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文 / 雲中岳
地方的大豪大霸,並非全是無惡不作,無所不為魚肉鄉里,交通官府的壞蛋。
霍然在甫漳莊,曾經受到莊主北斗星君的款待,起初也不愉快,後來證明北斗星君不是惡霸壞人。
燕湖莊的於莊主,氣質與北斗星君相差不遠。至少迄今為止,他仍然看不出於莊主是惡霸的象跡。
於莊主在西院的花廳宴客,陪客有六位。
師爺祁廉、外莊主事人金韜、護院總管沈英、船舶管事李羽、田莊管事劉倫。
主要的陪客也算是賓客,府城的范大爺范家千金范雲風,就是那幕綠衣姑娘,是嘉興府的武林世家千金,劍術的造詣非同小可,號稱蘇杭三鳳的第一鳳,難怪她毅然出面與霍然打交道。
酒過三巡,逐漸提及近來的變故。
霍然免不了好奇,首先便詢問有關近來謠言滿天飛,各種風聲令人警惕的原因。
「說起來也的確令人難安。」
於莊主先歎了一口氣再說根由:「去年初冬,提督南贛軍務都御史王守仁,押送南昌叛王寧王定壕,翻山越嶺押抵杭州,交給太監張永解赴南京獻俘給皇帝,張太監押解叛王,乘船從這裡經過。在押解之前,在杭州就天天鬧賊鬧刺客,沿途也有人登船偷竊。
據說同俘移交的寧王府三十大箱金珠珍寶,沿途被盜損失了一半之多。結果,南京派有權貴沿途追查,太湖盜群也紛紛你來我往)江湖豪強也聞風而至,迄今仍在來來往往熱鬧得很。
我這座燕湖莊名氣不算小,我擔心受到有心人陷害或趁火打劫。天殺的!這種事實在很煩人,令人食寢難安。」
『偏偏那個皇帝在南京玩昏了頭,毫無宣佈大亂已平的意思。他一天不走,我們一天不得安寧。」
祁師爺悻悻他說:「他把叛王秘密囚禁在南京城內,仍然宣稱正在御駕親征。叛王被擒迄今已經過了八個月,官兵仍在調來調去打沒有敵人的仗,像話嗎?」
叛王的金珠珍寶,真的被人劫走了不少嗎?」霍然信口問。
他想起德州劫皇船的事,德州沿河一帶州縣,也被騷擾得雞飛狗走,人人遭殃。
「真相誰也不知道,得問那些押解叛王的官兵,和負責人太監張永。」於莊主苦笑:
「按理應該不可能,即使有也為數有限。」
「怎麼說?」
「皇帝在南京大玩特玩,禁止王守仁獻俘,勒令一些將軍徹底封鎖南昌九江,要王守仁放掉叛王,讓自以為天生神武的正德皇帝親自去捉。這簡直是狗屎主意,王守仁怎敢放虎歸山。所以不辭千辛萬苦,親自押解叛王,翻越浙贛山區,偷出封鎖線押抵杭州,準備押至南京,卻被江西的奸臣悍將發現了,在杭州便被攔住動彈不得。秀才公,你看過我們浙江山區的山嗎?」
「你們這裡的山都很好玩呀!」
「當你到了浙西山區,你就覺得不好玩了。王守仁押著叛王,翻越崇山峻嶺,手腳並用,走上百里不見人煙,他能帶多少金珠珍寶?當然不可能沒有,但絕對不可能有幾十箱。
「你是說,珍寶不可能被盜屍「不知道,我也不敢打聽,多知道一分秘密,就多一分家破人亡的機會。秀才公,你要到杭州,最好不要逗留太久,以免引起無謂的糾紛。
「這裡到杭州不到兩百里,兩天可到。」
范雲鳳提出邀請:「杭州的風景固然名聞天下,但嘉興的風景並不遜於杭州多少,先賢人物之盛,前後相望。我作東,陪你兄妹作十日游。」
「你算了吧!呵呵!」霍然有意轉變話題:「據我從書本上所卸,貴地的人實在不堪領教.「唁!你意何所楷?」范姑娘白了他一眼。
