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文 / 雲中岳
幽止寺重新呈現無人狀況,真像真正隱修的偏僻荒山野寺。
寺後的山坡凋林,一群青衣蒙面人悄然布下半環形陣勢,藉凋林掩身,潛伏待機。寺內的人如果從後面撤走,必定一頭鑽入陣中。
不久,寺門出現一群男女,為首的人果然是長春公子。
人數並不多,七男三女,十個人昂然進人敞開的山門,抬級而上,毫無顧忌地直抵大殿的大院。
其中沒有兩親隨大吉大祥,也沒有長春四金剛。
也沒有神爪冷鏢,也沒有百毒真君和白無掌銀博。總之,剛才來的十三個人中,除了長春公子之外,全都是陌生面孔。
「好像是空寺。」長春公子右面的乾瘦老人止步說:「大概人都走了。南門公子,奪魂魔女真在此地出家做尼姑?」
「她不在此地苦修,而是托庇在大方撣師與不非魔尼的勢力範圍。」長春公子說:「人都躲在裡面,等咱們過去群起而攻。盧前輩,她們不出來,似乎,咱們只有作最壞的打算了。」
「甚麼是最壞的打算?」盧前輩問,嗓門大得足以讓裡面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放火。」
「哦!我有點罪過吧?」
「罪過難免有一點,但總比進去後人地生疏,在他們群起而攻或暗器偷襲,或許籍機關削器,殺死我們的人,豈不更罪過?」
「看來,除了放火之外,別無他途了。
「是的,盧前輩,別無他途。」
「好吧!」盧前輩大聲說:「咱們就從大雄寶殿放火,火化了這座污穢的幽止寺,逼他們出來領死,老人可不願與死的機關削器拼老命。」
殿內傳出一聲佛號,兩隊僧尼魚貫而出,對方假使真放火,裡面怎能躲得住?
「哈哈哈哈……」長春公子仰天狂笑,得意已極:「盧前輩,小侄所料不差吧?如果不挑明了說,這些禿驢騷尼肯出來嗎產
大方禪師怒容滿面,忘了出家人不許有七情六慾的戒律。
「長春公子,老衲也料到你要邀請能克制魔音的人來騷擾,所以早有準備嚴陣以待。」
大方撣師憤怒地說:「你已經夠狂、夠無法無天了,但不知江湖同道怎麼說,長春莊能擔待得起縱火勝地的責任嗎」
「老盧,你不必抬出這些話來唬人。」盧前輩厲聲說:「你們先擄人勒贖,你們邪魔外道身份也讓江湖俠義人土不齒,江湖同道肯聽你們的呢,還是聽我們的?
不要說長春莊的聲譽你們破壞了,我四海劍客盧成均的俠名,也不是你們損害得了分毫的。
禿驢,快把你們擄來的兩位姑娘交出,或許咱們還可以網開一面,暫時不談行使除魔的事,如何?」
「兩位女施主是你們的人救走的,老衲唯你們是問,居然再前來反咬老袖一口,可惡!」大方禪師怪眼怒張:「你四海劍客是甚麼東西?一個假俠義之名,壞事做盡專做無恥勾當的混蛋而已。
憑你那兩手臭劍術,居然厚顏無恥說甚麼行俠除魔,真是人不要臉,百事可為;你已經丟盡了俠義人士的臉面,雖則你並不是俠義人士,可恥!你給貧增滾出來,貧僧以一雙肉掌接你的劍」。
一個面目陰沉的瘦小老女,輕咳了一聲緩步而出,似乎患了久年痔病,短期間可能人土。
「大和尚,你還不配與四海劍客玩命。」老女人的話也有氣無力,但語氣卻強硬得很:
「老身是個人土大半的人,你只配和我交手。」
老女人身上沒帶兵刃,身材比大方禪師小好幾號,兩個對面一站,像是小鬼見金剛,不成比列。
大和尚只要把手一伸,就可以把老女人隔在四尺外,沾不上身,如何交手攻擊?
