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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文 / 雲中岳

    七年,二千五百多個黃昏和黑夜,靜悄悄地過去,消逝得無影無蹤,虎頭峰依然屹立在江心,山川不改,但小文呂已經十五歲了,成了個劍眉虎目而臉色陰沉的少年,壯得像一頭牛,清秀得像個玉面郎君,假使他的臉色不陰沉,在蔡家莊他定會成為鶴立雞群的美少年,定會獲得族中父老的疼愛。

    但他在苦難中長大,將自己的心加上一把鎖,不接受任何好意,不要任何人的關懷與同情。對大伯,他用沉默作為抗議,對莊中父老,他投以敵對的目光。

    每天,莊稼的沉重工作做不完,稍不如意,皮鞭便無情的在他身上留下一條條紫黑色的疤痕。

    吃,依然是殘羹冷飯。穿,依然是夏單冬夾。

    七年來,他從未露過笑容,笑,在他來說,那是山外的山,雲外的雲,太遙遠太陌生了。

    他的堂兄文華,考不上商州學舍,只好在家弄莊稼,長得雄壯而結實,兄弟倆仍是死對頭,衝突經常發生,文華在影石村不但讀書,也從武館的少林師父學武,但始終無法和文昌抗衡,十次交手總要輸九次半。

    他在這七年中,不間斷地練無極氣功,不僅身材愈練愈魁梧,而且對鞭打已不在乎了。

    蔡莊主用來對付他的皮鞭,愈來愈粗,從一根一捎變成一根三梢,從小指粗漲到兩指粗。可是很怪,除了一鞭一條痕之外,從未有皮破血流的情形發生,不消一兩天,新鞭痕加上,舊鞭痕便神奇地消失了。

    除了氣功,可惜,他對拳腳一竅不通,但跑得比風還快。

    正月十五過去了,過年的狂熱慢慢消退,麥子被埋在厚厚的冰雪之下,田里已用不著牽掛。寒冬的季節,當一場綿長的大雪停止時,是狩獵的時候了。

    文昌永遠沒有隨村人狩獵的機會,他被分配在家中看管門戶。因為狩獵是子弟們顯威風的機會,身強力壯的子弟如果手腳了得,獵得一條大熊,便會成為英雄,其實熊在冬天最好捉,找到它冬眠的洞窟,手到搶來,難得是不易找到洞窟,必須走得遠遠的,太遠,便可碰到虎豺或者大群的餓狼,性命難保。當然啦!能獵得虎豹,當然是英雄中的英雄,但罕見有這種英雄產生。

    獵隊已經走了兩天,文昌和一些老弱婦孺留守在村子裡,感到十分無聊,幸而獵隊也許十天半月方可返回,至少這十天半月中他不會挨鞭子。

    他穿好裌衣,冷對他已沒有多大威脅,信步出了村,向影石村走去。

    影石村的人,對他倒還友善,至少不像本莊的人,見他像見到瘟疫一般討厭。

    滿地銀花,白皚皚的一望無涯,枝頭上冷柱垂封至地面,北風吹來如同利刃裂膚,一腳踩下去,浮雪至掩至膝蓋。

    他輕快地踏雪而行,穿越被大雪掩覆了的森林和山坡,山坡的那一邊便是佔地比大蔡家莊大了一倍的影石村,站在坡上,可以看到村中心的三姓宗祠,祠左方是武館,這時冷清清空閒無人。武館,事實是宏濟寺,廟門關得緊緊的。

    影石村成四方形,高高的寨牆,四座寨門,共建有八座碉樓,遠遠地看去,十分壯觀。

    文昌早對影石村的學藝和武館十分嚮往,可惜他沒有機會參加。堂兄文華的書,他偷了不少,也暗地偷聽文華朗讀,暗中摸索書中的含意。他天份極高,可是所得仍微乎其微,但一些普通字語,他也懂得不少,至少不是西瓜大的字認得兩籮筐的草包。

