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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文 / 雲中岳

    文昌自經過多次狠拼之後,不僅經驗日豐,樂業也倏飛猛進,已夠躋身於高手之林了。

    他感到在凶險的實力相等斗中,舉手投足問生死千均,瞬息之差便生死立判,沒有任何機會可以由旁人搶救,所謂「在旁頭顧」的話是靠不住的。別說旁觀的人無法看出危機,即使參予激鬥的人,也不敢保證能控制住瞬息間的巨變,等到危機倏發,必定嫌遲而無法挽救了。

    所以生死存亡的契機完全是操縱在自己手中,依賴旁人援手必定倒霉。

    起初,他有點怨恨黑魅谷真,為何不助他先打發黑白兩道的爪牙,卻和七幻道捉迷藏置他於不顧?但再往深處想,他心中的憤鞔懣消失了黑魅谷真與他只有露水恩情,而且這鬼女人玩弄男人之後,必定置於死地,其中只有利害關係,不會有愛情在內,他死了,黑魅谷真一無所失,活著,也毫無益處,用得著她出面賣命?即使是恩愛的夫妻,大禍來時也各自分飛,何況一對正常的男女?他沒有怨恨黑魅谷真的理由。

    寒風凜冽,繁星滿天,他策馬狂奔,奔向他花了一番心血佈置好的家園。荒野中野犬長嗥,古林陰森,道上沒有任何行人,夜深了。

    他對今天的奇特遭遇極感滿足和興奮,心情舒暢,口中吹著口哨,吹出賣唱老柴白天在道上所唱的歌調,調子有點悲涼而落寞,但他喜歡,口哨聲打破了黑夜的沉寂,遠遠地,已看到長安城中高樓的燈光,快到家了。

    且回頭表表文昌的小僕小金小銀。

    大雁塔下大亂後,兩個小傢伙鬼精靈,事先已得到文昌的吩咐,告訴他們假使發生意外,要他們火速離開自保。所以在忙亂中,兩人撇開田二小姐的兩個侍女,匆匆溜走暫避風頭。後來,大批巡檢衙門的官兵到達,四處捉拿獲文昌和鬧事的好漢。

    他兩見大事不妙,趕忙取回馬匹趕回文園,由小金照管文園的事,精靈的小銀改穿了一身破爛,到了南郊民房逐戶通知所有的人,不可在這幾天內到文園逗留。

    小銀在午後回文園打聽主人的消息,不見主人返園,以為出了意外,便又返回府城長安找長安三豪設法打聽。小金跑了一趟慈恩寺,附近已經被官兵封鎖,得不到任何消息,沮喪地返園,距文園還有裡把路,便看到一群黑衣騎土包圍了文園,他知道不妙,趕忙脫身溜走。但晚了些兒,他只好躲在一個土洞中暫避風頭,因為後到的一群黑衣人已散佈在來路附近的林野中,退路已斷。

    小銀連走三處秘處,找不到長安三蒙,摸索至城門,已閉,華燈初上,仍無著落?存心之餘,他硬著頭皮走向老三踏雷無痕榮世傑的姘頭四娘的府第,希望在那兒可以找到踏雪無痕。踏雪無痕有相好的女人,知道的人不多,小銀是知其之一。平時,踏雪無痕不許任何人前往水四娘的香巢找他,怕傳出之後引起家庭糾紛。小銀心懸文昌安危,只好硬著頭皮前往找挨罵,觸踏雪無痕的忌諱。

    從西門大街中段向右有一條小街,小街東行半里地,岔出夕陽向西折,便是向城根的西市東面小街。這兒是移入新城的書坊,是娼優雜居的集中地,入夜時分車水馬龍,是一處人所橫流的銷金地,當然啦!這兒比不上昔日的章台街,更比不上昔日的金城坊橙人鄉,但也足夠點綴這座萬載永存的歷史名城。

    這條小銜並不小,西部雙頭馬車亦可並肩奔馳,街尾端沿城根也有一條橫街,稍窄些。

    這兩條街,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間隔了一座大屋和兩座破敗沒落的大庭院。

    兩街之間,無形中有了不可通行的城垣,彼此之間界限分明,兩街的客人互相之間有了契,便知橫街是下級的歡樂場。

    小街的近東一段,燈火如畫,每一家歡場都佈置得金碧輝煌,鬧聲歌聲直達戶外。近大宅一段燈火比較陰暗些,但庭中深院廣,這兒是城中的大嫖客們藏嬌的金屋,儘管屋中的女人是歡場中的尤物,但等閒客人是不敢往裡亂闖的,因為她們已有了較長期的熟客。

    踏雪無痕的金屋,就是這一段小街的中間。小銀只是個大孩子,但對這一帶不陌生,他是城中的伸手小將軍,長安城的每一角落都瞭如指掌。

    他穿一件老羊皮外襖,內穿青裌衣,纏青絲,像個小混,他不能從街頭往裡走,便從大街後一條小巷岔出。

    他形色匆忙,走得甚急,小巷中行人稀少,趕快些也不怕碰到路上的行人。

    他快,後面來了一個比他更快的人,這人是又高又大的巨人。穿著一件黑大衣,踏出一步,比小銀走三步差不多。

    兩人急急趕路,看看大漢到了身後,要從右側越過。真巧,左面一問院子的轉角暗影中,突然奔出一個人影,冒失地急衝而出。

    小銀本能地向右急閃,閃得太急,「撲」一聲撞到剛超越身畔的巨人。巨人站住了,雙腳像是生了根,未被移動分毫,

    「哎……」小銀叫,他感到像是碰在鐵壁上,被震的右半身發麻,反彈而出,再一聲「撲」將從暗影中竄出的人撞倒了,他自己也跌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仰面躺在地,叫了一聲「哎唷」,再破口大罵,道「狗娘養的半夜三更你走得這麼急急,找魂麼?」

    小銀正在火頭上,一拉頭巾,爬起一把套住對方的脖子,交叉勒住用膝蓋頂住交叉點,罵道:「你這狗王八,你他媽的象狗從狗洞中衝出,急著去進枉死城,還怪小爺我走得急,勒死你這狗王八。

    那人雙手拚命去扯脖子上的頭巾,喉中咿唔不清。

    站在一旁的巨人,突然走近道:「呔!你這小兔崽子,再用勁要出人命。」

    小銀鬆了頭巾,爬起道:「人善被人欺,給他一次狠教訓,他就不會在下次作威作福。

    喂!大個兒,你他媽的骨頭好使。」

    地下的人掙扎著站起,瞪了巨人一眼,不住揉著脖子,看了巨人高大如天神般的身材,將快到口邊的話嚇回肚中,恨恨地溜了。

    巨人拍了拍粗大的腰部,呵呵大笑:「好小子,你碰在太爺的硬傢伙上,沒碰破你的頭算你他媽的走運。喂!小子!大爺有話問你。」

    小銀揉動仍隱隱生疼的肩膀,道:「大個兒有屁你就放。」

    「嗨!你小子的嘴也不饒人,厲害,我問你,你對這一帶地方地頭熟麼?」

    「當然熟,你想幹什麼?」

    「找人。」

    「找粉頭?只有你他媽的有銀子,往前面小街上任何一家……」

    「哼!去你娘的蛋,太爺找的是長安大名鼎鼎的……」

    「長安城大名鼎鼎的人是秦王府,秦王爺府中美人上百在花街柳巷裡找,你昏了頭。」

    兩人爭著說話,恰逢敵手,巨人大概不願耽誤正事,耳光抽出叫,「你他媽的胡說八道……哎!小花子,很精靈。」

    原來小銀子早有防備,挫腰旁竄,個兒小竄得快,躲過一耳光。站在遠處叫:「說了半天廢話,你到底要找誰?」

    「找長安三豪的另一座破窩。」巨人大聲叫。

    小銀大聲笑,道:「你他媽的找對人了,跟我來,我正要找老三踏雪無痕,走啊!」他拔腿就跑。

    原來他有他的打算。這幾天長安人心惶惶,長安三豪躲得無影無蹤,他到踏雪無痕的姘頭屋裡找,能否進屋大成問題,說不定會被老公虔婆們大棍子打跑哩!聽巨人的口氣,像是找晦氣的,鬧將起來,不怕踏雪無痕不出來。

    他跟隨文昌只有幾天,但文昌並未瞞他,只有他和小金兩人,知道主人文爺是大盜蔡文昌。他聽文昌說過,長安城中長安三豪算是朋友,日下出了事,長安三豪怎能不管?他不敢找人傳話,必須親見長安三豪才行,如果洩漏了消息,亂子可大了!

