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六合瘟神 文 / 雲中岳
歸州雖有四座城門,但南臨大江,北枕峻嶺,東面有古道通向夔子城(楚王城),西有小徑至牛口,城西不遠便是叱灘。
叱灘也叫人鲆甕,舟子則稱為黃魔灘,紫極宮就是黃魔神廟,不遠處便是雷鳴洞,大石阻江三分之一,喘急的江水沖至洞下,聲如雷鳴,像是老天爺發怒叱罵,所以叫叱灘。另一座修真人所住的天慶觀香火並不怎麼旺盛。
大漢領著林彥與姑娘到了碼頭,輕舟待發,五名操舟大漢健壯如牛,長相兇猛。
「請上船。」領路的大漢客氣地肅客。
「上船?要到何處?」林彥頗感意外地問。
「姓符的人住在對岸。」大漢笑笑說。
「舊歸州?」
「不是,屆時自知。」
林彥不再多問,首先登船。
船靠南岸,大漢說聲有僭,便走在前面領路,沿江濱小徑越過叱灘,小徑一分為二,大漢趨南面小徑急走,進入一條山谷。兩三里之後、谷道上升,前面山城下出現一座三家村,犬吠聲入耳。
三家古宅建在樹林旁,南面山泉瀉下匯成一池。住宅以巨木築成,粗獷、古樸、簡單,與一般山居人家掏泥為牆完全不同。
迎面第一家外圍以巨木為柵,以防止猛獸入侵。柵門口,站著已失去山籐杖的天孤鄭川。這老傢伙臉色陰沉,本來就生得長相難看,這時更像個討不到債的債主。
「你倆個小子真是夠狂夠大膽的。」天孤鄭川陰森森地說:「隨便一個人就可以把你們招之即來。」
「招之即來事極平常。」林彥口上不饒人:「想揮之即去就不是易事了。你是準備先打一架報那晚偷襲失敗之辱呢,抑或是帶在下兄弟去找姓符的人?」
「耿莊主馬上就到,親自帶你去找人。」天孤鄭川向裡面不遠處的大門擊掌三下:「有人認為你能逃過耿莊主的霹靂掌,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要當面試試你的武藝,要證明耿莊主是不是過甚其詞。」
大門本來是開著的,踱出一位白瞼書生,青施飄飄,有如臨風玉樹,佩的劍古色斑斕,沒有任何飾物。
天孤那陰騖的面孔,露出更陰森的冷笑,閃在一旁向林彥伸手虛引說:「院子很寬敞,足以施展,請吧。」
林彥淡淡一笑舉步,朗聲說:「會無好會;沒想到耿大莊主如此小氣,人還沒露面,便先安排一場決鬥。」
姑娘也不示弱,接口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耿大莊主如果認為咱們兄弟是善男信女,他是打錯了主意。姓鄭的,你是說,這位俏書生要當面試試咱們兄弟的武藝?」
俏書生燦然,笑,背著手走近,一雙水汪汪又大又亮的明眸,在兩人臉上瞟來瞟去,最後凝視著林彥,笑意更濃,抱拳施禮說:「林兄,久仰久仰。天孤鄭老的話,請不要放在心上。在下小姓余,名國維單字德。諸多多指教。」
「兄台客氣。在下林彥。」林彥也客氣地行禮:「鄭前輩綽號稱天孤,為人孤僻陰鷙理所當然,在下不會與他計較。」
一旁的天孤鄭川老臉上掛不住,見余德居然毫無表示,難免心中不快,向余德說:「小兄弟,你和他們打交道好了,莊主不久可到,你們先準備準備,人一到就動身。」說完,憤然進屋去了。
余德不加理會,向林彥說:「請屋裡坐,耿莊主即將到來,還有餘暇小坐片刻,兩位請。」
林彥也就不再客氣,舉步便走。
姑娘一直就在冷眼旁觀,她的目光顯然不太友好,一雙明眸不離余德,對這位俏書生深懷戒心。
余德卻毫不在意她的存在,老實不客氣與林彥並肩而行,不在乎主人的禮數。
廳堂設備簡陋,一桌四凳別無常物。余德清兩人上座,自己在下首相陪,笑笑說:「此地的主人是耿莊主的朋友,出去辦事不知何時方能返回,連茶水都沒有準備,林兄休怪簡慢。」
「余兄應該明白。」林彥說:「在下與耿莊主在極不愉快的場合中見面,彼此各懷機心各有所圖,暗地裡彼此憎恨,表面上又不得不保持客氣禮貌,即使備有酒筵,在下兄弟也不敢領情。訪問余兄與耿莊主……」
「在下與耿莊主可以算是朋友。哦!林兄的口氣,似乎對耿在主甚不諒解……」
「諒解?余兄說得太含蓄了,應該說,在下對耿莊主深懷戒心」
「有此必要嗎?」
