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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進堡在望 文 / 雲中岳

    杜弘手中的捕蝶網是特製的,柄長六尺,口寬尺餘,網囊長兩尺。

    網底,赫然裹著一頭金絲貓。

    蝶網一揮,奇準奇疾,金角鐵甲虺大劫難逃。

    貓與蛇是生死對頭,入網的金角鐵甲虺在貓身上,毫不遲疑地一口咬住了貓身,貓也本能地咬住了蛇。

    杜弘急搶而入,網按在壁根火焰熊熊的灶內。

    貓已中毒斃命,蛇來不及破網而出,被火活活燒死,與貓同歸於盡。

    杜弘丟了網,伸手抱起殘廢的主人,倒飛而出。

    蛇魔剛爬起揮杖擊向殘廢主人,慢了一剎那。

    杜弘向廟側飛躍一丈外,將人放下再躍回,喝道:「住手!咱們先說明白。」

    蛇魔在丈外止步,蛇皮杖指出,咬牙切齒地說:「該死的東西!你竟利用一個老殘廢來暗算老夫。」

    杜弘拔劍在手,冷笑道:「你利用毒蛇行兇,不見得比在下光明。我知道你這老凶魔仗毒蛇橫行天下,任何人近不了身,因此花了半天工夫,老天爺保佑,找到了八荒人龍虞老前輩指示迷津,這才除去了你仗以殘害世人的金角鐵甲尬。玩蛇的死了蛇,蛇死了,你也完了。」

    「你說,老殘廢是……」蛇魔駭然問。

    「八荒人龍虞老前輩,你沒想到吧?」

    「哼!他活著已是多餘。老夫雖死了蛇,也足以將你兩人置於死地。說!你是不是天地雙靈的弟子?」

    「兩年前在夷陵州,在下去找天地雙靈討消息,前腳出門,你後腳潛入,殺死了天地雙靈,他老人家的門人小華幸得乃師捨命掩護他從地追逃生。在下從巫山返回夷陵州,找到小華方知他老人家慘死的經過,替他老人家報仇,責無旁貸義不容辭,你……」

    「老夫要將你化骨揚灰。」蛇魔厲叫,一杖點出。

    杜弘側閃丈外,冷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麼?」

    「你是准?」

    「你是不是黑風四靈的人?」

    「胡說!」

    「那麼,你是七星太保的人了。」

    「是又怎樣?」

    「在下要知道你們找銀漢孤星的陰謀。」

    「你……」

    「我,銀漢孤星杜弘。」

    蛇魔臉色大變,向後退,沉聲道:「小輩,老夫讓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你想走?算了吧……」

    「小輩,不要以為老夫怕你,逼急了,老夫眼中認識你銀漢孤星,蛇皮杖可不管你是誰。」

    杜弘步步跟進,冷笑道:「除非你把其中陰謀交待清楚,招出主腦是誰,不然休怪在下……」

    蛇魔突然轉身飛掠,一躍三丈。

    杜弘一聲沉叱,如影附形跟進,叫:「留下啦!閣下。」

    蛇魔突然折回,想擺脫他的追襲,但卻沒有他靈活,反應也遲鈍了些,僅縱落三丈外,他已經追到了。

    走不了只好拚命,狗急跳牆,大吼一聲,大旋身來一記狠招「神龍擺尾」,猛掃杜弘的下盤。

    杜弘已有所準備,在杖發的剎那間,冒險斜衝而出,在相錯的瞬間,順勢拂劍,並同時大吼:「接暗器!」

    劍的嘯風聲尖厲震耳,捷逾電閃,拂向蛇魔的頸項。孤星鏢劃出一道快速絕倫的褐色光孤,隨劍虹破空而至。

    蛇魔經驗豐富,可惜心虛影響了手腳的靈活,百忙中向下挫倒,杖順勢上抬。

    「噹!」杖劍相交。

    「嗤!」孤星鏢入體,切入蛇魔的右肩井。

    百發百中的孤星鏢,果然名不虛傳。

    蛇魔免了一劍之厄,未逃過孤星鏢可怕的一擊,右臂用不上勁,左手握杖爬起向側飛竄。

    杜弘衝出兩文外,折向虎撲而上,喝道:「你走不了的,閣下。」

    蛇魔一咬牙,轉身作困獸之鬥,一杖搗出叫:「與你拚骨!」

    杜弘左手一抄,抓住了杖尾,貼身搶入,劍化虹而至,點在老魔的胸口上,沉叱道:

    「丟杖!從實招來,小趙是誰?丘八爺?」

    蛇魔不放手,發出一陣刺耳的怪笑,笑完說:「年輕人,老夫年屆花甲,橫行天下三十年,殺人如屠狗,生死等閒。你除了殺我,絕對得不到半句口供。」

    「我卻不信。」杜弘冷冷地說。

    「信不信立可分曉,呔!」

    暴吼聲中,老魔奮力奪杖,借力向前猛撞。

    杜弘驟不及防,沒料到老魔敢硬向劍尖撞,發覺不對,已無法收劍了。

    劍貫入胸口,鋒尖透背而出。

    老魔依然凶悍,同時一腳踢向杜弘的下陰,要拚個同歸於盡。

    杜弘僅來得及本能地扭身保護下陰要害,「噗」一聲,右胯挨了一腳,暴退丈餘幾乎跌倒。

    劍離體,蛇魔身形一晃,胸口血如泉湧,狂笑道:「你……你信不……信?哈……哈哈……」

    笑聲倏止,蛇魔終於向前一栽,在地上掙命。

    杜弘慘然道:「這老魔果然可怕,死得夠英雄。」

    八荒人龍爬近,坐在一旁長歎一聲道:「視死如歸,這老魔死得夠豪壯,而我,唉!慚愧極了。比起他來,我苟話了多少年,活得真是毫無意思,我為何不在當年豪壯地了結這條殘命?」

    杜弘苦笑道:「老前輩,話不是這樣說,苟延殘喘,只要問心無愧,便會活的心安。蛇魔活了一甲子,做的全是殺人放火的事,這種人活著又有何意義。」

    「哦!你認為我會活得心安?」

    「老前輩是否問心無愧?」

    「很難說,連我自己也難以決定自己一生的功過。像咱們這種仗劍行道的人,誰能保證自己一生從不犯錯?年輕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八荒人龍感慨地說。

    「哦!是的,三代以下無聖人,這世間聖人已經死絕了。」他也感慨萬端地說。

    「你明白就好。」

    「能活著總是好的。哦!老前輩可有鋤鍬?」

    「你要鋤鍬?」

    「把老魔理了。」

    「廟後有一把,大概還能用。」

    杜弘找來鋤頭,一面挖坑,一面向八荒人龍說:「老前輩在此隱居,不知是否有人照顧?」

    「照顧?誰來照顧我這孤苦殘廢的窮老頭?唉!這就是江湖人的下場。年輕人,不要學我。」八荒人龍慘然地說。

    「如果有地方給你老人家安度餘年,你老人家是否肯前往安頓?」

    八荒人龍一陣狂笑,笑聲依舊帶有七八分豪氣,笑完說:「年輕人,老夫什麼都受得了,就是受不了人家的憐憫。」

    「那兒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憐憫。」

    「那是地獄麼?地獄才沒有憐憫。」

    「正相反,那是世間的洞天福地。那兒有人間最難得、最高貴、充滿愛心的小姑娘,照顧著許多昔日曾經名震天下的元老名宿,保全他們的名譽,以免江湖朋友寒心。」

    「你是說……」

    「老前輩,世間真有這種人,希望你相信我。」

    「那是……」

    「老前輩聽說司元洞府?」

    「哦!那是安慶府的天柱山,玄門弟子所稱的天柱司元之天。」

    「對,那兒確是養老的好地方。」

    「你認識那幾位姑娘?」

    「認識,我幾乎毀了那地方,真是罪過。晚輩要追蹤仇家,無法陪你前往!……」

    「我不會去。」八荒人龍斷然地說。

    「老前輩,你如果不願留下,再回來還來得及。晚輩進城之後,立即替你老人家安排,僱人送你老人家前往,帶足來回盤纏和晚輩手書,否則不合則回,怎樣?」

    「這個……」

    「那兒有些人,還是你老人家的故交呢。先別管你老人家是否願意留下,與老朋友小聚總不是壞事。」

    八荒人龍終於心動,說:「好吧,我願意走一趟,但……」

    「老前輩不放心?」

    「我老殘廢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就一言為定,明天你老人家便可首途。」

    一個時辰後,他帶了包裹找到安遠車行磁州分行的負責人,以一百五十兩銀子高價,全權委託車行將人送至安慶他所開設的棧號。有錢可使鬼推磨,車行爽快地答應了。他立即雇了一乘小轎,將八荒人龍接至棧店安頓,交給八荒人龍一包衣褲,一封手書,二百兩銀子,一切停當方告辭揚長而去。

