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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融融無猜 文 / 雲中岳

    從小徑返村的那位村民,看到樹下還沒斷氣的女隨從,發出驚恐的尖叫,引起村內一陣急促的犬吠。

    四海牛郎幾個人出來了,一群村民也好奇地湧出。

    兩名隨從十分盡職,驅散村民布下警戒網,由主人救治女隨從,查驗致命的原因。

    其他的人,警覺地在四周搜尋可疑的事物痕跡。

    女隨從生機漸絕,已失去說話的能力,大概是神針織女在拔鍾時弄了手腳,擴大了傷口,增加內出血的份量而無救了。

    像這種外形小暗器,通常不會致命的,除非貫人顱骨,或者命中心房。

    「抱回去救治。」

    四海牛郎有點心驚,在這裡不便脫衣褲檢查,也沒想到創口在背腰:「氣候炎熱,也許她中暑了。」

    「不可能,中暑應該全身發乾,李姑娘卻全身冒冷汗。」飛豹抱起女隨從,不同意主人的判斷:「我懷疑……我懷疑……」

    「你懷疑什麼?」

    「追蹤的人到了。」飛豹語氣肯定,抱著人奔向村口。

    四海牛郎臉色一變,警覺地轉頭四顧,本能地摸摸佩劍,揭開牛角鐺的革囊掩蓋。

    三十步外的桃林前,出現神針織女的身影。

    四海牛郎看到她了,並沒在意,以為是這座村的村婦,但目光停留在村婦的長布捲上。

    看出徵兆了,那是江湖朋友掩藏兵刃的普通手法,長布卷不呈弧形,是劍而不是刀。

    剛向前邁出一步,神針織女抖開了布卷,果然是劍。

    「你這畜生牛郎,我織女主動來找你了。」神針織女高聲叫:「免得你小心翼翼冒險渡鵲橋,掉落天河會被淹死的。」

    一躍三丈,他像一頭瘋虎向織女撲去。

    神針織女一聲輕笑,飛退入林冉冉而逝。

    一陣狂趕,從前村追至村後,始終無法拉近。

    神針織女的身影,在草木叢中時隱時現,輕功比他高明一兩分,想追上談何容易。

    「我知道你厲害,所以我不會和你光明正大拚命。」飄忽不定的悅耳嗓音清晰人耳:

    「我會等候機會來臨的,用盡手段送你下地獄。牛郎,我織女在天底下人間世等你,一定要殺死你,一定。」

    「我也要把你弄到手,一定。」他不追了,知道比輕功地注定是輸家:「屆時你將後悔出生到這世間來,你最好找處陰溝洞躲上一輩子,別讓我找到你。」

    「你少做清秋大夢,我會躲你?」神針織女在二十步外現身。她氣定神閒呼吸絲毫不變:「我會像纏身的冤鬼,在你身邊神出鬼沒候機索債,你必須旦夕提防,走在街上也將心驚膽跳,隨時得防備我在人叢中,給你一枚致命的無影神針。你不追嗎?」

    「還不是時候。」他扭頭便走,心中暗懍。

    在人叢中給他一針,確是防不勝防,看到化裝易容術相當高明的村婦外型,他真的心驚了,在大庭廣眾間接近他,他也將毫無所知。

    「咱們回頭見,不死不散。我的好牛郎,你千萬保重,不要死在別人手中,因為我要親手殺死你。」

    「你……」他猛然轉身。

    神針織女不見了,把他嚇了一跳,消失速度之快,真有如鬼魁幻形。

    「這鬼女人是一大禍害。」他心驚地喃喃自言自語。

    他們不敢多逗留,天一黑,六個人悄然出村,隱沒在村後的田野裡。

    一個神針織女,已經讓他們大感不安,等飛虹劍客的大批高手趕到,他們將插翅難飛。

    漏網之魚,速度是極為可觀的。

    神針織女以為他們在村內死守,等發覺他們失蹤,已經是次日清晨。

    她不急,志切復仇的人,有的是時間,她是很有耐心的,毅力更是驚人。

    落荒而逃,人地生疏,想完全掩起行藏,那是不可能的事。更不利的是:有兩個受傷的人需要照顧。

    神針織女有坐騎,尋蹤覓跡她的經驗並不差。

    小徑與大道會合,在田野中難辨方向,三岔路沒設有將軍箭或指路碑,不知身在何處,何去何從。

    大道不是官道,相當寬闊,反正橫亙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中,遠在五里外林木森森處的村莊,不在大道旁,想找人問路也無人可尋。