「好像貴地出了一位頗為能幹的名臣朱買臣。這個人並不怎麼樣,但畢竟是有名的會稽太守,平東越功業彪柄,你們把他醜化得不像人樣,更把他的妻子醜化得成了教衫ii女人的教材,千載以來,他夫妻成了世人咒罵的對象,實在令人氣仕」「這叫做眾口爍金。」范姑娘歎了一口氣:「積非成是,奈何?」
「我是山東人,我絕不相信會有馬前覆水這種蠢事,所以山東人被滔稱愚魯,我更不同意貴地的古人們,把他的下堂妻羞憤投水的地方取名為羞湖。」
「她的墓還叫做羞墓呢!」
范雲鳳了歎了一口氣:「墓在莊北十里左右。他的後夫,據說就是守杉青閘的閘吏。
如此作踐一個可憐的女人,咱們的古代的鄉親實在有欠厚道。」
廳外匆匆奔入一位莊丁,大汗淋漓。
「啟稟莊……主.莊了氣急敗壞:「河口哨站傳來信號、有……有三艘來自府城的單單桅快船,已……已經進入湖口航道。」
「警戒訊號可曾發出?」莊主臉色一變。
「正在發出。」
「好,我去看看。護院總管沈英放杯而起,匆匆帶了莊丁飛奔。
『咦!於莊主,有船隻往來,是平常的事情呀:你們怎麼如此緊張?」霍然大感驚訝。
「燕湖是私人產業,沒有外人的船隻往來。」
於莊主粗眉深鎖:「三艘船駛入,豈不可疑?哨站的人必定已看出船上有可疑徵候,所以才傳出警訊。老弟請趕快進食,船隻早些駛出湖外。」
「萬一有變,不至於連累你。」
霍然本想進一步有所表示,隨即心中一動。
小姑娘的安全必須考慮,必須離開是非場。
他如果插手干預,也不能留在現場)
「好,我這就走。」他不再多說。
片刻,船向湖口航道緩緩駛去。遠出兩里外,三艘快船迎面鼓槳而來。
「燕湖莊有麻煩了。」
他喃喃自語,拍拍與他並肩倚窗外望的小姑娘:「我認識第二艘船艙裡面的一個人,恐怕也與你有關。所以,我必須插手管這一檔子閒事,早些了斷,以免日後遺患綿綿。」
「大哥哥,是什麼人?」小姑娘驚問:「怎麼與我有關?」
「一個叫陳百川的人,是劫快馬船眾賊伙之一。人「哎呀,這夢魔何時方了?」
「不必驚慌,我會好好處理。」
燕湖說大不大,面積也有四百畝多一點。湖口兩岸,生長著巨大的柳樹,口寬約二十丈,利用柳樹並加柵,升起一道附有利刺的巨網。
湖口內側,十六艘快船徐徐左右巡行,水手們腰間有刀,手邊另備有標槍、鐵桿魚叉,自衛力極為雄厚,隨時可以登岸,攔阻沿湖岸奔向燕湖莊的人。水陸兩途皆可以有效地封鎖。
三艘快船知道不能硬衝,在網前的湖岸停泊。
「太湖毒龍祝龍,專程拜望神鰲於莊主。」
第一艘快船上,那位滿臉虯鬚的中年大漢沉聲叫:「大江的道上朋友飛魚廖忠,也一同前來拜會老朋友,請撤網方便。」
網旁的大柳樹後,踱出護院總管沈英,與兩名雄壯的年輕人,頗感意外地不住打量船上的人。
三艘船除了船夫之外,好像人數並不多,艙門是大開的。
艙窗也拉起,裡面空空不見有人活動。真正穿得像樣,佩了刀劍的人,不超過二十人。
「怎麼會是祝老大你?」
總管沈英神色有點不安:「事先沒約定,不太好吧?莊主也不便在莊中與諸位談交情,改天另約地方見面好不好?」
太湖毒龍是一群水賊的老大,是太湖十股水賊中,實力不大也不小的一股,人數最多時有兩百名左右,少時只有一二十個人,聚散無常,作案的手段頗為凶殘,是蘇州治安人員全力緝拿的對象。
大江的飛魚廖忠,也是頗有名氣的水賊,出身據說是開國水軍名將巢湖廖家的子侄,其實是水賊世家。