慧果女尼眼神一變,驚訝的表情顯而易見。
「大方道友,小心她的腐屍毒掌,她是名女魔厲魄厲姜。」慧果急叫:「失蹤了甘年。
竟然在此地出現,而且與長春莊的武林名門子弟在一起,這意味著江湖大劫將興,天下間已沒有正邪之分了。」
「哈哈哈哈……」長春公子大笑:「老尼姑,你的話真好笑。」
「貧尼的話有何好笑?」
「本公子的確是武林名門子弟,武林名門並不能厚著臉皮,把自己看成正道俠義英雄。
武林名門子弟為非作歹的並不少,本公子用不著你這淫尼抬舉我。
而且本公子與他們並無深厚交情,武林同道而已,他們才是真正要討取兩個小潑婦的人,本公子只為同道份上,帶他們前來,與甚麼正邪甚麼大劫,風牛馬不相及。你說的那些話,難道不好笑?」
「這才是真正大奸大惡面目。」慧果感慨地說:「貧尼不否認是邪道中人,畢竟有勇氣承認自己的本性惡行。而你這種人,滿口仁義心存好惡……」
「你這淫尼真會挖苦人,打!」一名樟頭鼠目的中年人沉喝,聲出手揚。
相距在五丈外,一道銀芒破空向慧果迅疾無比飛去,射向面部像是攻取慧果的嘴,狂妄已極。
面都是最難擊中的目標,人會憑本能自行躲閃,遠在五丈外,射面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浪費暗器而已,即使是偷襲,也不易中。
的確是一枚亮銀嫖,平平凡凡毫無奇處,不但慧果看得真切,所有的人都看清了。嫖飛行所劃出的升弧高約近尺,這表示發縹的勁道並不怎麼強勁。
慧果確是心中憤怒,猜想對方志在逼她住嘴。
「鼠輩放肆!」她冷噸,拂塵一抖,硬接來嫖。
拂塵剛纏住嫖,嫖突然碎裂成細屑和粉末,化為一團銀屑四散激射。
不是金屬製的嫖,一觸便碎成為粉末。
「哎……嗯……」慧果厲叫,被粉末觸及臉面,雙目立即感到劇烈刺痛,眼淚鼻涕一起奔流,以手掩住雙目,發狂般扭頭飛奔人殿。
「奪魂魔女,如此而已。」獐頭鼠目中年人傲然地說,亮了亮手中的另一枚鏢:「誰願意快活,何不出來找我唐君豪試試?」
「好惡毒的暗器,貧尼必須試試。」不非魔尼很聲說,戒備著舉步迎出。
另一面,大方禪師與厲魄姜面面相對,立下門戶凝神行功,即將行全力一搏。
一聲怪叫,大方禪師踏進一步,觀龍掌吐出,大方金剛掌以十成勁道搶攻。
厲魄厲姜身材矮小,居然敢掐手硬接,鳥爪似的灰色小手伸出口,也用現龍掌接招。
這是最笨的打法,真有以卵迎石山的感覺。
雙掌接寶,墓地氣爆震耳,風雷殷殷,驚人的金剛掌力無法前進,只能向上下左右迸射。
腐屍掌的令人噁心腥風,也四散而逸。
半斤八兩,功力悉敵,腐屍毒掌的柔勁,硬把大力金剛掌的兇猛勁道逼散了。
一聲陰笑,厲魄奮勇逼進,雙掌毫無顧忌地連環發出,推拍棕劈一連七擊,風雪懼起,腥風中人欲嘔:硬把大方憚師逼得連換五次方位,退了兩丈左右,呼吸出現窒息現象,被腥風熏得頭暈目眩。
每一記封出的大力金剛掌皆無法全力封出,而且一拿比一掌衰弱,完全失去反擊的機會。
「諸位,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長春公子背著手,神態輕鬆地叫:「奪魂魔音因淫尼逃走而無法使用,諸位還顧忌甚麼?上啦!」
「屠光他們!」四海劍客拔劍沉聲下令,一聲長嘯中,向對面列陣的僧尼揮刻衝去。
除了長春公子拍手旁觀之外,九名男女發出一聲吶喊,揮刀舞劍潮水沖向前湧。
虎人羊群,九個男女都是一等一的超等高手,這些和尚尼姑人數雖然多兩部以上,怎禁得起超等高手的群起而攻?血海屠場。
寺右方百餘步外的山坡上,張秋山坐在一株大樹下,注視著下面的大屠殺進行,居高臨下看得真切,一面看一面搖頭苦笑。
和尚尼姑們不聽他的勸告撤走,愚不可及在此地等死,本來已在他意料之中,但大屠殺發生,仍然令他感慨萬千,逞強鬥勝的結果委實可悲。