    向右眺望遠在數十里外的隱隱青山,那是太行群峰,這才可以確定方向,這條大道走向是東西已無疑問。

    她駐馬三岔口,遲疑難決。

    已經追蹤了兩天,獵物的去向她一直就掌握正確,對方是晝伏夜行的,她也緊躡在後等候機會。

    但她無法完全控制對方的動向,無法趕到前面去製造機會狙擊。

    看足跡,獵物是向東走的,沒錯。

    對方已確定脫出飛虹劍客她老爹的勢力範圍,不再顧慮大群高手追逐,所以不再緊張,行動不再慌張,不必用迷蹤術愚弄追躡的人,向東走已可確定。

    四海牛郎怕的是她老爹,怕她老爹率領大批高手追趕,很可能帶有可怕的弓手。

    她在四海牛郎眼中,根本就沒有份量。

    當然她的偷襲暗算,所造成的傷害極具威脅,所以四海牛郎雖然沒把她放在眼下,而在其他爪牙的心目中,卻具有嚴重的威脅。

    向東走,去向顯然是山東,也許半途向北折,從山東轉赴京都。

    如果對方放棄前往京都的打算,她該怎辦?

    她沒有殺掉四海牛郎的能耐,追蹤等候機會,需要多少時口難以預斷,她能繼續不斷長期追躡嗎?

    她向北望,向來路遠眺,除了田野、行樹、飛鳥……其它一無所見,空曠蒼茫。

    「楊敏,你在何方?」她淒然低呼,鳳目中有淚水。

    她是暗中追逐楊敏前往京都的。順便追躡四海牛郎。

    四海牛郎所加予她的侮辱刻骨銘心,她難以忘懷。

    可是,第一天就把楊敏追丟了。

    她認為楊敏必定前往京都,怎麼知道楊敏反而回頭重返順德南下?

    她對楊敏所知有限,只看到表面的假象。

    楊敏也不想進一步瞭解她,使她對自己的美貌和才華產生懷疑,像她這種才貌雙絕的美人,楊敏怎麼會對她毫無表示?何況是她主動向楊敏親近的。

    四海牛郎這位自大的大英雄,就對她展開暴烈的行動。

    也許,是心理出了問題:得不到的,就拚命去爭取。

    她在設法爭取楊敏,這個忽視她的大男人實在可惡。

    要否繼續追躡這個壞男人四海牛郎,她心中難決。追蹤那個好男人,她必須向西重回大官道北上京都。

    恨在這裡,愛在京都。

    選擇愛呢?抑或選恨?

    問題是,恨就在這裡,就在眼前。

    而愛,卻遠在京都,她觸摸不到,甚至感覺不到,印象沒有身邊的恨強烈。

    人的惰性是:攫取身邊容易到手的東西。

    向東或向西,她委決不下。

    小徑有聲息傳出,她的反應極為敏捷,左手的護管套內,滑出一枚無影神針,滑入掌中完成待發狀態,警覺地扭頭回顧。

    她偷襲四海牛郎的爪牙,也防備被人偷襲,對任何徵候也不敢掉以輕心,任何時候皆保持極端警覺,隨時皆準備行致命的反擊,反應極為敏感。

    小徑旁的擋風行道樹下,踱出一個背了包裹,鬚髮如銀的老人,紅光滿面,精神奕奕老當益壯,手中的黃竹杖,是江南製品。

    她對這位老人不算陌生,但也完全陌生。

    四海牛郎那時夜襲她家,這位老人神不知鬼不覺也在她家中現身,為楊敏以毒外反擊、斃了毒針李三姑而喝彩。事後這老人如何消失的,在場的人毫無所覺。

    「老前輩為何跟蹤我?」她大感詫異,敵意消失了,扳鞍下馬,將針納入管套的插袋。

    「老夫以為跟著你,便可等到叫楊敏的小子。」老人拍拍自己的腦袋苦笑:「顯然我這老腦袋瓜不中用了,料錯啦!原來你們各方人馬,你追我趕熱鬧得很,楊小子卻不在其中,老夫又栽了。」

    「又栽了?」她笑問。

    她也是跟蹤楊敏的,已經栽過一次了。

    「第一次在南京,三跟兩跟就跟丟了。幸好沒老糊塗,在浦口渡查出他往北走,在廣平府才追上他。現在,又把他追丟了。」

    「老前輩為何要跟蹤他?」

    她臉色一變,鳳目中冷電乍現:「希望不是對他不利。老前輩,我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

    「我知道,所以你追躡四海牛郎。」

    「那……」

    「老夫不算太老,閒得無聊,不時在外走走鬆鬆筋骨,看看天下眾生相以免老懷寂寞。」

    老人倚老賣老,口氣卻不服老:「在南京偶然發現這小子在秦淮教坊區充大爺,在花船畫舫與地頭蛇大打出手,大鬧賭坊一擲千金,勇悍如虎轟動秦淮風月場。老夫一時好奇,想摸清他是何方神聖。」