朱家有人做皇帝,也有人做乞丐。廖家有人是開國元勳,也有人是水賊。
「你通報好不好?見與不見,該由於莊主定奪,你閣下怎可慢客自作主張?」毒龍祝龍怪眼一翻,聲色俱厲:「快通報,我在等。」
「於莊主目下可是嘉興有頭有臉的人物,在家中接待大湖與大江的水賊,風聲傳出,那就麻煩大了,推官大人與巡檢捕快,一定來得很快的。」
19:2199』9』19「好吧!你們等著。」總管沈英還真不敢作主,立即派一艘船飛柯返莊。
「你老兄貴姓大名呀?」毒龍祝龍坐在艙面等,向總管沈英套口風:「在於家多久了?」
「無可奉告。」總管沈英不上當。
「閣下聽說過我這號人物,是嗎。」
「不錯。」
「那就表示閣下不等閒。於莊主早年號稱神鰲,十二年前,仍是普陀的東海一霸。
也許,你是他當年的心腹弟兄,當年有難同當,如今有福同享。
「胡說八道。」
「是嗎?不管怎樣,算起來在下與於莊主,多少也聊可算是同道,只是不怎麼走運,仍在道上混口食,沒混到大批金銀可享,也就無法金盤洗手放下屠刀。於莊主已經享了十二年福,也該照顧一下同道呀!你說是不是?」太湖毒龍的話,已充分表明前來拜會的目的。
「是不是同道,各人看法不同;誰的運氣好不好,也不能怨天尤人呀!是不是屍總管沈英不再用氣忿的口吻說話:「當年設舵普陀,橫行東海的那些人,從沒搶劫沿海的村落,不騷擾任何一艘本國的船隻,僅專門洗劫進出乍浦關的所謂番舶,把那些東洋西洋的番邦鬼子整得很慘,這是事實。而你太湖毒龍,好像連在太湖打漁的窮漁民,也搶光他們辛辛苦苦打撈所得的漁貨。
老天爺!你們就是那樣混日子的?你們能吃得心安?你們晚上睡覺,會不會夢到那些哭哭啼啼,求你們大發慈悲的可憐漁民?」
「閉上你的狗嘴!」大湖毒龍惱羞成怒:「即使你說得天花亂墜,仍然是同道。」
「你們是來打抽豐的?」總管沉英轉變話題。
仰削(〕還不至爛到打同道抽豐地步。」太湖毒龍傲然他說:
『何況你們拼老命種田打漁,在你們身上實在也搾不出多少油水來。」
「那你來到底為什麼?」
「等於莊主出來就知道了。」
「何不說給在下聽聽,先聽為快讓在下高興高興?」
『是否高興,得看你的心情和看法,不要高興得太早了,要等於莊主高興才算數。
你不夠份量,不屑和你多費唇舌。」
太湖毒龍當然不會透露玄機。
快舟來勢似箭,於莊主帶了人趕到了。
雙方的船隔網相望,總管沈英也帶了同伴登船,向於莊主稟報經過。
『姓祝的,你井水犯到河水裡來了。」於莊主的大嗓門充滿怒意:「好吧!我等你擺下道來,撤網廣巨網開始下沉,十八艘快船開始列陣。
一聲狂笑,三艘來船本來空無一人的船艙,搶出五六十名膘悍的大漢,精赤著上身,攜有可在水中搏鬥的長短兵刃,刺鉤匕首一應俱全。
有備而來,有水上水下殺搏的準備。
燕湖莊的十八艘快船,每船有六個人。雙方的人數比較,大湖毒龍的人少些而已。
但情勢並不樂觀,大湖毒龍這些人的氣勢,就比燕湖莊那些種田打漁子弟強烈得多,殺人放火亡命的膘悍形象也極為震懾人心。
如果阻止不了這些人,被衝越船陣,沖抵莊前的碼頭,衝入莊內,那……結果將是一場大災難。
「不必操之過急,祝龍。」艙內出來了三個人,穿的竟然是寬袍長靴;相貌威嚴,為首那人聲如洪鐘,怪眼精光四射:
「我不希望他們死得不明不白。」
「遵命。」太湖毒龍欠身恭敬地應諾。
於莊主吃了一驚,這個人是太湖毒龍的主子?
