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魔衣怪影 文 / 雲中岳
出來一名大漢,向女看守打手式示意,轉身重行隱入內堂。
女看守一言不發,默默地往外走,向站在門口的男看守打手式,出門順手掩上兩扇大門。
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心中一跳,知道即將有事發生。
挪了挪背捆的雙手,打算挺身站起。
又聽到腳步聲,抬頭便看到從堂後踱出的四海牛郎。
「你這畜生在這裡,不在宿州。」她頗感意外:「這期間沒找到近身的機會給你一針,委實遺憾。」
「彼此彼此。」四海牛郎居然沒生氣,更沒咬牙切齒:「沒能早些扭住你處治,反而斷送了我好幾位金剛大將,造成重大的損失,這是我平生最大的一次失敗。你說,你要我怎樣處置你?」
「殺死我,就可以向你的爪牙交代了。」
「這麼簡單?」
「生死的事說來非常嚴重複雜,其實十分簡單。成功,就活;失敗,就死,簡單明瞭。」
「倘若我還不想你死。」
「你」
「我仍然打算到京都發展,在天子腳下大展宏圖,稍有成就便可名動天下,所以四海盟不惜代價上京……」
「結果被百了刀殺得煙消火滅。京都有北地一大鵬,有天下十把刀的兩把刀,有……」
「事在人為,各展神通。我的打算是從河南,經徐州,直抵京都,沿途分建一明一路山門,連成一線再向外擴張,把境內的江湖行業加以統合,各地豪傑皆為本社護法,期以三年,我一定可以成為江湖之王。你如果肯說眼你老爹,在順德主持明的山門「你的野心與要求,已在順德說過了。結果你也知道了,犯得著再浪費唇舌?家父不會為了我的生死而屈眼,更不會冒抄家滅門大禍而加入黑幫。我家是受到尊敬的有錢有勢豪紳,你振武社還能給我家增加多少光彩?」
「至少,你家可以避免午夜屠家之禍。」四海牛郎凶狠地說:「你知道我可以有能力,率領三五十個超等高手,也許今天,或許明天,午夜光臨你家屠門絕戶。你不要懷疑我的能力,我的人愈來愈多氣候已成。」
「我不信你那些爪牙,個個都是真正的亡命。」她挺身站起:「江西寧府造反,他的實力比你強一百萬倍,結果如何?你就算奪得江山,把命送掉了又能得到什麼?你為何不敢在汝寧公然建山門亮出旗號?我知道為什麼,需要我點破嗎?要不了一天半天,你凌家不會有一個活人,不會有一片全瓦。」
在這小小的靈壁縣城,這些自詡超等高手亡命,就不敢公然行兇撒野,不敢向官府挑戰。
在順德惹火了飛虹劍客,幾乎全軍覆沒。只要被官府抓住一個活口,三追兩比,勢將咬出主謀,一紙公文呈上府衙,命運就決定了。
民心似鐵,官法如爐;真正視死如歸的亡命。這世間畢竟不多,被殺與上法場,畢竟不是愉快的事。
「該死的潑婦,你還敢諷刺我?」四海牛郎惱羞成怒,爆發似的抓住她的胸襟,猛地扭身把她舉起,「砰」一聲摔落在八仙桌上。
「你這畜生……」她大罵,不想作賤自己逆來順受,她才真有視死如歸的豪氣。
「我要剝光你吊起來,讓所有的人看你受辱。」四海牛郎氣瘋了。
一陣裂帛響,她立即成了上空美人。
轟然一聲大震,兩扇虛掩的大門倒下了,燈火搖搖,人影搶人。
一聲怒嘯,四海牛郎撥落半裸的神針織女,一腳將八仙桌踢得向搶入的兩個人影飛砸,劍與牛角結同時撤在手中,反應之快無與倫比。
事先早有防範意外的準備,反應快理所當然。
「不許插手!」他怒叫,及時阻止從後堂湧出的人衝入堂屋。
劍光如匹練,兩個村姑打扮的人雙劍發似奔電。
「掙掙」兩聲狂震,雙劍同被震偏,右面的劍向下疾沉,猛地幻化為淡淡的一道激光。
這瞬間,滾落的神針織女一腳飛掃,壁根下的幾件餐具,向四海牛郎飛砸。
「咦!」四海牛郎驚呼,疾退丈外。
「啪」一聲響,碗碟在他的腹部開花。
而早一剎那,牛角檔的盛羹,被突如其來的劍光,刺穿了一個洞孔。
這一劍來得神乎其神,被擊中才發覺不妙,所以驚呼疾退,這一劍怎麼可能被擊中的?