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一個像貌威猛,英氣勃勃的五十左右中年人,皮襖反映出孔雀藍的光芒佩了一把挾鋒刀,刀鞘刀把鑲有寶石裝飾,相當名貴。
「你怎麼不下去幫那些出家人一點忙?」中年人含笑問,似乎已經知道他認識那些和尚和尼姑。
「為何要幫他們?」他反問,安坐不動,似乎早就知道來人接近並無敵意。
「我看見你從寺裡出來的,想必與那些出家人有交情。」
「交情?如果有,該說是打出來的交情。」
「怎麼說?」
「他們擄走了我的女伴,我不殺他們,已經情至義盡。再說,我已經警告過他們,要他們暫避凶焰,他們不聽,奈何?」
「哦!原來如此,你在等甚麼?」
「等機會。」
「甚麼機會。」
「捉長春公子的機會。」
「你下去幫那些出家人,機會豈不多些?」
「呵呵!你以為我是傻瓜嗎?他大笑:「長春公子那些人,全是超等的,高手中的高手。寺後,埋伏有冊二名同樣可怕的名宿。我這一露面,多加上一條命而已,划得來嗎?」
「呵呵!你應該對付得了。」中年人也大笑:「給他們幾顆雷珠,敢和你拼老命的人就沒有幾個了。」
張秋山這才轉頭打量來人,眼中湧起疑雲。
「閣下知道我的底細?」他問。
「鎮江的風雲人物,誰不知雷神張秋山呀」中年人翹起大拇指稱讚:」了不起,好漢子。」
「誇獎誇獎,閣下尊姓……」
「在下姓桂,桂齊雲,一個江湖邀游者,和你一樣以天下為家。」
「真的呀?」張秋山半真半假地怪叫:「你穿的韶皮外祆,比我穿的次等狐皮烏雲豹襲神氣十倍,扮一個江湖邀游者,像嗎?有綽號嗎?」
「沒有,你叫我老掛好了。雷神也沒有甚麼打響亮的,雷神祇是天上的一個執役小神,雞嘴雞腳難看死了,令人一聽就倒胃口。」
「雷神雖說是一個執役小神,但也代表神權和正義,不錯嘛!能替天下主持正義懲惡除奸嗎?」
「你少來,呵呵!像我這種人,能主持正義懲惡除奸嗎?我自己就年輕衝動,任性魯莽,連黑白都分辨不清。還知道甚麼叫正義?別開玩笑。」
「咱們就需要你這種人才。」
張秋山跳起來,警覺地狠盯著對方。緊吸住對方的眼神,冷冷一笑。
「我明白你的身份了。」他自以為是地說:「閣下,你們還不死心嗎?」
「你說甚麼?」老桂訝然問
「你是天地會的人。」他一曰咬定:「我警告你,離開我遠一點,我不向你們報復,已經情至義盡了,再糾纏不休,惹得我火起,我要你們永遠後悔,干清幫就是一面鏡子,凡是想加害我的人,我將加倍回報,閣下,我說得夠明白嗎?」
「哼!天地會有甚麼不好?咱們……」
「你算了吧!閣下,我沒說貴會有甚麼不好,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凡是有良心血性的人……」
「有良心血性的人,就一定要替你們拋頭顱灑熱血嗎?」
「你冷靜點好不好?」
「我已經夠冷靜了,閣下。」他呼出一口長氣,語氣盡量放平和:「你們唆使一些匹夫之勇的人作暴民,遊說一些遺老出來號召,有甚麼用呢?無計盡無長遠打算的暴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只能枉死不少精英,讓人分而殲之—一撲滅。孤臣淚已盡,遺老已凋零,沒凋零的也遁世或苦度餘生,那還有能力號召?」
「還有幾個人……」
「沒有了,閣下。顧亭林、李二曲、傅青主,即使他們仍然在世,也派不上用場,何況他們墓木已拱。
我知這早年你們曾經往蘇州找顧亭林,結果如何?他昆山老家,姐姐徐家一門三鼎甲,成為科場千秋佳話,母義足式。
他是故明遺老,他姐姐的三個兒子是目下朝廷的紅人,你們去找他,簡直是開玩笑。好像貴會在他被囚濟南大牢時,曾經有計劃反牢劫獄,你們可曾想到,他老家的親朋會遭到甚麼惡運嗎?不要妄想拖我下水,閣下。」