「把人帶出來。」這人大聲說。
艙內出來了四個人,架著一個臉部血污,五官似有點扭曲的人,連架帶拖進了船頭,讓對面船上的於莊主觀看,讓於莊主驗明正身的意圖極為明顯。
「於莊主,你認識這個人嗎?」這人沉聲問。
即使被架住的人臉孔不扭曲,也不易看清五官輪廓」血跡污面,氣色想必極差,遠在三十步外,哪能分辨面貌?像是癱瘓了的身軀,也必定與實際輪廓不同了。
於莊主粗眉深鎖,實在無法從已經走樣的面孔,辨認是什麼人。
「我該認識嗎?」於莊主冷然反問。
「再仔細看看。」
「我不認識這個人,你們把他整治得快要不成人形了。
「也許你瞞得過所有的亡命同道,卻瞞不了我的眼線耳目,東南半壁的牛鬼蛇神,全在我掌握之中。這個死囚的底細,我已經全部摸清了。
「咦!你是……」於莊主臉色大變。
口氣不對,聲音托得令人心驚。
「我,從南京來。你不必知道我的來歷,反正我知道你的底細就夠了。這個死囚,是冷面煞星萬重山的死黨。冷煞是你早年的海盜夥伴,是海鰍船的首領。
去年十月天,冷面煞星在西水驛,夥同一群高手大盜,劫走了欽差兩箱來自江西寧府的奇珍。這件事要說你不知道,無人能信。」
西水驛在府城西門外,是潛河這一段最大的水驛。霍然的船出事時,所碰上的就是西水驛定期驛船。
「我怎麼可能知道?」於莊主反駁:「府城不是於某的勢力範圍,任何人作案我也管不著……」
「不許強辯。」這人的喝聲似沉雷。
「你……」
「我不管你是否知道,唯你是問。
「這豈不是亂入人罪嗎?冷面煞星十五年前,確是海鰍船隊的司令,之後他便改邪歸正上了岸。你要我擔負十五年前夥伴的罪行,這算什麼!」
「我不要你擔負他的罪行,我要你招出他的藏匿隱身處。
你如果不合作,我要把你粉身碎骨。」
這人聲色俱厲,殺氣騰騰:「我有絕對的權力,剷平你的燕湖莊,把你們三兩百人送上法場輕而易舉,千萬不要逼我採取屠村毀莊的激烈行動。現在,我等你招供。」
於莊主真的害怕了,已從這些話中聽出凶兆。這人從南京來,誰有權輕而易舉將三兩百人送上法場。上法場,代表19:2199』9』19什麼身份?
什麼人會有權剷平燕湖莊?什麼人能屠村毀莊?
皇帝目下在南京,南京是風暴中心。可是,這人應該不可能是皇家特務,不會是南鎮撫司(錦衣衛南京的衙門)或東、酒y內行三廠的人,因為這人所帶來的爪牙中,有太湖毒龍與飛魚廖忠,這兩個混蛋是太湖水賊與大江水賊的首領。
官方特務不帶官兵辦案,反而帶水賊登門,可能嗎?
皇帝派人追查被劫的珍寶,應該不是意外。
「老天爺!你就是把我活剁了,我也不知道冷面煞星在何處藏匿。」
於莊主臉色死灰,心驚膽落哀叫:「自從十五年前他離去之後,過了兩年我也散了伙上了岸,十五年來彼此毫無聯絡,誰也沒想到他仍在重操舊業。閣下,不要……逼……
我……」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哼!祝龍。
「小的在。」太湖毒龍欠身應諾。
「發動,我要活的。」
「大人,他一定是活的。」太湖毒龍傲然他說。
「唯你是問。」
「是的,要活的,唯小的是問。」
右岸的大柳樹下,踱出一個蒙面人。
「哈哈哈哈……」蒙面人仰天狂笑,聲如殷雷震耳欲聾,聲波之強烈無以倫比,似乎湖水也在波動。
本來沒有風,麗日高照,但笑聲一起,似乎風起波揚,柳枝搖曳,禽鳥驚飛。
「笑魔君!」有人驚叫。
所有的人皆掩耳走避,船上大亂。
這位蒙面人穿一襲飄飄青衫,身上沒佩有刀劍,青中蒙面,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笑魔君。
於莊主的人,卻從蒙面人的青衫中,知道他是誰。
「你們都是強盜嗎?」
蒙面人止笑,喝問聲仍然震耳:「好哇!捉一個強盜,最少可以領二十兩銀子賞金。
官府的賞格雖低,仍然值得一捉?
你們這些混帳賊王八,乖乖上來受縛。你們是我的財神爺,我不會虧待你們。哈哈哈……我要發財了,一個賊二十兩銀子……」
「混帳賊王八」,罵得太刻毒,這些凶悍的匪徒怎受得了?