    「這與老前輩無關呀!他年輕……」

    「年輕最忌酒色財氣,陷入太深,一定會淪入魔道。我看他不像個壞胚子,一旦淪入魔道,天知道日後會引起多大的江湖風暴?」

    「老前輩準備規勸他?」

    「這……他許想收他做門人,所以要冷眼旁觀一段時日。必要時,老夫會……」

    「會制裁他?四海牛郎比他壞一萬倍。」她憤憤地說。

    「四海牛郎聲譽並不差,學壞是最近三兩年的事。權勢達到某一顛峰,便會爭更大的權勢,愈來愈好名好色,這種人多如恆河沙粒。這人的武功深不可測,天下間能和他公平決鬥而獲勝的人,屈指可數,老夫還真奈何不了他。」

    「楊敏兄就整得他灰頭上臉。」她得意地說。

    「所以老夫感到甚是奇怪呀!那天晚上老夫現身,用意是伺機支援地的。」老人直搖頭:「他在秦淮風月區,憑的只是一身蠻力與硬拚敢拚的亡命氣勢佔上風,怎麼可能談笑自若、把這位氣傲天蒼、功臻化境的未來江湖霸主,整得灰頭土臉的呢?」

    「老前輩瞭解他多少?比方說,他的家世,出身……」

    「不知道,所以要暗中觀察呀!那小子不會來了,老夫回頭再找線索。」

    「他要到京都。可是,他在大屯鎮失蹤了。我爹有不少朋友,在真定朋友更多,已出動不少人手,留意他的行蹤暗中保護他。所有的朋友,不論晝夜皆在路旁相候,就是不見他現身。我追到真定的營口村,這才轉而迫躡這位亡命無恥大英雄。」

    「那麼,他不曾北上了。」

    「這……我到京都等他。」

    「唔!不對。」

    「有何不對?」

    「這小子可能遁回南京了。」老人自以為是:「他一定是準備到京都充大爺逍遙尋樂的,說不定有意前往皇帝在皇后街開設的教坊快活,在這裡出了事,消息很快便會傳至皇都。人怕出名豬怕肥;成了眾所注目的人,他哪能快活得起來?說不定反而成了眾矢之的,被京都的權貴把他弄入東西廠和內行廠快活呢!」

    京都,指京城或皇都。

    京師,指同布政使司(省)的組織。

    京師與南京兩地稱為直隸,與天下十三布政司的組織相等。京師下轄八府三十七州,縣一百三十六。南京稍小些,下轄四府,直隸三十四,屬州十七,九十七縣。京師南京兩直隸,地界是連在一起的,南北貫連,交界處在永城宿州附近。

    朋友初結交,如果對方說是京師人氏,可別誤會他是住在有皇帝的京都人,京師大得很呢!皇帝住的城叫京城、京都、都城。京都人不會自稱京師人氏,神氣得很,比其他省份的人高一級。

    「老前輩的猜測……」她意似不信。

    「不是揣測,老夫是就事論事。那小子一定溜回江南去了,老夫回江南等他。」老人不再多說,大踏步走了。

    她也不須到京都了,銀牙一咬,上馬向東飛馳。

    南京的徐州,大河南岸的歷史名城。

    這「大河南岸」只是暫時性的,有時候,這座城會跳到大河的北岸去。

    那條孽龍似的大黃河,經常在這大平原上扭來扭去,一旦大洪水發生,那條巨大的河堤不潰則已,潰則河必改道,城在南在北,唯有天知道。

    這裡是西楚霸王的皇都;禹貢徐州之城;古大彭氏國。

    除了水患之外,它是兵家必爭之地,每一次大小戰爭,這裡都會血流漂杵,屍橫遍野,房舍起了又燒,燒了又起。

    交通四通八達,田地一望無涯。冬天冷死人,秋老虎會熱得人的皮都會烤焦;夏天大平原沒有一絲風,熱浪往城裡湧,城裡的市民,覺得像是住在烤爐裡;這就是當時大明皇朝正德末年的南京直隸州徐州。

    已經是七月天,正是秋剝皮時節。

    從南京凱旋陸續北返的軍隊,走陸路就從徐州經過,交通擁塞的狀況,比京師順德府更糟,因為車馬要從城北渡過濁流滾滾,寬有四五里的大河,十餘艘大小渡船,根本不可能一天把一衛兵馬渡過河。

    這十幾年來,鏢局成為新興行業。從前,誰也不知道鏢局是啥玩意,請人保護人貨的安全,必須僱請一些年輕力壯,會舞刀弄槍稱為打手的人,沿途護送但概不保證風險,用性命巴結看誰幸運。

