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文 / 雲中岳
「甘大娘。」桂齊雲鬆了一口氣:「勞駕,把她連夜帶往蘇州交給公爺,只有公爺才能管柬她。有她在沿途鬧事,我實在頭疼,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在公爺面前交代?殺張秋山我是以國事為重,妞妞應該諒我。」
「好的,候爺。」甘大娘說:「公爺不一定管柬得住她,自小溺愛過深,這時想管也嫌晚了,侯爺務必在書信裡詳細說明理由,以免老身多費唇舌。」
「那是一定的。」
「老身與小桃先走了。」
「席老。」桂齊雲向幻刀席輝說:「帶四個人,護送甘大娘到河下登船。」
「遵命。」幻刀席輝欠身答。
「沿途小心了。我到前面找找看,張秋山分明已被我一掌擊實,怎麼反而精力充沛?沒找出結果我不放心,他應該當時心脈腐斷。他如果不死,後患無窮。」
甘大娘抱起昏迷不醒的章春,攜同護送的五個高手下山而去。
桂齊雲率領一眾隨從,向張秋山消失的方向追趕。
張秋山在空茫的死寂迷霧裡,左衝右突想找出一條生路來,最後感到一腳踏空,陡然跌落萬丈深淵的澈骨洪水中。
他大叫一聲,陡然驚醒。
神智一清,感到渾身痛楚難當。
「他醒來了!」耳中聽到葛佩如狂喜的叫聲:「謝謝天!他……他他……」
「我……我在何……處」他虛脫的喃喃低語。
有人扶起了他的上身,他看到朦朧的燈光,朦朧的面孔,朦朧的景物,和熟悉的幽香。
「喝下去,這是活血脈的護心保命玄參露。」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叮嚀:「慢慢的,對了。」
口乾舌燥,喉間似有火焰向口外沖,不要說玄參露,臭溝水他也可以喝下去澆體內的毒火。
一大碗微溫而藥香撲鼻的液體人喉,似乎眼皮自然地向下搭,他想說話卻又懶得啟口,頭好沉重,好睏,好軟弱。
終於,他的意識逐漸模糊。
「讓他睡。」扶他的人放他睡下,他隱約可以明白語中的意思:「十二個時辰之內,他的高燒如果不退,葛夫人,我無能為力,得設法另找靈藥救他。」
他沉沉睡去,重新開始做惡夢,重新進人空蕩死寂的濃霧瀰漫世界裡,重新找尋生路。
就這樣,時而昏睡,時而甦醒,痛苦的浪潮,與及恐慌的迷霧惡夢,逐漸地減少、消失。
終於,他完全地清醒了。
「謝謝你……們……」這是他所說的第一句話。
「秋山……哥……」他知道的是,葛佩如握住他的手喜極而泣。
他看出,這是一間地底密室。
室中除了葛佩如之外,床前還站著葛夫人、計秋華、貝靈姑。
「張兄,你安心養傷。」
計秋華欣然說:「葛夫人救了你,我引她們在地底藏身,你已經安全了,就等你痊癒,先不要問,以後有的是時問。」
「我……」
「你挨了一記神魔摧心掌,挨過了五天。」
「哦!姓桂的……」
「他們已經走了。聽話,閉上眼養神,好嗎?」葛佩如輕撫他的臉頰,臉上滿是淚水。
他怎能定下心養神?心潮起伏,前情依稀重現,那摧心掌他挨得真冤枉。
本來他對神秘萬分的桂齊雲,懷有強烈的戒心,應該步步提防,居然在大敵當前而大意,這一掌幾乎震毀了他的心脈,太不值得了。
「我要知道處境。」他喃喃地說。
「我告訴你好了,免得你掛在心上。」計秋華在床沿坐下:「桂齊雲起初殺了長春居士不少人,後來不知他們之間訂下了什麼協議,轉面對付你。
葛夫人發現桂齊雲是重要的大官,他手下的爪牙有許多是大內侍衛,所以每一個人都是剽悍勇敢的可怕高手。」
「大內侍衛?」他大吃一驚。
「是的,其中一個叫魔劍禹無極的人,是侍衛學舍的教頭。」
「那……章春……」
「她是桂齊雲的人。」葛佩如恨恨地說。
「我的天!」他駭然:「難怪她……她有那麼多神秘的朋友,我……我竟然……」