一個個怒吼如雷,跳上岸憤怒地揮刀舞劍,瘋狂的向蒙面人撲去,像一群爭食的餓犬。
蒙面人一聲長笑,飛步迎上,一把扣住最先衝到的一名悍賊右時,一扣之處時骨立碎,順手奪過用來爬船或水中鉤人的分水鈞,信手一揮,把第二名悍賊的右小腿勾住。」
猛地一帶一抖。
一聲狂叫,飛起的悍賊把三名湧來的悍賊砸翻了。
分水鉤有如靈蛇,閃動的速度駭人聽聞,一動之下,似乎從中間迸射出無數的鉤影。
鉤背比鉤尖更可怕,一敲之下不是手折就是腳斷。鉤尖如果將人鉤住,必定將人摔飛,肌裂骨折血肉模糊。
但由於有時摔出時不易脫鈞、因此用鉤尖攻擊的機會不多,用鉤背敲擊,省事而速度倍增,鉤背擊倒的人,比鉤尖廳傷的人多三借。
虎人羊群,儀真河岸夜間的慘劇重演,斷手折足的人撒一地,河岸成了製造殘廢的工作坊。
聰明的人永遠比笨蛋幸運,第二艘快船上;就有一些聰明人,眼看登岸的人衝上如潮水,垮下時又像驚散的老鼠,便口道不妙了,不但不跟上去,反而躲在後艄看風色。
長笑震天,蒙面人揮舞著分水鉤,擊倒三個要逃上船的賊,飛躍而上。
聰明的人更聰明了,悄然滾落水中泅水而遁。
澈倒了七個在船上拚命抗拒偽悍賊,蒙面人直殺至後艄,找他所要找的人,最後失望地登岸,丟下鉤仰天長笑,然後大踏步走了。
第一艘船只有三個操舟,舟上有那位大人。
三艘窮追的炔船,兇猛地靠上了。
於莊主像一頭猛虎,衝向揮刀拚命的那位大人。
「於莊主,你不怕抄家滅族嗎?」大人怒吼,刀如狂龍連攻七刀。
於莊主手中的劍上下翻飛,來一刀接一刀,來者不拒,硬接七刀化解。
「斃了你太爺再遠走高飛。」
於莊車在一陣激烈刀劍交鳴中,一面封招逼進,一面咬牙切齒說、「至少你先死,輪不到你抄我的家,滅我的族。去你娘的狗東西!」
崩開最後一刀,劍乘隙排空直入,貫入大人的右脅,左面探入,扣住大人的左臂一拉,抬膝撞在大人的小腹上,放手再加一腳,將大人踢翻。
「捆!」於莊主沉喝。
三艘船一艘也沒逃掉,人也許逃掉了一些。
斷手斷腳的人逃不掉,足有上百人之多。
「帶走處理。」於莊主不是寬洪大量的人,並不因悍賊們受傷而大發慈悲。
「不關我……小的事……放我一馬」以有人狂叫。
『饒命……我……我是奉命……行……事……另一些人哀叫乞命。
莊丁們都是鐵打心腸的人:先把人打昏再上綁,往船上一丟,毫無憐憫的表情。
湖水流和槽河,水勢緩慢。河道其實是湖偽一部分,全長三里餘,最寬處僅二十丈左右,狹窄處不足十丈。兩岸柳樹成林,鮮綠的蘆葦叢生。春未水位高,大半蘆葦浸在水中,蒙面人不死心,沿岸搜尋漏網的人、不時用樹枝撥開水際的蘆葦叢,留心察看是否有人在內藏匿。
身後陸續跟來了一些人,興高采烈幫他搜尋。
「不敢榮駕老弟台費心,搜尋漏網賊是我們的事。」跟在他後面的於莊主說:「老弟台援手之德,燕湖莊存歿均感。」
「不要放在心上,我做的事並不全然為了你們。」他扭頭拉下蒙面中微笑:「人不自私,天誅地滅。」
「哦!秀才公的意思……」
19:2299』9』19「這些人中,有我要找的人。」
「官方利用凶殘匪徒已無疑問,官匪聯手牟利平常得很。
老弟台要找的人……」
「一個叫陳百川的人。」
霍然在柳樹旁坐下:一他有一些可怕的人撐腰,其中一個女人綽號叫毒娘子。
我知道他是賊,與水路亡命多少有些交情,連那些俠義宣名宿,也不敢公然對付他,可知他雖然為非作歹,可能不雪落案,所以俠義道人士頗有顧忌。這個人在第二艘船上,可昔被他逃掉了。」
「晤……陳百川……」總管沈英拍拍自己的腦袋:「陳百姓名好像我有點印象。霍公子,可知道他的綽號?