    小銀在前急奔,巨人從容踏步跟在後,轉出了小街,到了賣肉市場,這一段小街燈火不太明亮,遊人卻多,小銀個兒小,排眾急走。巨人一雙手伸出大掌外,叫:「跟著我,我開路,他媽的!長安城的遊客怎麼這般多?」

    叫聲中,大踏步槍前,雙手亂撥,阻路的人跌跌碰碰向兩側傾跌,如同波開浪裂。

    由於這一段小路的粉頭,大多是已被大賈們所包的有主之物,無形中便罩上了一道神秘的紗幕,極少在門口倚門賣俏,所以客人心中癢癢地,都希望在門口看到裡面若隱若現的芳影。天下事如果太過暴露,便不會有太大的吸引力,反不如隱約可見來得神秘些。在這一帶走動的人,身份都不太低,而且大多數帶有僕人保鏢伺候的大爺被巨人不但打拔,而且口中不乾淨,他們怎受得了?走不到十來家屋門,有人在後叫:「教訓這可惡的無禮的狗才,擋住他,打斷他的狗腿。」。

    風月場本來就是是非地,十人喝道,百人應知,聲勢洶洶,燈光下,巨人的身影特別突出,有人叫打,頓時引起了公憤,五個剛被撥開的人,奔上同聲怪叫,以餓虎撲羊的姿勢撲上,抱腰動勁拉腿一齊來。

    小銀就希望鬧事,鬧得越大愈好,方能將踏雪無痕引出來露面。他個兒小不搶眼,看有人從後面撲上,心中暗喜向側閃開。

    巨人看嫖客人數不少,本就心裡不高興,再有人找麻煩叫打連天,立即無名火起。

    五個人撲上了,手腳太差勁。

    第一個傢伙來得快,伸手向上跳,左手一抄,勒住了巨人的脖子,還未等到他收勁,巨人頭一低,向前躬身,這傢伙便身不由己,從巨人頭上飛過,像是騰雲駕霧,連驚叫聲也來不及叫出。

    第二個人好快,真妙,摟住巨人的熊腰向上抱。

    第三四兩人幾乎同時到達,各抱住一條腿拼老命向外扳,肩膊全力向頂。

    巨人聳立如山,山是無法搖動的,上身向後扭,右肘一帶,撲一聲響,擊中抱腰傢伙的右耳他手鬆了,再俯身雙手齊下,分別扣住兩個扳腿傢伙的膊子,往上拉,兩傢伙怎能不放手?

    接著右腳後端,踹中第五名最後撲到的傢伙前胸。五個人除了被踢飛的傢伙落地時所開口叫喊之外,都沒有叫號的聲音發出,全昏倒了,巨人丟下手中兩個死狗般的人叫「小子,走啊!」

    「走啊!別窮叫。」小銀答,「跟上了!」

    街上一陣亂,有人叫,「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兩人卻排眾急走,懶得理睬,前行三二十丈,小銀指著一棟大屋低聲叫,「到了,就是這間群芳閣的後面,便可以找得到老三踏雪無痕榮三北。」

    五丈寬丈餘高的圍牆中間,是一度可容車馬出入的院門一門上的雕花橫額上,刻了三個大字,群芳閣。進入院門是一座設有假山池亭的花園,一條花徑直抵十餘丈後的一幢閣樓。

    這兒是一度曾蜚長安城的艷女水四娘的香巢,但近兩年來,她竟然在春花之年閉門謝客,不再在王孫貴客之中拋頭露面出賣色相。

    在風塵中打滾的女人,她們的下場是顯而易見的,除了少數幸運兒能得到不算壞的歸宿外,大多數下場很悲慘。她們既不容於大戶人家的門第,又不能忘卻走紅歡場時的花天酒地生活,怎能嫁一個出頭從民做賢妻良母?因之聰明的趁年青色盛時存幾個出賣青春的私房錢,到年華老去色衰之後,找一個傻瓜做歸宿安度殘年。另一個更聰明的人,便買幾個可憐的小女孩加以培植,作為日後的搖錢樹,自己坐收漁利,逐漸變成了老鴇婆,一代代傳遞,無休無止。

    水四娘便是後一種,但她聰明得多,在紅鬼府城期間,在歡場中退出,替他手下十二個姐妹捧場。這一來,群芳閣居然成了花園中大名鼎鼎的魁首。人,是古怪的動物,得不到的東西,求之更切,想前來找水四娘一睹芳容的人更多,群芳閣車水馬龍。

    水四娘確是厭倦了賣笑生涯,不願再周旋在生張熟魏之間,便毅然找上了踏雪無痕。同時,群芳閣中十二名以芳字排名的俏孩子,不再在閣中接客,只接受出局,由風月場中的有錢大嫖客派車馬前來迎出。即使是長年的恩客,也只在花庭中款待而已。有踏雪無痕在暗中照顧,那些公子大爺風流客當然不敢胡來,弄得不好,三五個小爪牙便可將胡來的不相識客人弄得灰頭土臉。

    長安三豪明裡是府城的體面人,暗中是專在外府做案的江洋大盜,怎能不在身邊培植死黨?有錢可使鬼推磨,長安的三教九流全有他的朋友。踏雪無痕的相好水四娘是朵花,但這朵花扎手,除了他自己,旁的人去摘便會皮破血流。

    這天踏雪無痕確是在樓上避風頭。這傢伙暗中與非我人妖關係密切,是人妖在長安的得力臂膀。平時由非我人妖的死黨怪乞馮韜和神乞朗夏田出面聯繫,有事皆由兩個老花子轉達,絕不親謁人妖免得暴露身份。上次文昌在玄壇廟廢墟被擒,便是怪丐的傑作,後來也幾乎被文昌認出怪乞的真面目,引起文昌的疑心。

    非我人妖對文昌的期望甚高,要利用文昌在江湖布九宮堡和無盡谷符污同流的謠,所以在暗中相助文昌一再脫險。那次文昌提著金子找長安三豪,七幻道不期而至,非我人妖只好出面將七幻道引走,助文昌脫身。

    豈知文昌脫身之後,不再找長安三豪,改頭換面暗中發展,居然瞞住地頭蛇長安三豪。

    非我人妖以為文昌可能已經離開長安,他也走了。長安三豪沒有人管束,加以長安風聲日緊,他兄弟三人也就不敢活動,更不能在官府查緝極嚴時到外地做案,幾乎斷絕了財路,把文昌恨得牙癢癢地。幸而小銀遇上了巨人,不然找上門來,可能小命兒難保。

    小銀夠幸運,他告訴了巨人踏雪無痕的住處,自己留在一旁冷眼旁觀,候機找踏雪無痕通風報信。

    巨人抹了抹虯髯,不管三七二十一,「砰」一聲飛起一腳,踢開了院門,用打雷的嗓門叫:「裡面有人麼?滾兩個出來答話。」

    院門內左廂是小客廳,右面是門房的居所,院門被踢開,兩個門房惶然搶出。小客廳中有兩個穿著勁裝外披老羊皮襖的打手,半躺在靠椅上,雙腳擱在火爐旁,聞聲一驚,飛躍而起,挪了挪腰帶上的匕首,搶出叫:「什麼人?好大的狗膽,敢到這兒撤野,幹什麼的?」

    燈光下巨人那壯實如山的身材,大環眼神光閃閃,黑虯髯戢立,威猛地站在過道上,雙手叉腰,叫:「我,黑爺爺,來找人,你們這些小兔崽替黑爺爺傳話。」

    四個人吃了一驚,感到耳朵轟轟叫。一個打手略一遲疑,硬著頭皮往前湊,一手按在匕首把上,道:「大個兒,你好沒規矩,窮叫亂嚷,你也不打聽打聽……」

    大個兒兩步搶進,大指頭幾乎點上打手的鼻尖上,大環眼一翻,搶著叫「黑爺爺早打聽過了,去!找姓榮小子出來答話。」

    打手退了兩步,厲聲問:「你是找岔兒來的?」

    「呸!別廢話,你說,榮老三可在裡面?」

    「先說明來意。」

    「說!他是否在內?」

    「先說明來意。」打手堅持要黑大漢說出來意。

    「你不說?」黑大漢踏進一步厲聲問。

    打手倏然拔刀,擺出架勢怒吼:「老四,並肩兒拾下他。」

    黑大漢哈哈狂笑,再迫進一步道:「好小子,你趕快放下那把殺雞刀,亮刀子嚇不倒我黑爺爺,說不定你會因為亮刀子而送命。」

    兩名打手不聽他的,同聲暴喝,分左右兇猛地撲上,雙刀齊出,兩隻大手也從刀上探進,要引黑大漢出手。

    黑大漢哈哈狂笑,雙手疾伸,不等兩人的刀送出,已閃電似的抓住了兩人在刀前的左手,喝聲「爬下」!