他的牛角襠分明把那把劍震開了的。
莫名其妙挨了一劍,再被神針織女掃飛的碗碟擊中,這位不可一世的社主知道碰上了可怕的高手,也憤怒得失去冷靜。
「斃了她們!」他不假思索怒吼。
「不要臉的惡賊!」擊中他牛角檔盛囊的村姑是項碧瑤,而半裸的神針織女氣壞了,聲出人撲上,劍化激光無畏地搶攻。
兩名爪牙衝到,一刀一劍急截。
糟了!她不得不變招封架,真力大打折扣,「掙掙」兩聲狂震,她被震得向後飛退,「砰」一聲背部懂中場空,只感到眼冒金星。
內外都有爪牙而人,來勢如潮,肯定會把她倆堵死在狹窄的堂屋內。
另一位村姑是李小瑩,已被三名爪牙纏住了。
「卸你的粉腿!」四海牛郎怒吼,劍光下沉射向碧瑤的右膝。
一聲長嘯與大窗被撞破的響聲震耳欲聾,怪影隨被竊撞入,「啪」一聲巨響,怪影的三尺手棍擊中四海牛郎的右外胯,被打倒向左衝,把三名爪牙撞倒,跌成一團。
怪影的手棍真可怕,飛舞中風雷乍起,刀劍著棍便崩飛,人體一觸即摔倒。
「快走!」怪影拉起將倒地的碧瑤:「真笨!」
說話中手棍亂揮,三名爪牙又倒了一地。
地面已不能再堆人了,快撒滿啦!
「去你娘的!」怪影到了李玉瑩身側,一掌拍翻了向姑娘助下送劍的爪牙,手棍也同時斜揮,另兩名爪牙也狂叫著摔倒。
「謝啦!魔頭。」李小瑩驚出一身冷汗,居然苦中作樂向侯影道謝。
「你也笨,快走!」
「九州冥魔/終於有人狂叫。
這才是真的九州冥魔,怪衣衫不具人形,頭罩也嚇人,那根本就是一具碎破的爛布袋。
手棍左敲右掃,左掌直拍斜揮,所經處波開浪裂。懸在神案上的兩盞菜油燈已熄了一盞,光度有限,那魔鬼形象不易看清,倍增恐怖。
前後人潮仍向內湧,用意就是以人牆把入侵的人擠在一團活捉,一個個踏同伴的身軀衝進,奮不顧身相當勇敢。
「走啊!」九州冥魔再次催促,扶起壁根下的神針織女扛上肩,手棍飛擲,滅了最後的燈火。
兩女先一剎那鑽出破窗,窗外共散佈了七個昏迷的人,大概是負責堵死大窗的爪牙,被九州冥魔在進窗之前擺平了。
她倆聽到後面有跟出的聲音,扭頭一看,九州冥魔的身影,已經升上了屋頂,一閃不見。
「跟他走!」碧瑤低喝,破空上升。
李小瑩也飛躍而起,窗內已有人撲出。
瞬息間的暴亂,自開始至結束為期甚暫。
堂屋內人體堆了一地。
四海牛郎掙扎難起,被爪牙踩得憤怒地破口大罵,但堂屋黑暗,湧入的爪牙怎知是他?
照踩不誤。
手棍擊中他的右胯,痛得他直不起腰來。
全村大亂,入侵的人已鴻飛冥冥。
四海牛郎對九州冥魔,懷有無邊的恨意,恨之切骨誓在必報,也懷有強烈的恐懼。
這一棍力道相當猛烈,幸好他已經運功護體,抗拒的結果是身軀被打得斜摔出文外,總算禁受得起,不曾向裂骨綻,傷勢輕微,但也痛入骨髓,倉車間爬不起來,被爪牙踩得暈頭轉向。
好不容易挺身爬起,憤火中燒。
「給我追!追他上天入地!」他在黑暗中大叫大吼,向微光透入的大門外衝出。
斜對面的假九州冥魔神蕭秀士,帶了爪牙到了。
「人上屋走了,快追!」神蕭秀士大叫,稍一遲疑,一鶴衝霄躍登瓦面。
黑夜中難辨人影,反正屋上有人掠走,不會是自己人,望影狂追錯不了。
總算不錯,爪牙們跟上來了,人多膽氣壯,追了再說。假使爪牙們膽小不跟上來,追上去豈不是白送死?