「不知道。」霍然搖頭:「早些日子,他身邊帶有兩個標緻內年輕女人,三個人都會使用飛刀,那種單刃的飛刀,而且卜常快狠準。
「晤!可能是他。」
總管沈英似乎想起了:「江湖朋友的姓名,大多數靠不住,卜之九用化名,綽號卻很少更改。他會飛刀,吃水飯的人很使用……」
「你想起誰了?」於莊主催促。
「泅州水怪陳浩。」
總管沈英說:「他不是正式的水賊,是在江淮一帶橫行的吳道凶桑,飛刀術相當高明,劍術也霸道辛辣,水性出類拔葷。霍公子,他是不是用劍?……
「對,佩了劍,像貌猙獰,虯鬚如載……」
就對了,是他。他滿臉虯鬚,伏在水中真像怪物,這是他綽號的由來,會把不知情的潛水人嚇昏,沒錯,就是這個人,泅州水怪陳浩。」
「我們會替你留意這個人。」
於莊主舉手一揮,一艘快船靠岸:「秀才公請上船,你的船已經由我的人送走了,目下可能已到了杉青閘。大德不言謝,容圖後報。」
「哦!我的船在……」
『是范姑娘帶走的。你一現身,他就隨你的船一定在不遠處停泊。
這、廠頭很聰明,一看你現身的氣勢,便知道這場災禍,仰一定可以勾消,所以不等結果,便乘船先走了。她要請你黍(她范家作貴賓。」「『呵呵!她會失望,我不能在府城逗留,去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飛往杭付,霍然上船,抱拳告辭:「諸位,山長水遠,後會有期,大家珍重。」
『老弟,秀才公,燕湖莊的莊門,隨時為你而開,但願有幸,能和老弟台日後小聚。
後會有期。
六槳齊下,快船破水飛駛。
嘉興府距杭州府不到兩百里。
浙江最富裕的地區在浙北,地跨嘉興、湖州、杭州三府,形成最富裕的三角地帶。
其他地方山多田少,地瘠民貧,風氣閉塞,大多數山區的人衣不蔽體。
這三角地帶,才有江湖人士光臨,他們活動的地盤內,自然而然會產生一些所謂地頭龍人物。
這些地頭龍之間,也難免有利害衝突。但一般說來,以互通聲氣,維持均衡情勢居多。很少會成為死仇大敵。
於莊主是嘉興的地頭龍。與杭州的地頭龍維持有良好的交情。
霍然果然不能在嘉興逗留,婉辭范姑娘的邀請,改乘於莊主替他備妥的炔船,要親自陪他直航杭州,準備到達杭州之後,替他打點一切。
盛情可感,但霍然堅決拒絕於莊主相送。
大禍剛餌,餘波蕩漾,莊主須全力戒備善後,豈能在重要關頭離開?萬一仇敵捲土重來,沒有莊主主持大局,後果不堪設想,而且霍然也不需有人照顧。
晝夜兼程,快船比所雇的客船快一倍以上,次日午後不久,船駛入武林門外的吳山驛碼頭。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四月初的杭州,真美得令人覺得已遠離了污濁的俗世。
當然,那得看當時的心境。
比方說,在武林門討飯的花子;或者窮得走投無路的債奢人;投親不遇途窮潦倒的流浪者;貧病交煎須等候入土的匝寡;這些人的眼中,杭州並不是天堂。
霍然和小秋燕,不是來杭州觀賞美麗湖山的。
打發走燕湖莊的船回航,他們在錢塘老店投宿。
J、姑娘最後一次回故鄉是四歲,十年歲月漫漫,四歲的小女孩,對故鄉的印象模糊是意料中事,她根本就不記得,故鄉老家的大門朝哪一邊開。
老家不在市區,這點她可以肯定,因為她記得是乘轎的,而且是走老半天山路。
總算是可循的線索,他得著手打聽。乘轎的老半天路程,當在市外三十里左右。
範圍縮小了,府城的南面與西面都是山區,而且進入山區的路並不多。
次日一早,他找到錢塘縣管戶口、錢糧的幾個小肯吏,花了一些銀子,打聽一位姓李名安字康寧的人,住處可能在甫鄉或西鄉。
這條路不通。第二天他到了府學,具了名帖,拜會一位叫李景的教渝。
果然有了線索,在舉人題名錄找到李康寧的資料,注記上附錄是宏治三年。高中第二甲同進士出身,至於散館後的資料,就沒有記載了,表示他並沒獲得任官。