    喝聲中,他向後疾退手向下猛帶。兩打手身不由己向地面衝,「撲撲」兩聲跌了個狗吃屎。

    黑大漢向前搶進,出手捷如閃電,俯身抓起兩人的腰帶,一聲狂笑,將人拋出院門外,舉步往裡走,一面叫:「沒有人帶路,黑爺爺打入便成,鬧他個雞飛狗走,不怕姓榮的小輩不出來。」

    他經過花徑,踏上群芳閣台階,閣中大庭燈光明亮,但沒有客人,姑娘們都應召在外不在家,只有一些使女僕婦在照料。大庭之後是內堂,有雕花扶梯直達華麗的閣樓,華燈高照,照亮了各處錦繡裝飾,暗香在每一角流動,形成了另一個美妙的小天地。

    院門發生爭吵,大庭的老小女人怎能不知,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庭門已出現了黑凜凜的巨人,七名老少女人,驚得尖叫著奔入大庭。

    「那兒走?叫姓榮的小輩出來。」黑大漢搶入大庭叫。

    內堂突然出現一個俏麗的身影,發高盤龍,珠翠滿頭,遠山眉,鳳眼,桃腮薄施脂粉,旁長一顆美人痣。上身披了狐裘,下面是麗地水湖底繡小梅枝長裙。輕盈地移出堂口,見了黑大漢訝然失驚,隨即神情一懈,如花粉夾泛來了笑容,嬌聲發話:「亂什麼?好沒規矩,快給這位爺奉上香若。」

    七名老少女人被她喝住了,站在那兒發抖。

    黑大漢在庭中,也似乎被少女的鎮靜神態所困惑。反而不敢粗野,咧著大嘴道:「免了小妞兒,去叫榮老三下來。」

    俏妞兒燦然一笑,盈盈襝衽行禮,問:「請問爺台貴姓?賤妾芳琴……」

    「住口!誰管你叫什麼芳?去,叫榮老三出來說話。」

    「三爺這兩天心中煩惱,不見外客。」

    「他煩惱是他的事,他必須出來見我。」

    芳琴已看出黑大漢來意不善,竟想用溫柔手段遣走這個煞神般的大個兒,輕盈地走近,笑臉如花,嬌媚地笑道:「大爺請坐,如果有事……」她伸手去挽黑大漢。

    黑大漢並未被陣陣幽香和妞兒的嬌笑所動,一把扣住她伸來的手,另一手劈胸抓住她的胸衣,提小雞似的提近庭旁靠椅。

    芳琴花容失色,驚惶地叫:「爺台放手,放手……」

    黑大漢將她按在靠椅上,哼了一聲道:「乖乖地安穩地坐好,不然將你塞在椅子底下。」

    說完,向內堂口搶入,大手一撥,把幾個正向內搶的老少女人踢成一堆,全無憐香惜玉的念頭。

    他在眾人亂叫聲中,奔入內堂,搶到梯口。

    樓上門樓口,出現了踏雪無痕的身影,叫聲入耳:「誰在撤野?」

    黑大漢在梯下止步,抬頭冷冷地道:「好小子,你躲得可穩,長安城我幾乎找遍了,卻未想到你躲在女人懷裡享風流福,可找到你了。」

    踏雪無痕看清了黑大漢,訝然叫:「咦!是你。」

    「不錯,是我,黑鐵塔范如海,我以為你忘了呢。」

    接著,踏雪無痕身後,出現了一高一矮兩個凶悍大漢的身形。高個兒左旁有一道刀痕,短個兒的鼻尖不在鼻尖上,展出兩個黑色大鼻孔。高個兒手上夾了一刀一劍,將劍遞給踏雪無痕,沉聲道:「教訓這蠢才一頓;免得他在咱們長安城抖威風。」

    踏雪無痕接劍往下走,向下叫「范兄,找在下有何貴幹?」

    黑鐵塔吸入—口氣道:「在下曾經打聽過,我那蔡兄弟曾經到過你們設在東門外密窟然後失了蹤,小輩,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們兄弟三人不是好玩意,也許見財起了。知道實力相去太遠,動手準倒霉,心中暗暗叫苦,急得額上冒汗,只好將那天的事說了,最後道:

    「七幻道和非我人妖在大庭交手,蔡老弟在外一走了之,天下茫茫,榮某怎知他的腳往那兒走?」

    黑鐵塔意似不信,大聲問:「你的話沒有假。」

    踏雪無痕應了一聲道:「榮某雖不是什麼武林高手,但也算得一方之豪,用不著騙你。

    哼!不要認為榮某人孤勢單,用話套你,你往後瞧,真要留下你並非難事。」

    黑鐵塔狂笑道:「黑爺爺早知你這兒是龍潭虎穴,敢來自無所懼。不錯,你三兄弟來了,還有一大群狐犬,但黑爺爺不在乎。暫且相信你的話,待黑爺爺打聽確實之後,也許會再來找你。回頭見。」

    說完,扭頭便走,被踏在腳下的高個兒,掙扎了好半天始終無法掙扎脫黑鐵塔的腳下。

    人果然不少,插翅虎和夜鷹不知在何時已堵住了兩座後庭門,另有十八名大漢手挺單刀鐵尺,悄然合圍。

    黑鐵塔向插翅虎前衝,一面說,「借光,黑爺爺要走路。」

    「大爺卻要碰一碰你這座鐵塔。」插翅虎冷然發話。

    黑鐵塔突然仰天長笑,閃電似的衝上,鋼絲咬筋鞭矢矯如龍兇猛地捲出,罡風厲嘯,一閃即至,在長笑聲中,人隨鞭進衝出了大庭。

    「錚錚錚」「哎……」插翅虎的劍被鞭震飛,虎口進裂,驚嚇著向旁閃讓出通路。

    黑鐵塔像一陣狂風,從門隙中捲出大庭,但見黑鐵塔去勢如電,消失在院門口,太快了,沒有任何出手擋截的機會,老大插翅虎一照面便脫手丟劍,差得太遠了,假使黑鐵塔存心傷人,插翅虎老命難保。

    黑鐵塔徑出院門,門口暗影中站出小銀,低聲說「大個兒,慢走。」

    「是你,你有事麼?」黑鐵塔止步問。

    「你所說的蔡兄弟,可是指亡命客文昌?」

    「什麼?你小子知道?」

    「快大個兒,跟我來。」

    「跟你走?你他媽的昏了頭。」

    「你的蔡兄弟目下大難臨頭,去晚了完蛋,快,你該會高來高去,帶我出城,我領路。」

    黑鐵塔一把抓住他,低喝道:「你的話可真?我怎能相信你的話?」

    小銀「哎」了一聲,毗牙咧嘴道:「你他媽的手好重,輕些。咱們一面走一面說,我會告訴你其中的緣故。」

    「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走!如果你扯謊,我扭斷你的小脖子,要你的小命。」

    兩人重新轉入小巷,不久,黑鐵塔夾著小銀,飛越南面城牆,向文園狂奔。

    文園正庭中燈火輝煌,外面四周布暗哨,庭門虛掩,門外,兩側站著兩個死僕人,用木拄支住脊樑,看去像是在那兒守門一般。門龐下掛了兩盞紫色燈籠,光線暗淡,看不出是死是活。

    大庭中間兩張大環椅上,左首坐著一個兇猛的中年人,正是玄壇廟廢墟出現過的銀劍孤星孫長河,斷腸崖九宮堡的總管。

    右面大環椅上,坐了一個渾身黑,連那尖嘴縮腮的臉部也泛著黑紫色的油光,腰帶上掛了一隻飛錘,左臂上有掛錘扣的臂套。五短身材,年約四十出頭。這位仁兄來頭大,九宮堡之大高手的第二位,江湖朋友人人頭疼的黑狐令狐超,—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凶悍惡寇。

    庭左右站著十二名勁裝大漢,為首的是神刀奪命彭芳,其他人神色肅穆,正在聽候吩咐。

    銀劍孤星卻神情輕鬆,向神刀奪命道:「本總管奉命和黑狐老弟趕來捉蔡文昌,不管今晚那傢伙是否回來,不擒此賊,決不罷休。甚至大搜天下亦在所不惜。至於那傢伙的靠山人我非妖,以及膽大插手的七幻道,諸位可以不必顧慮,自有本總管和黑狐老弟接待。放手幹,不必理睬他們的恫嚇。」

    「屬下知道。」神刀奪命恭敬地答。

    黑狐令狐超用他那陰測測地聲音道:「天色不早,總管是否打算將人分散?」

    「等警訊傳來再分不遲。不過,我想在這兒接待他,假使黑魅和七幻道同來,他們必定大膽地入庭,不會想到我倆從駱峪口出來。」銀劍孤星含笑答。

    黑狐也笑道:「兄弟之意,仍以在大庭坐等為佳。他們如果發現警兆撤走,再追出亦未晚。」

    銀劍孤星點點頭,道,「兄弟正是此意,往外接人豈不有失咱們的身份?」又問神刀奪命道:「彭旗主,你可以走了。記住,決不可在半路出手攔截,叫潛伏的弟兄們不可妄行暴露身份。」

    「屬下這就吩咐下去。」神刀奪命行禮告退。

    庭門左面花窗下,突然傳來低沉的人聲:「信號傳到,點子出現了。」

    銀劍孤星淡淡一笑,向窗外問:「怎麼說?」

    「橙裡火一長一短,是說點子從南面來,只有單人獨馬。」窗外的人答。

    銀劍孤星呵呵大笑,向一名黑衣大漢道:「帶那丫頭出來,讓那傢伙知道是斷送在女人手上的。」

    黑狐令超突然提出他們不願提出的難題,道:「假使那傢伙埋伏在大雁塔的高手,在稍後乘咱們對付蔡文昌時入侵,豈不亂了章法?」

    「蔡文昌是個無名晚輩,不可能有大果……」

    「事實上,大雁塔上埋伏的人,不但嚇走了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更擊斃了上鐵臂猿幾個手下兄弟。」黑狐搶著說。