「竟然上當了,是不?」
計秋華忍不住調侃他:「你一個江湖怪傑,成為女侍衛的情夫,早晚會飛黃騰達風雲際會,後福無窮啊!真夠幸運的。」
「他們必須償付的。」他一字一吐:「必須,必須償付的。」
「別胡思亂想了,你將需要長時間的調治。張兄,你信任我嗎?」
「我信任你。」
「願意接受我的幫助嗎?我有充足的人手。」
「這……」
「我之所以願意幫助你,也是為了我自己。」
「我不能接受你的幫助,恕我。」
「為什麼?」
「斷魂鴛鴦。」
「這……」
「計大姐,雷神不可能接受斷魂鴛鴦的幫助,正如同我不能幫助官方的性質相同。」
「不要固執,張兄。」
「不是我固執,而是個人的自尊。一個人不能做兩種性質完全相反的事,腳踏兩條船不是什麼好德性。我能騙人,但不騙自己。」
「斷魂莊不存在了,斷魂鴛鴦也不存在了。」
「卿本佳人,做這種買賣的害人勾當,早晚會栽得很慘的。不要重建斷魂莊,我不希望你我成為仇敵。」
「不會重建了。」
計秋華歎了一口氣:「是斷魂鴛鴦在江湖消失的時候了,在我們姐妹手中斷魂的人也夠多了,日後如果有斷魂莊或斷魂鴛鴦出現,那決不會是我們。」
長春公子終於公然在府城露面了,似乎比剛來時更神氣些長春居士卻不曾出現,江湖上傳出他率領一群大豪火化長山斷魂莊的消息,確也獲得不少好評,白道人士更因此而為他喝采。
而一些江湖朋友,卻不以為然。
長春莊只是有聲望的武林世家而已,與白道俠義道保持距離,無權對名列黑道的斷魂莊挑釁。
何況斷魂莊沒有招惹長春莊,情理法都站不住腳,所以黑道朋友更是憤憤不平。
三山園主人呼風晚雨,一直就不曾再露面,他的家屬與朋友,出動所有的人力找尋他的下落。
多日來有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由於長春居士不曾再次在府城露面,呼風晚雨的朋友無法找他討消息。
長春公子則一問三不知,稱不知道長山斷魂莊的事無可奉告,凌家的人真也無奈他何。
雖然知道呼風喚雨是隨長春居士南下的。
長春公子目下公然住在荷香池陳家,神爪冷鏢陳洪已經返回住處,不再躲躲藏藏,因為不再有人到陳家鬧事,官府方面已經不再對他施加壓力。
江南一枝春與長春公子住在一起,是神爪冷鏢的貴賓之一。
長春公子身邊,公然與他隨行的人增多了些,這些人對江南一枝春執禮頗恭,口頭上仍然尊稱她為路姑娘,可沒有人敢戲稱為少莊主夫人。
這天二更初,江南一枝春匆匆從城內返回。
在這段時日裡,她一直就獨自行動,設法找自己的人聯絡,信息已經再三傳出,但迄今仍無回音。
她與長春公子已是公然雙宿雙飛,同住在陳家最好的客院內。一個風流名公子,一個江湖俏艷姬,雙宿雙飛平常得很,江湖人士見怪不怪。
「我見到連絡人了。」她一進房便憂心仲忡地說:「我……我弄不清他們為何如此做。」
「天香,到底怎麼啦?」長春公子親暱地挽她在床緣坐下:「貴會的人的作法,確是令人不敢苟同,消息傳遞與連絡,效率差勁得令人難以置信。你找了他們這麼多天,直至今天才連絡上,貴會真需要羅致一些可用之才,才能活躍起來。」
「以往不是這樣的。」她歎了一口氣:「一連串的失敗,江南地區的負責人,接二連三改變計劃,調整組織,所以暫時中止一切活動。」
「碰到難題了?連絡人怎麼說?」
「傳給我一點指示。」
「能告訴我嗎?天香。如果不便……」
「你知道我是信任你的,何況指示並不涉機密。
「指示上說……」
「一、京口港聯路站幾乎被抄。必定有內奸,要我多加留意,正著手清查中。
二、江南一帶所有臨時編組,全部撤銷,候命再行編組。
三、江南各路弟子一律暫停一切活動,等江南、江北的負責人,與台閩方面趕來會合的人聚會後,再候命行動。
所以,我算是清閒了,似乎他們有意把我冷落在一旁,不讓我參予任何聚會,為什麼?