「依你之見,又該怎樣進行反清復明大計?」
「復你的大頭鬼!」他脫口說:「我對你們的事毫無胃口,你給我滾遠一點。」
「張老弟……」
他哼了一聲,向下飛奔而走。
老桂盯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哈哈大笑。
九個超高手,收拾三四十個還不配稱一流高手的和尚尼姑,結果不問可知。
當場已死掉一半時,僧尼們知道大勢去矣!腿快的立即脫離鬥場,四散而逃。
有些逃入大殿,利用房舍苟延殘喘負隅頑抗。
九個超等高手,僅有兩個負了輕傷,有一半人追人房舍搜殺藏匿的人。
大方禪師與不非魔尼已逃人殿內,兩人都掛了彩。
眼看要死傷殆盡,在殿中泰然等候的長春公子樂不可支。
「去把奪魂魔女搜出來,我要活的。」長春公子向留在殿中保護他的一男一女下令:
「你們也去,搜不到,舉火把她燒出來。」
「南門公子請放心,四海劍客他們辦得了這件事。」那位高疾身材,年約半百握了九環刀的人說:「在下受令尊囑托,必須保護你的安全,在下不能離開。
一個雙目已毀的老姑,任何一個人也對付得了她。她已經無法使用奪魂魔音,何所懼哉?」
「人都快死光了,犯不著火化寺院。」面目陰沉的厲魄厲姜也反對舉火焚寺:「幽止寺畢竟是鎮江四大名寺之一,燒掉了也可惜。」
殿口人影乍現,踱入笑容怪怪的張秋山,手中有一把拾來的戒刀,是行腳增用來欣草木開路以便行走的刀,與平頭柴刀有五分相像,厚背薄刃,相當沉重。
「女施主,憑你這句話,菩薩會寬恕你。」張秋山怪腔怪調地說,一面說一面走近:
「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管你在過去殺了多少人,一千也好,一萬也好,只要你放下刀,就可以成佛了。
往年的殺人魔王流寇李自成,殺人數千萬人,到頭來假死逃撣,在常德府山區出家,還不是成了佛?」
「你還沒死?長春公子訝然問。
「你詛咒我死,我反而死不了。」張秋山怪笑:「慧果老尼不該指證你那晚出沒在廣陵園,所以你心虛,帶了孤群狗黨要殺光該寺的僧尼滅口。阿呵!你應該知道,口是滅不了的知道這件事的人多得很呢。」
「至少,你這一張口一定會被滅的。」厲魄厲姜獰笑,徐徐向他接近:「你已經在老身的絕對有效控制下,你死定了。」
「真的呀?」張秋山笑問。
「立可分曉。」
聲落人影迎面壓到,雙掌來一記上下交征,腥風怒號,丈內可將人擊斃,掌毒及體無救,這兩掌上下齊至,快速絕倫,近身了。
掌勁及體自消,屍毒也損害不了張秋山的護體神功,腥臭的昧也毒不倒屏住呼吸的人。
刀光一閃,好快。
「哎……」厲魄厲姜尖叫,疾退丈外,右手齊肘而折衣袖與斷臂跌在地。
「罪過罪過!」張秋山揚了揚沾血的戒刀:「在大雄寶殿菩薩座前現血光,罪孽深重。」
高瘦身材的中年人,鬼魂似的無聲無息,從張秋山的身後猛撲而上,刀上的九個刀環,居然不會發出任何聲響,寬闊沉重的刀身,閃電似的光臨頂門,這一刀如果劈實,恐怕真能把人劈成兩片。
張秋山像是背後長了眼,身形左移一步,戒刀順手向後拂出。
九環刀噹一聲砍在方磚地上,火花四濺。
「啊……」中年人悶聲叫,砰一聲仆倒。
戒刀留在中年人的勝腹上,自上至下副開了小腹。刀頭停留在胸腔內。
「鐵布衫的火候不夠。」張秋山拍拍空了的雙手,目光凶狠地落在長春公子身上:「擋不住這種平頭的鈍刀,這傢伙內功修為差功得很,怎麼配做你的保嫖?」
「你……,你會妖術?」長春公子駭然驚問。
「妖術,抱歉,在下欠學。」
「你……」
「該你撥劍了。」
「張兄,咱們有……有話好說……」