    他買了一匹坐騎代步,馬不停蹄晝夜兼程奔向八十里外的邯鄲城。入幕時分,到了車騎關,二十里外便是京師與河南的交界處,乘夜急趕。

    他希望追上那位叫梅七的人。梅七在永濟橋約會朋友,也許能追上呢。

    同一期間,三批車馬連夜趕到磁州。喬家那位姓俞的人,已在淦陽石橋相候,領著車馬繞城而過,連夜北行,風塵撲撲奔向邯鄲。

    次日一早,五匹健馬馳出磁州北門,五騎士只有兩位男的,其他三人皆是男扮女裝的冒貨,包中皆藏有刀劍,飛騎急趕行色匆匆。

    磁州城仍在亂,杜天磊大鬧磁州揭發太行山賊的事,鬧了個盡人皆知。但除了樑上孤之外,誰也不知杜天磊是何來路。

    三更初,杜弘到了碧草岡,道旁有座三家村,居然有一家小客棧。客棧兼賣茶水小食,天氣太熱,三更初店門仍然大開,兩名店伙與一位老大娘,坐在店前的大樹下乘涼,用草扇驅趕嗡嗡叫,飛舞著的蚊蚋,在暗淡的燈光下窮聊天。

    店伙聽到馬蹄聲,站起來說:「喝!趕夜路的客官真不少,看看是否可招一筆生意上門?」

    坐騎接近至六七丈外,店伙亮聲叫:「咳!客官,歇歇腳力喝杯水,錯過這座村,就沒有這家店,前面二十里地沒有歇腳的所在,歇歇啦!」

    杜弘勒住坐騎,笑問:「夥計,這是什麼村?到邯鄲還有多少腳程?」

    「這裡是碧草岡,到縣城還有一二十里。」

    「呵呵!不是說前面二十里沒有歇腳的所在麼?」

    「對呀!城門已關,哪有歇腳的地方?」

    杜弘下馬,將組繩搭上栓馬樁,笑道:「好,說不定在下要在你這兒落店。先來兩壺酒解渴,弄三兩盤小萊下酒。」

    「客官請裡面坐,小的這就替客官張羅。」

    面巾、茶水、草扇都送上了,店伙笑道:「用酒解渴的客官,都是行家,小店的二鍋頭勁兒足,保證客官滿意。」

    「很好,先來兩壺。哦!邯鄲城有位丘八爺,聽說過這號人物麼?」

    「丘八爺?這……好像沒聽說過。」

    「還有位叫小趙的人?……」

    「小趙?縣城裡最少也找出一二十個叫小趙的人。姓趙的多得很,城外有大趙鎮,小趙村,趙家岡,趙樹,都有姓趙的人,年輕的都叫小趙。」

    「哦!邯鄲是戰國時代趙國的都城,姓趙的人多,不算稀奇。大趙鎮的趙宣威,是不是也叫小趙?」

    另一名店伙將酒菜送上,接口道:「除了他那些豬朋狗友,誰也不敢叫他小趙,不稱他趙爺,準有天大的麻煩。」

    「哦!他有這麼厲害?這是說,仍舊有人叫他小趙羅?」杜弘不動聲色地問。他已從店伙的語氣中,感覺到厭惡和不滿。趙宣威在磁州也極為囂張霸道,在本地不得人緣乃是意料中事。

    「要是不厲害,十年前怎配稱小霸王?客官,聽口氣看臉色,你不會是來找朋友的人,聽小的勸告,不要去招惹趙家的人,尤其是不要去招意大趙鎮的人。」

    杜弘一面目斟自酌,一面笑問:「呵呵!你是說,大趙鎮的人像瘟疫,惹不得?」

    「那倒不至於嚴重列這種程度。」

    「那又如何解釋?」

    「芸芸眾生,少不了人多口雜良莠不齊,有上智亦有下愚,十個指頭也有長短,人哪能都是聖賢?大趙鎮人丁旺,少不了有些子弟不成材,他們自己打打鬧鬧無所謂,外人介入那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胳膊往裡彎,有理無理都會袒護自己人。客官,你明白了麼?」