留在村中的人並不多,全集中在囚禁神針織女這家農舍附近,外圍只有幾個警哨,入侵的人突圍而出,根本沒有餘力攔截。
望影而追,追入南鄉的郊野。
四海牛郎畢竟根基深厚,追出村外之後,右胯的痛楚已逐漸消失,領了四名隨從,超越神箭秀士全力狂追,一面發信號催促後面的人跟來。
追的到底是不是九州冥魔,誰也不敢肯定。
逃走的淡淡人影,終於消失在草木叢中。
追的人不死心,開始小心地分組窮搜。
人一分開,個個心驚膽排。
碰上了真的九州冥魔,膽氣仍壯的人就沒有幾個了。
距西門三四里的一座看守田地棚屋,位於一條小河旁的林緣,村落遠在五里外,比縣城更遠些。
九州冥魔坐在棚屋前的一株倒水上,搬弄著一根樹枝,截去枝梢的枝葉,用小刀削制一根三尺長手棍,那古怪恐怖的外貌,真像一個可怖的怪物。
棚中漆黑,神針織女在裡面更衣。
這是她的藏匿處,包裹白天藏在河邊的草叢裡。
「一股仇恨的力量支持著你,所以甘願忍受這種花子般的苦日子。」九州冥魔專心地削手棍:「如果是男人,可以自嘲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是千金大小姐,怎麼說呢?徐姑娘,值得嗎?」
「值得的。」神針織女早已到了他身後,跨過倒木傍著他坐下:「我如果不追躡他,他會重新帶了爪牙到我家行兇。」
「仍然要追躡他?」
「唉!」神針織女失聲長歎:「他的爪牙愈來愈多,我的處境一天比一天凶險。現在我……所有的東西都丟光了,你能幫助我嗎?」
「我抱歉。」他搖頭,停止工作面向神針織女:「他曾經傷害你,但在順德他就付出重大的代價了,報過於施,不怎麼合乎道義。我如果再繼續幫助你,理不直氣不壯,必定心中有負擔,勇氣與信心都會打折扣,我會吃虧的,別怪我。」
「該道歉的人是我。」神針織女低下頭:「那個九州會主冒充你,你不找他?」
「呵呵!誰都可以自稱九州冥魔,這並不是大聖大賢的尊號。我不找他,自會有人找他算帳,我樂得隔岸觀人看熱鬧,而且有人挑冤擔債,元債一身輕。」
「你那一根,該敲破那畜生的頭。」
「那另一位姑娘,就得被他的劍擊碎右膝。」九州冥魔露在頭罩外的雙目,在夜空下似乎可以反射星光,感覺中像是猛獸夜間獵食的怪眼,流露出濃濃的陰森然氣:「我對某些人有承諾,不在這裡大殺特殺,所以用棍痛揍他們。這些混蛋不曾殘害本地的居民,所以某些人請求我放過這些混蛋。至於屠殺牛鬼蛇神的事,與本地人無關。」
「你所指的某些人……」
「那也與你無關。你又在用心機,聰明過度不是好現象。回家去吧!你還不足與那個牛郎周旋,早晚會重蹈覆轍,栽得比這次更慘。如果他這次不用你作誘餌對付我,恐怕昨天你就……認識回順德的路嗎?」
「我」
「放棄吧!姑娘,你不覺得,這段追躡期間,活得多辛苦嗎?我相信你不會是為了吃苦,才出生到世間來的,就算把他一針殺死了,消了一股怨恨,付出是否也太多了?我仍是一句話:「回家吧!
「我不甘心啊!」
「你該問那個牛郎是否也甘心。」九州冥魔站起揮動手很試勁:「你每件事都看不開,不甘心,非要報復一下不可,日後的日子是很難過的。好好保重,不要浪費生命。」
上次在見我生財田家,他勒索見我生財,那與神針織女無關,神針織女卻強出頭向他襲擊。
因此他對這位工於心計的小姑娘,有了相當程度的瞭解。這種人活得相當辛苦,每件事都看不開不甘心,從報復上獲取決意,日子哪能好過?