「不僅是必要,而且是必須。余兄,你想想看,耿莊主所要作的是,派人帶在下去找住在歸州姓符的人,這在任何人來說,可說平常得很,平常得不屑一提。可是,他卻把這件事搞得十分複雜,複雜得令人覺得這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神秘的令人如墮入五里霧中。余兄,這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嗎?」
「這個……」
「看情形,似乎他要親自出馬,帶在下兄弟前往,委實令在下心中懍懍。如果連一個七八歲的頑童也能勝任愉快的事,竟然要勞動一位武林中大名震天下的世家高手親自來做,這件事也未免太離譜了。余兄,原諒在下多問,閣下介入這件事,到底有多深?」
「林兄的意思……」
「余兄如果介入不深,退出還來得及。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耿莊主恐怕將要與在下劍上決生死,參與的人,決無置身事外的可能。在下不願與余兄生死相拼,如此而已。在下認為,余兄的修為,容或沒有耿莊主精深,但必有一兩樣奇技異能為耿莊主所不及,屆時在下兄弟為求自保,勢將以平生所學周旋,余兄明白在下的意思嗎?」
「在下有件事請教。」余德正色說:「林兄與耿莊主,是否有何仇恨牽纏?」
「很難說,所謂仇恨,並不需要當事人雙方有意結下的,遠因近由誰也不能徹底瞭解。
有些是上一代留下的恩怨;有些是被人有意所造成;有些是受朋友所牽累……總之,當事人是身不由己的。」林彥淡淡一笑:「耿莊主如何想法,那是他的秘密,在下卻可保證,在此之前,在下從未與耿莊主見過面,聞名而已。
「在下可以保證,耿莊主對賢昆仲決無惡意。」余德鄭重表示:「兩位但請放心。」
「但願如此。」
「在下也有一件事請教,希望林兄坦誠相告。」
「在下能回答的事,必定直言無隱。」
「林兄找姓符的人,為仇呢,抑或是為恩。」
「非恩非仇,在下只是受人所托,留心查訪而已。」林彥不假思索地說。
「姓符的名號,可否見告?」
「抱歉,術能,余兄請見諒。」林彥斬釘截鐵地說。
「是不是……」
不等余德說出是什麼人,門外已傳出叫聲:「莊主請進。
林家兄弟已經來了,現正由余公子接待,不知在談些什麼。」
「耿莊主來了。」余德離座而起:「林兄,莊主一來就動身,走吧!」
果然是霹靂掌耿莊主,還有兩男兩女四隨從。那晚四隨從皆戴了鬼面具,今天露出了本來面目。兩個男的年已四十出頭,面目陰沉不苟言笑。兩個女的也是三十左右的半老徐娘,相貌平凡毫不出色,但那雙眼睛陰森森之光凌厲逼人,令人感到渾身不自在。總之,四隨從即使沒戴鬼面具,光天化日之下,依然帶有幾分陰森森的鬼氣。
霹靂掌今天沒穿金盔金甲裝神唬人,臉貌也有些少改變,黃須少了許多,只有一雙怪眼依然幻現著碧光。
「小兄弟,兩位來得正好,」霹靂掌好笑:「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動身。」
「莊主也去?」林彥問。
「不,順道而已,半途老夫有事走另一條路。」霹靂掌向余德一指:「余老弟與天孤鄭老兄,負責將兩位領至地頭。」
「哦!在下以為莊主親自帶在下前往呢,走吧!」
繞了兩座山,前面出現一座峽谷,湍急的溪水,沿著曲折的陡立峽谷向北流。
霹靂掌止步,向北一指,說:「小兄弟,你們往北走,老夫向南行,不陪你們了,余老弟會帶你們去找姓符的人家,回頭城裡見。」
林彥真弄不清這老狐狸在玩什麼把戲,笑笑說:「莊主事忙請自便。莊主不在身邊,在下的心情輕鬆多了。」
「但願如此,呵呵!告辭。」霹靂掌奸笑著抱拳而別,沿溪岸的小徑向南走了。
「我們走吧。」余德說,領先便走。
天孤哼了一聲,大踏步超越到前面去了。
小徑左傍山溪,右依山腳,有時須穿越峭壁,扭頭下望,溪床下沉五六丈,滾滾溪水令人目眩,膽小的朋友,真不敢舉步。
「還有多遠?」林彥在余德身後問:「這裡好像罕見人跡,在這一帶的人吃些什麼?」
「繞過這座山,便是一處谷地。」余德向前面一指:「谷地北面不遠,便是溪水的入江口,右岸有一座小鎮,以溪為名,叫沙鎮溪。」