    他干了半碗酒,點頭道:「當然明白,這就是人多勢眾的好處。哦!到大趙鎮又該怎麼走法?」

    「前面半里地,向右岔出一條小路向東南行六七里外便是大趙鎮。如果進城再往前,整整二十里。」

    杜弘舉目向外望,那位乘涼的老大娘,不知何時失了蹤,好像不是小店的人,小店的人應該經過店堂。依常情論,老大娘半夜三更坐在別人的家門口乘涼,依理不合。但他並未介意,初來乍到,他沒有懷疑老大娘的理由。

    另一名店伙又送來一壺酒,笑問:「客官,不管是進城或者去大趙鎮,這時動身前往,抵步仍然找不到宿處,不如就在小店安頓,明早半個時辰便可到達,誤不了事的。」

    「也好,那就在貴店安頓了。」他點頭同意。

    坐騎上了槽,他已食畢,店伙領他至東院客房。荒村小店,一切馬虎,店房甚大,長炕上鋪了一條草蓆,擺了六床夾被,只有他一個客人。

    店伙放下他的行囊馬包,挑亮燈,說:「前院有水井洗漱,只是水不足有點渾,將就將就,後院是茅房,晚上方便請小心蠍子螫人。」

    「呵呵!請放心,只有南方人才怕蠍子。」他爽朗地笑道。

    剛往床上一躺,便沉昏昏沉沉倦意襲來,無可抗拒地沉沉大睡。

    人影搖搖,店伙領著老大娘進入房中。

    「他睡著了。」店伙泰然自若地說。

    老大娘陰明一笑,說:「他想與古人媲美,也想在咱們邯鄲做一場黃粱夢。把他弄走。」

    「是。」店伙恭敬地答。

    「別忘了稟明長上,近來有不少江湖有名人物更名換姓向這一帶趕,來意不明,將有變故發生,請長上小心留意。這三年來的心血,如果不小心,恐將盡付東流,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衝咱們而來?」

    「屬下當仔細陳明。」

    「好,路上小心。」老大娘小心叮嚀,出房而去。

    杜弘這幾天沒好好睡過,不知酒中有藥物,睡下去便沉沉入夢,獲得了充足的睡眠和安靜的休歇,對他來說,反而有好處。

    他久走江湖,一向十分小心。但在一處陌生的荒村野店中,沒有提防的必要,也因為疲勞過度,以致著了道兒,活該倒霉。

    他終於醒來了,只感到精神奮振,疲勞盡消,渾身舒暢,睜眼便看到窗口射入的一抹晚霞令室內罩上一層紅光。

    目光落在窄小的鐵格小窗台,他一驚而起。

    「老夭爺!」他脫口叫。

    這是一間堅牢的石室,有丈五六見方,室頂壘木搭建,每根木粗如海碗密排而成,有不少縫隙。小窗是圓形,約尺八見方,三根兒臂粗的鐵條為欄,只有貓才能進出。一座鐵葉門,門上開了一個五寸大的小窗孔。

    室中只有一張木榻,不是睡炕,之外空無一物。

    身入牢籠並不會使他驚駭,令他大驚失色的是除了木榻之外,全室每一寸地皆為千千萬萬的蠍子所爬滿,屋頂、窗台、牆壁,全是這種令人噁心的毒物。

    在北方,蠍子平常得很,無處不在,任何角落也可找到這些小毒蟲的蹤影,頑童們甚至裝在衣袋裡作為玩物,被尾鉤蟄中,並不比被大螞蟻咬一口嚴重。但有些人卻受不了,尤其是南方人,挨上一下,不叫苦連天才怪。

    千千萬萬個蠍子,那就嚴重了,任何人見了也心驚膽跳。如果是普通三兩寸長的黑褐色蠍子,膽大的人也不至於大驚小怪,但這間囚室的蠍子,全是五六寸長黑藍色的異種藍蠍,毒性極為猛烈,健壯的人挨上一下,痛昏並非奇事,甚至可以致命,只消看一眼,便會令人渾身綻起雞皮疙瘩,頭皮發麻。

