛烈月色下展開空前絕後的拚鬥。
隱伏在數十丈外的亡命花子,忽向地煞夫人顫聲輕語道:「大事不好!如果雲哥兒不敵兩魔我們活不成了。」
夜靜如死,雖隔數十丈,但仍然清晰地將樓上的語言聽得十分真切,故使老花子心驚膽落。
地煞夫人道:「真是他們哩!沒有什麼可怕哪。」
「二十年前臨潼大會之時,這兩個怪物老花子並不怕他們,那時他們與我功力相去只在伯仲之間,一比一誰也別想佔便宜。可是二十年後的今天,可大異往昔了。十年的在黃山天都峰,一日之間,武林三十六名絕頂高手同時失蹤,成為武林秘辛,卻就是他倆人所為。」
「前輩怎知其故?」
「我也是無意中得知此事,但證據不足,不敢聲張。在江西行道之時,偷聽一個什麼朗月禪師大醉後所吐的口風,所以知道他們已重行投師學藝,成就驚人。今晚碰上了他們,恐怕……」
如煙顫聲輕喚道:「媽,請扶女兒起來瞧瞧。」
「小心別出音響啊!」地煞夫人扶她坐起。
相距雖遠,但是風怒號之聲,直震耳膜,動人心弦。但見龍淵劍的閃閃光華,形成一個發射閃電的三丈大光球,飛騰撲擊迅捷無匹,劍氣狂嘯之聲清晰可聞。
如煙心如小鹿亂撞,緊張的花容變色,她輕聲問道:「媽,雲弟能勝嗎?」
老花子說道:「看去像是平手,姑娘,似是無妨。」
逸雲一出手就絕不留情,神劍電芒飛射,將兩老魔罩在劍影中,全力進搏。
兩老怪功力深厚,骷髏鞭和特異狼牙棒都是長傢伙,他們也知今晚已碰上硬對頭,功力已運至十成,捨死忘生奮起進擊,配合得十分緊密,支持了十餘次照面。
逸雲神劍在手,十餘招仍末得手,心中暗凜,這兩個怪物確是了得,竟能以渾厚的內勁,由兵刃上發出,將劍氣一一震散。要是今晚沒有龍淵劍,恐怕還無法與兩怪物一爭短長呢!
正凶狠地拚命間,對岸突又飛起一聲長嘯,聲如洪鐘,劃空飛來。
兩怪物精神一震,山海夜叉桀桀獰笑道:「小子,和尚來了,咱們三人活吞了你。
桀桀……」
逸雲心中大急,忽然一咬牙,怒叱一聲「著!」
他拚命了,絕招「萬有俱寂」突然出手。光華仍然飛灑,但劍氣已行收斂,已沒有凌厲的潛勁發出,也不受外力所震,震人心弦的銳嘯突然消失。
夜空中飛起一聲淒厲叫號,龍淵劍突然內下至上劃開了吃血骷髏的小腹,肚腸零落,骷髏鞭分節飛散。
在慘號剛起的瞬間,千萬道光華又灑向山海夜叉。
山海夜叉被厲號所驚,還沒弄清怎麼回事,狼牙棒急向前一振,旋身順手便掃。
可是他一振之下,潛勁由於沒有劍氣所擋,並末將光華震開,光華反而一摜便入。
狼開棒雖是百煉精鋼所打造,可是仍禁不起龍淵劍的犀利一盛,觸劍又成三截,無數劍由點變旋,他的右臂立告分家。接著胸腹一涼,成了一團血肉向下紛墜。他一聲末吭,向後便倒。
「噗!」「噗!」兩人先後倒下了,只不過先後分秒之差。這突然的急劇變化說來話長,其實不過是眨眼間事。
逸雲力斃兩魔,已經筋疲力盡,雖然拚鬥為時甚暫,但所耗真力比劇鬥三晝夜還要多,雙方都用了全力,生死須臾之間,沒打任何虛招,也沒有半點取巧之機,所以他感到十分疲倦。