    他向坡下走,遠遠的,右面山坡中一座梅林中,有兩個人影在林中背手而行,臘梅的清香迎風飄揚,人鼻芳香令人沉醉。

    他認得,那是影石村耽了八年的老夫子商嵐和張村主張良佐的大管家張宏。

    商嵐並末顯蒼老,八年的歲月令他華發飄飄,修長文弱的身軀並末顯得駝背,只是臉上的皺紋多了許多而已,大概老花眼也該加深了些。

    張宏是個彪形大漢,四十出頭,豺頭豹眼虎背熊腰。這人的來歷,連張家的父老也弄不清底細,是否真姓張,誰也不知內情,只知是張村主五十餘年前在外面帶回來的得力助手,不但照顧村主的田地莊稼,也照顧看龍駒寨的三家店面,十分能幹。他人生得高大壯實,相貌兇猛,說起話來如洪鐘,舉動敏捷,透露出一股子寬而粗豪的氣氛。他對張村主十分恭敬,對村中的三姓父老也夠客氣,但三姓父老子弟都有點伯他,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一膠無形的震驚人心的力量。

    兩人背著手,並肩向這兒走來,一色羔皮掩耳風帽,老羊皮襖,青色棉褲牛皮長靴,斯斯文文地走來,剛好和文昌碰上了。

    「咦!文昌,你竟穿著夾衫不冷?」張管家訝然叫。

    文昌不是木石人,別人對他好他不是不知道,只感到眼角發冷,但他強行忍住了,自幼所受的折磨,令他的心靈上披上一重重堅強的甲胃,不為外界所感,不露內心的表情,任何好意和惡意,他都一概拒絕。他淡淡一笑,英俊的臉蛋上只有幾條肌肉抽動,怎能算笑。

    「小可不冷。大管家好,老先生好。」他世故地抱拳虛揖。

    張宏重重地哼了一聲,突然脫下老羊皮外襖,拋過說:「穿上……」

    「不!謝謝大管家。」他將皮襖拋回,相當不客氣。

    張宏再將皮襖拋過,大聲說:「我知道你大伯不是東西。放心,穿上,你正在成長,千萬不可折磨自己,冷暖自己留心些。你大伯如果不高興,告訴他,是我張某人送給你的,叫他衝著我來。」

    老夫子商嵐不住搖頭,苦笑道:「大管家,你在替他招麻煩。」

    張宏嘿嘿笑,輕蔑地說:「有什麼不得了?大不了離開蔡家莊,我替他找一份事幹干,也比他在莊中受折磨好些兒。哼!這年頭弱肉強食,誰軟弱誰倒霉。」他又向文昌叫:「孩子,走,到我家去聊,日後如果有困難,來找我。影石村我不在,可趕到龍駒寨張家磨坊去找我便成。大丈夫四海為家,你可別傻。」

    人的命運確是奇妙的,也許一言一語一動,便決定了終身好壞。這次偶然相會,替江湖帶來了一場難以終止的風暴。

    在影石村耽了一天,大管家張宏和老夫子商嵐,讓他概略地瞭解了兩座村莊之外的世界,不啻在他不平靜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塊大石,死寂的水激起了波瀾。

    臨行,大管家送他出村,在村口,大管家豪放地說:「孩子,記著,海闊天空,何處無容身之地?是你主宰著你自己的命運,而不是讓命運主宰。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向命運低頭認命的人,將永遠被人踩在腳下糟踏,好自為之,別忘了有困難來找我。」

    文昌心潮激盪,長揖到地說:「謝謝大管家的關照,小可記得你老人家的話。」他告辭,大踏步走了。

    十天之後,守獵隊回來了,收穫不大,全莊的子弟們情緒低落,而且暴雪提前了兩天,守獵隊十分狼狽。

    大雪紛飛,暴風雪光臨大地。蔡家莊中,也醞釀著一場大風暴。

    一早,文昌練了一個時辰的玄極氣功,夾著張宏送給他的老羊皮外襖往外走,這件老羊皮外襖,自從回家之後,他一直不敢穿,在十餘年殘暴的壓制下,一時還不敢反抗,這是人之常情,也難怪他沒有勇氣,今天,他準備到黑龍潭,看看是否可以到水中活動活動筋骨。