「也許,我該去找我需要去找的人。」神針織女黯然歎息:「把這個畜生忘了。」
「你需要找什麼人?」
「那位管我家解危的人,楊敏。」
「你倒是恩怨分明呢!」九州冥魔打趣她。
「不報仇,報恩總可以吧!」她的心情也開朗了些。
「你如何去找他?」
「我也不知該如何才能找得到他。」
「有線索嗎?」
「沒有,我對他毫無所知。」她沮喪地說。
「靈壁城恐怕有一二十個叫楊敏的人。如果你像追躡四海牛郎一樣固執,人海茫茫,你走遍天下去找,會找得頭髮變白的。
再見。」
「我會回家……」神針織女高叫。
九州冥魔怪異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樹林深處。
這表示她已接受九州冥魔的意見,放棄在外尋覓了斷恩仇的行動,返回順德做閨女,也放棄做武林女傑的念頭,不再在打打殺殺中浪費生命;但也僅止於「表示」而已。
兩位小姑娘的輕功,快得不可思議,縱躍時如脫鬼斧席,審走如靈蛇狡鼠。
夜色茫茫,野草叢生,正利於潛蹤隱跡,輕功比她們差的人,想追及不啻癡人說夢,片刻間,身後已無人蹤。
她們是向東走的,並不急於遠遁。
要引人追,就得留下蹤跡,但在天亮之前,追的人不可能循蹤追趕。
鑽入一處小樹叢,領先的碧瑤停下活動手腳調和呼吸,整理凌亂透汗的衣褲,準備休息片刻。
「小瑩相,我以為你真聰明機警呢!」她的呼吸逐漸穩定,開始埋怨:「卻一起做笨事。說好了打傷幾個人激怒他們,卻一頭撞講去救人。」
「誰知道那是囚人的地方呀!我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小瑩分辨:「那是唯一有燈光的地方,也是唯一有人走動的地方。
要打傷人,必須先找得到人才行,對不對?該死的!他們真厲害,布的是陷講,似乎料定我們要反擊。」
「九州冥魔不在,等我們的卻是四海牛郎……」
「誰說九州冥魔不在?他救了我們。」小瑩打斷她的話:「奇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感到奇怪呀!救我們的人,扮相確是傳聞中的九州冥魔,但窮追我們的卻又是九州冥魔。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
「我覺得他的語音有點耳熟,有一種……一種熟悉……一種親近……反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從前也發生過一次。我覺得……算了,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她有點詞不達意,陷入沉思。
「我也覺得有點耳熟。」小瑩也說出感覺:「如果救我們的是九州冥魔,那麼,率領九州會爪牙,窮追我們的會主九州冥魔又是誰?孰真執假?這裡面大會文章,我們今後得特別小心,不知其中有何陰謀。」
「我親耳聽到那些爪牙驚呼九州冥魔。」碧瑤肯定地說:「那麼,他們的會主,為何反而幫助我們痛打他們?這怎麼說?爪牙們能叫他們的會主九州冥魔嗎?」
「問題也出在這裡呀!如果他們的會主真是九州冥魔,應該不會幫助我們,所以爪牙們大感驚訝,弄不清會主何以神智錯亂。依我看,他們的會主可能臨時變卦,另行打算如何利用我們,達成他另一陰謀。所以,僅用手很痛打他們而不用殺。」
「那個使用牛角銷的四海牛郎出現,完全出乎我們意料。我看,這個人不怎麼樣嘛,如果在空曠處施展,我不怕他。」
「報或計九州會聯手已無疑問。」小瑩鄭重地加以分析:「等於是加了一倍強敵。九州會在明,振武社在暗。白卜又有具1臣胭辨的九州冥魔現身,情勢變得撲朔迷離,所以我們必須特別小心,如無必要,決不可和他們纏鬥,被纏住可就災情慘重。走吧!天亮之前,一定要回到東鄉的藏匿處等候他們。」
她倆有意將這些人引往東鄉,纏住他們,讓徐州方面的笑益嘗,有充裕的時間應變。