蔫地裡,一條灰影飛掠過溪,撲向屋前,突又在逸雲前三丈餘止步,驟然停下了。
「是你!還有龍淵劍!」灰影叫,那是個大和尚,正是被逸雲用梵音掌嚇跑的花和尚一宏,也是逸雲的師叔朗月禪師的弟子。
「是你!」逸雲也叫,龍淵劍徐徐舉起。他雖已盡力,仍在調息,但兩成真力還可以勉強提起。又說:「你這凶僧,怙惡不悛,竟和這種宇內凶人混在一塊。」說到這兒,用劍向兩屍一指又待向下說。
一宏早看清地下的屍首,心中早已膽落。皆因梵音掌乃是龍吟尊者自己參悟而成,比風雷掌強得太多,而且可以克制風雷掌;龍淵劍又在這少年之手,不啻如虎添翼。這小傢伙定然是龍吟尊者的門徒,奉師命前來找他師父一算五十餘年,劍湖之畔欺師滅祖之罪哩。他對師父朗月知之甚詳,所以害怕,不等逸雲再說,長嘯一聲人去如電火流光,只一閃便向北逸去,隱沒在寂寂夜幕之中。
逸雲將劍徐徐歸鞘,向亡命花子三人隱身處叫道:「可以過來了,伯母,也許葉神醫已無能為力了。」
地煞夫人與亡命花子飛也似的奔到。花子駭然道:「哥兒,花子歎觀止矣!能一舉力殲二魔的人,恐在世上找不到第二人。請教,剛才哥兒的神奇劍法,奇奧威猛動天驚地,可否讓花子知道來龍去脈?」
「恕難見告,日後有暇也許自知。」
地煞夫人懷中的如煙問道:「雲弟,你沒事嗎?」
「只略感乏力,謝謝雲姐關心。」
亡命花子正要往門裡闖,逸雲伸手一攔,說道:「不要往屋裡走,可越窗上樓。」
花子奇怪地問道:「樓下不可走嗎?」
邊雲冷冷地說道:「你這位神醫朋友,在堂屋下安上了地窖,裡面全是死人和白骨,已被二怪打開了。你要往裡闖,在下恕不奉陪。」向地煞夫人一招手,凌空躍起越窗入樓。
綠色紗罩一除,室中恢復了正常氣氛。逸雲首先用火把將那一堆白骨一一挑飛樓下,拖過椅子讓地煞夫人坐了。
這時花子也由梯子搶上了樓,他疾趨榻前,驚叫道:「葉老兄,你怎麼了?一別五年,認得亡命花子嗎?」
葉太岳除了說話之外,渾身全無法動彈,說道:「自然認得。你來得好,正好替我收屍,剛才劍光如電,劍氣飛騰,是誰有如此高深的造詣?那兩個惡魔可是死了?」
逸雲走至榻前,神情冷淡地說道:「那是我,一個武林晚輩。兩個惡魔果是死了,一個和尚也見機逃掉了。」
「人中之龍,很好!尹兄,你來看我,是否有事相商?你說吧,我還可活半個時辰。」
葉太岳眼角露出笑意,他的頰肉大概亦已硬化,笑不出來,真要笑,恐怕比哭還要難看。
「正是有事相求,但需請你辦事。你是神醫,何不先救你自己再說?」老花子不相信地說。
「大羅天仙也無能為力了!目前我除了心脈和靈智之外,身軀各處生機已全行斷死。
時辰不多,有話快說。」
「無事不登三寶殿,特來找老兄要子午六陽針的解藥。」
「子午六陽針?難難難!辰州府狄家有這種奇絕暗器,他們也沒有解藥,我也不成。
想找克制地火奇毒之藥,確是不易。尹兄,快另請高明,別誤事。」
逸雲突然說道:「前輩,可以找到暫時阻止毒性蔓延之藥嗎?火毒略止,就可爭取時辰。」