    白衣神兵橫掃天下,各地盜賊如毛,打手已不敷需要,人貨卻需人保護,有心人便登高一呼,組成強大的護送隊,以鏢局的旗號,創下保貨保值的先河。

    這些人用與鏢與大群匪盜拚搏,以少擊眾,遠攻以鏢的威力最大,因此獲得鏢師的尊稱。

    鏢,在他們來說,已經不是暗器了。

    徐州是大埠頭,開風氣的先河,南門外開設了第一家鏢局中原嫖局,生意興隆聲譽崛起。

    以往的護院、打手、勇健……真正具有實學真才的好漢,皆以能進入中原嫖局任職為榮。

    城外的大街,東南西北全是新建的。七八年前,白衣神兵山東響馬,在副大元帥趙懷忠(趙瘋子)和元帥劉六,先後兩次圍城浴火奮戰,幾乎把這座建在大平原上、防兵兼防水堅固雄偉的大城攻破,城外二十里範圍內,街市成墟幾乎成為焦土。

    天下有兩三百座城市,在這次大劫難中成了萬里大火場。

    南關外的名旅舍興隆老店,招牌真可以稱老,世傳三代,歷史百年,但房舍店面全是新建的,老店已被白衣神兵燒光夷平了,老也只有七八年而已。

    店門外的大廣場真大,停車駐馬的場地有如大校場,店面一排九間,可分別招待各式各樣的旅客。有車馬內眷的,可在設停車階下馬石的門面辦理。

    興隆老店真有兩百餘名店伙,負責內務的親信也有四五十名,九間櫃檯的帳房,就有九名親信主事。

    車船店腳牙,都列為江湖行業;醫卜星相命,則是江湖下九流的代表性行業。

    店,須有應付江湖龍蛇的能力,也就僱請了一些特殊人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八面玲瓏的手腕,與那些牛鬼蛇神周旋。

    所以,店內組織龐雜,總務處的外事組,便是這些特殊人物的大本營。

    普通市民把這些人稱作打手,敬鬼神而遠之。事實上本地的市民,與旅舍極少發生接觸往來,誰閒得無聊不沾家去住旅舍?本城的人也不能稱為旅客。

    外事組共有十二個人,其中五個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人物。地位最高的是兩位執事,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道名宿,一個曾經是京師大名府的名捕,一個是出身武當的名武師。