「咦!那豈不是可以乘船前往嗎?」
「上幾座灘很費時而且凶險,不如走陸路安全些。新灘山崩的那一年,溪口本來有一座大石,橫截江心長有十餘丈,山崩時江水上漲,逆流二十餘里,大石此後便消失了,溪口附近便適於居住啦!」
「那附近有姓符的人家?」
「在溪西的半山上。」
溪寬十丈左右,谷地兩側居然可以看到山城一帶所種植的果蔬桑麻。
這一段溪水流速減緩,岸邊擱著一艘木筏。天孤一個人就把木筏推落水際,將現成的木漿架妥。
「請上去。對岸有路。」余德伸手虛引;藝高人膽大,林彥不怕對方弄鬼,跳登木筏。
筏向對岸劃去,林彥突然發現下流不遠處的河灣,泊了兩艘中型歪尾部,頗感驚訝。
「余兄,那兒怎會有船停泊?」他向泊舟處一指:「這裡有埠頭嗎?」
「沙鎮溪有不少富戶,以採藥致富,他們每一家都擁有自己的船隻,有時會運藥材遠赴南京呢。這處河灣就是他們泊舟的地方,有時大小船隻總數不下三十艘。」
「哦!余兄對這一帶十分熟悉呢。」
「好說好說。江湖人如果必須在某地停留,就得把地方的事弄清,在下來了快半個月了,但還談不上熟悉,略知一二而已。」
「余兄來歸州有何貴幹?」林彥有意套口風。
「為朋友兩肋插刀,如此而已。」
木筏靠岸,天孤把筏拖至岸上擱好,仍然在前面領路,沿小徑進入叢山。
不久,聽到江流聲,小徑逐漸升至山腰。
不久,姑娘噫了一聲說:「老天爺!我們快升上靈霄殿了。」
原來小徑已接近山峰,北面,大江像是突然衝開一條水路,貫穿壁立奇峰,俯首下望,令人頭暈目眩,下面的往來船隻小得像是玩具。上游似乎江面突然從山隙中冒出,下游又似乎消失在叢崖下,這五六里江面也是彎彎曲曲的,居高臨下觀看,不由人大歎造物之奇。
「小心走路。」余德好心叮嚀:「要是失足掉下去,好半天方能落水,大石頭掉下去,也會被水激碎。」
姑娘真有點心驚膽跳,愈走愈感到手腳發軟,她拉住了林彥的手,手心一直就在冒汗。
好在路寬有四五尺,臨空一面也不時生長著一些矮樹,多少可以減去一些心理壓力,也擋住了下臨深壑的眩目視界。
前面的天孤突然止步,手向前一伸,說:「看到裡山頭那三棟茅屋嗎?那兒就住了一家姓符的,聽說是在修什麼道。」
小徑已是沿峰顛附近,沿起伏不定的嶺脊向西延伸。那三座茅屋壘石為基,構木砌牆,茅草覆頂,在近還建了涼亭兩座,屋後是山崖,前面架木為欄,下臨下沉百丈的滾滾大江。
真是建在懸崖上的草屋,丟一塊石子下去,真可能砸破行駛中的船隻。
「鬼才會在這種絕地來住。」姑娘憤憤地說:「姓余的,你在騙人。」
「耿莊主沒有騙你們的必要。」余德的語氣十分誠懇:「他與你們有約定,如果騙你們,你們當然要拒絕履行約定,對誰都沒有好處。是不是姓符的,一問便知,這是騙不了人的,是不是?」
「既來之,則安之。」林彥大方地說:「余兄說得不錯,前往一問便知,誰也騙不了誰。走吧。」
「我和鄭老在此相候,等你們一個時辰。」余德拒絕同行:「如果不是你們要找的人,馬上轉回我們一同返城,我和鄭老不便前往。假使你們是前往尋仇,我可不願捲入你們的糾紛。」
說得合情合理,林彥不便勉強余德同行。雖然他知道有些什麼不妙,但也不便說出。
「好吧,但願真是在下要找的人,至少希望茅屋的主人真姓符。」林彥抱拳施禮:「在下這就前往查詢,兩位坐山觀虎鬥,大可將心情放輕鬆些,稍後見。」
這附近視界相當良好,可以完全看到裡外茅屋的動靜。余德目送林彥兩人去遠,在坡旁坐下遠眺。
天孤鄭川憤火未消,哼了一聲冷冷地說:「妖婦,你不打算跟上去?」
余德冷冷地瞥了天孤一眼,冷冷一笑說:「抱歉,我天驕夫人在江湖行事,一向獨來獨往,和兩個乳臭未乾的娃娃辦事,未免有失本夫人的身份。」
「哼!妖婦,別忘了你和耿莊主的約定。」
「本夫人不是善志的人,倒是你得需要有人提醒。當初訂約時,本夫人就曾經明白地表示過,不論你們請來多少人助拳,本夫人決不接受任何人指揮。至於是否與你們請來的人合作,本夫人可以依當時情勢來決定取捨,有權選擇何人合作,也可拒絕合作的要求,沒錯吧?」
「多兩位高手,是否對你有利些?」
「他們並不是高手。」天驕夫人冷冷地說。