葉太岳歎道:「有是有,但那是飲鳩止渴。」
逸雲接口道:「可是以寒抑火之藥嗎?」
「正是此意。陰山及天山的雪蓮就是現成之物。」
「雷蓮?這玩意不成,生於千裁玄冰之上,卻是絕熱之物,況且……況且……」
「老弟,你似乎也知藥理哪!世人但知雪蓮乃是絕寒之物,其實謬之千里。況且此物雌雄異花,秉性奇……」
「前輩,別說了。這藥斷然不能用,前輩可另有別法?」
「老弟,沒有你選擇的餘地了,惟有雪蓮可以略為拖延一倍時日,但死時須在一個時辰之內入土,不然……」
「前輩,真沒有醫治之方了嗎?」
「只有大羅金……」突然,他止住話頭,閉目沉思良久,睜目高聲道:「傳說中的千年雪參性熱而質寒,可解地:火之毒,可是從未聽人說過有人得到此物。」
迎雲歎道:「可惜遠水難救近火,不然我可往極北之地一走,或可僥天之悻,找到一株雪參來,唉!」
葉太岳道:「據我所知,這附近就有一人曾在極北之地呆過不少時日,或許存有此物,可惜他……」
逸雲急問道:「前輩,你說是在這附近?」
葉太岳答道:「是的,三年前我還在白虎嶺遇見他一次,可惜從未聽他道及住哪兒,我也不敢問他。由於經常可以看到他,自然是住在這附近。」
老花子插口問道:「葉老哥所指是誰?」
葉太岳說道:「這人你也該知道的,九幽異人夏世炎。」
「是他?這老怪物還未死?」老花子驚叫,隨又搖搖頭:「這怪物一不與世同流,二不與天地合污,無予無求,從不與人打交道,找到他也是徒然。」
逸雲充滿自信地說道:「我想,天下無難事;我會找到九幽異人的。」
「但願如此。」葉太岳說。突又向老花子道:「尹兄,在臨死之前,我得將實話說出。這三個凶魔殺我全家,兒、媳、孫慘遭烹食,我亦飽受酷刑,也算是天理循環之報。
我行醫救人,也為了一試醫道而殺人,罪孽深重,慘遭此報。請記住,我死之後,將死屍停在中堂,一把火連屋付與火德星君。除了櫃上之藥以外,任何物件切不可亂動,免生不測之禍,我要焚掉所有的畢生心血結品,免貽後世之人步我的後塵。」說到這兒,氣息漸弱。
老花子愴然垂淚道:「葉老哥,我絕不負你所望。」
葉太岳目光又落在逸雲面上,氣喘著說道:「藥櫃第三隔第三屜,玉瓶之內有兩粒雪蓮寶,六朵雌雄雪蓮花分裝在左右兩隻小瓶中。這東西雖不屬正道,但尚可派用場。
記住:必要時還是可借用此物苟延殘喘……可……延十……日……別……忘……了……」
說著,吁出一口長氣,雙目一閉,呼吸頓止。
「想不到,老花子卻趕上了替他送終。這也好,不枉朋友一場。」老花子用床褥將葉太岳的屍體捲了,抱起摸索下樓而去。
逸雲將東面朝小溪那兒,懸空突出的閣樓門打開;這兒才是葉太岳的居室,衾枕被褥一應俱全。
逸雲向方夫人道:「伯母和芸姐請在這兒暫住,小侄這幾天將傾全力尋找九幽異人,請暫放寬心,皇天不負苦心人,老天爺有眼的。」
地煞夫人謝道:「雲哥兒,一切全仰仗你了,老身確是六神無主,此恩此德。」
逸雲強顏一笑道:「伯母,你把小侄當外人嗎?」他把住門扣。向如煙說道:「芸姐,別焦急,你該有信心,小弟將全力以赴,不可絕望哩!」