難道他們懷疑我的忠誠?」
「台閩方面的負責人也會來會合?」長春公子大感驚訝:「貴會在十年前,就從台灣撤入中原,那邊站不住腳,被施琅掃庭犁穴,無處藏匿,怎麼還留有人?「「這我不太清楚。當年祖師爺奉國姓爺密令,籌組天地會作長遠打算,祖師爺所屬的八虎將參予籌劃,其中並沒有施琅在內,所以這賣國求榮的漢奸,並不瞭解本會的組織。
他領滿人攻台,本會台灣總會並沒有瓦解,事實上重要負責人仍在台灣發展組織。
要不是祖師爺在滿人進兵台灣的前兩年,憂時傷世盡瘁飛昇,施琅這該死的漢奸,那有命帶領滿人攻掠台灣?」
「哦!你懂得很多,定然是貴會中原方面的重要負責人之一,他們竟懷疑你的忠誠……」
「可能是我疑心太大。」江南一枝春苦笑:「我是江南香壇九老之一,只能管轄江南會務。而江寧分會管管轄江南、兩湖、江右、江左四座香壇,我的地位當然不能參予分會的決策了。」
「台閩方面總會的人趕來會合,看來,貴會必定在江南有重大的舉動了。」
「可能的。」
「可能……」
「我不知道。」江南一枝春不勝煩惱地搖頭:「除了等待,我成了又聾又瞎的人了。」
「台閩方面的人來了。」
「永裕,我真的不知道。」江南一枝春往床上一倒:「真是煩死人了。」
「寶貝兒,煩甚麼呢!他們會找你的,你畢竟是江南香壇九老之一,耐心地等待吧!你樂得清閒,我們豈不是有更多的時間尋找快樂嗎,寶貝兒。」
那一聲寶貝兒叫得她春心大動,隨後的行動是壓在她身上吻得她忘了人間何世,上下其手挑起她無邊的情慾。
她醉迷地發出蕩人心魄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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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人口的鎮江府城,在爆竹震天中過了一個豐年。接著來的是鬧元宵,豈知午後的一場大風雪,把數萬盞燈掃得七零八落。
百姓小民依然過他們豐衣足食的日子,絕大多數的人不沾惹血腥、暴行、殺戮……
這期間,表面昇平,暗地裡風雲日緊,外弛內張暗流激盪。
這期間,滿城那位城守營守備大人,烏蘇安圖參將,一直就不分晝夜坐鎮守備府。不少身份特殊的人,神秘萬分地夜間出人,來無影去無蹤。
對岸瓜洲營守備那位千總大人,將兩位把總調來瓜洲日夕侯命。
鎮守京口將軍實勒門,也把兩位副都統掌握在京口港衙內,也節令船務營駐京口的一位把總,調至將軍府聽候差遣。
遠地,蘇、松、鎮總兵官的艦隊,嚴密封鎖崇明、東沙一帶海口,捕捉或擊沉任何在禁海外的往來船隻,徹底執行實施了將近卅年的海禁。
官兵們奉有嚴令,必須活捉從台、閩犯禁偷渡來的任何人,審訊官務須在一刻時辰之內,以快舟將人犯急送京口將軍衙門,沿途不得以任何理由延擱。
渾發實勒門將軍,是個自大狂相當嚴重的人,從不與鎮江的漢宮往來,把漢官(指文職官知府知縣等等)看成一文不值的奴才飯桶,辦事從不與漢官協商,一意孤行,動不動就派兵執行辦事。
除了他的直屬長官江寧將軍之外,他誰也不賣賬。
這難怪他自大,輝發是八姓貴族之一。
他是正白旗的小旗主,在他的本旗就有千餘名奴才使喚,地位高人一等。
他的名字實勒門,意思是鷂子,所以他的性格也與鷂子差不多,凶殘、嗜血、陰險。
守備大人烏蘇安圖參將也好不了多少,正藍旗人,對戒嚴抓人有特殊的嗜好,風吹草動,他都會立即出動八旗兵抓人。
府城的百姓,看到八旗兵出動就紛紛走避罷市,怕得要死。
這其間,人們深感詫異,八旗兵很少出動,極為反常,似乎放鬆管制,可能是為了過年吧!