一查籍貫,果然有著落了,李安的祖籍,是仁和縣鳳辦鄉。
府的附廓有兩縣,東北是仁和,西南是錢塘。通常外地人把錢塘當作杭州的代表,因為西湖屬於錢塘縣一仁和在府東北,南起清泰門與望江門,西起錢塘門,東北和海寧州與德清縣(湖州府)接壤,縣境內風景區不多,名氣沒有錢浴響亮,但在地望上,仍是杭州的一部分。
再花些銀子,跑了一趟仁和縣衙。
他不能帶了小姑娘同行,必須先找到李安,證實李安一蒙老少的確在家,才能帶小姑娘前往,可是問題又來了。
鳳山鄉在縣東北約三十里左右,與路程相符。
把小姑娘留在客店,實在大冒險。幾經衡量,他不能冒儉,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是帶了小姑娘一同前往,相機行氮;
幾經奔波,總算有了著落,浪費了好幾天時光,看來,尋一個有身份地位的人,依然不是易事,人海茫茫,沒有門路1定盲人瞎馬亂闖,找其他小人物更是困難重重。
他想起揚州相遇的張成棟,那位尋人的專家,不由佩服導五體投地,這種事真需要由專家處理。
一早,雇了一乘小轎,他挾了一把油紙傘,腰間有扇袋,音衫飄飄就道,神采奕奕,成了不折不扣的遊山玩水書生,不三引人注意。
攜眷遊山玩水的人多的是,連偏僻的鄉民也不以為怪。
風和日麗,沿途雖然罕見名勝,但風景如畫,連花木映乞的村落田野,也令人賞心悅目。他一搖三擺跟在小轎後面,外表泰然,心中卻有點紊亂。
答案即將揭曉,他的責任將了,他應該有如釋重負的感己反而有不勝依依的情懷。
這期間,他實在分不清,他對紅位善體人意,強烈依戀他的小姑娘,在感情的份量上,疼巨與憐愛的天秤到底傾向於那一端,難免有點煩惱。
鳳山鄉到底有多遠,兩位轎夫也僅有一點概念,反正名是遊山探親,並不急於趕路。
到鳳山鄉還得仔細打聽,他有充裕的時間著手進行。
當然他必須小心,這裡雖然距揚州已在千里外,消息不論好壞,在鄉民間不可能流傳。距德州更為遙遠。但小心是必要的,因為他已經與江湖人士接觸頻繁,江湖朋友間,消息傳播十分迅速。
他不急於趕路,後面出現的人卻蠶於超越。
前面是一條小巧的拱橋,石卜種江南式注重美觀的小橋。
橋那端是一座果林修竹遍佈的小村,約有三二十戶人家,雅致的房舍成不規則散佈,似乎每棟皆有特色,可隱約聽到村童的嫡戲聲、犬吠聲、家禽的啼叫聲……一切是那麼和平、安詳。
田野中一片青蔥;稻浪一陣陣構成美妙的動態畫面。在這裡,實在令人難以想像,會與刀光血光有何牽連,那簡直是一種破壞畫面的褻瀆。
而後面跟來的人中,六個大男人與兩個女人,皆帶了刀劍行色匆匆,實在倒盡胃口。
轎夫並不知後面有人急趕,腳下自然一緊,大概想到村中討口水喝,走了十餘里需要補充體內的水份。
霍然不經意地扭頭瞥了一眼,並沒在意。
江南的鄉村小道,確是小得可愛,僅夠行人恰好相錯而過,兩個大塊頭相遇,很可能發生擦撞。在他的家鄉,寸才與村之間的「小」逕,也可以並行兩部馬車。這裡的鄉民只用小小的手推車,以船作為主要的交通工具。
山多田少,每一寸土地皆加以充分利用。
河流池塘更是星羅棋布,可耕的地減少了許多,實在捨不得建築寬大的道路,也就可以從民風與環境上,概略瞭解南北民風性格上的異同。
上了小拱橋,四位年輕佩劍人跟到。
「借光,謝謝。」領先的年輕人頗有禮貌,走得甚急,半強迫性超越。
霍然閃在一旁,讓六男女超越。
「他們急什麼??他心中哺咕。
六男女行色匆匆,急急超越,一個個似乎心事重重,臉有憂色一股勁趕路。
小轎面積大,擋住了一大半轎面。轎夫識趣,急急跨開大步要先一步到達橋那端,橋的引道寬,可以避在一旁讓後面的人超越。
橋頭引道有五個村童在玩耍婚戲;紛紛避至兩旁表示讓來人通行。