神針織女已走過半壁江山,她已是相當精明的江湖女嬌娃,脫身事外忘了恩仇回家,她知道該怎麼走,知道往何處走才安全。
可是,她對情勢不瞭解。
她知道的是,九州會振武社的一部分爪牙,仍留在宿州耀武揚威,候機北上徐州,控制大官道的江湖動靜。她不能走大官道,寧可繞遠些走山東,背道而馳,定可完全擺脫是非。
她並不知道破門搶人救她的兩位村姑是何來路,更不知道兩位村姑留下蹤跡將爪牙往東引。
繞走山東第一步,是東走難寧。
至宿州則往西,一東一西雙方背離不會碰頭。
至難寧,小官道正好貫穿東鄉。I白天絕對逃不過眼線的耳目,所以得夜間離去。取回寄放在村落的坐騎,四更天便騎上東行的大官道。
夜空寂寂,官道上鬼影僅無,地熱已消,居然感到涼風習習,正是趕路的好時光。
兩里、三里……後面蹄聲如雷,塵埃滾滾,最少也有十匹健馬飛馳而來。
這時怎會有人策馬飛馳?以這種速度估計,最多只能沖十里左右,馬匹便會精力耗損大半,當然不會是趕路的旅客,而是有急事作短距離的衝刺。
她心中一動,油然興起戒心,盡量往路邊靠,健馬緩緩地走在行道樹的陰影下。
她的兵刃暗器並沒完全丟失,丟失的僅是隨身攜帶的劍和暗器,包裹內仍留有備份的雙鋒針,一個備用的百寶囊。
被繳掉的皮護腰和臂套設有備份的,不能攜帶大量的暗器了,只能從百寶囊中掏針使用,頗為不便。
蹄聲片刻便到了身後,首先看到隱約的人馬形影,與後面掀起的塵埃,果然有十餘匹健馬。
天太黑,看不清騎上的輪廓。
片刻間,健馬群潮水似的超越。
她心中一寬,這些人對她沒有威脅,但也感到有點不安,因為看出這群騎士,是全副武裝的江湖人,在這一帶出現的牛鬼蛇神,都與她有關。
最後一匹健馬超越,便聽到前面傳出一聲震天賦喝。
蹄聲雜亂,健馬慢了下來了,接著—一勒住坐騎。
「那匹坐騎可疑,好好盤查。」有人大叫:「去兩個人,小心了。」
很不妙,對方發現她可疑。
兩匹馬回頭向她馳近,有麻煩了。
「什麼人?下馬!」
第一名騎士沉喝:「手不要亂動,不可自誤找死。」
視線不良,對方仍可看到她的村姑打扮,看出她沒帶有兵刃,仍用粗暴的口吻威嚇。下一步盤法搜查,必定使她原形畢露。
「你們是……是強盜嗎?」她用沙啞的怪嗓音怯怯地問,不下馬暗作應變準備。
「下馬!」騎士自己也下馬。
「你們是幹什麼的?」她提高嗓音。
要來的終須會來,不再示弱。
騎士倏然撲近,伸手急抓她的左小腿,要將她抱下馬,五指如約一發即至。
腿急縮脫授,一抓落空,腿立即蹬出回敬,順勢滑下鞍右手一揚,雙鋒針破空。
「順……」抓她的騎士胸口被瑞中,狂叫著仰面摔倒。
「哎……」另一匹馬上的騎士,雙鋒針貫體四寸,搖搖欲墜,針貫在右肩並內,幾乎穿透琵琶骨。
有理說不清,這些人決不是好路數,十之八九是一會一社的於縣排今的時候了。
擊倒近身的人,她飛躍上馬,但一聲馬嘶,她的約一哪叨起,隨即砰然摔倒。是被不遠處的騎士,用暗器擊中了馬額。
八騎上下馬蜂湧而至,暗器群來勢如飛蝗。
她別無選擇,落荒飛奔。
她是暗器大師級的行家,黑夜中對方人多勢眾,用暗器群攻,她哪能應付得了?走了再說,馬匹行囊丟定了。
當然她心中有數,可能走不了。
第二批十名男女騎士,風馳電掣而至,看到暴亂的人馬,火速勒住坐騎。
「快去追……神針織……女……」胸口被瑞的人大叫:「南邊,南……」
這人受傷並不重,吐了一口血而已。
另一爪牙留下來照顧同伴,取出貫在肩並上的雙鋒針,所以知道是神針織女。
後面半里地,也有一匹健馬馳來,聽到前面的叫喊聲,而且聽了個字字人耳。
「還有我九州冥魔!」這人發出震天沉喝,人飛離馬背向人馬叢中撲落。
六尺長的棗木棍疾落狂揮,宛若風掃殘雲,人馬纏成一團,人影拋擲,被擊中的坐騎狂亂地蹦跳,亂成一團,叫號聲驚心動魄。
九州冥魔四個字,真有妖魔鬼怪在此的攝人心魄威力,兩三衝錯,驟不及防的十騎士,已有六個揮落,無主的健馬四散狂奔。