    「可惜!咱們未能及時從鐵臂猿那兒探悉大雁塔埋伏的人是誰。」

    「為防萬一,咱們必須分配一些人立即封鎖外圍,制止隨後入侵的高手。」

    銀劍孤星臉部浮現一絲憂慮,搖頭道:「假使大雁塔上嚇走七幻道和黑魅的人到來,誰能阻得了?令主有事漢中,未能抽身前來……」

    「總管如果讓兄弟出手專行,兄弟願到外圍接應相機攔截。」黑孤搶著接口,理由充分。

    銀劍狐星略一沉思,點頭道:「也好,反正這兒用不著小題大做留下太多的人,一個蔡文昌有彭旗主令人便足以應付裕如。孤老弟可帶十位得力弟兄到外圍策應,可以獨斷專行,切記先問明對方的底細,免得日後勞神。」

    黑狐應諾一聲,下階挑選十名助手。

    窗外人聲傳到:「稟管,點子已進入第二道埋伏。」

    「可有其他消息?」銀劍孤星問。

    「燈號傳來暗語,說仍是點子一人一騎,並無其他消息。」

    「傳下去,點子許進不許出立即封鎖後路。」

    「是。點子許進不許出,立即封鎖後路。」窗外人大聲叫道。

    黑狐帶著人告辭了。銀劍孤星問神刀奪命:「紫兄弟目前安置在何處?」

    「仍在城中等機會。」神刀奪命答。

    銀劍孤星點點頭,別有深意地道:「今晚如果大雁塔頂的人來了,勝負難料,恐怕仍然用得著紫兄弟費心。帶那丫頭出來。」

    後庭門出現了兩個女人,夾挽著只剩下半條命的田二小姐,往座上一放,她便委頓在地。

    銀劍孤星舉手一揮,冷冷地低喝:「熄燈,各就各位。」

    燈火全滅,人影立散,大庭中寂靜如死。

    窗外,傳信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來:「點子已越過第三道埋伏,快到了。」

    「可有後到的人?」銀劍孤星的聲音在黑暗中傳出。

    「沒有。」

    「留意信號。隨時稟報。」

    「是。」

    不久,蹄聲隱隱可聞。主人將返回宅院。

    文昌策馬而行,不知凶險臨頭。在小道的兩側樹林和田野間,有無數陰森森的怪眼,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當他通過一道埋伏後,便有人用隱秘的紅色燈裡火將信息傳回文園,他是無法發現這些神秘燈號的。

    不久,文園隱隱在望,他己通過了第四道埋伏,而不自知。轉過一座柳林,遠遠地便看到園門的燈光。

    他心中一懍,心潮洶湧,突然勒住了坐椅,遠望大門燈光,只感到心中無端泛起一陣寒意,傳遍了全身,喃喃地道:「不對,燈籠怎麼全掛上了?今天該掛左面的一盞燈籠。」

    兩盞燈籠在凜凜寒風中不住輕搖,使他心生驚悸。但他不能不走,即使已預料到家中發生了不測,卻不能在家門口逗留,非走不可。

    他準備好暗器,脫下狐裘擱在鞍旁,一面留意四周的動靜,一面自語:「我必須設法找到一把趁手的劍,或者一把刀,看來,家中定然有了變故。記錯日子或者有之,兩盞燈全掛決不是無心之錯。糟!可能是小金小銀被賊人盯牢跟來了,為何又不見警燈?不好!」

    他加了一鞭,馬兒全速狂奔,奔出遠處的園門,奔向敝開門的迎接他的燈門關。

    奔了二三十丈,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奇異的短促叫號,轉首聽卻又不再聽到聲息。他不再理會,仍策馬狂奔。

    他卻不知,那是潛隱在距小徑不遠處土洞內的小金,聽到馬蹄聲便知是主人回來了,不顧生死跳出洞外向小徑狂奔,正想出聲大叫,可是晚了一步,一名伏椿擲出一把飛刀,打入他的後心,叫聲變成了瀕死的慘號,未能及時警告文昌,橫屍荒野。

    文昌在距園門五六丈處飛身下馬,直闖園門,大叫道:「魯二叔、魯二叔……」魯二叔是看門的老人。

    沒有人回答,除了風聲厲嘯,一無動靜。他略一遲疑,搶上台階伸手推門。

    園門沒上栓,應手而開,兩側小房不見魯二叔的蹤影,房中傢俱雜物一無異狀,就是沒有人。

    他心中懍然,心裡一陣狂跳,知道不妙。遠處大庭門掛了兩盞紫色燈籠,又錯了。燈光幽暗,只可看到廊柱旁站著的兩個模糊人影。花園中假山亭林中,似乎有無數幽靈在寒風中飄動,看不見的恐怖襲擊著他身上的每一條神經,令他毛骨悚立。

    「許管家,許管家。」他向大庭方向大叫。

    枝葉搖搖,寒風呼呼,但沒有人回答他。整座大院似乎空無一人。

    「我回來晚了一步,賊人已先一步毀了我的家。」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他一咬牙,向旁飛奔,穿越一度梅林,到了東相一座小亭下,忽地他閃在亭柱旁站住了。

    亭中央,吊著一具屍體迎風搖擺,令人望之心寒。

    他不顧一切地搶上小亭,伸手一摸,屍體是看家的魯二叔,冷冰冰的直挺挺的,死去許久許久了。

    他完全明白了,如果不是無盡谷主的爪牙所為,必定是黑旗令主的賊黨已找到他的家下毒手。他想先退走,但又不放心其餘的僕人。在心中,他已知其他的人必已遭到不言可知的惡賊所毀,但在未完全證實之前,他不能離開,也不願平白丟下花了一番心血所建的家園。

    他開始逐尾搜尋,屋中各處沒有燈火,搜起來相當冒險,所以只搜重要的所在。除了死去的僕人的屍體,他無法發現潛伏在各處角落中的賊人。

    終於,他回到大庭,雙腳讓身進入後面的天井,踏入穿堂,小心翼翼走向後面的後庭門。

    在後庭門,他踩著一具屍體,蹲下伸手一摸,是一名僕婦,已死去多時,屍體無傷但已冷冰冰。「這些畜生好狠,連老弱都毫不放過。」他切齒罵。

    後庭門虛掩,他伸手輕推,突然又生警兆,飛電似的抓起屍體向內擲去,人卻繞向左面後庭門,飛撞而入。

    「叭匍!」屍體飛入庭中。

    「轟隆!」他撞門而入,置身在庭內了。人似幽靈貼身在神台側方凝聽動靜。

    「唉……哎喲!」庭中突然傳出一聲虛弱的呻吟,接著是兩聲尖冷的呼喝聲。

    「唔,還有活人,但這聲音太……太陌生了,不像是我的僕人。」他心中暗叫,疑雲大起。

    神台兩側本設有兩盞長明燈,他忍不住了,取出火摺子擦動上面的火刀,火燴引一點火星,爆出了火焰,一晃便熄,火光一晃即沒,他怕受到暗算,所以僅一閃即收。

    在火光乍閃即沒中,他已看出庭中情景依舊。只在台階下有一個綵衣女人的身影,正在磚地上蠕動掙扎。

    他的屋中沒有年輕的女人,所以心中一怔,沉聲問:「誰在這兒?誰?」

    「唉……」是痛苦的歎息聲,算是回答。

    他膽子一壯,在火焰子下端倒出一些火磷散在火煤上,再次擦動火刀,火焰上升,庭中一亮。

    庭中沒有別的人,階下確有一個女人在掙扎,看清了女人的衣飾,他大吃一驚,迅速點亮了一盞長明燈,收了火格子縱向女人,挽起扶住就燈光一看,駭然叫:「天!你是田姑娘。」

    田二小姐在他擁抱中徐徐清醒,突然尖叫:「你……你是文……文公子麼?天那……」

    「田姑娘,你怎麼到我這兒……」

    「快……快逃,他……他們已……已……」她全力大叫。

    「什麼?」

    「快逃!逃……」

    庭左花窗下面的雕花木格中,伸入了一文火把,火光大明,光亮滿室。接著,右面花窗也伸入了火把。

    左面相房門悄然而開,兩名黑衣人持火把進入庭中兩面一分高舉火把貼壁而立,屹立如同石像。

    只片刻間,庭四周已站了十餘名黑衣大漢,火光熊熊,火把發出滾熱的油爆聲音。糟了!他已身陷重圍。

    他攙住田二小姐,虎目盯住廳門口站著的神刀奪命,倒抽了一口氣,切齒道:「是你們這些豬狗!你們好惡毒的心腸。」

    神刀奪命沒理他,僅對他冷然微笑,冷酷的目光,不時透向他身後。

    他心中凜然,扭頭一看,只感到心向下沉暗叫糟了!神案左方的大環椅上,不知何時坐著一個腰掛銀劍的人,半迷著眼,嘴角出現一絲冷峻的獰惡笑意,若無其事地飄過兩道陰森森地目光。