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在空間裡流動。
過橋不遠便是村口,小徑貫村而過;六男女進了村口,小轎也隨後人材。
霍然發覺了那股若有若無的氣味,但並沒在意,進了村口,他無意中扭頭回顧,看到五個七八歲的村童,站在一起用奇怪的目光,目送他們人材。
村童們對陌生人好奇,是正常的反應。可是,他看到了些什麼。
村童們的手中,每人都有一個寸餘粗,約尺長的竹管,不像是玩具。也許是一個當地的小孩玩具,也就不介意扭頭趕路。
鄉村小道通常貫連各座村落,所以貫村而過。不是有旅客往來的交通大道,往來都是各村落的人。
有家畜在村道內活動,卻看不到人,幾頭家犬不住向他吠叫,卻不敢接近張牙舞爪。
六男女大踏步前行,走了三二十步,腳下突然轉緩,似乎腳下有點僵;小轎因六男女腳下一慢,因而逐漸趕上了。霍然跟在轎後。仍沒發現有異。
兩個轎夫突然也腳下一慢,腳下也同樣有發僵現象。
前面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低沉聲浪,時高時低,時緩時急,高低的差異並不大,柔柔綿綿地不絕於耳。
路旁房屋的角落,踱出一個青衫中年人,口中發出另一種奇怪的聲音,與柔柔綿綿的怪聲浪不同,移到路中以背相向,走在前面像是村中的人,腳下緩慢。
領先的英俊年餐人,跟在中年人身後亦步亦趨,後面的五男女也依樣葫蘆跟著走,形成一串奇怪的行列∼向右一折,徐徐走向一家像是四合院的農宅。院門是敞開的,看不見人影。
中年人進入院門,六男女也亦步亦趨跟入,小轎也跟入,霍然也隨後跟入。
院門閉上了,村中似乎特別沉寂。
是一座傢俱很少的房舍,但不像是廳堂,前後各有一階門,窗戶皆用厚木板釘得只留幾條縫透光。門各有握刀的人把守,並沒關閉,把守的人可以監視裡面的活動,隨時可以控制情勢。
其實裡面的人,已經被捆得活動困難,連女的也受到一樣的待遇。
背捆的雙手,加了控頸牽繩,手便無法從腳下移到身前來,向下移必定勒住脖子。
雙腳也用牛筋索並捆,也加了連接捆手的牽繩,無法站起來,捆得結結實實,可以移動,卻無法活動,不可能用口咬繩或磨斷捆繩。
共有十四個人,其中有霍然四個倒媚鬼。同行的六個男女,顯然與另四個年輕人是相識。所有的人,都是被水潑醒的,上身水淋淋,三位女的最為狼狽。
李秋燕小姑娘,算是第二次被捆住禁制了。上一次是捆住雙手塞在麥籮內藏匿,呼天不應叫地無門,吃足了苦頭。這次)捆得最牢。
霍然被冷水潑醒,第一個本能的反應,便是猛然跳起來,結果摔得滾了幾匝,引得潑水的人哈哈狂笑,被踢了兩腳才安靜下來。
看清了處境,他怒火中燒,強抑立即爆發的衝動,以免危及小姑娘的安全。
不久,進來了七個男女。三個男的年約半百,相貌獰猛,但懾人的陰森氣勢流露,表示不是講道理的善男信女,而是陰狠殘忍的可怕人物,性情難測的蟄猛泉雄。
四個女的年約雙十左右,年輕貌美體態豐盈,正是所謂貌美如花,珠圓玉潤的尤物,那股形之於外的妖艷氣息相當濃烈,渾身曲線玲攏十分惹人。
『哈哈哈哈!,』為首留鼠鬚的中年人,得意地狂笑:
『果然是瞰碧園丘園主的子女與侄兒女。老夫算無遺策,大功已成十之八九,有這些人在手大事定矣!不怕丘園主不接受擺佈。哈哈哈……」
「你們簡直無法無天。」
那位英俊的年輕人怒叫:「你們在這裡把我丘家的人劫持苛待,會受到報應的,你們到底為什麼。」
中年人用腳撥動年輕人,與身畔的一位女郎,笑聲更得意了,像是逮住了雞的狐狸。
「你大概是丘園主的長於丘志遠,這個標緻的姑娘是丘碧霞丘大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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