「對,有話好說。」張秋山笑吟吟地接口:「那天晚上在下火化廣陵園,你老兄也在廣陵園鬼鬼祟崇地出沒,沒錯吧?」
「這……」
「你蒙了臉。」
「胡說!」
「慧果說的。」
「她胡說的……」
「你帶人來殺她滅口,已經證明了她說的是真話,你否認等於欲蓋彌張。」
「我來找她,是要向她索取你的兩個女伴……」
「閉上你的臭嘴,狗東西!你浪得虛名:一點也不像一個有骨頭的人。」
「你……」
「另一個蒙面的人是誰?」張秋山厲聲問。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說些甚麼?」長春公子駭然後退。
「你不說,我要把你這狗娘養的弄成一堆零碎。」張秋山凶狠地說,一步步逼進偏殿搶出一個中年人,右手劍血跡斑斑,左手拖死狗似的拖了一個尼姑。
「快來接……接應南門子……」扼住右斷臂創口的厲魄狂叫。
中年人丟掉半死的尼姑,一聲怒嘯,揮劍狂衝而上,招發射星追虹,點向張秋山的右脅。
沒有人能看到張秋山移動,他移動得太快了,快得令人的視線發生錯覺。
一劍落空,從張秋山的胸前滑過。
「去你的!」張秋山抗喝,左手扣了中年人握劍的掌背,右手削出,正在鼻樑,中年人鼻樑骨陷,雙眼暴突出眼眶,鮮血從眼眶內溢流而出,眼睛終於爆裂掉落,人也仰面飛跌出丈外,砰然落地掙命。
劍到了張秋山手中,眼中煞氣湧騰。
「斃了他……」長春公子驚布地歷叫。
從後殿衝出一男一女,兩把劍來勢似奔雷。
張秋山一聲冷喝,劍動如雷霹,劍光從兩把劍的中間空隙電閃而過,女的雙腿齊腿根而折。
劍光再閃,無情地落在男的後頸上。
人頭飛起,無頭的屍體向前衝。
長春公子不見了,在這雙方出招的瞬間溜之大吉。
「膽小鬼!你逃得了?」張秋山吼飛路而進。
長春公子是從後殿逃的,已走了個無影無蹤。
站在寺後的山坡上,張秋山感到大惑不解。
先前冊餘名埋伏的高手,怎麼不見了?
附近的確交手的遺痕,有好幾難鮮血,證明有人被殺,難道被殺的是逃走的僧尼?那麼屍體呢?
這些人,為何不下去幫助長春公子對付他?
正在察看,他猛地轉身,劍已出擊的準備,反應超塵拉俗。
「你在找甚麼?身後的人笑問。
是老掛,桂齊雲,神態雍容,背手而立風度極佳。
「人都被我打發走了。」桂齊雲笑笑:「都是些聊可算二流的打手,沒有你想像中那麼高明,派來埋伏打殺漏網之魚,用不著超等的高手名宿,對不對?」
「哼!當然你很明高。」
「哪能比得上你呀?這樣吧!咱們來印證幾招鬆鬆筋骨,如何?」
「呵呵!在下從不做這種無聊的事。」他笑了,把劍往腳下一丟。
「你不是害怕吧?」桂齊雲有意逼他。
「害怕是正常的事,兵凶戰危,刀劍無眼,說不害怕那是自欺欺人。」
「如果我逼你呢?」
「那又另當別論。」
「好,我就逼你。」
「一聲龍吟,長劍出鞘,寶光四射,劍身如一激秋水,光可鑒人。
「好劍!」張秋山脫口叫。
「劍是好劍,鑿壁穿洞,擊衣段血。」
「這是……」
「劍名含光,當然是偽冒的,不是股帝三寶的含光劍,寶劍在手,如虎添翼,你該害怕了吧?」
張秋山抬回劍,神功默運。
「試試啦!老掛。」他高叫,脫手飛劍。
桂齊雲吃了一驚,劍重心在後,決不可能以直線飛行,即使勁道兇猛,最多只能靶前尖後飛出,用劍靶襲擊目標。
鋒尖確是在前,那是決不可能發生的事。
「掙鐐!」桂齊雲連振兩劍,先一劍擊中飛來的劍身,劍急劇調頭,劍靶轉過仍向前飛,第二劍擊中劍錯,這才把飛來的劍擊飛,翻騰著飛出三丈外。
「像是以氣御劍。」桂齊雲驚叫:「這小子已練至不可能的境界,怎麼可能?」
張秋山已經失蹤了,快得不可思議。
幾個倖存的僧尼,在寺側的小坡休息,裹傷。
大方禪師右肋和左肩背,皆被利器留,下頗為嚴重的劍傷,可知對方的內功修為深厚得驚人,可反震外加壓力,不畏劍劈刀砍的金剛禪功,依然保護不了身軀。