他含笑帶上房門。老花子也上來了。
洗盥室和廚房在西首,用竹竿兒接下山泉,甚是方便;兩入洗漱畢,就在樓中樓板上休息。
天交二更,逸雲功力比老花子深厚多多,便讓老花子歇息,他自己打坐行功調息真力,並擔任守夜。
午夜一過,閣樓內傳出如煙痛苦的呻吟,把逸雲驚起,吩咐隨後醒來的老花子說:
「尹前輩請代行戒備,我看看芸姐傷毒發作時的情形;」
他輕叩房門說道:「伯母,小侄進來方便嗎?」
地煞夫人在內說道:「請進。芸兒痛苦萬狀,我正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逸雲推開房門,既趨床前。
床上,一條被單掩住僅穿著褻衣的如煙,地煞夫人則俯身將她雙臂壓住,不讓她動彈,臉上充滿惶急之色。
如煙臉紅如火,額上大汗淋潤,渾身似乎騰起一陣陣淡淡紅霧。她牙關挫得格支格支地響,不住在牙縫裡進出痛苦萬狀的呻吟,渾身在痙李、抽搐、抖顫、掙扎,要不是地煞夫人拚命壓住她的一雙手,可能已將自己的肌肉一一撕開了。
逸雲大驚道:「好厲害!血液正在沸騰,這裡又找不到會玄陰寒功的人,她會力竭而死。」
他走近床前,伸手扣住姑娘雙腕,又說:「伯母,交給我。」
地煞夫人一離開,他將她的手緊挾在她的腰際,姑娘只能扭動頭腳,已被挾制住了。
地煞夫人說道:「雲哥兒,點上她的穴道可好?」
「不成,點哪兒廢哪兒,這時血液沸騰,一點必凝死經脈。除了用藥迷昏之外,一無辦法。但閒藥迷昏不能一再使用,那會令她變成白癡。」
他俯身下去,丹田下真氣一瀉而出,撮口連吹,由姑娘小口中注入。
純陽的先天真氣一注入姑娘經脈之中,起初姑娘瘋狂地一陣掙扎,不久即逐漸平靜下來,渾身奇熱也漸漸退去;
良久,姑娘方神智清醒,不再嘶叫而是哀哀而泣。
逸雲放手,拭掉滿頭大汗,向地煞夫人說道:「伯母,這也是飲鳩止渴之舉;看芸姐痛苦之狀,我心訊裂,稍一不慎,真氣將令兩敗懼傷。」
地煞夫人仰天長號道:「這……這便如何是好……天哪!」
「這是第一天第一次子時發作,爾後可能愈鬧愈烈。唉!這九天中,我必須找出救命之方。」
他目光落在姑娘露出被單外的一雙腥紅大腿,不由慘然,急急出房而去。
天末破曉,他交待老花子小心門戶,向正北白虎嶺如飛而去,踏遍誨一處山林幽壑,想找有人居住之歷,但一切徒然,除了奇禽異獸一無所見。
午間,他必須轉回,用真氣以熱攻熱,免除姑娘的無邊痛苦。
一連四天,附近的山谷水澤全找遍了,連苗人也找不到一個,好教人失望。
這四天中,他也養成了堅強的意念,引度真氣之時己能不為外界所惑,也似乎修為再深了一些。
光陰似箭,時不我留,轉眼便過了八天,日子無情地飛逝,四個人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走投無路。
逸雲搜遍了五百里方圓內的每一個角落,除了遇見兩個苗寨以外,不見半個漢人的影子,心中的焦急自不待言。