    丹江冬季水淺,兩岸結了冰,但黑龍潭是終年不涸,也不會被冰封的怪地方。這些年來,潭中一草一石,每一條渦流,每一處石魁他都瞭然於胸。但他始終不敢割下那剩下的一對玉髓龍角芝,因為他不懂毒是怎麼回事,更不知身上無毒吃下龍角芝會有什麼可怕的結果。

    天空中雲沉風急,大雪紛飛,雖則已是辰牌未,天色仍是暗沉沉的。莊中並非家家閉戶,所有的青少年都出來活動,在雪地中呼嘯跳躍。大打雪仗。

    南寨門一段廣場中,有兩批青少年分成兩派,分據左右壁壘分明,雪團在天空中飛過,呼呼有聲。

    右邊,由他的堂兄領頭,左邊有三堂叔的兒子文超為首,雙方相距十來丈,沿兩行老槐樹堆起一條兩尺高的雪牆,年紀小的在後面將做好的雪團往上送,年紀大的娃娃站在雪牆後,用雪團投向對方開火,有時衝出三五丈,叫嘯著投出雪團再往回溜,一個個興高彩烈,叫嘯聲五里之外也可以聽到。

    文昌極少有機會可以和孩子們玩樂,似乎他不是蔡家莊的子弟,是個不祥的不受歡迎的人,小娃娃們雖然無成見,但他們的兄母卻禁止子女們和他玩樂。

    孩子們是純真的,有不少娃娃不顧父母警告,仍經常和他打招呼,或者在虎嶺山麓分吃他偷來的雞鴨,但有些稍大的少年,像文華、文超一群人,卻似乎和他水火不相容,經常有架打,不打則已,打起來必雞飛狗叫,但不管是勝是負,他必倒霉。勝了,有人在莊主前告狀,他得挨皮鞭子,負了,就更修。

    他必須從雪團飛舞中穿出,不由腳下生疑。

    「繞過去算了。」他想。

    還未決定那兒繞過,文超方面,一個小娃娃尖叫道:「小虎子哥,來幫我們。」

    另一個十三四歲的娃娃,從文華的堡壘旁衝出,吶喊著衝出十來步,將兩個雪球投出,扭頭往回跑,一面叫:「他敢?不要他!」

    壘後站起了文華,他叫:「滾開!沒有人要你……哎……」

    「噗」一聲,一個雪球恰好擊中他的胸膛,碎雪紛飛,把他擊得退了兩步。對面的文超站起叫:「哈哈!再來一次……哎……」

    不知由何處飛來一個雪球,擊中文超的下頜,打得他踉蹌了兩步,抹掉粉雪叫:「小狗子,你他媽的怎麼衝過界來了?揍你。」

    他抓起兩個雪球,跳過雪牆,向右前方的小狗子衝去。

    文昌本來想繞道,但被人用話一激,心中火起,大踏步從中間走去,他準備如果雪球擊中了他,他便加以反擊,向對方宣戰。

    真巧,文超正向前衝,將近他身旁,四面八方的雪球,全向文超集中。

    「叭!叭叭!叭!」雪球在文超身上爆炸,碎雪飛濺,連挨了十來團,把文超打得怪叫如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聲大叫,拼全力將手中雪球投出,根本不知前面的人。