內功對內功,功深者勝;並不是每一個練了金鐘罩鐵布衫的人,都可以不怕刀砍斧劈的鐵人。
假使對方也練了同樣的內功,而且火候更深厚精純,同樣可以被對方一刀砍成兩半。
雙方功力相當,交起手來與一般武林高手並無不同,同樣需要近身攻擊,同樣要去實方能造成傷害。
不非魔尼也好不了多少,右大腿裂了一條五寸長的大縫,深可及骨,這條腿如果日後醫治不當,就可能變成瘸子,再也不能稱雄逞強了。
慧果老尼最慘,一雙眼睛毀定了。
張秋山幫助大方禪師裹傷上藥,有點感到心酸,全寺四十餘名僧尼,死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全部受了傷,沒有一個全身的人,對方下手之狠,令人不寒而慄,一開始對方就沒有留話口的打算,做得太過份了。
「諸位,你們如果回寺善後,小心他們去而復來。」張秋山裹傷畢,拍拍大方禪師的肩膀站起誠懇地說:「快走,諸位還是早些遠走高飛避避風頭吧!那些人是不會輕易放過你們的。」
「禍由口出,都是我不好。」慧果老尼痛心疾首地以手拍樹幹歷叫:「長春公子這小畜生蒙面出人廣陵園,這並是甚麼天大的秘密,他為何如此情急,喪心病狂要殺光我們滅口?
我只在有一口氣在,決不放過他,我要遊說魔道的同道,向長春在討回這筆血債。」
「也許,他也是為了五萬兩銀子而去找凌官客方世光。」大方禪師說:「以小畜生的身份地位來說,為財而向方家挑釁是極為犯忌的事,如何向武林同道交代?他當然得殺你滅口以掩飾他的罪行。」
「凌宵客確參予五萬銀子的陰謀,但他只是一個中間人。」張秋山說:「前後的主事人另有其入,相信不久就可真像大白了。」
追查的人正在大江兩岸奔波,凌宵客躲不住的。慧果大師,有關令師妹的事,在下只能說:在下十分抱歉。」
「張施主。這不能怪你。」慧果老尼長歎一聲:「貧尼已從那晚逃出的門人口中,瞭解其中經過詳情,敝師妹的死,畢竟有點咎由自取。今天如果不是施主出現逐走那些人,幽止寺將死亡殆盡,無人能倖免。張施主,貧尼雖是魔道中人,總算保有怨怨分明的武林人氣質,你我的恩怨,從今一筆勾銷。」
「在下謝啦!」張秋山客氣地說:「剛才大方住持說,長春公子可能也是為了五萬兩銀子,蒙了面去找凌宵客,會不會另有可能?」
「施主認為另有一種可能?」大方禪師問。「他們是一路人。」
「這……」
「長春居士或許與凌宵容有往來,他們有沒有同謀的可能?」
「這……據江湖朋友所知,長春居士為人不失正派,沒聽說他與凌宵客有甚麼牽連,當然也有彼此是點頭之交的可能。一個武林大豪交往複雜,是十分正常的事。」
「我是指他們暗中勾結。」
「張施主,貧僧不敢斷言,老袖只能說:「世間事千奇百怪,甚麼事都可能發生。」大方禪師的話居然含有哲理,有點有道高增的氣概了。
「包括與天地人三魔暗中往來?」
「當然有此可能。」
不非魔尼冷冷一笑,整衣而起。
「長春居士本來就不是好東西。」不非魔尼冷冷地說:「他打著武林名門的旗號,與正邪人士都保持友誼,在江湖出沒無常,誰知道他的底細?這次他突然出現鎮江,父子倆各行其是,其中有甚麼陰謀。誰知道呢」
「他父子已經同時出現了。」張秋山說,接著將雙方衝突的經過簡要地說了。
「這就難怪小畜生身邊,平空出現這麼多高手名宿的緣故了。」大方排師面恨慢地說:
「這一群狗東西,沒有一個是好玩意。」
那四海劍客就是一個人人咒罵的殺人兇手;使用可碎毒鏢的追魂使者唐君豪,更是人所不齒的惡毒屠夫,長春居土如果與天地人三魔暗中往來,或者與凌霄客暗中勾結,就不足為奇了。」
「我會一寸寸挖出他們的老根來,哼!」張秋山咬牙說:」苦耍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他們不可能一手遮天。牽涉到第二個人就沒有秘密可言。諸位,速離險境,珍重後會。」