四騎士反應快,馳出路外策馬狂奔。
自稱九州冥魔的人回到坐騎旁,扳鞍上馬向路南越野急馳。
被擊倒的人受傷不輕,棗木棍似乎無意致人於死,不用點字訣洞穿身軀,僅用掃撥將人擊倒而且。
倉卒間,他們隱約看出是一個穿青長衫的人,頭上有僅露出雙目的青布頭罩,單手揮動六尺長棍,夜間根本看不清很影,速度太快,掃打挑撥風雷殷殷,被擊中的人根本就不知是如何被擊中的,一擊便倒毫無抗拒之力。
「老天爺!怎麼又有一個九州冥魔?」
一個右膝被擊碎的人,坐在地上抱膝怪叫:「沒穿了那件眾所周知的魔衣,不是救走織女的那個九州冥魔。」
「你少廢話。」另一個右肩骨被擊裂的人站起說:「你管得著他是否穿了魔衣?他救走了織女,與織女走在一起天經地義。真衰哪!咱們不是搜殺織女的人,卻鬼使神差碰上了,栽得又冤又慘。這個九州冥魔一定是真的,我非活剝了他不可。」
六個人只有這位仁兄能站起,傷的是肩不影響站立。其他五人不是傷腰就是傷腿,無法站起。
但路側多了一個人,牽了一匹坐騎。
「拔你的刀,看你能不能剝我。」這人聲如洪鐘,字字震耳:「你受了傷,我不殺你,你可放心大膽挺刀上,我等著你剝我。」
「九州……冥……魔……」這位仁兄看清這人的輪廓,驚得隨一軟跪倒在地:「放……
我—……馬……」
確是傳聞中的九州冥魔,那身不具人形的魔衣和怪頭罩,夜間出現,可把膽小的人嚇死。
其他的人心膽俱寒,更不敢站起來了。
九州冥魔不再理會,轉身上馬向東走了。
「天殺的!到底有多少個九州冥魔呀!」一位正在包紮腿傷的八怪叫。
「咱們會主就是一個。」有人坐起說風涼話。
「咱們真走運,這時就碰上兩個。」另一個也不輸嘴:「以後還有多少個,就難以估計了。」
如果算在唐村出現的一個,以及在南門外毀了雙頭蛇女皇蜂的一個,已經有五個了。
天一亮,不再有成隊人馬出現,主事人知道人多反而目標明顯,受到攻擊損失也大,因此改變策略,化整為零散佈在各處待機而動。
氣氛不再緊張,狂風暴雨改為微風細雨。
那種強盜式的人馬奔來馳去,反而無法將潛匿的人逼出來,更容易受到躲在暗處的人襲擊,損失重大而所獲有限,必須更改方式和手段,不然徒然浪費人力得不償失。
出現了好幾個九州冥魔,是他們改變策略的原因。
神針織女居然逃掉了。追她的八個爪牙不敢窮追,因為聽到遠處受襲處,傳來更驚心的人喊馬嘶,知道有變,不得不放棄追逐。
回程時看到一人一騎從左側不遠處超越,還不知騎上是另一個九州冥魔,幸而來不及招呼,逃過一劫。
再就是這一帶鄉村,自衛力與團結力極強,戰亂期間死傷極為慘重,因此對大隊人馬出現深懷戒心。
他們如果出動大隊人馬活動,每一鄉村莊集皆嚴陣以待,絕對不許進村,隨時準備鳴鑼告警四鄉動員。
官道旁的村落,對零星的外地人,卻是非常客氣接待熱誠的,除非外地人存心鬧事。
鄉村,不是江湖朋友的豬食場,只有在地方魚肉鄉里的土霸橫行,沒有江湖朋友混口食的空間。
東至難寧的官道也有歇腳的地方,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有些事在村落分,有些則由附近村落負責整修。
名義上稱亭,其實十之七八是棚屋式的建築,或者四根柱子蓋個頂,聊供旅客歇腳而且。
兩亭相距也不一定是十里五里,有些地方前不沾村後不沾店,只能在路旁的樹下歇息,前後十里不見人煙,當然不可能有亭。
路分那座亭,就是四根柱子加個草頂,兩側有幾株老槐樹,亭內居然有茶桶茶構供應茶水,表示在兩里內必定有村落。
神針織女扮成村姑,百寶囊可就相當名貴,不但是皮製品,而且內部加了一層防水油綢。這是她僅有的物品,其他全被九州會主沒收了。
四海牛郎依然英氣勃勃,水湖綠長村一身光鮮,但佩了劍,左脅的皮革制牛角襠袋不倫不類。中間,有一個無法補的劍孔。那是昨晚碧瑤姑娘留下的遺痕,迄今他仍然想不透,是如何被姑姐的劍擊中的,洞孔實在岔眼沒面子,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圖謀笑益嘗女兒的心念更切。