    「是銀劍孤星,今晚完了。」他心中暗叫。

    銀劍孤星身後兩側,分立著兩個背劍的中年人,叉腰屹立左右,臉上木無表情,但兩雙鷹目中,發射出陣陣令人心寒的殘忍冷電,也像四把可透人肺臟的利刀,落在人的身上,令人不寒而驚。

    九宮堡的高手先一步布下埋伏,他知道今晚大事不妙,想活著闖出重圍,勢比登天還難,除了拚命之外,也沒有任何其他選擇了。

    面臨生死存亡關頭,他逐漸定下心神,看破生死,他反而毫無顧忌了,向軟倒在他懷中的田二小姐道:「田姑娘,你受傷了麼?」

    田姑娘慘然一笑,用比哭還難聽千倍的聲音道:「比受傷更痛苦一萬倍的事,已落在我……我的……」話未完,泣不成聲,最後道,「逃生去吧,我已生不如死,留得命在,請通知家父替我報……報仇……」

    文昌猛挫鋼牙,突然反手扔出三枚銀羽箭和一把飛刀,以內眼難辨的奇速,射向身後三丈餘安坐大環椅上的銀劍孤星,暗器出手,他泰然挽起田姑娘,消後片刻方突向庭外猛衝,幻電小劍已用全了力,技巧與力道皆夠份量,行雷霆一擊,志在必得,使安坐在大環椅上的銀劍孤星驟不及防,想避開三箭按常理那是不可能的事。

    可惜,相距有三丈餘,在未臻化境的高手來說,三丈已夠遠了,銀劍孤星也是暗器大行家,他的孤星鏢乃是武林一絕,闖蕩江湖中替他掙來名震武林的外號,三丈外想暗算他這個老江湖老狐狸,未免差遠了些。

    銀羽箭成斜三角形射到,籠罩住胸腔和上方。銀劍孤星安坐在大環椅內,兩側有扶手,左右不能閃讓,向上縱的話,便會受到胸間和上方兩箭的衝殺,向下躲,事實不可能,向後退,椅背和神案都是阻礙。同時,回風梭形小飛刃,也用令人難測的飛行軌道一閃而至。

    銀劍孤星果然了得,連人帶椅向左側倒。

    小飛刀半絲不差,射向他倒下的地方。文昌預測退向的功夫,確是出神入化。

    身後的兩名中年人大吃一驚,左方那人一聲暴喝,抓住靠手向旁帶出身後,拚命搶救,銀劍孤星免了一刀之厄。

    他救得了人,救不了自己,小飛刀在他腰臂一閃而入直透內腑。

    「呀……」中年人慘叫一聲,「砰」一聲大環椅脫手,人像被踩著尾巴的小貓,向上一崩,然後重重地摔倒在地。

    同一瞬間,庭門口神劍奪命的吼聲如天雷乍響,「退回去!小狗。」

    吼聲中,連揮三刀,將文昌迫退丈餘,退到底下。

    「住手!」銀劍孤墾沉喝,神刀奪命應聲後撤。文昌必須兼顧田姑娘,幻電小劍也太短,無法反擊,被迫回庭中,失去了突圍的機會。

    銀劍孤星冷然扭頭問:「人怎樣了?」

    另一中年人切齒道:「刀入內臟,快完了。」

    銀劍孤星深深吸入一口氣,恨聲道:「我害了他,告訴他,我將親挖出小狗的心肝替他報仇。」

    他一面說,一面舉步下堂,向文昌走去。

    文昌冷然屹立,厲聲道:「在下也向死去的僕人說過,要替他們報仇,用兇手的血祭奠他們泉下之鬼。」

    銀劍孤星激動的情緒穩定下來了,冷冷地道:「一千個人的性命,也難低償我這位忠心弟兄的寶貴生命。你好,咱們第二次見面,便突下殺手,你想怎樣死法?」

    「三箭一刀未將你的狗命收掉,在下好恨,只怪我功力不行,沒有可說的,哼!你也不見得如意,在下仍有機會,誰死誰活目下言之過早,我這十餘名僕人,都是長安孤苦無依的貧苦老人,你這欺世盜名以劫富濟貧為幌子的豬狗,竟然忍心將他們置之死地,天理難容。

    蔡某有一口氣在,必將你們的鮮血,洗淨你們自己的罪惡之手,上吧!你等什麼?」

    銀劍孤星手按劍靶,陰森森地道:「本總管要刺你一百劍,然後將你剖腹刺心,本來,令主的意思是活捉你返堡,但你卻用暗器行兇殺了我的好兄弟,本總管只好立即處治你了。」

    「哼!你未免太自信了,似乎蔡某是毫無反抗之力的……」

    「呔!」銀劍孤星用一聲冷叫截住文昌的話頭,人隨聲進,奪目銀光閃耀,龍吟之聲直震耳膜,飛騰的劍氣觸膚生寒,但見一朵銀花乍吐,以排山倒海的聲勢襲向文昌,不徐不疾,身法極為瀟灑從容,果然名不虛傳,不愧稱當代有數的劍術名家之一。

    文昌第一眼就看出銀劍是神物,可以洞壁穿鋼,凌厲的劍氣也直逼肌骨。耀目的劍上銀光,也令人眼中生花視力大受威脅,不要說劍術,僅憑這把銀劍,銀劍孤星便佔了絕對優勢,假使他不將田姑娘丟掉,恐怕連躲閃的機會也失去了。

    他不願丟掉田姑娘,也不甘示弱,小劍疾揮,人向左閃。「嗤」一聲刺耳厲嘯,幻電小劍在銀劍的尖鋒前半分挑過,雙方劍氣第一次接觸。

    文昌只感到手腕一醒,雙方奇冷而勁力奇大的劍氣,掠過掌背時澈骨奇寒,假使他沒練無極氣功護身,不但握不住幻電小劍,右手可能也完了,即使已練神功護身,仍感到難以忍受那澈骨的奇大勁力所衝擊。

    「那兒走?看!」銀劍孤星沉喝,「花中吐蕊」驟跟「流星趕月」,跟蹤追進,一劍連一劍連續飛點,緊楔不捨,銀虹接三連三幻花不絕,連綿而至。

    文昌左手夾著半死的田姑娘,暗器不能再發,退出兩丈外躲過三劍,銀虹已臨胸前。如影附形射到。

    正危急間,庭上突然落下三塊瓦片,落勢之疾,令人幾乎肉眼難辨,若大的青瓦片也不易看清,可知發瓦片的人勁道委實駭人聽聞。

    「拍拍!」「錚錚!」暴響聲震耳,火花激射,銀劍向下疾沉,鋒尖幾乎劃開了文昌的肚腹,一髮之差,逃出了劍下。

    兩片瓦片並未碎裂,僅分成四塊而已。

    接著是「拍」一聲暴響,第三塊瓦片擊中抓住機會從旁挫身偷襲下盤的一名黑衣人的背部。

    「恩……」黑衣賊人低叫一聲,「撲」一聲爬伏在地。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所有的人全駭然變色,接著,震人耳膜的聲音在空間震盪:「蠢東西!自己的性命如果保不住,那丫頭同樣活不了,怎麼如此愚蠢?放下人,拾劍施展。」

    文昌大喜,蛇魔丹士到了,大援光臨,激起他的英風豪氣,放下田姑娘,飛快地用腳挑起爬伏在地的黑衣賊人的長劍、幻電劍交在左手,一聲長嘯,兇猛地衝向變色而立的銀劍孤星。

    銀劍孤星只聽到人聲,沒有見有人現身,只看到屋頂開了一個小天窗,可以看到閃爍著的星星,能用瓦片擊沉他的劍,兩瓦片僅裂成兩半,令人難以置信。

    文昌攻到,長劍兩劍同時進擊。

    「去你娘的!」銀劍孤星厲吼,連攻兩劍「叮叮」兩聲清鳴,文昌的幻電劍連錯兩劍,長劍也連續搶攻。「錚」一聲輕鳴,長劍刮掉寸餘鋒刃,兩人的兵刃相克制,勢均力敵。

    銀劍孤星一聲長嘯,飛躍而上,上了三丈高的大樹,左手一掌拍出向天窗口擊去。

    「嘩啦啦」暴響聲中瓦片出現了大天窗,斷了兩條橫棟,瓦片被兇猛無比的掌風震飛。

    他再拍掌,銀劍讓身躍出天窗上了瓦面。

    瓦面天窗附近沒有人,不遠處透空的屋脊上,跨坐著一個黑影,隱約可見到黑影頂上的道士吉。

    銀劍孤星心中—驚,以為七幻道到了。瓦面上原布有四名高手,目下蹤影不見。他的功力比起七幻道相差無幾,交起手來一兩百招之內勝負難分,但如想一舉將四名高手在無聲無息中拾下那是不可能的事,難道說,七幻道目下的功力,竟能悄然闖入五道埋伏,更一舉收拾屋頂上的四位高手?這種進境太令人吃驚了。

    他心中生寒,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七幻道的迷魂大法夜間不可怕,但喪智香飛出毒火卻是要命的玩意,必須先發制人搶得先機才行。