第九天四更初他就啟行,向東面窮山惡水原始森林中搜進,展開流光遁影絕學,一口氣連越二十餘座山嶺,遠出四百里之遙,天色方行大明。
這一帶是生苗的天下,凶悍的苗入出沒無常。他言語不通,也不和他們打交道,凡是有可能住人之處,他都仔細地搜過了。
他必須在正午之前趕回木屋,不然姑娘將不堪設想,計算行程,他必須在辰牌末趕往回走。
已經辰牌初了,仍然不見任何跡像。
他在九天中,可說飽受折磨,體力迅速地消耗,兩頰己現憔悴之色。
正降下一座山峰,在密林中向前面山谷急趕。
忽然,他感到微風凜然,三枝小小弩箭齊腰射至。他身形奇快,箭由身後丈餘飛過,射入草叢之中。
他生長山區,已知道這是專射猛獸的伏年月,箭上塗有劇毒,中者必死,毫無疑問,這兒定然有人安裝這玩意,這人,也絕不是生苗,附近也定然有猛獸出沒。
他心中打定主意,要見見這個安裝伏弩之人。人在有所期求,而又正在失望灰心之際,只需有一線曙光,也必然是向曙光奔去。正如落水之人,明知一根小草並無作用,救不了命,可是仍會將小草抓住不放的。
驀地裡,山谷之下響起一聲震天巨吼,接著吶喊之聲大起,整個山谷為之震撼。
他身形加快,向獸吼和人聲發起處奔去。
谷底一條溪流之旁,一群凶悍的生苗,吶喊著四處繞著圈子轉,奔走如飛,用手中蘸有毒汁的鏢槍,向圈子中一頭龐然大物投擲。
那龐然大物梟首龍身,四足粗如水桶,爪利如鉤,身粗約有兩人合抱,長有兩丈。
那尖長如鷹嘴的巨嘴,張開來上下足有四尺以上,巨大而森森的兩排利齒,令人望之驚心動魄,身上青色略帶淡金鱗甲,映著烈日閃閃生光。它對射來的鏢槍,似乎視如無睹,碰在鱗甲上反而四面崩飛,絲毫不起作用。
巨獸爪中,抓住一個苗人按在地下,巨口之巾,還露出兩條人腿,正在往裡咽呢。
四周的苗人,圈子愈張愈大,吶喊聲中充滿了恐懼和憤怒。鏢槍還在猛擲,但卻沒有人敢欺近至五丈以內。
巨獸吞下了兩條人腿,黑色的長信一吐,爪下那個人便被捲入嘴中。它不理會四周的人,和飛射而來的鏢槍,泰然地大嚼。
逸雲恰好趕到,發出一聲清嘯,龍淵劍倏然出鞘,光華勢如閃電射向怪獸頸項。
怪獸通靈,似乎知道龍淵劍不好惹,驀地將人吐出,發出一聲震天巨吼,人立而起,雙爪疾向逸雲抓到。
別看怪獸龐大蠢笨,可是撲擊時卻十分靈活。逸雲不知龍淵劍是否可以削掉它的巨爪,不敢冒險。巨爪大如磨盤,五隻巨甲長有尺餘。伸開來全大不下五尺,兩隻爪就封住一文余空間,想攻入那是極不可能之事,
他猛地一撲身,倏然止住去勢,一劍揮出,人已向旁一閃,逕撲巨獸肋下。
「喀嚓」一聲,劍砍入怪獸左爪甲二寸,劍仍被崩出;信手反揮,「嗤」一聲,劍在怪獸肋下掃過,刀槍不入的鱗甲,連皮裂開一條大縫,淡金色的血漿激射而出。
逸雲大喜,身形加快,劍光如金蛇亂舞,向怪獸龐大的軀體急射。
怪獸知道遇上了剋星,不住狂吼聲中,狂急地四爪齊飛,獅尾一股的大尾疾掃,尾端那三尺長的金色鋼毛,掃得沙飛石走;爪經之地,大石頭也開始碎裂。