    另五個則是本地的混世地頭蛇,專門應付本州的城狐社鼠,有人打該店的主意製造糾紛,那就是這五位外事夥伴的事了,文的武的軟的硬的,一概奉陪。

    楊明,就是這五個外事夥計之一,標準的混世地頭蛇,是本城不良子弟中的佼佼者,打起架來像瘋牛,拳打腳踢摔角像狂風暴雨,毫無武技的章法。

    但本州幾位名武館的教師爺,包括學合中的武術教師,大多數不敢和他衝突。馬步還沒打開,功架還沒攏好,他的重拳鐵掌,已經像大河的洪水滾滾而來,一下子就被擺平並非奇事。

    城內城外的潑棍蛇鼠,幾乎沒有不怕他的人。

    但他並沒與店東訂長期合約,真正長住店中的時間並不多,不時回家住宿,店中有事便派人找他出面處理。

    他也經常藉口到外地訪友,或者往各地闖蕩吸取經驗,一去一月兩月,性情也就逐漸穩定,脾氣也改好了許多,在外歷練,的確足以促使年輕人成熟。

    十八歲他便外出遊蕩,兩年後就聘興隆老店,轉瞬又是三年,二十三歲的男人,應該成熟了。

    但在本地人眼中,他還不夠父老們所認定的標準,真正賞識他的人,就沒有咒罵他的人多,咒罵他帶壞本地的優秀子弟。

    雲龍山楊家莊的近鄰項家農莊,莊主項大爺項世華,就是咒罵他的人中,最孚人望德高望重的人。

    從南關伸出的南行大官道,又寬又直延伸至鳳陽,直至南京對岸的浦子口鎮,旅客絡繹於途。

    官道繞過本城名勝區雲龍山東麓,出南關通過城外新建的市街,便是山東麓的林野,貫通風景區。

    雲龍山是本城的望山,山不高,稱山實在有點勉強。

    山勢自東向西伸,婉蜒九節有如皤龍,所以也稱九節龍,每一節皆另有土名。

    最東近官道的一節是主山,由於依山崖刻了一個大佛頭,高石根三丈餘,憑山腰搭建了無後牆的大殿,把佛頭覆蓋住,所以土名就叫石佛山。兩百年後,終於請名匠把佛身雕成。

    山南一帶田野,零星建了一些小農莊,通常建在自己的田地向,不易形成村落。

    可別被楊家莊的名稱唬住了,以為真是族人眾多的一姓莊,該有百十戶人家。其實,那只是一座加建了莊牆,僅有十餘棟建築的獨家中型莊院,主人姓楊而已。

    楊家莊裡石佛山足有五里地,中間隔著項家農莊,項家農莊是本地的真正大地主,擁有沃地千頃,不但是大地主糧紳,也是本州的名人富豪。

    項家的地,前面與楊家莊毗鄰,北面倚山,在山坡建了一座頗有名氣的旭園。

    項大爺不但是本城的名人,而且是名動江湖的俠義道名宿,提起徐州雲龍山旭園的笑益嘗項世華,莫不致以崇高的敬意。

    笑益嘗的劍術,被譽為當代宗師級的劍道大師之一。

    楊家的人丁不多,主人只有物旭楊明兄弟倆。

    老大楊旭是一家之主,甚少在外走動與人生閒氣。老二楊明可就不安份了,一直就被看成本城的不良少年。

    兄弟倆是九年前,白衣神兵第二次圍攻徐州時,流落在州城參予保衛戰,事後留下來落籍的難民。

    他倆的本籍在鄰縣靈壁,所以也算是本地人,遷籍落籍毫無困難。那時,老二楊明年僅十四歲,老大楊旭,也不過二十五歲。

    他們攜有不少金銀,買下這一帶三四百畝地,正式做起小農莊的莊主,收成一年比一年好。

    離城十里之內的村落,都算是城郊,所有的村落都是重建的,有些村落消失了,因為人已被殺光雞犬不留。

    楊家莊的人進城出城,都必須經過項家的田地邊緣,兩家的子弟難免有所接觸,近鄰的感情似乎相當薄。

    九年來。其實並不曾真正發生不愉快的事故,跨上馬進城片刻可到,沒有必要見面便發生衝突。

    在楊家兄弟來說,項家是強鄰。不愉快事故,通常發生在楊明身上,他在州城與牛鬼蛇神廝混,項家上起項大爺,下至兩兒兩女,就是看他不順眼。

    項大爺是俠義道名宿,在家納福並沒封劍,對一個潑棍看不順眼,理所當然。

    但項大爺一家老小,對楊旭老大卻是頗為客氣。

    城內城外潑棍壞子弟甚多,一些豪霸們的子女,更是不安份橫行霸道,比楊明壞十倍。

    項大爺偏偏對他不滿,委實讓他感到不平。

    感到不平是另一回事,其實他一點也不介意計較,見面笑嘻嘻冷嘲熱諷一番,氣氛不對就溜之大吉,維持不結怨的平衡局面,畢竟彼此是經常見面的老鄰居,人不親土親,遠親不如近鄰。

    徐州交通四通八達,商務比江南毫不遜色,過往的旅客龍蛇畢集,消息的傳播快捷靈通,江湖上所發生的重大事故,這裡知道得最早。

    順德所發生的事故轟動江湖,消息兩天之內便傳抵徐州了。

    上次楊明藉口到南京訪友,逗留兩月餘。返回徐州已經十天了,得到興隆老店報到上工啦!

    這天一早,他乖乖地向店東多臂猿沈如山報到,立刻奉命到中原鏢局,商量對付燕子樓幫的一群混混,因為城內的燕子樓幫,在他離開時將勢力擴張到城外,與南關外的兩個幫發生權勢衝突,波及興隆老店。更激烈的衝突正在醞釀中。必須早日消除。

    本城街坊幫派之多,連捕房也無法統計,三人一幫五人一派,旋起旋滅此興彼沒,大事不犯小事不斷,混混們都知道人多勢眾,便有利可圖,因此組幫結派的興趣極濃,犯罪率節節升高。

    中原鏢局的局主飛槍將董君山,在江湖極具威望,真不便出面與地方上的潑皮計較,閻王好相與,小鬼難纏,對付城狐社鼠,楊明是最佳的人選。

    燕子樓幫由位在燕子樓附近的不良子弟所組成,是城內第一大幫,擁有上百條潑根,敲詐勒索收常例錢(保護費)勤快得很。

    幫主混世星宿姚家駒不是良駒,而是一匹劣馬,拳頭有百十斤力道,練了混元氣功,如果讓他有時間運氣行功,真禁得起槍挑斧劈。

    當然,誰也不會用槍用斧對付他。

    他所練的是不是真的混元氣功,他自己心中有數。

    楊明出現在燕子樓西首的小街,敞開衣襟露出壯實的胸膛,纏了三匝的寬腰帶上,插了一副雙懷杖,流里流氣,膘悍之氣相當懾人,標準的潑皮打手形象,奉公守法的人看了他就討厭。