滿人也過年,至少這點風俗與漢人是相同的。
自從龍興人關以後,滿人不再跟著蒙古人叫什麼貓兒年狗兒年,改稱甲子年乙丑年了,也算是漢化吧!
統治漢人總得讓漢人懂才行,總不能在公佈政令聖旨上,寫上什麼「狗兒某月某日」
吧?
三更天,守備府參將大人烏蘇安圖,正召集幾個校尉,在後堂商討機要。
憑良心說,他是個好官,忠君愛國戮力從公,執行公務上難免有點急功心切而已。
堂口的四名值衛軍,精神抖擻站得筆直。
參將大人治軍相當成功,軍紀森嚴,御下恩威並施,旗下二三千名官兵,可稱是勁旅中的勁旅。
眼一花,階下突然出現五個人影。
一聲叱喝,四名當值衛軍同時拔出軍刀要向下衝,以為是來了刺客。
「不可魯莽,退!」
堂口出現的值衛領班沉喝,用的是滿語。
四名值衛軍迅速回原位,但軍刀依然保持戒備狀態,訓練有索,警覺心極高。
領班急步出門,在階旁行軍禮。
「未將參見候爺。」領班用滿語恭敬地說。
桂齊雲一揮手,領四隨從登階。
堂上,烏蘇安圖已急急領了校尉下堂,在堂下一掀八蟒袍,挪了挪前後繡了雁形圖案的方欄,馬蹄袖一科,屈膝便拜。
「末將參見候爺!」烏蘇裡安圖聲如洪鐘,軍人氣概表露無遺。
「請就座。」桂齊雲頓首揮手,逗自登堂在客座大馬金刀地坐下。
烏蘇安圖告罪畢,就公案筆直地正襟危坐。
「輝發將軍那裡的事.你知道了?」桂齊雲問。
「末將知道了,拳頭港別勒把總巡地海面,攔截一艘海鍬船未果,已向外海逃竄,仍在搜尋中。」
「烏蘇參將,我是指盧安灣的事。」桂齊雲沉聲說。
「回候爺的話。」烏蘇安圖嗓音僵硬:「盧安灣是未將的巡地,所捕獲的四名暴民,理該由末將審訊處理。
輝發將軍既不行文,也沒派人知會,逕自派人半途要求將人帶往京口衙門……」
「你也不應該把他的人打傷趕走呀?」
「侯爺明鑒,這是他的人先不講理動手……」
「住口!你們這種爭功的舉動,要不得,他畢竟是你的長官,雖則你們沒有直接隸屬關係,下次不可。」
「喳!」烏蘇安圖強抑不滿,乖乖應喏。
「四個暴民中,是不是有一個叫盧成均的人?帶了劍,其他帶了各式凶器。」
「是的,侯爺。」
「他們是我的眼線,但他們並不知道是在替嚮導處辦事。天亮以後,帶他們偏僻處,每人給他們一頓皮鞭,不要打傷了,讓他們滾。」
「末將遵命,候爺。」
「我有一件事,十分重要,超勇公爺的小姐婉,從蘇州偷跑出來了,發現她的行蹤,趕快派人告訴我。告訴你的人小心,弄不好挨了她的揍,算是自挨了。」
「末將知道。」
烏蘇安圖的臉像個苦瓜:「上次她就揍了城守本營的特嘉烏新把總,她真是個畢楞(母老虎),誰也招惹不起她。」
「我也被她累得焦頭爛額呢。我走了,有重要的事,你知道在那兒找到我。」
「是的,侯爺。」
一早,張秋山在積雪中練拳掌,舉手投足極為緩慢,不像練拳,倒有點像活動手腳。但雙手伸張時,丈外飄落的雪花也像被無形的柔和微風所推動,隨掌的緩慢推吸而以等速前後移動。
創傷已經復原,但他並沒有離開斷魂莊地底世界,每天三次外出苦練。
葛佩如在不遠處的大樹下練匕首,她的神匕煥發出耀目的熠熠光華,以內功御匕的火候日趨精純。
遨遊天下其間,一直沒有機會定下心求精求純苦練,近來的時日,她下決心勤練痛下苦功,果然更上一層樓成就裴然。
練畢,兩人並肩坐在大樹下的斷木上歇息。