    他不多思索,悄然打出三枚孤星鏢,一面故作從容冷然發話,道:「閣下是七幻道賊麼?」

    黑影大袖一揮,三枚肉眼難辨的星形角鏢飄飄蕩蕩地投入袖中不見。然後用手一一取出,在星光下若無其事地審視,低沉地道:「這玩意是京師鷹爪門的叛徒鐵鷹戴信,從鷹爪鏢中蛻化而來,比鷹爪鏢厲害,可以飛旋變更方向,只是,你的功力太差勁,沒用,小輩,拿回去。」

    聲落,信手拋過,翩然而飛,緩緩地旋轉,似乎毫無力道,劃出三道銀劍孤星的身前。

    銀劍孤星大吃一驚,他的星形鏢份量沉重,可破內家氣功,沒有人敢接,武林中人聞名喪膽,這老道僅憑一隻大袖,便輕而易舉的接下了三枚星形鏢,眼看拋回時翩然而至,旋轉極慢,按理不可能這樣落下,必定急墜瓦面,怎會像棉絮般往下落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對方即知星形鏢的底細,出手又奇特無比,他怎敢伸手去接?向左急飄,信手一劍振出擊向最後一枚星形鏢。

    「叮」一聲暴響,星形鏢被震成五片墮落瓦面。

    「呵呵呵呵?」黑影狂笑,笑完道:「你這人真無可救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假使要你的命,不過是舉手之勞,用得著計算你?真是?擊毀了你自己的成名暗器,日後傳出江湖,太丟人,你用不著叫名號了。」

    銀劍孤星羞憤交加,挺劍迫進怒叫道:「尊駕不是七幻道,來意如何?通名號。」

    「七幻道是什麼人?說來聽聽可好?」黑影泰然地問。

    「通名號。」銀劍孤星怒吼,頓頓又道:「在下銀……」

    黑影急忙擺手,搶著道:「不必說,不必說,你這種出手暗襲小輩,說出名號污我入耳。剛才在下面,姓蔡的小娃娃不得已而出手偷襲,你卻用不著也出此下策,說出名號豈不丟人現眼?」

    銀劍孤星被激得昏了頭領忘利害,一聲怒嘯,狂野地衝上一劍疾揮。

    黑影一雙大袖左蕩右揮,將攻到的銀劍盪開帶偏,從容揚袖,銀劍象被一種奇異的力道所吸引,隨袖拂動不由自主。

    黑影安坐脊頂,一面拂袖一面泰然地道:「貧道讓你鬆鬆筋骨,記住,三十六劍之後,貧道方行反擊,讓你號哭道爬下瓦面。第四劍。哦!第六七八……九,好,了得第十……」

    瓦面上展開奇怪的激鬥,大庭中的激鬥如火如茶。

    文昌雙劍在手,凶悍如獅,他不追銀劍孤星,開始找神刀奪命。自經過蛇魔丹士的指點後,事實上他已比神刀奪命稍強一分,他的幻電小劍僅當做劍訣使用,並不用來進招,用奪來的長劍應敵,撲向神刀奪命,兇猛的絕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

    神刀奪命一聲長笑,接連八劍回敬了十一刀,兩人展開狂攻,兵刃交擊之聲震耳欲聾。

    刀以錯入近身拚命為主,劍則以輕雲搶入中宮迫進為先,劍比巧刀比力,所以不時爆出兵刃交擊之聲。五照面六盤旋,愈打愈烈,雙方拼出了真火,刀光劍影紛飛,似乎棋逢敵手,難分高低。

    一名大漢一聲獰笑,挺刀走向地下的田姑娘,揮刀伸向姑娘高聳的乳峰,獰笑道。「你賴生這兒躡手躡腳,我給你卸掉錦衣、讓大家飽炮眼福……啊!」慘叫聲乍起。

    文昌到了,手中幻電劍一步飛到,貫入大漢的胸口,大漢向後便倒。文昌跟蹤射到,伸手抓回幻電劍,飛起一腳,將大漢踢飛,乘勢後縱,掠過地下的田姑娘,大旋身一劍猛揮。

    他冒險飛劍救人,神刀奪命隨後攻到,頓時落入下風,被刀光罩住了,該拚命啦!

    刀劍的招式都夠很辣。「錚」一聲相錯而過,兩人已貼身相對。但神刀奪命的已搶得了中宮,乘勢探進,「腰橫玉帶」人刀滾轉切入、刀已光臨文昌的虎腰。

    文昌臨危不亂,左手小劍疾沉,「嗤」一聲輕響,鬼頭刀齊腰而折,刀身衝力仍在,割破文呂的右臂,鮮血濺出。文昌的無極功火候不夠,目下仍難護身,但亦發揮了作用,刀鋒傷向後無法再深入,阻在脊骨外。

    同一瞬間,文昌的右手全力一帶,劍尖雖被震出偏門,劍靶卻仍有大用,一帶之下劍靶的雲頭擊中神刀奪命的太陽穴,擊碎了頭骨,腦漿和血水齊往外擠。

    人影乍分,神刀奪命的屍身橫衝八尺外,旋了一圈,然後砰然倒地。

    文昌收了幻電劍,抓起地下的田姑娘挾在背下,一聲怒吼,搶向大庭門。他無法兼顧半死的田姑娘,只好奪路逃生。

    「呔!」暴吼如雷,他用上剛學會了的「魔幻三劍」,分攻迎面截住的四名大漢。

    扭曲著的虹影吞吐了三次,似乎化為一個向外滾動的有刺光輪,從兩刀兩劍中滾入,然後光輪倏斂,人影外張,他從中間一閃而過,終於到了庭外了。

    「啊……哎……」四個阻路大漢發出絕望的慘叫,每人的胸口皆出現了血口,劃痕直抵心室,搖搖晃晃向外退,刀劍落地聲震耳。

    大庭四周的人齊聲吶喊,揮舞著火把跟蹤便追。

    文昌功力不夠深厚,臨危拚命奪路逃生,用上了魔幻三劍,而且三劍齊出,一氣呵成,浪費了不少真力,搶出了庭門,他已出現氣喘之象。氣喘,在練氣的人來說,那是精力損耗至巨的警兆,不是好現象,雖不至虛脫,也接近真力不斷氣散神亂之境了。

    各處潛伏的高手們,大概已知庭中形勢不利,紛紛現身,齊向裡搶。

    真糟!在外久候並無警兆發現的黑狐超,恰好在這時率領十名高手槍入園門,一聲長嘯,循花徑飛掠而至,搶上了台階,劈面碰上了。

    火光通明,無所循形,園中亭台假山暗影中,出現了三四十名黑衣賊人、想脫身難比登天。

    文昌左手有人,真力不繼,怎接得下黑狐的狂攻?一照面問,田姑娘的肩膀挨了一錘,他自己也在右胯掛了彩。

    黑狐的功力,比銀孤星相差無幾,至於神刀奪命,只算得勉強擠身一流高於之林陪末座而已,想得到要糟,糟得不可再糟。文昌再想用魔幻三劍,已經力不從心了。

    黑狐迫進了丈餘,連中三錘,狂傲地迫進叫:「進去!你該死在你的大庭中。」

    叫聲中,飛錘急似驚雷,幾乎砸倒,飛錘這玩意會折向拐彎,不能錯各,只能擊打錘頭,但錘已近身,除了撥開之外,不可能用劍去打錘頭了。

    眼看一錘中的,文昌暗叫「我命休唉」!

    驀地黑影從廊簷下飛塵,香風入鼻,一支長劍捷遇電閃,尖鋒已點中錘頭,錘向下疾沉。

    黑狐吃了一驚,手腕一帶,飛錘疾收尺餘,再向上倏然疾飛,衝向下塵的黑影,反應之快,已臻玄境。

    豈知落下的黑影,比他更高明,人已落地長劍上飛,「錚」一聲擊中錘頭,奇大的震力將錘蕩得橫飛丈外,接著嬌叱入耳:「好黑狐,你也接我三枚奪魂神梭。」

    黑狐大驚,是黑魅谷真到了,老妖婦的奪魄神梭比閻王貼子還令人寒心,黑夜中視度不良,假使三枚齊飛,他怎吃得消?一聲不吭向旁急閃,藏身在廓柱之後。

    黑魅一把抓住文昌,側掠下階,喝聲「起」!縱上了東屋頂,如飛而去。

    大庭頂的蛇魔丹土大叫道:「快走,你這小母貨出手太晚,我斷後。」

    喝聲中,大袖猛揮,人己站起來了,罡風怒吼,屋瓦如被狂風所刮,八方激射。銀劍孤星像一根風中的羽毛,飛蕩丈外,再骨碌碌向下滾,直滾至近簷處方穩住身形,站起來一看,瓦面已不見有人。