一人一獸各顯奇能,飛騰撲擊迅捷無比。
苗人紛紛後退,臉上全變了顏色,人叢中,突然響起清晰的漢語道:「好漢,先斷這孽畜的尾巴,攻它的肛門。」
逸雲這幾天來,第一次聽到陌生的漢語,不由精神大振。叱喝一聲,縱過獸背,光華一閃,海碗祖的巨尾著劍分家。
巨獸狂叱一聲,回身猛撲。逸雲快如電光石火,閃至一側,等巨獸旋身撲到,他已由相反方向急旋,龍淵劍一吐一吞,點入巨獸肛門,再向下一帶,那大如腳盆的陰囊應劍中分。
怪獸的後爪,也幾乎將逸雲掀倒。它痛極狂吼,旋身一撲,巨嘴兜頭便咬。
逸雲哪能讓怪獸如意?人冒險貼地斜飛。龍淵劍全力一揮,怪獸從左肋下至右腹之間。開了一條大縫,肚腸向外一冒,蓬然一聲大震,跌翻在地,四爪朝天亂抓,狂吼不己。掙扎良久。方漸漸寂然氣絕。
逸雲仗劍在旁戒備。預防怪獸瀕死發威。
苗人們吶喊一聲,在四面羅拜在地。嘰嘰咕咕用苗語亂叫。大概是感謝逸雲之意。
逸雲聽不懂苗語。收劍入鞘莫知所措。他叫道:「剛才誰用漢語說話?請出來一會。」
應聲站起一個年約半百的高大漢子,他整一整頭巾,上前一躬到地。含笑道:「敝姓傅,名政。貴州鎮遠人氏。十年前入山,隱居在苗荒之地;英雄為本處除去這百餘年的大害,苗人們以為你是天神下界呢。」
逸雲一看時辰不早。忙言歸正轉:「傅兄隱此十年。可知這一帶有一位九幽異人麼?」
「九幽異人?是漢人麼?」
「正是漢人。」
「這裡漢人並不多見,這十年來,我只看過兩人,一是老和尚,住在南面五座山頭一座破廟中。距此約有百二十里之遙。一是個像貌清瘦的老人,每兩年必在附近找藥,為人陰沉。金說苗語常向苗人換取奇藥。」
「他可曾說過姓名?」
「他自稱姓氏,卻從不通名。本寨之人,但稱他為夏公。」
「是了,正是他,傅兄可知他住在何處?」
「太遠了!往西南大約有五百里左右,距雪蜂山主峰還有近百里。但那兒倒還好找:
由這兒沿山脊往西南,有一座雙尖如錐的尖山,由尖山折向南,就是盤蛇嶺。蛇尾西南有一座三鋒並峙,一山如童子俯伏的大嶺,土名兒叫童子拜三老山。據夏公說,他就住在那兒,但極不好走。」
逸雲將地名一一記在腦中,再將沿途可記事物詢問一遍,已打定主意往那裡一行。
傅政說是五百里,山路曲折盤旋,其實並沒有那麼遠,最多也不過三百左右。
問清一切,他向傅政告辭。
傅政道:「這孽畜名叫龍貅,丹黃與膽據說乃是天下奇寶。夏公曾經多次與這畜生狠鬥,卻無法如願。英雄既前往,尋他,何不攜帶前往?可能有大用呢!」
逸雲一聽也對,便走近龍貅,拔出龍淵劍,剖腹取出一個大如海碗的紫色膽囊,和額喉之間一個大如拳頭的金色丹黃,割下一段金色腸子盛著。收劍提囊,道聲「後會有期」,向來路星追電射似的走了。
只有一天的時間了,不容逸雲猶豫。他剛趕回小木屋,恰趕上姑娘傷毒發作之時。
好不容易度過難關,逸雲滿頭大汗,向地煞夫人說道:「今天好不容易探得了消息,九幽異人的下落已明……」便將斬龍貅巧遇傅政之事一一說了。