「哥,你打算何時離開去找長春居士?」葛佩如倚著他的肩,笑吟吟地問,叫得親暱極了。
沒有章春在旁威脅,她得意極了。
「還得等一段時日。」張秋山語氣平靜。
「可是,那老狗……」
「計姑娘的消息絕對可靠,那群混蛋在這期間是不會離開的,某種陰謀正在醞釀、進行。他們以為我死了,所以已經無所顧忌。我的勁敵是桂齊雲,長春居士小丑跳梁何足道哉?在我沒將克制神魔功的大乾坤手,練至爐火純青境界之前,不宜冒險找他算賬。」
「哥,神魔功真有那麼厲害?你的昊天神罡也克制不了?」
「很厲害,但也有缺點,那就是最多只能發三次勁,所以這傢伙只有在緊要關頭,才不得不使用神魔功行致命一擊。昊天神罡如果真要抗拒,我自己也將賊去樓空,兩敗懼傷。」
「那……你的大乾坤手……」
「以往我只練成四成火候,要練至七至八成,方能運用如意,才能吸引他的功勁衍化為太極運行,從中溶合他的功勁回流,助真氣恢復至待發境界。這一來,我的神罡絲毫末損,而他卻再三而竭,就可任我宰割了。」
「如果他以神魔功御含光劍……」
「將威力倍增,但精力也加倍消耗。不要耽心,他傷害不了我。大乾坤手很容易誤傷身畔的人。而且用勁也不易控制得恰到好處,很容易被人看成邪門外道。所以家師告戒我不可濫用,因此我並沒有在精純上花工夫。人家是學而後知不足,我是用而後知不足,只好痛下決心啦!小佩,你們何時返滄海幽城?」
「娘的意思,希望避免與掛齊雲的那些人衝突。」葛佩如有點不安:「他們畢竟是……」
「我知道。」他淡淡一笑:「他們是主人,至少目前仍然是主人。當我們仍然可以活下去的時候,我們可以拋棄一切榮辱、自尊、身外物,卑賤地活下去。但當我們既使犧牲一切,仍然活不下去的時候,我們就沒有理由承認他們是主人了。迄今為止,他們對滄海幽城仍無惡意,所以我不希望你們捲入這場是非、你們必須早離開,我把這裡的事了斷之後,就到滄海幽城去看你、歡迎嗎?」
「你是說真的?」葛佩如驚喜地問。
「對於這種事,我是十分認真的。」
「你在說些什麼?」葛佩如顯然不瞭解他話中的含義:
「尋我一生廝守的愛倡,情投意合的好妻子的事呀!」他擰擰小佩的鼻尖:「你會在滄海幽城等找吧?」
「哥,你……你是說……」葛佩如反而不知所措。
「小佩,你聽找說。」他擁抱住小佩:「我已經解開介意比你大十齡的心結,我只知道,我需要的是愛我的妻子,那就是你,小佩,小佩……」
他親吻姑娘的鬃發,姑娘在他懷裡激情地、喃喃地低喚他的名字,喜極而泣。
久久,小佩在他懷中,抬起紅艷的面龐,清澈的明眸煥發著異樣的神彩。
「哥,我娘不會離開的。」她熱切地說:「她們將化裝易容在旁暗中策應,直至你願意離開,我們才和你結伴同行。我要跟在你身邊……」
「這……」
「不要拒絕我,哥,我討厭章春,我不願她再要她的人傷害你,我……」
「我不怕她,也不在乎桂齊雲。小佩,如果你不信任我,那……」
「我什麼時候不信任你……」
「信任我,你就隨你娘一起行動。」
「可是……」
「我不介意他們所加給我的傷害,也不記恨無謂的仇恨。但他們如果不放過我,我陪他們玩一局,但玩命,我如果不是為了一件必須辦的事,早就遠走高飛了。」
「你的事……」
「以後你會明白的。起來,我們該下去進早膳了。」