    東面屋頂,剛才一掌把他打翻的黑影正屹立瓦面,等候著黑狐率人上屋,狂笑聲直震耳膜,令人感到頭皮發炸心向下沉:「嘩嘩嘩……誰追來試試?」

    第一個上屋的黑狐,剛上瓦面,相距丈二飛錘遙擊,吼聲如雷:「納命!什麼人……

    哎……」

    蛇魔丹士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劈面砸來的碗大飛錘,喝聲「滾!」回手便扔。

    黑狐來不及解掉套上的掛鏈,身不由已,被無窮兇猛的勁道扔出,連人帶錘向三丈外的瓦面,「砰」一聲大震,屋頂搖搖。

    「下去,下去!」蛇魔丹士怪叫,變袖疾揮,剛上屋的十名高手站不住腳,紛紛下塵。

    蛇魔丹士狂笑道:「假使貧道不曾和百劫殘僧消磨了十年歲月,性兒已改,你們這些東西一個也休想活命。」

    驚魂初定剛趕到的銀劍孤星,站在三丈外恨聲叫:「尊駕果然高明,在下認栽,青山不改,清留下名號,九宮堡的英雄們,必將酬謝足下今晚之賜。」

    蛇魔丹士呵呵笑,朗聲道:「滾回去告訴你的主人,今不許再打擾蔡文昌的清淨,蔡文昌如有三長兩短,貧道如果打聽出是你們興風作浪,九宮堡必將成為廢墟,化為瓦爍場。你記住,我蛇魔丹士,在完龍山金蛇洞清修,不服氣的狗熊小輩,可以到那兒找我。你們再不見機帶著人滾蛋,有人不肯哩!」

    聲落,人影突然消失不見,西北角,慘叫聲震耳。

    心膽俱裂的銀劍孤星倒抽一口涼氣,向下叫:「傳出信號,撤!」

    文昌挨了兩錘,已經筋疲力盡,但仍支持得住,黑魅谷真拉著他走,他仍死挽住奄奄一息的田姑娘。

    三人從西北角下不了屋頂,掠入荒野中,劈面遇上五名黑衣人,黑魅一聲嬌笑、揮劍便上。

    「著著著!擋我者死。」她一面笑,一面叫。

    黑衣賊人不知道她是大名頂頂的黑魅谷真,只一照面便倒了四個、遠處人影紛現,全向這兒急截。

    文昌接住最後一名黑衣賊,力盡的他仍可勉強應付,但相當吃力,守多攻少。

    黑魅殺了四名大漢,扭頭叫:「文昌,丟下那賊人,前面還有四道埋伏,帶著小賊貨還捨不得丟手麼?」

    文昌一面還劍招架,一面道:「田姑娘是無辜的,我不能丟下她,要不你走你的路,別管我。」

    黑魅搖頭歎息一聲,走近連揮兩劍,大漢一聲狂叫,臉上被劍尖劃開,頭骨亦破,扔刀便倒。她苦笑道:「以前我看錯你了,想不倒你竟是個血性男兒,沒話說,我保全這丫頭。

    走!蛇魔丹士斷後,無後顧之憂,咱們向前闖,三流小鬼何足道哉?送你到外面暫避?我宰光他們。」

    近處突然傳來一聲虎吼,有人用洪鐘似的大嗓門叫:「狗東西們,黑爺爺送你們進枉死城。」

    接著,慘號聲大起,文昌,「走!我的大哥來了。」

    黑魅卻不向人聲暴吼處走,折向便闖,一面道:「不!我護送你脫出重圍暫避,然後再回來宰他們,有你在身旁躡手躡腳,我不能放手幹。走!」

    一枚蛇焰箭在高空爆炸,仍可看倒搖曳而上的火焰余盡,胡哨聲此起彼落,人影紛向外撤,黑魅跌腳道:「討厭!」蛇魔丹士的聲音道:「你這鬼女人心太狠,真想全部都殺光麼?」

    黑魅吃了一驚,回身收劍行禮道:「前輩今天的行徑確令晚輩困惑……」

    「呵呵!你是說,在大雁塔輕易將人趕走,今晚又破天荒助你一臂之力,又一人未死打發他們走路麼?不錯,貧道確是不想再多造殺孽了。」

    文昌放下田姑娘,上前拜倒道:「晚輩再蒙老前輩援手大德,沒齒難忘……」

    蛇魔丹土扶起他笑道:「不必多謝了,起來。你剛才用上那三劍,該發覺功力不足是如何可怕了吧?記住,找一處清淨之地苦練三年兩載,以你所練的玄門神奇氣功,和神奧絕倫的魔幻三劍,君臨江湖,足以橫行天下,操之過急,反而壞事哩。他們走了,你可以回家了,我也該走了,和百劫殘僧道友的棋局還未告終哩。好自為之。」

    聲落,他化輕煙,冉冉隱沒在夜色茫茫中,倏然即逝。

    黑魅谷真直搖頭,喃喃地道:「這老道假使要在江湖稱雄行道,武林局面將會全局改觀,能克制他的人,在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哩!」

    文昌取出一顆丹藥給田姑娘,說:「我必須去接應范大哥。」

    黑魅將人接到,匆匆舉步道:「走!我陪你、走一趟。」

    小銀帶著黑鐵塔趕來援手,在第一道埋伏被賊人發現了,十餘名黑衣人在小徑兩側暴起發難,四面合圍。

    黑鐵塔久走江湖,星光下一看賊人衣著打扮,便知是黑旗令主的爪牙,將小銀推入路旁小溝,撤下長鞭怒吼著向前奪路。賊人中高手不少,而且人太多,雙方拚死槍攻,陷入重圍,地下橫屍四具,黑鐵塔已挨了十餘刀之多,幸而他的混元氣功了得,僅衣衫凜落,皮肉倒未受傷,雙方想攻他的口眼下陰等處要害也是不易事。

    撤退的信號傳到,但賊人有屍首未撤出,黑鐵塔又不肯罷手。纏住了,除了黑鐵塔死了之外,無法抽身,依然死纏不放。

    無法撤走的信號傳出,搶道斷後的黑狐聞之失驚,火速率領二十餘名高手趕來,大吼道:「兄弟們退!我收拾這狗東西。」

    他的劍術其實與銀劍孤星差不多,不同的是錘頭沉重,而且有一尺八寸的丙,可當短兵刃使用,更可飛出遠擊丈六外的目標,十分霸道,長傢伙遭上長鞭,碰上了,他一聲怒吼,立即飛舞出錘頭,來一記「毒龍出洞」劈面攻到。

    黑鐵塔一聲怪叫,攻出一招怪蟒翻身,長鞭向前翻滾,彈纏砸卷抽五決齊出。

    「叭」一聲鞭錘相接,溜出一隻大花。黑狐怎肯被鞭纏住?手腕一帶,錘頭疾收,一聲怒吼,仍從鞭下空隙中砸入,疾矢星飛電射銳不可當。

    黑鐵塔感到鞭上傳來一陣奇猛的反震力,震得虎口發麻,心中暗驚,雙方內力出奇的渾厚,今晚可能要糟,兩照面之後,他感到對方竟然是九宮堡的黑狐超,心中油然泛起寒意,暗叫道:「糟了!黑狐在這兒出現,文昌弟完了」。

    他心中一慌,立陷危局,連接五錘,卻有點手忙腳亂了,其餘的賊人已乘機搬走了屍骨,在外圍待機而動,虎目眩既,想脫身已嫌太遲,但他並無脫身的打算,文昌的安危,令他焦灼難安,他必須向裡闖,為朋友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撲」一聲輕響,他左肩挨了一錘,幸而是擦肩而過。不然可能要糟,巨大的打擊力道令他連退五步方穩住身形,另一錘又到了。

    「不相信你是鋼筋鐵骨。著!」黑狐大吼,錘影一閃即至,衝著鐵塔的腦袋,來勢奇快。

    黑鐵塔身形剛穩,無法以攻還攻,右手急抬,用鞭身猛推錘頭。撲一聲響,鞭將錘頭崩上三寸,他也低頭挫腰向後退,頭巾被砸掉了。

    雙方兵刃都利於遠攻,誰也不想貼身相搏但鞭尾上帶,竟然卡住了錘鏈,黑狐手急眼快,一把抓住鞭尾全力猛帶,喝聲撤手,同時錘向下疾沉,衝向黑鐵塔的頂門,如被擊中,黑鐵塔的混元氣功恐怕難禁全力一擊,不死也得傷。

    正危急問,黑魅和文昌趕到了。黑魅一手夾人,一手連劍,一聲嬌叱,便刺倒外圍的三名黑衣人。

    文昌奪勇突入,大叫道:「蔡文昌到,攔我者死!」黑魅的嬌叱聲,把黑狐嚇了一大跳,不消說,蛇魔丹士必定到了,即使是一個黑魅他也吃不消,不走怎成?百忙中無暇追取黑鐵塔的性命,他自己的命重要得多,左手倏鬆,右手一帶便收回飛錘。

    黑鐵塔命不該絕,正仰身扭腰閃避下砸的飛錘,並且奪刀奪鞭,對方鬆了手,他剎不住勢向後便倒,鬼使神差是向旁扭倒的,飛錘從他身畔飛退,未被錘緣擊中,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使劍已用不上多大的勁,要用暗器襲擊,黑鐵塔的四周有人,所以他出聲招呼要黑鐵塔讓開。