五個青衣蒙面人是追蹤的能手,但葛佩如也是逃匿的行家,先以快速的行動脫離現場,再找隱密的竹林藏身,事先故意留下一些迷蹤的痕跡。
快速脫離現場極為有效,可以讓追蹤的人慢慢尋蹤追趕,追蹤的人不可能快,快了就有追錯方向的可能,追錯了就得回頭重找蹤跡。
終於,竹枝搖曳聲漸近。
五個蒙面人相當小心,步步提防警覺地深人竹叢,逐漸接近了兩位姑娘藏身的地方。
兩位姑娘都中了毒。
章春中歹毒掌,葛佩如中了毒,幸好毒性並不劇烈,兩位姑娘的體質和內功根本,都支持得住。
兩人默默地行功調息,滅緩奇毒的侵襲速度,眼巴巴地等候奇跡發生。
章春所寄望的奇跡,是自己的人能及時趕來。
葛佩如則寄望張秋山能經過此地,或者能循蹤找到此地來。
撥枝聲漸近,兩人心中一緊。
「你還能交手嗎?」葛佩如焦灼地低聲問。
「不能,我……我手腳麻木……」章春沮喪地說,臉色泛來氣色差極了。
「怎麼辦?」
「你說呢?」
「我到那邊去,引走他們。」葛佩如不安地說,向右方一指:「我還可以勉強走動,可以爭取一些時刻,你躲穩些,死一個比死一雙好。」
「你……你可以……一走……」
「走不了的,章姐。」
「那你……」
「爭取時刻。」
「可是,有用嗎?」
「我對秋山哥有強烈的信心,我相信他定會循蹤來找我們。」葛佩如用肯定的語氣說:
「我相信,一定可以拖延一些時刻,直至秋山哥趕來,你躲好,我走了。」
「小佩……」
葛佩如已走了,章春又不敢大聲呼叫。
許久,右方遠處突然傳來竹枝急劇搖動聲。
前面十餘步外,搜的人正排分而至。
「在那一邊,快追!有人急叫。
章春感到心神一懈,有力盡的感覺。
其實,她對葛佩如沒有信心,以為葛佩如籍故離開,丟下她獨自逃走了呢!
也難怪她有這種想法,兩人是情場上的死對頭。
片刻,她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尖叫。
然後,是一陣得意的狂笑震盪在長空裡。
「小佩……」她發瘋似的厲叫,不知那兒來的精力,忘了手腳的麻木感,忘了自己失去了拚搏的能力,手腳並用,向尖叫聲傳來處爬去。
那是葛佩如的尖叫聲,她不會弄錯。
她忘不了小佩是她的情敵,只知道要死也要和小佩死在一起,小佩的死她有責任,這一切風波和意外,都是她所引起的,何況小佩是救過她的人。
摹地,她感到心向下沉。
有人飛掠而至,竹枝急劇地中分。
一聲驚呼,讓她興奮得血液沸騰。
「小春,你……你體……」是張秋山的驚煌叫聲。
熟悉的體氣、體溫、與強力的臂膀,惶急地抱起了她。
「快去救……救小佩……」她直極而拉急叫:「她……天啊狂笑聲又傳到,打斷了她的話。
耳聽風聲呼呼,心向下沉又向上升,身軀像是騰雲駕霧,眼前隱約可以看到急劇後移的竹枝。
張秋山正抱著她,以駭人聽聞的輕功,貼三丈高的竹稍飛騰電掠,速度驚人。
五個青衣人分為五方,圍住了步履艱難,臉色蒼白冷汗澈體的葛佩如,像五隻狸貓戲弄一隻小老鼠。
他們並不急於捕捉她,僅等她竄出時給她一掌,或者踢她一腳,把她打回原處,取樂的成份,比要捉她的成份大得多。
「哈哈哈哈……」正面的蒙面人狂笑:「滄海幽城號稱字內三大秘境之一,武功另成一家,據說拳劍獨步武林,怎麼卻調教出你這種老鼠一樣的貨色?哈哈哈哈……」
「你儘管吹牛吧!」葛佩如挫著銀牙說:「你們不但倚多為勝,更用淬毒暗器偷襲,足以表明你們這些無恥之徒,不敢與滄海幽城的拳劍公平相搏,要不是本姑娘中了淬毒暗器,你們那一個敢說這種大話?」
「你少臭美,賤女人。」那人沉聲罵:「你滄海幽城的彫蟲小技,根本不登大雅之堂。