姑娘心中明白,他如果不想說,問也是白問,只好憋在心裡,暗中留心察言觀色,希望能套出其中原委來。
他的事應該讓她分擔的,因為夫妻應該有難同當的。
這幾天,住在陳家的長春公子感到煩操不安。
因為江南一枝春一直等不到是派來傳信的人,枯等的滋味真不好受,江南一枝春也為了這事而坐立不安。
但這是急不來的事,急也枉然。
江南一枝春說,她已是一個又聾又瞎的人,說得一點也不錯,只能躲在家裡眼巴巴地等待。
她想出去走動,又怕錯過傳信的人。
長春公子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卻不顯煩惱地陪著江南一枝春乾耗。
這天掌燈時分,他帶了親隨陰雲、暴雨,與兩個朋友出現在名酒樓富春居。
這是可以攜眷飲宴的名酒樓,樓上雅座隔成一間間包廂,當然也可以召妓作樂。
外面風雪滿城,酒樓內溫暖如春,酒菜香撲鼻,廂座內不時傳出一陣陣燕語鶯聲。
他的包廂中沒有女人陪酒,因為今晚與朋友所談的事,不能讓外人知悉,從他們談話的聲音特低中,可以猜想出所談的事防備隔牆有耳相當謹慎。
陰雲、暴雨號稱金剛,把守在廂外像兩尊門神,一臉打手像,不識趣的人,最好是識趣些,不要走近以免變成挨金剛揍的小鬼。
「南門老弟,你就不會設法逼她嗎?」那位自稱周大的中年朋友說,臉上已有了五分酒意。
「逼她也沒有用,現在她真的成了又聾又瞎的人。」長春公子神情十分沮喪:「她們的組織極為嚴密,某件事出意外,連帶的組織立即撤銷,所有的線都斷了。
你既不能主動與上級聯繫,也不能與下級保持指揮系統,必須等候上級派人聯絡。逼,有用嗎?」
「上次一逼,她還不是將京口港的聯絡站暴露出來了?」那位自稱吳二的人冷森森地說。
「可一不可再,她已經受到嚴厲的警告。」長春公子苦笑:「這次她多次擺出信訊要求,迄今毫無音訊便是明證。」
「會不會被她不幸而言中,她的組織已經懷疑她的忠誠,真的遺棄了她?」
周大提出重要問題:「如果是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你得另起爐灶,另辟門路,不能再在她身上浪費工夫。」
「應該不會。」長春公子信心十足:「我相信在最近期間,會有人來找她的。」
「但願如此,布網的人手夠嗎?」
「夠,所有的暗椿,都是一等一的行家高手,來人不可能漏網的。」
「那就好,哦!令尊查那五萬兩銀子的事,快一個多月了,難道還沒有結果?「「天殺的!所有的線索都中斷了。」長春公子恨恨地一口喝乾一大杯酒:「張秋山一死,連捕風捉影的機會也斷絕了。狗王八!不知到底是些什麼人,竟然能在這牽涉甚廣的大案中。幹得神不知鬼不覺,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似乎潛勢力比一會一幫更強大。更神秘,會是些什麼人?以往從沒聽說過哪!周前輩,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有什麼不好問的?老弟,儘管問。」
「會不會是貴幫一些不安份的人做的手腳?」
南門老弟、你在提出不可能的指控。」吳二不悅的神色顯而易見:「案發之前,敝幫被張小狗殺得七零八落,能用的人手全出動來對付他,那有餘暇過問其他事務?