他在亭前下馬,掀起遮陽帽掛在鞍前的判官頭上,笑吟吟向坐在亭欄的神針織女頷首打招呼,泰然自若在亭欄掛上級。
神針織女也異常鎮定,只要他不帶爪牙隨從,根本就不怕他行兇,不與他接鬥,用雙鋒針和無形神針遠攻,和他游鬥捉迷藏,輕功他望塵莫及。
「咱們真該好好談談。」他踱人亭口和氣地說。
神針織女踴身倒跳出亭,保持距離以第安全。:「經過這一連串事故,我是受污辱受損害的人,實在不知道你有什麼好談的,你這種厚顏無恥的下流態度,委實令人受不了。」神針織女設生氣,而且心平氣和,但說的話卻鋒利傷人:「本來我打算認了,從此不再計較所受的侮辱,遠遠地離開你,接受朋友的忠告丟開恩恩仇仇,過自己的生活。你仍然不肯放手,似乎只有你死我活一條路好走,我只好無奈地陪你走下去啦!所以停止遠走高飛。你一個人就敢出來找我,我總算有點佩跟你了。」
「我本來不是來找你的……」
「我知道,找笑益嘗的女兒。」神針織女搶著說:「沒能早一步發覺你與九州會勾結,昨天栽在你手中罪有應得,今後不會再上當了。喂!那個假九州冥魔是你的人嗎?我是說九州會主。」
「原來你在胡亂猜測,難怪上當了。」
「我不會胡亂猜測,你的詭計瞞不了人。九州冥魔在順德,整得你灰頭土臉。那位叫楊敏的人,也把你殺得望影而逃。你與真的九州冥魔誓不兩立,怎麼可能與他勾結聯手?怎會容許九州會在你家汝寧左近建山門?真的九州冥魔已經現身,你引誘他出面,更全力搏殺他報仇,好像你的詭計完全失敗了,你根本沒有對付他的能力。我這一關,你也沒有勝算。」
「打!」
他乘神針織女數落他的機會,猛地飛躍而起,超越亭欄猛撲而下,卻慢了一步,神針織女已同時疾退,三枚雙鋒針急如電光乍問。
「什麼玩意!」
他身在空中,雙手一抄接住了兩枚,下面左腳同時挑飛了第三枚:「還給你!」
神針織女也表現出驚人的接暗器技巧,半轉身雙手一拂,也接回兩枚雙鋒針,手法更為佳妙。
可是,因此而停頓了一剎那。
他的撲勢突然加快,劍就在這剎那間出鞘拂出。
「啪」一聲怪響,一段六七寸長樹枝,及時飛旋而至,擊中他握劍的掌背,樹枝震成碎屑。
他呼了一跳,猛然沉落斜跳出八尺。
人影出現在右側,本木棍間不容髮掠過他的右胯外側。
如果他不落地即左跳,右跨可能受傷不輕。
「相當機警。」現身的人說:「在順德你跑得快,現在你可以全力施展了。你設法引誘我九州冥魔出面,我也要找你。來吧!
咱們再玩玩。」
藍衫、藍頭罩,手中是六尺棗木打狗棍,正是昨晚擊倒六個爪牙,自稱九州冥魔的人。
「狗屁!」他左手做出牛角檔:「冒充的爛貨,你的口音完全不對。拿開你的遮羞頭罩,太爺要碎裂了你!」
「該死的小混蛋,你以為吃定我了?」那人拉掉頭罩,露出滿頭白髮臉紅似火的本來面目:「老夫不想開殺戒,只要打斷你的牛腿!揮刻上,小棍蛋!」
是那晚出現在徐家,指出毒針李三姑底細的老人。那天老人並沒出手,冷嘲熱諷替楊敏助威,悄然來去,誰也不知老人的來歷。
「原來是你這老不死,你一定是九州冥魔。大白天,我不怕你……」
四海牛郎色厲內在,不敢狂妄地撲上,開始繞走找空門:「那晚你用石塊戲弄太爺……」
「再給你幾段樹枝玩玩。」
老人左手一揮,飛快地取出插在腰帶上的一把六七寸長拇指粗的樹枝扔出,罡風虎虎滿天亂飛:「再加兩棍……」
四海牛郎劍舞銷旋,手忙腳亂拍打飛旋的滿天樹枝,有兩校在胸口震碎,打擊力相當沉重,不等老人的棍掃到,飛退兩丈狼狽萬分。
「小心牛腿!聲到、人到、棍到,風雷殷殷。
四海牛郎馬步未穩,只好沉劍下拂。
「啪」一聲怪響,棗木棍沒被劍鋒格住,劍斜震激彈,連人帶劍震得斜飛丈外,劍對付不了棍。
「再來一下。」老人如影附形跟到,棍點膝快逾電閃。
四海牛郎竟然不敢再接,大概虎口被震得受不了,牛角襠又太短,沒有機會架接棗木棍,一記後空翻脫出棍的威力圈,發出一聲震天長嘯。