    「啪啪」兩聲,兩個雪球全擊在文昌身上,雙方相距不足八尺,一擊便中。

    文昌火起,立刻扔掉老羊皮外襖,火速俯身抓了一個雪團,向文超剛轉過身軀的背影投去。

    他的臂力驚人,「啪」一聲暴響,雪球擊中文超的背心,巨大的打擊力量將文超衝倒在地。

    「哎……」文超大叫,整個臉面陷入浮雪中,狼狽地爬起,向文昌回頭猛撲,由雪球的力道估計,除了文昌之外,別人定難辦到,所以他衝向文昌。

    「砰!」右一拳擊中文昌的左頰。「砰!」左一拳接著在文昌右頰暴響。兩記左右衝拳擊得結實,把文昌打得退了三步,幾乎站立不牢。

    文超仍不放手,接著衝上,一連三記短衝拳,全搗在文昌的胸腹,把他擊倒在地。

    雪戰停止了,吶喊聲、尖叫聲大起。

    文昌知道對方人多勢眾,佔不了便宜,先不敢回手,好漢不吃眼前虧。但胸腹挨了三拳,不但倒了,而且胃中作嘔,確實不好受,似乎這三拳頭把他的胃從肚中擠出口腔,內臟在收縮,先到那兩記左右衝拳,也令他眼冒金星,昏頭轉向,委實忍不下這口惡氣。

    文超已經十八歲了,站在那兒牛高馬大,去年臘月裡剛討了個老婆過年,事實上已經是成人,打起架來拳頭不知輕重,像在拚命。

    文昌忍無可忍,掙扎著爬起要還擊了。

    文超不等他爬起,急衝而上,「砰,」一聲一記「連環掛扣」雙手先後勾出,右拳先擊中文昌的下頜,再一聲「砰」,左拳又勾中文昌的右胸。這兩拳打得結實,把文昌還未站起的身軀再次擊倒,口中血出。

    「狠狠地揍他一頓。」有人叫。

    「小虎子哥,還手啊!」有打抱不平的人叫。

    文超沖而上,一腳飛出。

    文昌怒火三千丈,向左一滾,火速站起,勢如瘋虎擊沖而上,拳出如風,左手擊抄,抓住了對方攻來的右拳向外一拔,「砰」一聲暴響,右拳擊中了文超的左胸下方。

    「呀……」文超驚叫,弓著腰連退五步。

    「砰!砰啪」文昌緊迫不捨,連攻三拳,一拳一落實,上打下領,下搗小腹,不讓對方有招架的機會。

    「哎……哎……哎喲!」文超絕望地喊叫,那三拳他已支持不住,「噗」一聲飛腿丈外躺倒,跌了個手腳朝天,爬不起來了。

    不遠處屋角,突然轉運兩個中年人,其中之一吃了一驚,一面奔來一面叫:「小虎子,你好大的狗膽,你……」

    文昌本來拔腿想走,扭頭一看,來人是另一方的四堂叔,是莊中最討厭他的死對頭,嚇了一跳,撒腿便跑。

    還沒跑過寨門,寨門外闖入了兩個一身皮襖的老人家,抱著手踏雪而入,猛抬頭便看到奔近的文昌,一個老人哼了一聲,喝道:「小虎子,你失了魂?」

    真糟,是莊中最討厭的兩個叔祖輩老傢伙,連聲喝問的老傢伙叫五爺爺,在祠堂裡十餘名執事之一,他老人家的話頗有份量,專會興風作浪。

    文昌正想從旁竄出,後面四叔叫聲已到:「五爺捆住那小畜牲,他打了超侄。」

    這可跑不掉了,兩個老不死當寨門一攔,同聲叱道:「小虎子,你敢跑?闖了禍跑得了?回去。」

    文昌久受壓制,一時還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站住,冷冷地分辯道:「超哥先動手,可不能怪我。」

    他的冷冷態度,最受非議。人與人之間,誰也不喜歡冷面孔,尤其是老一輩人,他們希望小輩們討好阿諛拍馬屁低聲下氣撒嬌,怎受得了頂碰?老傢伙們對不買帳的文昌早已不高興,先入為主,天大的道理也說不清。

    「呸!畜牲!你還有道理?」五爺爺怒叫。

    沒有道理也就算了文昌不再分辯,也懶得和這些不講理的老傢伙多說,氣得虎虎站在那兒生氣。

    他的生氣臉孔更惹起五爺爺的惡威和怒火,不由分說走近「啪啪啪啪」四聲暴響,左右開弓打了文昌四耳光,叫:「滾回去!我找你伯父管教你。你是個無可救藥的害群之馬,沒有一天你會安靜,專會生事揍你的兄弟們,太不像話。滾!」

    文昌被打得眼冒金星,弊了一肚子冤氣,扭頭往回走,胸前不住起伏,他已忍了多少年,還是忍下算了。

    幾個娃娃們扶起了文超,文超像一條病狗,眼淚鼻涕一起流,如喪考妣地叫:「哎喲!