    他這副雙懷杖,本地的蛇鼠看了就心中怕怕。

    懷杖分兩節,每節長兩尺二寸,中間以六寸鋼製小環鏈串連,抖出全長五尺。

    傳統的雙懷杖是堅木製的,徑粗寸二至寸六,四端加鐵蓋或銅蓋頭,稱截。

    有些名家嫌杖太長不趁手,每節改為一尺二,稱兩截棍,使用比較靈活。

    他這副雙懷杖是風磨鋼打磨的,比木製的重三四倍,一杖下去,石磨也會碎裂。

    腰間插了這兩根串連在一起的沉重鋼杖,一流高手看了也心中打鼓,想招惹他,事先真得秤秤自己的份量。

    如非重大事故,通常他不帶這玩意解決問題,燕子樓幫有百十條自稱好漢的潑棍,他必須帶上準備應付群毆。

    後面跟來了一群潑皮,跟在他身後指指點點。

    「砰」一聲大震,他喘破了一家民宅的大門。

    這條小街的居民,都是所謂中下貧戶,房屋並列格局簡單,沒有院門沒有院子,一進大門便是堂屋,後進有座小天井已經不錯。

    「掃帚星,你給我滾出來。」他堵在門口,雙手叉腰叫吼如雷:「帶上傢伙,你那些混蛋弟兄最好全召來,我等你。」

    燕子樓幫幫主自稱混世星宿,所以他把對方叫掃帚星。

    白衣軍造反,聲稱是天上的星宿降世臨凡,以下二十八支騎軍的首腦,稱二十八宿。

    這二十八位主將,一個陣亡就補上一個,仍稱原來的宿名,通常不透露真名實姓,因此江湖上的豪霸們,也競取二十八宿做綽號,表示是英雄亡命。

    屋內搶出五個人,他向後退至街心。

    混世星宿年近三十,粗壯如熊也像鐵塔,頭小腰粗雙手特長,拳頭真大似海碗,右手握了一根方鐵三尺棒,有點像治安人員的量天尺,但重量加倍,算是重型的加長手棍,一棒下去,保證肉綻骨碎。

    另四位仁兄也夠瞧的,一個個像門神。一個腰纏鏈子槍,一個挾了五尺雙股獵叉,另兩個是解腕尖刀和虎尾棍。

    打群架,長傢伙最管用最具威力,一記橫掃千軍,定可把一群人逼退。

    「你……你怎麼打上門來了?」混世星宿臉紅脖子粗,跳腳大罵:「他娘的!你這混蛋真以為吃定我了?」

    看熱鬧的人愈來愈多,堵住了街兩端。

    內圍的一群人是燕子樓幫的弟兄,分持各式各樣的武器,摩拳擦掌咋咋呼呼叫罵。卻又不敢衝上遞爪子。

    「沒錯,我吃定你這混蛋了。」他的嗓門提高了一倍:「我離開沒幾天,你就吃到城外來了,派了些不三不四的貨色,滿街耀武揚威,連我的東主也受到你們的恐嚇,你是存心和我過不去,存心向我挑戰……」

    「你算了吧!你又不是興隆老店長雇的人,多臂猿沈如山是好漢,不需你替他擋災。

    哼!你不要不上道,乖乖給我撒手不管,不然……」

    「不然,你咬我鳥。」他粗野地怒吼:「閒話少說,揍扁你這混蛋再和你講理。你是逞英雄和我單挑呢!抑或你一幫蛇鼠一起上?說!」

    鳥,讀吊。罵這個字,下流得不像話。

    人被揍扁了,還能講理?

    本城的人都知道,打起架來,對方三五個人上,他是不會動傢伙的。

    單挑,他甚至不用腳踢僅用雙手,他輸的時候並不多,輸了也禁受得起傷害,三兩天傷便可愈,依然生龍活虎。

    「他娘的,單挑就單挑。」混世星宿將鐵棒交給同伴,拉衣擄袖吹鬍子瞪怪眼:「先說好,爬不起來的人,永遠不許管對方的閒事。」

    「一言為定。」他拔出雙懷杖,信手向人叢一拋:「你最好不要爬不起來就哭爹叫娘。」

    沉重的雙懷杖拋出,誰敢接?份量沉重,散開時每一部分皆可傷人。

    一人群急讓,一聲怪響,被人按住了,一手巧妙地並握住雙懷杖,似乎重量消失了。

    是一位穿青衣長衫的英俊青年,臉上有奇怪的笑意。

    青年身旁,站著一位眉目如畫,穿了綵衣裙的靈秀少女,也用怪怪的目光盯著他的背影,美麗的面龐也呈現奇怪的表情,笑容十分動人。

    兩人的面貌有七八分相似,一看便知定然是兄妹倆。

    「去你娘的!」混世星宿一拉馬步,開始吸氣提手。

    「趕快運起你那什麼狗屁混元氣功,我可不能等你頭髮白了再動手。」

    「你任何時候都可以上……」

    話未完,人影近身,「砰」一聲大震,肚子挨了一記重拳,接著後續的打擊,有如狂風暴雨,拳打掌劈,打擊著肉聲像聯珠花炮爆炸。

    混世星宿的混元氣功剛聚氣,還來不及驅動發功的潛能,腹部便挨了一記重擊,剛匯聚的氣一洩而散,苦頭吃大了,挨一下叫一聲,東搖西擺,發瘋似的雙手亂封亂架,封不住長驅直入的拳掌,只感到渾身痛苦難當,滿天星斗,不知人間何世。