最後道:「為了趕時,小侄即行動身,獨自帶芸姐上路,必須於今夜趕到。由此前往,將近千里腳程,是否沿途會發生險阻,能否一到即可見到九幽異人,皆在未定之天。
伯母,只有讓小侄帶芸姐前往,方能爭取時辰。這裡乃是是非之地,小侄走後,請即和尹前輩離開,到辰州府等候小侄訊息。」
地煞夫人垂淚道:「事已至此,只好依你所說行事。生死由命,看來芸兒已是……
唉!如果她等不到那一天,貨侄要將她先行下葬,他日大仇報後,我再前來取她的骸骨遷葬百花谷,讓她與她父親泉下相依了。」
迎雲心疼如割,切齒道:「真有那麼一天,小侄將為所欲為,大開殺戒,不管天道循環的廢話。」
「賢侄,不可如此,那會令先夫罪孽更為深重,我亦難安於心。你去吧,我替你收拾。」
沒有什麼可收拾的,隨身衣物都沒帶來。
逸雲走到藥櫥前,取出那三隻雪蓮玉瓶,包起放在身畔,萬一明日午時前找不到九幽異人,用雪蓮苟延姑娘的殘命。
撕破一條床單,將龍貅膽、丹黃、以及雪蓮瓶,包成一個包裹掛在肋下,懸上劍,撕被單將氣息奄奄的姑娘扶起,說道;「芸姐,我背你趕路,自家姐弟,從權,恕我,如有不適,可出聲告我。」
他兜起姑娘背在背上,大踏步出了閣樓,告辭老化子,並對地煞夫人說道:「期以半月,伯母,如果小侄逾期不回,請轉告黛妹,我也許永不會回來了,請她到點蒼稟知家父。」
聲落,人已穿窗而出。
「賢侄,你……」地煞夫人急喚。
老花子苦笑搖頭,黯然拭淚。
逸雲說話時的凜然神色,令兩人心驚,說明此行兇險尚多,吉凶莫測。但他身法太快,想追上一同前往已經不可能了。其實追也是枉然,怎能跟得上他呢?
逸雲心急似箭,展開絕世輕功如飛急趕。入暮時分,便到了斬龍貅之地,看準方向,沿山脊馳向西南尖山。
他不顧一切,翻山越嶺,飛度深蜜,踏林蹈伏,快似流星移位。沿途的苗人和奇禽怪獸,對他不成威脅
初更將盡,他已過了尖山,進了盤蛇嶺。這座嶺,像一條數百里長的怪蟒,盤伏在這一帶遠古森林之中。蛇頭朝北,盤虯起伏,左旋右盤,高聳入雲,到處是飛崖絕壁,和深澗寒潭。人在蛇脊上走,稍一不慎,乖乖!不粉身碎骨者幾稀!
逸雲藝高人膽大,衝過重重險阻,躲過不少猛獸的襲擊,在絕壑斷崖間狂奔,再狂奔。
子夜將到,盤蛇嶺快要走完,下弦月已經快近中天,月色下,已經可以隱約地看西南那黑黝黝,高入雲表的三座插天奇蜂了。
但他不能再走啦!背上的芸姑娘身軀漸漸發熱,呼吸愈來愈沉濁,顯然體內週期性的毒性又將發作了。
他找到林中的一個土丘,將姑娘解下平放在地,看了姑娘的情景,不由心中慘然。
她那一雙原是美好的玉腿,已經完全變成猩紅之色,肌膚微腫,灼熱如焚。小腰以下,小衣內冒起陣陣輕霧,熱流蕩漾,愈來愈熾。她那紅霞如火的雙頰,不住扭曲,睜大雙眸,劇烈地喘氣,胸前高聳在褻農內的雙乳,作不規則地震顫。雖然她不能動彈,但她那星眸中痛苦的神色,已經說明她多麼需要發狂地掙扎啊!
逸雲虎目中滴下兩行清淚,他喃喃地輕聲喚道:「芸姐,你要哭喊就拚命哭喊吧!