    黑魅也例了,嬌叱聲震耳:「都讓開,交給祖姑婆我送他們見閻王。」

    黑狐恨得直咬牙,但又無可奈何,一聲怒嘯,飄掠三丈外下令撤走,一哄而散。

    黑鐵塔腳蹤站穩,感情地叫,「兄弟,你可無恙?」

    文昌丟掉劍搶出,激動地叫:「大哥,謝謝你!」

    兩人互相抱住了,一旁的黑魅道:「走吧!何不回去再說?」

    黑鐵塔叫出小銀,由文昌領路往回走,今晚大概不會再有人前來打擾了。」

    文園中冷靜清,血腥在空間裡蕩漾,除了小銀,所有的僕人全部被殺,草草暫時安置了所有的屍骨,五個人在大庭中商量行止。田姑娘服下九轉玄丹,在鬼門關上拉回了三魂七魄,委頓在大木椅上,餘悸猶在。

    文昌第一次建置家園,在短短的幾天中便遭遇了如此悲慘的變故,他知道,這兒已不是安樂土了,早晚必有其他的人前來找麻煩。他決定將房屋和剩下的金銀交由小銀處理。好好安葬所有的僕人。他自己即將浪跡天涯海角,度他的亡命者的生涯。

    這期間,他會和黑魅谷真坦誠相談,黑魅告訴他,希望他能聽他在江湖並肩行道,她答應他,決不以一般情夫的感情對付他,他的行動可以保持自由,來去不受拘束,她將尊重他的身份和自尊心。但他婉言拒絕了,他有他自己的道路,他感謝黑魅谷真對他的一番情意,他更珍惜她對他的關照和多次維讓的情誼。

    黑魅谷真不勉強他,希望他日後有困難時,別忘了她,不管任何時期,皆願助他解決困難的真正朋友。

    他將得自吸血鬼封三爺的四顆大珠贈送黑魅谷真,說出珠中確是藏了一份陳友諒的藏寶圖,風聲已經傳出江湖,七幻道也是為此四珠而一再出手劫奪。他自己不想前往掘寶,也怕無法保全,便將珠贈給黑魅,留在身邊恐怕會惹起無限風波。

    至於田二小姐,黑魅答應護送她返回府城田府。黑鐵塔不恥黑魅的為人,但看在她一再出手援救文昌的份上,倒未出言猛撞,但也不假以辭色。

    「小山弟的消息,大哥可知道麼?」文昌問黑鐵塔。

    黑鐵塔唉聲歎氣,翻著大眼道:「真怪,那天我親見小山弟被大興善寺賊喇嘛的俗家弟子虜走的,可是我共捉了七名喇嘛用酷刑迫供卻問不出任何信息,他們一口咬定沒有這回事,你說怪不?」

    「那幾個俗家信徒大哥可曾看清臉面?」

    「看清了,但大興善寺的徒孫,確沒有這幾個人,考問不出所以然。

    文昌低頭沉思,突然一咬牙,道:「大哥,小山弟精明過人,大概不至於遭到不測。如果他不幸,咱們打聽兇手是誰再定行止。假使失蹤之事與大興善寺有關,出動的人多,消息不會永遠被封住,也許是別人所為,也許是黑旗令主的爪牙哩。這事操之過急反而勞而無功,你我分途在暗中打聽,豈不……」

    黑鐵塔大聲道,「不行,日下你已成為黑白道無恥之徒的眼中釘,也是眾矢之的,我不放心你獨自在江湖流浪冒險,咱們走在一起兒也好有個照應。」

    「也好,小弟目下還有一件心願未了,咱們一面辦事,一面探小山弟的消息。」

    「什麼心願?」

    「日後再告訴你。今晚早早歇息,咱們明早再作打算。」文昌心事重重地答。他仍在遲疑,難以決定是否將護送施家父女返成都的事告訴黑鐵塔,怕黑鐵塔罵他做事少不了女人。

    黑魅谷真卻不願:「再苦練三年二載,出道並未為晚,何苦在江湖冒風險,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如果我是你,將立即覓地隱修。珍重,後會有期。」她夾著田二小姐,逕自走了。

    文昌和黑鐵塔共住在他自己的華麗套房中,小銀掌燈準備了茶水,在鄰房將息,若大一棟大宅院,只住了他們三個人。

    文昌打定主意,在房中落坐,正色道:「大哥,你聽我將這些天的變故一一道來。」

    「我並沒要求你說,兄弟,我信任你。」黑鐵塔誠懇地答。

    「別打岔,請靜靜地聽。」他將千面師太分手以後的經過一一說了,最後道:「大哥,受恩不報,這種人算不得血性男兒,小弟想暗中護送施姑娘全家返回成都,乘便打聽小山弟的消息。小山弟是四川人,到四川找,不失為上策。小弟不怕你笑我婦人之見,只好直說,大哥是否是願和小弟走一次四川,只用一句話吩咐。」

    黑鐵塔哈哈大笑,怪叫道:「你他媽的這件事倒是真做對了,假使你跟在黑魅谷真羅裙後面嗅餘香,我可要打你—頓消口惡氣,好啦!算我一份。早早歇息,咱們也該養養傷了。」

    文昌心中一寬,也裝腔作勢地道:「這兒沒有水,我可要等在河邊才和你動手拼上百十招,讓你喝飽一肚子水。記住,在水邊你得小心了。」

    「哈哈!我在岸上等著你就是。」黑鐵塔忘憂地狂笑著答。

    第二天,他們遷到城西城裡朝附近一棟木房中隱身,一面打聽施家動身的消息,一面找長安三豪打聽方小山的下落。黑鐵塔長相易引人注意,由文昌出面奔走。豈知長安三豪翻臉不認人,幾乎聲張起來,文昌只好不再麻煩這三個江洋大盜,世情冷暖,日下他樹敵太多。

    長安三豪怕事,他也懶得和他們計較。

    由於厲春水歸還了施家宅院,施若蔡只好暫且逗留,直至將宅院賣出方能上路返川,已經是三月暮春了。

    府城行文各地輯拿江洋大盜的文書,似乎已形同具文,賞格加到每人五百兩,但如同石沉大海,音訊全無。府中的捕役在一月中三天一查五天一追,屁股蛋倒了霉,五犯依然未能落網,僅捉了不少疑犯,無限期地往下拖,真正的強盜,依然逍遙法外。

    在施家決定動身的前十天,文昌和黑鐵塔展開了預定的行動,明日張膽東下洛陽,膽大包天。

    長安城中,由於文昌躲得穩,追蹤他的人一一離去,只有一個人未走,那就是九宮堡的暗拴賣唱老柴,他仍然在太白樓賣唱,等候機會。

    銀劍孤星被蛇魔丹士嚇跑之後,消息傳至漢中府的黑旗令主手中,令主頒下了手示,通知各道群雄不可在明裡和蔡文昌衝突,金蛇洞的妖道可怕,恐怕九宮堡受到殘酷發落。再就是令主巳在鬼影子孫明口中,知道七幻道所要的四顆藏寶珠的秘密,在南康府星子孫附近,布下有力的暗椿眼拴,等候蔡文昌前往尋寶。如果捉獲蔡文昌,這四顆大珠務必以快傳送至九宮堡。

    黑旗令主雄才大略,野心勃勃,他在江湖中安排了不少心腹,以各種不同身份側身各地,秘密活動做他的耳目。這些人中不乏奇技異能之士,潛伏地罕為世人所知,甚至他的心腹臂膀銀劍孤星,也未弄清這些人的身份和立場,更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在暗中替令主賣命,賣唱老柴是僅有少數爪牙。他奉命伺機接近文昌,便暗中盯住了長安三豪,他堅信可以長安三豪身上可獲致文昌的消息,其他的人一一失望地離開了長安城,他卻守株待兔留下來不走。反正這不是十萬火急的事,他並不急進行,欲速則不達,他深知辦事的其中三味。

    這晚,斗室中文昌和黑鐵塔作了一次周詳的策劃。其一,必須向東,其二,設法引開黑白道和與他們作對的宇內十三高人,不讓他們向西走。其三,萬一轉向西走的形藏暴露,使故意向施家行劫,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其四,亡命客的名號必須叫響,希望能讓小花子方小山聞訊趕來會合。

    決定了行動,便在施啟程前十天,他倆開始露面了。提前十天,是預定東行的計劃,他們算定施家西行至漢中府—段路不會有外發生。漢中府至長安程九百六十里,帶著家眷遠行的人不能太快,需時十餘日方可到達,前後共有二十天,他兩人足夠辦事了。

    藏匿了二十餘天,他們連小銀也沒去探望,恐怕連累那孩子受苦,自經過那夜闖鬼門關生死一發的事故,文昌的性情有了顯著的改變,心腸比以往硬,更不將生死放在心上了。他心中暗暗發誓,永不會放過黑旗令主的爪牙,尤其是銀劍孤星一群好殺的人,他要以牙還牙加以報復。他相信,這一天會來的,不管是十年八年,他有自信可以練成足以制他們死命的絕學。仇恨在他心裡生根。一再的迫害和十餘名僕婦慘死的景象令他永誌不忘,難以磨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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