    我要死了,我要……」

    四叔也不問問,迎著轉來的文昌一耳光打出,「啪」一聲響,打了文昌倒晃了一步,怒叫道:「畜生!你還出口噴人說是別人先動手?我親眼看見你打他,豈有此理!」

    文昌的嘴角再次泛出血跡,咬牙道:「四叔只看到我揍他,卻沒有看見他一連給了我五拳,擊倒我兩次……」

    「啪」一聲,四叔又給了他一耳光,怒叫道:「你還敢強辯?你……」

    「四叔可以問……」

    四叔更為火起,不由分說兩掌拍出。

    文昌委實受不了,本能地抬手一枚,一舉落空。

    這下亂子鬧大了,在長輩面前出手攔擋,還了得?簡直是大逆不道。

    「反了,這畜牲……」四叔氣得臉色泛青,憤怒地吼叫,幾乎說不出話來,不住跳腳。

    一不作二不休,文昌橫了心,冷冷地說:「假使無理可講,何必講?四叔,你也用不著打我,你的手段該教洲你的兒子。打別人的兒子不心疼,你這兩耳光太重,我小虎子難道不是人?」

    兩個老傢伙到了,附近的老少也出來了,文超的三叔也趕到了,莊中的父老圍了一大堆。

    文呂悲憤地衝口說出這句話,卻激怒了好些人,一姓的村莊不比都市,凡是老一輩的人都可以動手教訓小輩們。當然啦!抗拒的人不是沒有,有些娘們放起潑來也夠瞧的,她們不管長輩不長輩,打了她們的孩子,她們會罵上三五天,指桑罵槐口出不遜不算奇聞,她們不要別人代管她們的孩子,像文超文華文魁幾個少年,即使是祖字輩的幾個老傢伙,也不敢動他們一根汗毛,了不起罵兩句告訴他們的父母了事。

    只怪文昌沒有爹媽,沒有人撐腰,活該倒霉,正應了人善被人欺的一句話,三叔一見自己的愛子鬼叫連天,心裡已經夠疼,再一聽文昌飽含反抗性的話,不由火起,順手抓過一根木棍,一棍劈出叫:「畜牲!你……」

    「撲」一聲悶響,劈中文昌的左頸耳門處,文昌只「嗯」了一聲,翻身仆倒人事不省。

    「糟!」有人驚叫。

    人群中出現了蔡莊主,應聲叫:「三弟,你怎麼用棍子打?」

    五爺爺冷冷一笑,接口道:「這畜牲大逆不道,打死了也好。」

    驀地,鑽出一個小娃娃,拖著文昌先前忘記帶走的老羊皮外襖,哭哭啼啼地說:「是超哥不對,先用雪球打小虎子哥,再兩次將小虎子打倒,小虎子哥一直沒回手……」

    「你胡說什麼?」四叔大怒。

    小娃娃不怕嚇唬,尖叫道:「我要說,偏要說。小虎子哥路過這兒要出寨門,超哥衝出去先打他,第二次倒地超哥用腳去踢,小虎子哥才回手,太不公平,我要說。」

    蔡莊主扭頭向文華問:「華兒,怎麼回事?」

    文華和文昌雖說從小到大,勢同水火,明裡仇恨難解,但畢竟是有些正義感,哼了一聲扭頭便走,一面說:「這該怪小虎弟沒有爹媽。」說完走了。

    這時,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人群中鑽出雄偉的文魁,驚叫一聲搶到,跪下身子用雪在文昌臉上磨擦,大聲叫:「昌弟,昌弟,昌……」

    雪屑一觸,文昌悠悠醒來,他掙扎著站起,大眼睛凶光四射,站穩了,切齒道:「蔡家莊沒有我蔡文昌立足之地,三年後我會回來,我的田地不許任何人耕種,我的房屋我要一把火燒光了。你們不仁,休怪我不義。三年後見。」