發洩了倒還好些。我,對你負疚良多,不該讓你現身涉險的,看了你痛苦之狀,我的心碎了!」
姑娘不但不哭喊,緊吱著銀牙。不久,渾身熱霧蒸騰,各處肌肉都在抽搐。她聲嘶力竭地叫道:「水!水!快給我水……」
逸雲解開水囊,將壺口塞入她的口中,她發狂地猛吸,四斤的皮水囊喝掉了四分之三方行止住。
喝完水,她的身子可以轉動了,尖叫一聲,便待蹦起。
逸雲早有防備,不能點穴道,又沒有地煞夫人幫助,他只好爬伏在她身上,壓住她的手足,嘴對嘴運本身真元,如潮般向姑娘口中度去。
她無法掙扎,瘋狂地扔動,半個時辰後,逐漸平靜下來。終於,她暈了過去。
許久許久,灼熱的肌膚溫度逐漸下降,終於回復原狀,但扔比常人高出甚多。
她渾身肌肉一鬆,癱軟在地。
逸雲松過一口氣,起身在一旁打坐調息。
姑娘神智一清,眼角掉下一連串珍珠一般的淚水,有氣無力低喘道:「雲弟,我好痛苦!你點……點了我的死穴吧!我難受……」
「不!你記住:你要活下去!來到斷氣之前,你必須活下去!堅強的求生慾念,將支持你不倒,如果你生意全失,那就完了。在你無法忍受之時,想想你該活下去的理由;強烈的復仇意念就是你不死的最好藥方。芸姐,忍辱偷生,你為了什麼?說!為什麼?」
最後幾句,他說得聲色俱厲。強而有力的聲浪,鐵錐似的直戳入姑娘心坎,她渾身一震,咬牙道:「是的!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忍辱偷生,以色相現跡江湖,是為了九泉下的爹爹,我必須活下去!」
她咬牙切齒地叫,可是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洶湧著狂流而下,目中卻現出怨毒凶厲的寒芒冷電。
良久,她的激動終於平靜下來,長吁了一口氣,幽幽地以似是來自遙遠的天外,卻又十分清晰的語音說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得丹心照汗青。雲弟,這是信國公明志的千古名言嗎?」
「是的,芸姐。你可知道信國公因何遲遲就死的原因嗎?」
「為了證明我大漢子孫,在威脅與利誘中,屹然卓立,氣節超絕;也為了還未死的志士,指出一條大義凜然的道路。可是……可是……雲弟,我這種苦心孤詣,能夠得到些什麼?能夠得到些什麼?私人仇恨,一不富國,二不利民,留得丹心照什麼汗青呢?
唉!人生自古誰無死倒是真的啊!」
「你又興起怪念頭了,芸姐。等你做了女宰輔,再談照汗青吧!盡一己之力,安一已之心,足矣!咱們江湖人,自古以來只能做草莽英雄,不能掌政以理國家大家,原因在此。」
他說完淡淡一笑,岔開話題,又道:「芸姐,別想得太多,等你復原之後,我想,我該指點你一套詭異的劍法,以發揮你的『遊蜂戲蕊』身法特色,更能發揮龍淵劍的威力。」
她轉悲為喜地問道:「雲弟,真的嗎?」
「絕不騙你。你的百花谷「梅花劍法」靈巧有餘,辛辣不足;每一招中含五劍,變化也太易讓人揣出劍路。我可以將恩師所傳的「游龍劍法」參以「梅花劍法」,另創新路,辛辣霸道神奧加上輕靈飄逸論異,相信擇兩者之長,定可與武林一爭短長。」
「雲弟,幾時可成?」
「還有一段時日,我在思索如何揉合呢!你的梅花劍法我還未觀全豹,等你好了再讓我看一次就成。芸姐,你不會笑我好為人師吧?」他笑,主要是分她的神。
姑娘小嘴一噘,假嗔道:「你是說,我不夠格執弟子禮了?」
「不敢當,弟子禮三字,你不嫌太重了些?呵呵!有你這種弟子,一輩子也教不出啥名堂。」他開起玩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