    「翻!」響起楊明興高采烈的大喝。

    「砰」然一聲大震,他被楊明扣住右腕來一記大外掛,被摔翻出丈外,似乎地面也在搖晃。

    一聲咆哮,他爬起來一記莽牛頭猛衝。

    楊明向下一挫,身形半扭,讓他像瘋牛似的貼身衝過,右手奇準地拍中他的小腿,像用絆棍把人絆倒。

    又是一聲大震,他衝倒在丈外。

    剛暈頭轉向跳起來,雙踝一緊,身形一栽,接著飛昇而起。

    「看我的山東大擂。」楊明的叫聲震耳欲聾。

    他被扣住雙腿摔起飛旋,眼前發黑已一無所見。

    一圈、兩圈、三圈……越旋越快,血往腦部沖,五臟六腑似要往口外擠。

    「我……認……栽……」他含糊地狂叫,受不了啦!

    旋的速度減慢,「砰」一聲斜向貼地滾出兩丈,被搶出的四個爪牙扶住了。

    「呃……」他終於昏厥。

    「還有誰上?」楊明拍手高叫。

    沒有人理他,爪牙們一哄而散。

    看熱鬧的人也紛紛離去,青年兄妹倆卻留在原地。

    「逗這些九流痞棍,很好玩是不是?」青年將雙懷杖遞過,笑容怪怪地:「該找相等的對手對不對?打倒九流痞棍,決不可能被人尊為英雄。」

    「哈哈!英雄你們項家才有。」楊明大笑,將雙懷杖插入腰帶:「我不會把你當成相等的對手。我這點點花拳繡腿,哪敢在你們面前撒野?而且,我對打倒英雄取而代之毫無興趣。」

    「你行嗎?你不要以為打倒混世星宿,就可以……」

    「項二少爺,可不要把混世星宿這種九流痞棍看扁了。」他掩上衣襟。舉步走向街尾。

    「他敢在中原鏢局和興隆老店搶地盤,憑這點膽氣就令人刮目相看了。飛槍將和多臂猿,都是名動江湖的人物……」

    「那是憑放潑得來的膽氣,兩位成名人物不屑計較呀!」項二少爺說。

    兄妹倆和他並肩而行。

    「飛槍將董局主如果把地方的鄉親打一頓,他還敢在外面叫字號嗎?」

    「真的嗎?叫兩位鏢師出面不行嗎?真要拚起命來,董局主在百招之內也難操勝算。混世星宿之所以沒入流,被看成混世潑混,問題出在他一直沒離開本鄉本土,沒出去見見世面。只要他敢在外闖一段時日,江湖道一定有他的地位。」