「走!」老人問神針織女揮手:「這混蛋的爪牙將會很快趕來,慢了走不了啦!」
「老前輩,最好先斃了他……」
「他會用游鬥纏住我們,走啊!」
四海牛郎一聲怒叫,猛衝而上。等老人一聲怪笑迎出,他立即向側繞走,明顯地採用游鬥術將怪老人纏住。
神針織女一躍三丈,鑽入宰後的樹叢。老人也一聲長笑,像是御風而逝。
「你們走不了……」四海牛郎厲叫,急起直追。
「老前輩不可能是九州冥魔,可否請將名號賜告?」在一處樹林歇息,神針織女向老人道謝:「多蒙老前輩多次拯救援手,晚輩銘感五衷。」
「呵呵!你能肯定我老人家不是九州冥魔?」老人笑問:「九州冥魔確曾在順德出現,沒錯吧?」
「晚輩曾與他較量過。」
「哦?把經過告訴我好嗎?」
「是這樣的……」
她將見我生財田家看戲,九州冥魔前往勒索的經過一一說了,也把與九州冥魔鬥智的事說出,最後說:「昨晚他救我,的確是他。」
「哦!原來如此,那就對了。」老人恍然。
「什麼原來如此?」
「九州冥魔,就是那個叫楊敏的小伙子。」
「老前輩的意思……」
「我從南京跟在他後面北上的。」老人席地坐下說:「那些京都南來的大官小官,在江南大刮特刮,將金銀珍寶派人或請人不斷往京都家裡送。有幾個小有名氣的人,保了一批十件珍寶暗縹,被隱身大盜奪走了。楊敏這小伙子恰好與那幾位仁兄搭上線,拍胸膛保證替他們找回來,而且給了他們一干兩銀子向貨主預繳賠款。我行腳南京,恰好打聽出這件事,因此跟蹤北上。據我所知,像這種怪事,只有九州冥魔會插手包攬。我也真想會會這個冥魔,也就懷疑他是這個魔頭。如果那十件珍寶,確是見我生財所奪走的,幾乎可以肯定九州冥魔就是楊敏,我失去機會了。好,他既然來了,我得找他。」
「我也想向他道謝。」她臉色一變,鳳目中重視光彩:「我欠他太多太多。」
「如果你為了要報答而找他,一定會弄巧成拙,至少也是自尋煩惱。像這種自稱魔的怪人,不會在恩恩怨怨中浪費感情。只有那些心胸狹窄或心術不正的人,才會計較回債報償。
比方說,我無意多管閒事,我幫助你也不是有意的,我一點也不想你如何回報我。你如果認為必須回報以減少心中的負擔,反而會招致我的反感。你很聰明,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陷入沉思,眼中的神采徐徐隱去。
九州冥魔勸她走,就明白表示對她沒有多少印象。當初她請楊敏相助對付四海牛郎的挑釁,所流露的情意雖然發自真心,但楊敏顯然無意接受,因此事後毫無留戀地一走了之。
感情的發展成了單行道,她能喪勇繼續發展下去嗎?
老人說,回報反而招致反感。
她不希望楊敏對她發生反感,那就不如早歸。
「我想,我真該回家了。」她黯然地說。
一旦想開了,心中的苦悶爽然若失,也覺得壓力減輕,可以勇於面對事實了。
「到我的住處去,我給你坐騎行囊,走山東返回順德。大官道不能走,從宿州至徐州,沿途有一會一社的爪牙活動,太過危險。」
「謝謝老太爺。」
她開朗地道謝:「你老人家還沒賜告高名上姓呢!」
「我姓張,好多年沒在江湖鬼混了。一時興起,出來冷眼旁觀看看江湖變局,好漢不提當年勇,提名號你也不知道,那些混蛋不死心的,早走早好,這就動身。」
「張爺爺,走得掉嗎?」
「呵呵!我對你的輕功有信心,除非他們大隊人馬四面合圍,十個八個能追得上你嗎?
放心啦!走吧!」
她對自己的輕功,可說信心十足。四海牛郎除非能把她堵在絕地裡,她任何時候皆可來去自如。她已經發覺那些人化整為零,不再作強盜式的追搜,所以敢在路上等四海牛郎,知道她可以平安撤走。
令她心驚的是,暗器對付不了四海牛郎,除非有機會暗算偷襲,交手搏擊她毫無機會。
再不放棄,她將永遠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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