咱們群毆和使用暗器,這是咱們的規矩,與人交手拚搏,不作無謂的拖延,盡早速戰速決,除非是公然為名號聲譽而爭,不許個人逞英雄挑戰決鬥。
老實說,不要說你們滄海幽城那點不登大雅之堂的武學,連武林北斗的少林武當拳劍,也休想在咱下討得了好。」
葛佩如猛地向側一僕,想鑽人右面最密的竹叢內。
竹林這玩意極為霸道。與松林的性質差不多,林下不容許其他的草木生長,只有極少數的野草可以勉強存活。
這也許與陽光有關,再就是竹本身分泌出一種毒質,可有效地限制草木生長。所以竹林下視界可以及遠,罕有其他草木生長擋位視線。
所有的人,皆忽略了竹林上方。
林上百步內如果有人接近,決難逃過五雙銳利的怪跟。
嘴一聲響,一名蒙面人及時堵住,一腳踢中姑娘的左肩背,把她踢得跌回原處,暈頭轉向掙扎難起。
「哈哈哈哈……」蒙面人狂笑:「等你耗盡所有的精力,咱們再讓你快活快活。說!你另一個女伴在何處!乖乖從實招來。」
「在你祖宗的墳頭上。」姑娘掙扎著站穩大罵:「證在挖你祖宗的墳…」
「大爺要你生死兩難……」蒙面人怒吼,疾衝而上。
人影自天而降,剛看到頭頂竹技搖搖,剛聽到下落的聲響,剛看到人影疾落,人已光臨頭頂。
一聲輕響,衝至姑娘身前八尺的蒙面人,腦袋被一腳蹦,腦袋成了扁形,紅紅白白一起往外擠,衝勢一頓,倒下了。
「秋……山……哥……」葛佩如狂喜地叫,站立不牢向下挫。
張秋山放下章春,快速地拔出蒙面人屍體的佩劍,虎目怒睜,舉劍作龍吟。
「我要把你們剁成一堆零碎,說一不二。」他聲如沉雷,面對合圍的四技找劍,毫不在乎威風八面:「我雷神今後對付你們這群雜種,決不留情,劍劍斬絕,刀刀誅開,免得你們再去殺害別人。」
他的情勢極為惡劣,竹林下來就施展不開,地下有兩位需要保護的姑娘,而四支劃的上人都是了不起的超等高手。
雷神的聲威,嚇阻不了超等高手。
「狗王人!咱們正要分你的屍!」一個蒙面人厲叫:「你偷襲殺了在下的兄弟,還我兄弟的俞來!」
四劍齊發,四方齊至。
風雷驟發,張秋山的模糊身影急劇地消失、顯現、乍現乍隱。在窄小的丈餘空間內,似乎同時出現了七八個張秋山,看不清閃動的形影。
他掏出了平生所學全力施展,掏出了已臻化境的移影換形身法:擱出大羅滅絕劍最可怖的殺著絕招,掏出了全部精力發出吳天神裡。
是拚命的時候,結果將只有一個。
四個超等高手已用上全部精力發招攻擊,所發的劍氣攝入心魄,以他為聚力中心點,劍氣聚集的隅間,氣旋的進爆聲有如綿綿沉雷殷殷震耳。
光華交爍,宛若百十道電光乍閃。
在連聲殷雷爆炸聲中,聚會的劍光人影突然一閃即散。
筋蔽聲中,四週二三十株巨竹的下半部枝幹,全部斷落散裂,上半部分校同向下沉,聲勢驚人。
竹無法倒下,互相支撐著向下沉落,上空,似乎這一叢竹林短了兩丈左右。
竹干下沉,仍然像是竹林,但濃密的枝葉,接住了附近的視線。
片刻,死一般的靜。
共有四株巨竹,插落在張秋山的身四周。
他的劍無力地支撐在地上:臉色蒼白失血,跟中神光斂去呈顯疲態,雙腳也出現顫抖現象,力竭的神情極力明顯,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全力一擊,生死寄托在這雷霆一擊中,他透支了太多的精力。
地下,兩位姑娘已經昏了。
四周,七零八落拋灑著斷骨殘膠,血腥刺鼻,四個蒙面人沒有一個人是完整的。
四支劍也寸裂飛散,他的劍也佈滿了缺口。
片刻,他終於丟掉破劍,緩緩坐下作深長的吐納,全身逐漸放鬆。
假使這時有一位三流高手接近,或者一個村夫,都可以易舉地一拳打破他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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