    「所以你經常出去見世面?」少女轉螓首笑問。

    「走走不至於是井底之蛙呀?」他迴避少女的目光,腳下加快。

    「也想出人頭地?」少女追問。

    「也許吧!」

    「改行做鏢師?或者做英雄?」

    「哈哈!咱們徐州英雄已經夠多了,還出了一位霸王呢!我配嗎?我有事先走一步,少陪。」他往小巷子一站,溜之大吉。

    笑益嘗有兩子兩女,他本人武功出類拔蘋,劍術名列宗師,家學淵源不同凡響。

    青年是次子項家福,比楊明大一歲,已經成家,被尊稱為徐州三公子之一。

    少女是長女碧瑤,二八芳華恰是尷尬年齡,表面給人的印象是文文靜靜,但生起氣來相當厲害。

    本地的潑棍如果惹火了她,她伸一個指頭輕輕一點,保證會讓潑棍叫苦連天。

    不過,她生氣的時候不多,本城的潑皮喜歡逗逗這位本城的小美人項大小姐,可真不敢說髒話逗她生氣。

    算起來項楊兩家是多年的老鄉鄰,楊明兄弟倆幾乎與項家的子女在一起長大。

    但項大爺是本城的豪紳,身份地位甚高。

    在外地,是俠義道名宿,交往的全是江湖風雲人物,有財有勢,難免有點高不可攀的氣勢流露。

    因此楊家兄弟可能不想高攀,一直避免與項家的人接觸,見面客氣地問好打招呼,其他的話能免則免,禮貌周到,保持距離。

    項大爺是最近的兩屆糧紳,楊家正是轄下的糧戶,因此每年繳糧賦時必須有幾次接觸之外,其他時間兄弟倆從不踏入項家的莊門。

    問題出在楊明身上。

    項大爺對他丟下莊稼不管,而在外遊蕩廝混不務正業的行為不滿。

    項家的子女,也少不了有時冷言冷語,雙方難免有隔閡,能保持表面禮貌,已經難能可貴了。

    其實,項大爺自己也不管田地上的瑣事,不時離家與俠義道的朋友相聚,甚至朋友有事,也義不容辭拔劍相助。

    總之,這兩家人儘管有點貌合神離,仍然是表面和睦的好鄰居,項家也沒有強鄰的惡劣嘴臉。

    楊明是看著項大小姐長大的,初次見面時,大小姐只是七八歲的黃毛丫頭,不時在田地裡見面,對小丫頭僅小有印象。

    小娃娃們在冬季,見面的機會多。秋收時,地裡作物上倉之後,便是放鷹獵兔的大遊戲場,最為熱鬧,在一起瘋狂嬉戲其樂融融。

    直至楊明十八歲外出廝混,這才切斷了童年的嬉樂歲月。

    他不但忽略了小丫頭的成長,也忽略了小丫頭對他的看法和態度。

    項家是武林世家,他從不和項家兄弟比武角力。

    項家兄弟也不和他玩鬥牛式的奪山爭王遊戲,因為知道他力大如牛不易抵擋。

    兄妹倆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底,搖搖頭苦笑。

    項家在田地裡有田莊,在山麓有旭園,在城內有宅院,所以能稱富豪。

    宅院在南門大街的幡龍坊,門前有廣場,有院門樓,有角門。

    院門樓在南房的左首,格局按左青龍右白虎開設,所以停車駐馬的地方佔地不大,其他地方是玩童們遊戲的經常集會處。

    已是午後時光,廣場居然沒有頑童遊玩,廣場中心站著一位穿紫色衣裙,明眸皓齒曲線相當誇張的年輕美婦。

    說婦,因為她的一頭秀髮梳成雙鳳朝陽髻,那是大閨女們不可梳、禁止梳的髮型。

    腰帶間繫了一隻精美的繡鴛鴦綵緞荷包,大得幾乎可稱之為革囊。

    漂亮的女人如果手中空無一物,手便不知該往何處放,必定減去不少風華,所以她手中就有一條繡鴛鴦的水紅色長絲巾。

    江湖朋友如此頗有名氣,該知道這條水紅色、繡鴛鴦長絲巾的來歷,絕對不敢用色迷迷的眼光調戲褻瀆佳人,除非他甘願牡丹花下死。

    鴛鴦銷魂巾,江湖上幾位名蕩婦之一、毒娘子卓鴛鴦的致命武器,即使不配合毒物使用,功注巾身足將人的腦袋勒斷、抖飛。

    兄妹倆踱入廣場走向院門,廣場中心的毒娘子也向左面的院門方向移動,柳腰款擺,羅裙輕飄,蓮步輕移,神韻極為誘人,那雙清澈的明眸,盯牢在項家福身上,異彩湧現,似乎頗感驚訝。

    項家福也看清她了,劍眉深鎖,目光落在那條飄揚的鴛鴦銷魂巾上,湧起警覺的神情。

    項二小姐也黛眉一挑,哼了一聲。

    「不愧稱徐州三公子之一,果然名不虛傳。」

    毒娘子在丈外擋住去路,媚笑如花:「看光景,兩位似乎知道我這號人物。」

    鴛鴦銷魂巾俏巧地向前飄拂,兄妹倆不約而同側移兩步。

    「聽說過。」項家福鎮定地說:「在下少在江湖走動,畢竟對江湖的人物不算陌生。卓姑娘光臨敝地,在敝舍現身不是偶然吧?」

    「你猜。」毒娘子嫣然一笑,媚態橫生。

    「你說豈不省事。」項家福冷冷一笑:「據在下所知,家父與卓姑娘似無過節。」

    「喀!有過節才能來嗎?」

    「如要作客,請移駕寒舍。」

    「是這裡呢?抑或到旭園?」

    「彼此一樣,同樣歡迎。」

    「不必了,敬謝盛邀。」毒娘子一口拒絕:「我是受朋友之托,向令尊致意的。但我改變主意了,希望和你另找地方談談。」

    「在下沒有談的雅興。」

    「項二公子,不必急於拒絕,談談絕對有益尊府,可能會化干戈為玉帛,請不要辜負我的好意,我對你有十二萬分好感。」

    「好,我願談。」項家福拍拍乃妹的手臂,示意乃妹趕快進屋。

    「我請你喝壺茶,到燕子接好不好。」

    「燕子樓不容許平民百姓登臨,連我都不許進去。到太白樓,我作東。」

    「我知道燕子樓不許平民百姓登臨,看守的人不多,那地方清靜沒有人打擾,所以……」

    「不能去,我可不想被知州大人抓我法辦。要去,就去太白樓。」

    「我堅持。」毒娘子扭著小腰媚態十足。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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