「哼!你就不敢試一試他們的藝業。」天孤的口氣有說不出的輕蔑:「女人嘛,就是見不得年輕英俊的男人。沒見面之前,你聽莊主說要他陪同你見機行事,你就信口開河,說兩個小伙子如能在你手下支持三招,你便答應讓他們隨行。可是,一見了面,你便……」
「姓鄭的。」天驕夫人倏然站起,水汪汪的大眼冷電乍現:「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趕走你心中的齷齪念頭。」
天孤鄭川臉色一變,警覺地徐徐後退.氣氛一緊,空間裡,流動著濃濃的殺氣。
「老夫不與你計較。」天孤鄭川退至安全範圍外:「也承認你天驕夫人的武功修為,比老夫深厚些。」
「你敢給本夫人打賭,你跌下江去一定死不了嗎?」天驕夫人冷笑著逼進。
「老夫從不與人打賭,那是最無聊的事。」天孤仍在退:「你也不至於將老夫打下江去,因為你需要老夫接應,替你免去後顧之憂。」
「少你一個人,本夫人同樣會把事辦好……」
「少我一個人,有人堵住這條路;你就退不回來。」天孤鄭川口氣轉軟:「算了吧,這時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我是分別栓在繩兩端的兩隻螞蚱,跳不了你也飛不了我,還是各辦各事算了。那兩個小伙子大概快到了,你該動身了吧?這裡交給我。」
天驕夫人氣消了一半。哼了一聲扭頭便走。
天孤鄭川狂笑一聲,倚著坡壁目送天驕夫人去遠,恨恨地咒罵。「你這該死的老淫婦,總有一天……」
話未完,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令人汗毛直豎的咆哮聲,腥風入鼻。
老傢伙吃了一驚,火速轉身回顧,倒抽一口涼氣,手一抄長劍出鞘。
一頭背青腹褐,腋生金毛的六尺高巴山人猿,正站在路中向他毗牙發威,右爪抓了一段五尺長樹棒左肩上蹲伏著一頭斑貓。
稍遠處,站著一位荊釵布裙,卻流露著高貴風華的中年婦人,半百年紀依然肌膚瑩潔,一雙靈眸依然光彩照人,穿的樸素,那端莊高貴的風華毫不減色。她手中,棒了一柄古色古香、形態古樸的蒼木雲芝。
「符夫人!」天孤鄭川變色叫。
「你以為你們的詭計得逞了嗎?」符夫人冷冷地問,臉色莊嚴。
「你……」
「你這一面是疑兵垂餌。」符夫人向茅屋的南面一指:「耿莊主帶了十餘位高手亡命,大概已經到達寒舍後方,候機發動了。」
「你們好像早有準備了?」天孤訝然問。
「一月前你們的人到達歸州佈置,我們便著手等候貴客光臨了。耿莊主一代梟雄,最會利用別人為他賣命,他那些臭味相投的豬狗朋友,必將隨他前來壯聲勢。所以,愚夫婦必須作最壞的打算。三座茅舍久久不見人蹤,你不感到奇怪嗎?」
「你們都離開了?」
「我不是在此地嗎?耿莊主的朋友中,交情最深厚的該算十一道,他來了嗎?」
「十一道已經死在陝西,你們用不著防範他了。」天孤毫無機心地說。「耿莊主與尊夫四十年前的過節,並未隨歲月之流逝而淡忘,終會有結算的一天,尊夫隱世三十年,逃避不是辦法,符夫人,今天恐怕就是大結算的時候了,一切付諸天命吧」」
「對,真是大結算的時候了。」符夫人莊嚴地說:「有件事必須告訴你,拙夫三十年隱世,決不是怕耿莊主或其他的人尋仇,而是寄情於山水,尋覓清淨之地參修。既然你們找上門來,愚夫婦是不會逃避的。」
天孤仰天發出兩聲長嘯示警,然後亮劍說:「船到江心,馬行狹道,已沒有什麼好說了,你我就在此地一決生死吧。」
符夫人淡淡一笑,泰然地說:「你們人多,老身還不想浪費精力,與無關緊要的人拚命。你看看這頭巴山人猿,它正在等候號令撲擊呢。」
巴山人猿的產地並不限於巴山,三峽的山區早年為數甚多,由於長相獰惡,難免受到人類的仇視,雖然它是素食的,與人無害。再就是人不斷深入山區墾屯、聚居,侵佔了禽獸的地盤。自然生態也就逐漸改變。這種群居,畏羞、素食、繁衍力弱的巨型猿類,數量愈來愈少,人類的獵捕濫殺,已使許多珍禽異獸瀕臨滅絕邊緣,巴山人猿就是其中之一。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行走三峽的人,目下所聽到的已不是猿啼,只是一些猴子在叫而已。人與人之間,也在你砍我殺,何況人獸之間?