    整座囚室內,皆被蠍子爬動所發的沙沙聲所充滿,尤其是在屋頂上爬行、爭鬥、追逐、覓偶等等活動的蠍子,似乎隨時皆可能失足下掉,益增恐怖。

    怪,就是床上沒有,甚至床腳附近半尺徑之內,也沒有蠍子走近。

    他大驚而起,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除非他能凌空破窗而出,或者變成飛蟲從門孔中飛出去,不然勢難避免被毒蠍所傷。

    身上衣褲俱全,靴袂已脫下置放在床尾,包裹衣物兵刃都不在,糟了!經驗告訴他:他已落在仇家手中了。

    他拉脫一幅衣角揉成一團,向下轉擲。

    真嚇人,立即有十雙以上的藍蠍,抱住了那團衣角,尾下如雨,向成團的衣角進攻。

    即使他有三頭六臂十條腿,也不可能驅走這千千萬萬藍蠍,開出一條路,走近鐵葉門,他只能呆在床上,乖乖等候囚室的主人發落。

    「外面有人麼?」他大叫。

    毫無回音,外面似乎沒有人。

    看到窗外透入的一抹晚霞,他暗暗心涼。至少,他被囚在此地快一天一夜了。昨晚落店的情景,他記得十分清楚,店伙要他夜間上茅屋小心蠍子,目下蠍子卻成千上萬困住了他,顯然,他已落在對頭手中了。

    首先,他便想起了摩天嶺的朱堡主,那位能大量用毒的神秘人物,如願以償地把他弄到手了。

    「我要是能生火,也許有希望。」他想。

    江湖人不離身的火折子已被搜走,想生火驅蠍勢不可能,木床是新制的,尚帶有新木的清香,不可能鑽木取火。

    「只要我能生火,只要我能生火……」

    他哺哺自語,絕望地用目光搜尋生火的工具。可是,他失望了,即使他能折掉床,手削牙咬可製成鑽子鑽床,但沒有枯葉乾草也是枉然。

    他板起一塊床板,心中一動,想起上次在斷魂谷,用高蹺通過火場的事,立即開始穿襪著靴,手指有意無意地擦過靴底旁,心中略安,那裡面的一枚孤星鏢末被搜走。

    他將床板向門旁一丟,蠍群可怕地騷動。事先他以為床必定侵了某一種辟蠍的藥,只消將床板丟在地上,蠍群必定走避。豈知料錯了,只眨眼間,床板便被藍蠍所爬滿。

    又破滅了一個希望,他恍然地說:「原來是放床的地方撤了辟蠍藥物,與床無關。」

    他不死心,再扳起一塊床塊,猛地一撥,將十餘隻藍蠍撥入床下。那些藍蠍像被火灼,狂亂地向外急爬,爬出床外進入蠍群,仍在高舉尾鉤亂刺、訂旋、滾轉、抽搐,久久方行靜止。

    門外,突然傳來銀鈴似的輕笑聲。

    他猛抬頭,看到門洞出現一張俏麗的年輕女郎面孔,大概來了不久時刻了,正以那雙明亮的鳳目,盯著他發笑。

    「喂!出去談談好不好?」他裝得不在乎地說。

    「咦!你不是不怕蠍子麼?」女郎笑問,避開正題答非所問。

    「幹幹萬萬的最毒藍蠍,不怕是假。」他示弱地說。

    「還有更毒更大的蠍王呢。」

    「算了吧,這玩意在下認栽。」

    「你不是在打算趕走它們麼?」

    「在下失敗了。」

    「你當然失敗,不必枉費心機了。」

    「在下是囚犯麼?」

    「很難說。」

    「你的音思……」

    「這得看了你的態度而定。」

    「好吧,在人矮簷下,怎敢不低頭?」

    「識時務的人,永遠不會吃虧。」

    「是的?在下記住了。哦!姑娘貴姓芳名?」

    「你呢?」

    「杜天磊。」

    女郎噗嗤一笑,傳出開閂聲,鐵葉門拉開了,是個年約十七八,相當清秀侍女打扮的少女,笑道:「首先你就不誠實。記住:以後千萬不可撒謊,更不可口亂編姓名搪塞騙人。準備走,家小姐要見你。」