張小狗一到鎮江,敝會就傳下十萬火急命令,不許向張小狗尋仇報復,撤堂移舵避開他。他死了之後,敞幫才奉命恢復活動。你胡亂猜測,鑽牛角尖會亂腳步的。」
「但願是我料錯了,吳前輩。」長春公子冷冷一笑:「不然,雙方十餘載的合作交情,將盡討流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家父一定可以查個水溶石出的。」
「真金不怕火煉,老弟。」周大的聲調提高了一倍:「本幫的弟兄,除了全力偵查天地會的活動外,從不沾染不應獲得的外財。
其實,那筆財務在江湖朋友眼中,是人人可得的紅貨,令尊視為禁臠也不怎麼合乎道義,是嗎?」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周前輩。」
廂門外,突然傳出兩聲怪響。
面向廂門的長春公子,突然投杯而起。
廂門悄然而開,踱入一個錦裳繡裙的粉頭。
「哎呀?你……」長春公子訝然叫:「你是怎麼進來的?」
「近身用暗器,貫人你兩位金剛的咽喉,我就這麼進來了。」扮粉頭的章春解繡裙丟在一旁,裙內暗藏著連鞘長劍。
裙一解,便露出裡面的緊身綠緞褲,半統鹿皮小蠻靴。拔掉滿頭珠翠扔在地上,回復本來面目,英氣勃勃,鳳目湧現仇根之火。
「章姑娘,請……請聽我說……」長春公子大感驚駭:「從前的誤會……」
「我不是來聽你花言巧語的。」章春鳳目噴火,咬牙切齒:「張秋山的死,你們所有的人,都要負責,都要償付。」
周大本來不想強出頭,但一看章春無視於他的存在,毫無顧忌地經過他身前,不由無名火起。
「滾出去!」他怒喝、右掌向章春的腰腹猛地拂出。
章春左手的連鞘長劍向上抬升,噗一聲怪響,掌的拍擊力道十分猛烈,鞘破刃現,接觸之快,有若電光石火,一發動便決定了結局。
周大的右掌齊腕而折,劍鞘也碎斷了前半段。
「你該死!」章春同時咒罵,右手也同時雙指齊出。
周大的掌剛斷,雙目已被章春的食中兩指插人。
「啊……」周大的慘叫聲刺耳,身軀向廂門衝去,雙目成了兩個血洞,砰一聲大震,撞破了廂門,倒在門外掙扎叫號。
長春公子就利這剎好機會脫身,奔至窗前踴身躍起,撞毀了大窗,躍落在鄰舍的屋頂,如飛而遁,丟下朋友不管了。
他並不怕章春的武功,怕的是章春的後台撐腰人,走為上策。
吳二看到同伴周大慘死,眼都紅了,等章春躍登窗台追趕長春公子,背部呈現眼前的剎那間,咬牙切齒發出三把連珠飛刀。
章春早已暗中留了心,以背向敵並非表示她大意,而是心中有所準備。第一把飛刀如影附形接近她的背心,她前衝的身軀就在這閃電似的瞬間斜移、扭轉。
飛刀接二連三擦衣而過,生死間不容髮。
第三把飛刀,竟然被她用食、中兩指挾住了,順勢向側後方一拂,刀脫手人則向下飄落。
她以令人難以相信的神奇輕功,像一頭飛隼,頭下腳上。向第二座屋頂俯衝而下,快得令人目眩。
剛向第三座屋頂躍出的長春公子,恰好心虛地扭頭回顧,嚇得打一冷戰。
人畢竟不是鳥,怎麼會像鳥一樣俯衝飛翔?