巴山人猿除非受到攻擊,或者為了保護幼猿,通常不會主動攻擊人類,見人便悄然走避,並不如外表那麼兇猛唬人,雖則力大無窮,但畢竟沒有人類的刀槍厲害。天孤鄭川並不怕人猿,傲然地說:「符夫人,不要讓這些畜生送死,人猿雖是龐然巨獸,但決沒有猛虎兇猛。老夫雖然老了,劍也不適宜殺虎,但對付三五頭猛虎仍無困難。」
「話不要說得太滿了,閣下。」符夫人說,蒼木靈芝一揮,異鳴聲入耳。
人猿一聲怪叫,疾衝而上,居然會使用爪中的木棍,劈面點出而不是用劈。
天孤鄭川上當了,伸劍搭住了木棍振腕發力將根崩開,便待搶入變招屠猿。可是眼一花,猿肩上的大斑貓突然凌空撲到,快逾電光石火。
他已來不及用劍對付貓,百忙中大喝一聲,左掌斜劈迎面撲來的斑貓。
「撲!」掌擊中了斑貓的腰脅要害,斑貓厲叫著斜飛而起,飛越兩丈外飄出崖口,向下面百十丈的江面飛墮。
巴山人猿已退出丈外,爪上的樹棍已經失了蹤,四爪著地不住咆哮。
天孤鄭川下意識地用左小臂在跨骨上磨擦,冷冷地說:「沒想到你竟然能訓練出猿貓合擊術,可惜用來對付我這種武林高手,排不上任何用場。」
「可惜我那頭山貓。」符夫人不勝惋惜地說:「其實它不是貓,叫豹貓,也叫石虎,野性難馴,這頭石虎費了拙夫不少心血。」
「馴獸來對付人,白費心血乃是必然之事。」
「你那一掌很厲害。」
「那是當然」
「可惜,你的手臂好像被石虎抓傷了,你並未勝利。勝而不利。」
「石虎的爪子的確很利。」天孤鄭川舉起左手瞥了一眼:「脈門上方袖破皮也被抓了四條細血痕,小小的抓傷,算不了一回事。」.「你走吧,快去與耿莊主會合,希望你還來得及。」
「來得及什麼?」
「來得及讓耿莊主替你收屍。」
「胡說八道!老夫要與你……」
「你知道拙夫的名號嗎?」符夫人含笑問。
「誰不知道六合瘟神的名號?」
「那頭石虎的爪牙,平時本來就有致命的腐戶毒,再加上拙夫的瘟毒,你不覺得傷口正在發麻嗎?」爪傷早就發癢發麻,不然天孤何必將手臂壓在胯骨上磨擦。
天孤大吃一驚,但不相信,冷笑說:「尊夫的瘟毒固然令天下武林朋友變色,但還沒聽說可用畜生帶毒傷人。」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你可以運功至手臂,看你運劍的勁道是否意到神到?我取和你打賭,你已用不上三成勁了。尤其是左手,你抬手試試,看能不能向上直舉。」
天孤鄭川臉色驟變,變得蒼白失血,雙目睜圓,眼珠似要突出眶外,驚怖駭絕的神色極為怕人。
「舉起手來呀!」符夫人大聲催促。
天孤鄭川發出一聲淒厲的外號,轉身便走,渾身在戰慄,腳下踉咕,像是喝了十斤高粱燒的醉鬼。走了十幾步,他又站住了,艱難地轉過身來,用走了樣的嗓音問。「符夫人,老夫還能活多久?」
「這得看你身上抗瘟毒的機能是否良好而定,能拖多久,連我都不知道。」符夫人大聲答。
「能活嗎?」
「不能,除非能在近期獲得解藥。你可以安心的是,你已一不再感到孤獨,將會有人替你準備後事。」
「老夫立即離境,不過問你們的恩怨是非,你能給解藥嗎?」
「不能。」符夫人的答覆斬釘截鐵:「對你們這種人太仁慈,那是最不公平的事,誰也不敢保證其他的人不受耿莊主的誆騙前來提刀動劍。」
天孤鄭川隊吼一聲,拼餘力將劍破空飛擲。但力道不足,劍翻騰兩匝,無力地跌落在六七步外。
慘號聲搖曳,天孤鄭川不見了,像石頭般滾出屋外,向百十丈下的江面飛墮。
同一期間,林彥與芝姑娘正安坐在茅舍的草堂上。
茅舍的堂屋僅丈餘見方,粗製的木桌、長凳、茶几,別無長物。左右廂房掛著粗葛布門簾,房門好像是開著的,但沒有人蹤。