    說完,舉步踱入,走得甚慢,碎步一寸寸向前挪。地上的藍蠍似已通靈,一陣騷動,紛紛向兩側爬開讓路。

    他搖搖頭,苦笑道:「天下間不怕蠍子的女人,確是罕見。女人豢養了千千萬萬蠍子,更是駭人聽聞,在下少見多怪了。」

    女郎走近,伸出纖纖玉手說:「請隨我來,干萬不可亂走。」

    他接住侍女柔若無骨的手掌,隨後向門外走去。出了門,侍女收回手說:「杜爺,請記住,不可胡亂走動,不然悔之晚矣!如果你想乘機逃走,千萬打消這愚蠢的念頭,不但全宅處處有凶險,而且宅外百步內寸步難行,希望你相信。」

    「在下怎敢不信?呵呵!即使你真是虛言恫嚇,在下也不敢懷疑。」他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

    室外是一棟大宅的後院,院中亂石參差,花草雜亂無章,腥風觸鼻,一塊大石頂端,棲息著一隻長約一尺,尾部特長的褐色大蠍,尾巴高舉,尾鉤伸縮不定,虛懸在頭部上方,擺出了攻擊的姿態,顯得極為猙獰可怖。

    「這就是蠍王?」他問。

    「這是最小的。你知道,人也是一樣,小的最為頑皮,性情莫測多變,你得小心不要觸怒它。」

    「承告了。哦!你家小姐專養這種毒物不怕噁心?」他試探地問。

    「如果你從小便與這些毒物相處,你也不會感到噁心害怕的。這些蠍子並不醜惡,你不驚動它,它是不會主動攻擊你的。」

    「受人驅使,又當別論,是麼?」

    「那是當然,如果它們一無是處,養來何用?你知道三十個人專門負責繁殖蟲類,以填飽它們那永遠感到飢餓的肚腹,是多麼勞民傷財的辛苦事麼?」

    「我想,你這兒人手可真不少。」

    「不多,約有六七十名。」

    「你家小姐姓朱?」他旁敲側擊開始探口風。

    「你何不自己去問?」侍女口風甚緊。

    「不久便可知道了。」他只好停止試探。

    晚霞滿天,到了一處廣大的院落,他看清了四周的形勢。這是一座廣大的宅院,座落在小山環抱之中,不用猜,他也知道必定位於邯鄲的西面二十里以上。

    邯,山名;鄲,意思是盡。邯山至此而盡,所以地名稱為邯鄲。古邯山已不可考,有說府城西面六十里的聰明山是古邯山;一說邯鄲西面三十里的堵山是邯山;又說城東南五六里那座小山是邯山。共實聰明山是紫山的東面別峰,堵山也是紫山的南支。邯鄲的地勢是山列西境,平野綿亙東原,身在小山環抱之中,當然知道身在西境了。

    宅院甚大,似乎人丁甚少,僅不時看到一兩個老僕與僕婦打扮的人,埋首在花樹叢中修剪花枝捕捉害蟲,整座宅院靜悄悄,十分幽靜安詳。

    穿越重門曲廊,最後到達一座月洞門,侍女站在門外,向門內一名十二三歲的小侍女說:「芳芳,人交給你了。」

    芳芳含笑打量他片刻,笑道:「杜爺,請隨我來。」

    他跟在後面,暗中打量著四周的形勢,笑問:「小芳姑娘,如果在下一走了之,你打算怎樣?」

    小芳扭頭噗嗤一笑道:「我會說你好走,再見。可是,你不會走。」

    「你不阻止我?」

    「咦!我為何要阻止你?這不是我的事,我只負責領客人去見小姐,客人的去留我無權過問。」芳芳毫無機心地說,踏上雅室的台階。

    所上站著一名丫環,年僅七八歲,推開虛掩的雕花木門,微笑道:「杜爺請進,小姐在花廳相候。」

    花廳不大,名符其實,四周全是花,清香撲鼻。堂上是一張雕花書案,沒有文房四寶,擺著兩隻插著鮮花的大花瓶,和兩隻小巧的花籃。中間是一隻金倪爐,檀香片發出陣陣異香,一縷輕煙裊裊上升。