他見多識廣,這鬼女人的輕功比他強多了,在屋面竄走決難避免被追及。
躍落屋頂,他改用千斤墜向下疾沉,一聲暴響,千斤力道蹦破了瓦面,震斷一根橫樑,隨著碎瓦裂板向下急墮。
眼前一黑,便降落屋下。
這間屋子上面沒建有承塵,瓦面一破便直墮而下,下面漆黑,他安全了。
「這鬼女人可惡。」他心中咒罵:「明的我怕你,我會給你來暗的,你欺人太甚了,」
章春到了屋頂的破洞,傻了眼。
「你這狗東西跑不了的。」
她向下面黑暗的房舍厲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殺你決不干休,我要把你的長春莊像斷魂莊一樣火化掉。」
長春公子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他從虎踞門的右面百十步偷越城關,飛渡三丈餘寬的護城河,像逃出貓爪下的老鼠,本能地向荷香池陳家逃,那是他寄居的窩巢。
受驚嚇的老鼠,通常會逃回窩巢的,窩巢才是避難庇護所。
他竟然沒想到,章春既然知道他今晚在富春樓與朋友約會,從容扮成粉頭接近包廂,貼身射殺陰雲暴雨隨從,豈能不知道他的落腳處?
他竟然逃回陳家,糊塗一時。
也許,他並沒聽清章春所說的狠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即使他聽到了,也誤以為這廟是長春莊,並不包括荷香池陳家。
同時,也忘了章春的輕功比他快得多。
接近陳家大院,他心中一寬、院門高懸的兩盞燈籠,讓他覺得吃了一顆定心丸。
神爪冷鏢陳洪有不少保縹、護院、食客、朋友,整座大院燈火輝煌,人多膽壯,沒有什麼好怕的。
風雪交加,大院門緊閉,外面鬼影俱無。
他不再費神叫門,從院門左側躍登蓋了牆榴的丈二高院牆,下面是大院南方的後院,南房住著陳家的一些僕人和小打手。
跳落後院,突然看到南房一處牆角閃出一個人影。
雪光朦朧,一看人影的輪廓,他心向下沉,大喝一聲,飛起一腿,將一叢積雪向對方踢去。
人向下一伏,沿牆根飛竄。
他的喝聲,用意是向大院的人示警。
人影是章春,本來沒料到是他,飛來的積雪勁道相當兇猛,呼嘯有聲,而且面積甚廣,黑暗中不知其中是否夾有其他霸道暗器,不得不疾躲避。
「除非你能上天入地,狗東西!」章春咒罵重要追出,劍隱肘後一躍三丈餘。
大院大亂,人聲鼎沸。
長春公子奸似鬼,三竄兩竄便形影俱消。
章春不甘心,躍登一座屋頂,立即被人發現了。
三個黑影躍登屋頂,立即圍住了她。
陳家大院她算是舊地重遊。
上次她帶了人來找張秋山,把陳家鬧了個雞飛狗走,打壞了的房舍,宣今仍在雇工整修。
今晚,她是獨自追來的。
「什麼人,亮名。」為首的操刀中年人,用江湖口吻喝問。
「是女的!」另一人高叫。
一聲嬌叱,她揮劍搶攻,首先猛撲發聲喝問的人,比男人更豪勇,毫顧忌地劍使刀招,兜頭便劈。
劍氣陡然迸發,勢如雷霆。
這位仁兄當然已經看出她是女人,看到劈來的劍勢,不由怒火上衝,不假思索地一刀揮出硬接。
拚命單刀封架輕靈的劍,應該可以穩站上風,用招並無錯誤。
「錚!」暴響震耳,單刀突然翻騰著遠飛出三丈外,中年人不但虎口裂開,右手五個指頭全被震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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