整座茅屋不見人蹤,唯一有生命的東西,就是窗下鷹架上的一頭神駿的大鷹。鷹沒上腳鍵,可以自由飛翔,但僅靜靜地立在鷹架上,用它那一雙外環有金色光圈的銳利怪眼,不轉瞬地、默默地注視著陌生的來客,既無歡迎的表示,也沒有敵視的意思。
「奇怪,怎麼叫了好半天不見有人?」芝姑娘困惑地說:「彥哥,要不要進內堂去看看?」
「不可魯莽。」林彥不同意:「那是失禮的事。」也許主人有事外出,我們定下心等候,以免引起誤會。」
「這頭蒼鷹好雄駿。」姑娘盯著瞪著她的大鷹:「彥哥,它不怕生人,主人一定經常有外客往來。」
「這不是蒼鷹,稱鳶。」林彥說:「也叫老雕。背羽紫光耀目,所以也叫紫鳶,是鳶類中最大的一種,自頭至足高有三尺,比鷹大得多。不要去惹他,鐵嘴鋼爪,挨上一下保證皮開肉綻。」
敞開的大門傳出輕微的聲音,姑娘扭頭一看,駭然叫。
「咦!這是什麼怪物。」
那是一頭猙獰恐怖的巨猿,全身長著蒼黑色的長毛,臉特長嘴突出,蹲坐在門外當門踞坐,高度也在五尺左右,那股刺鼻的腥臭,令人發惡。
「老天爺!這是可怕的大馬猴。」林彥驚然叫:「蜀人稱之為貉父,可生制虎豹為害人畜。」
「我們……」姑娘推椅而起。
「且慢驚動它。」林彥伸手按住姑娘的手:「好像是馴養的,不然它早就撲進來了。如果它擊襲我們,必須用暗器射它的雙目,千萬不可被它欺近身抓住。這家茅舍的主人不是好路數,竟然豢養了這種凶物,難怪余德那傢伙不陪同前來,可能他早知道此屋的主人可怕。」
「這就是天下聞名的巴山人猿嗎?」姑娘毛骨悚然地問。
「不是,巴山人猿是無害的。這種大馬猴比人猿更高大,更兇猛百倍,與山精木客同屬。這是一頭雌獸,它的胸膛一看便知,如果是雄的,恐怕早已發威了。你看它的重量,決不少於三百斤,高該有七尺左右,但接近時僅發出輕微的聲息,在山林間行走如飛,短距離比金錢豹快一倍以上。好好準備,咱們今天的處境十分凶險,如有任何變故發生,千萬不要離開我左右。」
「彥哥,你能對付得了這孽畜?」姑娘的聲音在發抖。
她曾經聽人說及有關蜀中貉父的故事傳聞,不由毛骨驚然。據傳說,這種異獸對婦女特別有興趣。在江浙一帶,稱之為山魁;在南荒,稱為人熊;在中原,稱為馬猴。稱馬猴可以緩和人的恐懼心理,其實這東西比猴大上十倍二十倍,比最大的青猴也大五六倍以上。
「你先不要心慌。」林彥拍拍她的手臂:「刀砍劍劈當然無效,只有槍刺才能斃它,它決難在你我的暗器下活命,雙目和腹部皆是它致命的弱點,我可用扁針與鐵翎箭要它的命。
你看。」
他用手向內堂門一指。姑娘轉頭一看,又吃了一驚。
悉悉率率一陣輕響,魚貫竄入六頭花臉九間狸,活潑地沿壁急走,滿屋亂竄。
「恐怕這玩藝才是最討厭的畜牲。」林彥沉靜地說:「在腳下亂竄,被咬上一口可不是好玩的。」
「這是最常見的九間狸嘛!」
「我們要應付龐大兇猛的大馬猴,和頭頂上的紫鳶,腳下豈能兼顧?」
「你是說,這些九間狸也是毛主人所豢養的?」
「你相信在這種高山頂端,會有這種九間狸出沒嗎?」
「彥哥,我們得及早離開。」姑娘驚然地說。
「已經來不及了,恐怕主人早就在附近監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咱們並未懷有惡意而來,不要自亂腳步,坐下啦!保持鎮定,咱們靜觀其變。」
遠遠地,傳來一聲驚怒的喝聲,姑娘又是一驚而起。
「是余德。」林彥說:「他碰上麻煩了。」
半里外,天驕夫人前面有五六頭石虎叫嘯著阻道,後面有一位臉圓圓一團和氣的老樵夫堵住後路。老樵夫一身短葛衫,頭戴破草帽,腰帶上插了一柄樵斧,紅光滿面,皺紋甚少,三綹須快全白了,險上的笑容和藹可親。
天驕夫人的腳下,一頭石虎已被劍劈開了頭顱。