    案後的錦墩上,安坐著一位穿翠綠色衫裙的年輕女郎,明眸皓齒,風華絕代,一雙令人想做夢的鑽石明眸,含笑口迎來客。身後有兩名秀麗的侍女,用羽扇輕輕替女主人扇涼。

    芳芳領著杜弘上堂,欠身道:「上稟小姐,杜爺駕到。」

    「有請。」女郎含笑答。

    杜弘直趨案前,抱拳施禮道:「在下杜天磊,姑娘好。」

    女郎向客位上的錦墩抬手示意,笑吟吟地說:「杜爺請坐。」

    「謝坐。請問姑娘貴姓芳名……」

    「賤妾姓舒,小名碧。」

    「幸會幸會。舒姑娘……」

    「我知道你有許多疑問,請不必操之過急。小翠。奉茶。」

    後堂門應聲出來一名侍女,手捧金盤送上兩杯香茗。茶色碧綠,清香撲鼻,杯外緣有凝結的水珠,一看便知杯內的飲料必定清涼凜冽。

    「杜爺請用茶。」侍女奉上金盤說。

    杜弘信手取了其中的一杯,說聲謝謝,一口便喝了半杯,只覺涼意直入咽喉,齒頰留香,似乎暑氣全消,渾身清涼舒泰,不白讚道:「好美的大有空明之天絕品碧玉露,姑娘真是神通廣大,佩服佩服。」

    舒姑娘嫣然一笑道:「想不到杜爺卻是行家,名不虛傳。哦!你不怕我在杯中下毒?」

    他呵呵笑,泰然自若地說:「姑娘不需此時在茶中弄玄虛,無此必要,是麼?」

    「名道理,可知杜爺是深明事理的人,因此,我希望這次清淡淡小晤,彼此能坦誠相敘。先說我的身份,你聽說過毒蠍三娘的名號麼?」

    「哦!是十年前退隱的舒夫人余氏三娘,她……」

    「那是家母。」

    「失敬失敬。」

    「當然我並不因為家母是江湖上的一代女魔頭,而感到自卑。」

    「在下瞭解姑娘的心情。」

    「謝謝。杜爺你的身份……」舒姑娘一面說,一面將一枚制錢置於案上。那是他威震江湖的孤星鏢,錢上的星形鏢記暴露在眼下。

    他一笑道:「在下杜弘,匪號是銀漢孤星。」

    「江湖上最勇敢、最機警、最神秘、最強韌的好漢子,了不起的武林奇葩。」

    「姑娘誇獎了,在下慚愧。」

    「此次前來邯鄲,有何貴幹?磁州那些小混混們有眼不識泰山,活該下地獄。」

    「姑娘該已知道,在下是尋人而來。」

    「趙宣威是一個張牙舞爪的紈褲子弟,不去談他,我要知道的是丘八爺,你找他有何貴幹?」

    杜弘根本不知道丘八爺是何來路,僅猜想那位仁兄可能是朱堡主的重要爪牙,只希望在丘八爺身上,找出朱堡主的下落。但他更懷疑舒碧是朱堡主。那次摩天嶺脫險後,在旋風坑茅屋對方留下的帶香氣花箋,箋上的字跡十分秀麗,分明是女人留下手澤。他胸海中靈光一閃,有點恍然,朱堡主定然是女人,更可能是這位毒蠍三娘的愛女。他心中緊張,但神色絲毫不變,笑道:「有個叫小趙的人,派了兩個兇手在磁州向在下行刺,招出主使人叫丘八爺,因此在下要找這人來問問,看他為何要派人行刺在下。」

    「哦!原來如些。你不認識丘八爺?」

    「要是認識,在下也不會盲人瞎馬般亂闖了。」

    「我相信這是實情,你一個人確是無能為力。以我來說,人手三百餘,偏布字內尋蹤覓跡,三年來除了知道他丘八爺三個字外,其他毫無所知。」

    「你是說……」

    「你認識彩蝶周倩?」舒碧另起話題問。

    杜弘心中猛跳,話上正題了。當年斷魂谷脫險生還的五個人,彩蝶是其中之一。

    「不僅是認識,且曾是共患難的朋友。」

    「在摩天嶺鐵嶺堡斷魂谷共患難?」

    「是的。但斷魂谷的事雖已傳出江湖兩年,仍然無人相信真有其事。」

    「我相信。」

    「姑娘……」

    「彩蝶已是我的一位得力助手,不久你可以看到她,她對你推崇備至。」

    「哦!這兩年一直不知她的下落,她……」

    「她很好,我已經派人去叫她來了。杜爺,我希望你能合作。」

    「合作?」他訝然問,頗感意外。

    舒碧的鳳目中,湧起令人心寒的冷電,恨聲道:「四年前,有三個功力奇高的人,夜入毒谷行兇,殺了十三名守谷子弟,劫去家父一生心血手著的百毒真銓上下兩集。」

    「哦!令堂所養的責蠍,竟阻不住來人?」

    「家父與家母並不住在一起,家母的萬蠍宮當然不會有人敢前往送死。」

    「哦!令尊是……」

    「家父不是江湖人,他老人家研究天下奇毒,純粹是為了個人興趣,毒谷本身只收集毒物豢養、培植,因此來人可以來去自如。」

    「百毒真銓上面記載了什麼?」

    「記載天下各種毒物的毒性、解法、採集、培養與提煉、克制等等方法,可說集天下至毒之大成,可以為禍天下,也可以造福天下。劫走百毒真銓算不了什麼,他們不該殺那些守谷子弟,十三條人命,必須血債血償。家父家母嚥不下這口怨氣,因此派人潛伏天下各地,耐心地找尋兇手。」

    「找到了麼?」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們不動聲色,有的是時間和耐心。各地的人潛伏甚久,記下每一地的江湖動靜,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被我們找出了蛛絲馬跡。上次摩天嶺的事傳出江湖……」

    「無人肯信。」他搖頭道。

    「我們相信,曾經跑了一趟摩天嶺,找到了未被燒燬的遺毒,證實那是家父百毒真銓上,一種叫一步斷魂沙的奇毒,那是用七種礦毒加上兩種采自毒海魚體內的毒質摻和提煉而成。這九種毒物本身已具有致命的毒質,摻和提煉後毒性更猛百倍,而且來源不虞缺乏。唯一可循的線索,便是出產該兩種毒海魚的地方,不消半年工夫,便查出大批收買該種原是廢物毒魚的人,操的是京師口音,主事的人稱為八爺。再查當地錢莊該八爺與人兌換制錢的單據,寫的是丘西歧。雖事隔兩年餘,當地的漁民仍可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相貌。恰好我循摩天嶺東行大道查訪,也發覺邯鄲夜間經常有神秘的江湖人出沒,因此縮小了潛查網,全力追查邯鄲的可疑線索。」

    「哦!難怪你們的路旁小店,半夜三更還在招待旅客。」他恍然地說。

    舒碧淡淡一笑,頗為自負地說:「不僅是路旁的幾家食店客棧徹夜招待旅客,邯鄲附近大小道路不論晝夜,皆有人暗中監視,詳記來往邯鄲江湖人的動靜,因此三年工夫沒有白費,已經有了眉目。」

    「你是說與大趙鎮有關?」

    「不錯,但咱們所要找的人不在大趙鎮,而在城西二十里的藺家河。那位丘八爺住在城西北三里的鄉村,曾經多次到過趙鎮,與趙宣威頗有交情,在城中都是頗有地位的人。從城西小徑至藺家河,必須經過二義墓。二義墓長眠著程嬰與公孫杵臼,是本城的勝地。咱們潛伏該地的人,夜間經常發覺有輕功高明的人往來。更發覺北面從郎杓來的小徑。多次發現丘八爺神秘的往返。一年多以來,咱們不動聲色,極小心地暗中留意,總算找出他們的巢穴了。」

    杜弘大喜,說:「舒姑娘,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請說。但鍾不敲不響,鼓不打不鳴,話說在前面,在下不能隨你們的人一同行動,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僅是要對付的人彼此一致而已。不瞞你說,兩年來,在下為了偵查那位……」

    「朱堡主,但他不姓朱,姓趙。」舒丘含笑接口。

    「對,朱堡主。在下找他,他也找我,我逃脫他多次的追殺,而我卻對他一無所知。現在,大概你不是朱堡主了,咱們可以交換意見採取行動。」

    「咦!你……」

    「我起初認為你就是朱堡主呢。現在我要將我所知道的事告訴你……」他將在洛陽失去黃泉鬼判,在疑塚蛇魔自殺未獲口供的事一一說了。

    舒碧大喜,興奮地叫:「是了,蛇魔與陰山鬼王,是半年前到達郎村丘家的,咱們找對人了。杜兄,我答應你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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