「呵呵呵!」老樵夫大笑:「對付一頭貓,你這位武林活女魔已經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如果六頭貓同時上撲下竄,你能對付得了嗎?哈哈!別來無恙,你美貌如昔……」
「姓符的。你少貧嘴。不要唆使這些畜牲送死。」天驕夫人倚崖壁而立,用劍向老樵夫一指:「你扮成樵夫,本夫人仍可認出你是六合瘟神符安,想不到你居然會馴貓術,失敬失敬。六頭貓,本夫人片刻間便可把它們屠光。」
「真的?」
「當然,你最好與本夫人劍上見真章,一了百了。」
「老夫卻是不信,老夫要下令群貓進攻了。」六合瘟神笑吟吟地說:「也許你能一下子屠殺六頭貓但決難避免被咬傷或抓傷,只要抓破一星皮膚,你的命算是已被黑無常的鏈子拴住了。貓的牙爪皆沾有瘟毒,除了老夫之外,沒有人能救你。」
「哼!六頭貓豈能近得了身……」
「也許你很了不起,可以不讓任何一頭貓近身,但並不表示你幸運,而是惡運的開始。」
「你用不著嚇唬人……」
「呵呵!你知道老夫從來就不嚇唬人,只要人的命。哈哈哈!你認識這種異獸嗎?」六合瘟神向石虎的後面一指:「你大概聽說過巴山人猿。那是一頭雄猿,今後你恐怕得改稱猿夫人了,它配得上你。」
路南的兩丈高崖上方,那頭巴山人猿輕靈地躍落,接著飄降的是符夫人。
「天孤已經投江自盡了。」符夫人微笑著說:「在天孤後面伏路的兩位江淮巨盜,已先一步被搜出投江斃命,這條路上已經沒有顧忌。老伴,早些把這婆娘打發掉吧,後山那些人大概快到了,那些伏弩窩弓,阻不了藝臻化境的高手名宿的,我們該趕去看看了。
「不用急。」六合瘟神笑容可掬:「耿莊主是十分小心的,機關埋伏他不怕,但他不能不怕瘟毒,所以絕對不敢大意急走,他會步步提防,像老牛破車般慢慢接近。老伴,何不坐下來看這潑婦與人猿親熱親熱?」
你這老不羞!」符夫人笑罵:「虧你說得出口,你這不是造孽嗎?不然就是餘情未斷,嫉心未除……」
「呵呵呵呵!老伴……」
天驕夫人早就心眼俱寒,抓住機會一聲嬌叱,拔劍向六合瘟神衝去,疾衝三四步,突然身形沖天扶搖直上,半空中來一記美妙的怒鷹翻雲,翻上了兩丈餘高的崖頂。
六合瘟神一怔,大叫:「潑婦,你倒是聰明得很,但你走不了的。」
天驕夫人登上崖頂,山風一吹,幾乎把她吹落,嚇出一身冷汗。她該向東往回走,但東面三二十步外可看出是一處斷崖,勢難飛渡。
她慌不擇路,沿峰頂南奔。只奔了三二十步,不由心中叫苦,山勢陡然下沉,形成十餘丈高的懸崖往下跳死路一條。
她只好改向西奔,奔向三棟茅屋。遠出百十步外,嶺脊已無法行走,便躍下小徑,向茅屋狂奔。
「啊……」她發出一聲長嘯。
南面叢林深處,傳來了回嘯聲,山谷為之應鳴,久久不絕。
她回頭察看,心中一定,六合瘟神與巨猿皆未跟來,至少目前不用擔心那可怕的雄猿。
前面崖上崖下皆生有樹木,擋住了視線,看不見茅屋。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她非走不可,有進無退等到樹木一盡,已距茅屋不足二十步,山崖一折,便看清了茅屋外的景物。
不看猶可,一看便膽裂魂飛,首先入目的是,大馬猴那一龐大的背影,令她感到渾身發軟,有如從萬丈高樓失足,幾乎嚇軟了。
大馬猴聽到她的聲息,憤然轉身注視。
她更是神魂出竅,大馬猴比人猿更兇猛更獰惡,比鬼怪更令人心寒。
她得回頭,轉身便走。可是,僅走了三四步,便駭然倒抽一口涼氣,不知如何是好。
六頭石虎在前領路,巴山人猿後跟,最後是六合瘟神夫婦倆並肩而行,有說有笑像是遊山玩水的名土。
人急智生,她決定冒險,轉身向大馬猴衝去。
大馬猴巨嘴一張,人立而起,七尺高的龐大身軀,真像個金剛怪獸,巨爪一張。
她在距異獸身前不足一丈處飛躍而起,飛越異獸的頂門上空,雙足幾乎被異獸一把撈住,險之又險地躍登屋頂。屋頂草滑,她機警地向下一伏,手腳並用上了屋脊,這才鬆了一口氣。
另兩棟茅屋遠在四五丈外,她無法飛渡。
屋後是三四丈高的陡崖,崖頂生長著矮小的草木。向下望,對面的奇峰峻嶺如在眼前,中間是峽谷,看不見下沉千尋的大江,但隱約可聽到傳上來的舟子歌聲。
除非她能利用茅屋飛渡,從西面脫身。西面的古徑不知通向何處,反正沿嶺脊走走有生路。
或者能幸運地飛渡屋後的高崖,向南與耿莊主會合。但以她的輕功造詣來說,從軟軟的茅屋頂躍登四丈危崖,難似登天。
她絕望了,那該死的大馬猴,已經繞至屋側,堵住了她利用另兩座茅舍脫身的去路。
再轉身扭頭一看,六合瘟神夭妻已經失了蹤,但六頭石虎與那頭恐怖的巴山人猿,正據伏在二十步外的小徑中,虎視眈眈據守要道。
一聲鷹鳴。下面藍影沖天而起,那頭翼展六尺的紫鳶穿窗而出直上青雲,立即開始盤旋,徐徐下降一面發出高吭的鳴聲,一面急躁地盤旋。
片刻間,似乎四面八方的各式鳶鳥皆向此地集中,連裡外江對面的山峰上空,那些悠遊翱翔的兀鷹、蒼鷹、高山鷲、老雕……全都向這兒飛來集合,頭頂上空全是鳥影,數量愈來愈多。
窗口出現林彥的面龐,大聲叫:「屋頂上的人是不是余兄,下來吧,走不了的,至少在屋內稍為安全些。扁毛畜生不會飛進來;巨獸通靈,大概也不希望毀掉主人的居室,在主人未現身之前,屋內是安全的。那些無知的猛禽如果發起攻擊,你在屋頂絕對應付不了,失足掉下江去,大羅天仙也救不了你。」
天驕夫人心中一寬,謝謝天,兩個小伙子居然沒死,多兩個人不啻多兩分安全保障。她急飄而下,在大馬猴繞屋趕到之前,不顧一切穿窗而入。
六頭九間狸聚集在內堂門內,不時探出花腦袋向外廳察看動靜。
天驕夫人收了劍,臉色蒼白驚恐未退,強抑心頭恐怖說:「你們不怕?可曾與主人打交道?」
林彥回到桌旁坐下,笑笑說:「怕又能怎樣?坐下啦!余兄,宅主人到底是何來路?你應該知道。」
「你不知道?」天驕夫人反問。
「知道還用與耿莊主訂交換條件?你們說主人姓符,真的嗎?」
「他剛才還在外面,我是被他們趕來的。」
「哦!人呢?」
「不見了。」
「他到底是誰?真姓符?」
「不錯,姓符。晤!你真不知道他的來歷?」
「不知道。」
「六合瘟神符安,也叫神符符安,練了立門道術,三十年前威震江湖的怪傑。他的妻子綽號叫龍女,四十年前便是大名鼎鼎的女英雌,龍女傳瑩名列武林三美之一,與耿莊主結下不解之仇,請海興波掀起血雨腥風,三十餘年情仇難解,耿莊主整整搜尋了他倆三十年。」
「你呢?你也是武林三美之一?你有五十歲了吧?五十歲依然未顯老。」林彥泰然自若地說:「修至你這種境界,真該心滿意足,你又爭些什麼?人生百歲,如駒過隙;你已經年過五十,還有什麼想不開的?」
話說得平靜,但掩不住他心中的狂喜,真是老天爺有眼,鬼使神差居然找到了六合瘟神的居所,妙極了。
可是,他也擔上了無窮心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碰上耿莊主前來尋仇,而且被耿莊主利用他來探道打頭陣,怎樣向六合瘟神解釋誤會?
「不要說我!」天驕夫人焦灼地說:「你不是當事人,年紀輕未歷情關不知愁滋味,和你說不啻對牛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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