    說完,向寨門舉步。

    迎面擋路的是五爺爺,厲聲叫道:「小虎子,你好大的膽子,目無祖宗……」

    「讓開!」文昌暴怒地叫。

    「文昌,你想怎樣?」蔡莊主駭然叫,破天荒看到文昌的反抗舉動,難怪他吃驚了。

    文昌扭頭冷冷地說:「伯父,我剛才的話請記住,不然,蔡家莊可能有橫禍飛災,我小虎子受夠了,咱們走著瞧。」

    四叔剛才十分尷尬,這時可抓住把柄,衝上叫:「抓住這敗類,交祠堂公議……」

    他的手剛搭下文昌的胸衣,文昌的鐵拳已兇猛地搗出,「碰碰」兩聲擊中他的小腹。

    「哎……」他叫,雙手捧腹上身前傾。

    「碰」一聲響,文昌一記勾拳擊中他的下領,大牙掉了四顆,向後便倒。

    在眾人嘩叫聲中,文昌突然在懷中拔出得自怪老人的小劍,寒光亮亮,耀目生花。

    「我走了,三年後咱們算帳。誰不怕死,上,小虎子認得你們是長輩,這把劍可沒長眼睛。」他厲聲說。

    他回身揮出一劍,五爺爺「哎」一聲尖叫,雙手抱頭撒腿就跑,劍距老傢伙遠著哩。

    利刃在手,所有的人全嚇著往後退。文昌一聲長嘯,衝出了人叢,像一陣狂風,刮出了蔡家莊。

    龍駒寨,原是這條古道的第二大驛,第一大驛是武關東南的層峰驛。在成化十三年三月,商州從縣升為州。因為古道日趨繁榮,商旅往來不下於遺關大道,層峰驛同時也升為縣,叫商州縣,因此一來,龍駒寨便成了第一大驛站,成了群山中的一座大鎮,居民上千,市面日漸繁榮,商旅們便在此投宿一宵,第三天方啟程赴商州。

    鎮上商業景氣,三教九流色色俱全。不但陵路商旅如雲,水上也有板船下漢江,東北可至商州西水西門,可惜冬季航運不通。

    那時,這座在丹江北面形成一座長寨,首在西北尾在東南,土寨牆高有兩丈餘,四座寨門高聳,十分神氣。寨東南角,是鎮的宅第,鎮南,是商業區。鎮西北,是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問題地區。

    影石村張村主張良佐的產業,分散在各處。磨坊在鎮北,油行在鎮南商業區,鐵鋪在鎮西北,夾在兩家客店的中間。

    文昌在磨坊找到大管家張宏,但他對趕驢子碾磨不感興趣,便到了鐵鋪耍大錘。

    他個兒魁梧,再打了兩年的鐵,十七歲的小伙子壯的像一頭雄獅,但卻劍眉入鬢,目如朗星,齒白唇紅像個少年書生,可惜他極少露出笑容,掩去了不少神采。當他幹活時,赤著上身,又粗又結實,乍看去,像一座有稜有角的肉山。十七歲,他已有八尺的雄偉身材,他的大錘比別人都重,揮舞起來像舞燈草。

    別以為他力氣大只可幹粗活,錯了,他打的刀劍和暗器精巧絕倫,定貨的江湖朋友有口皆碑,誰如果不知張家鐵器的蔡文昌手藝好,他準不是江湖人。

    他也打車軸、踏釘、馬蹄鐵、犁鋤等等,但打磨江湖朋友的訂貨卻是拿手。他進入鐵鋪的身份很特殊,不是學徒,也不是師傅,他只是來試試是否可以安身。但他卻愛上了這地方,不到半年,他成了店中的師傅,任何活計經他一看便會,稍加指點便更熟。店面甚大,張家鐵店是龍駒寨的王牌,前面是鋪面,大進是工場,客人可穿過院子到工場參觀,後進是店夥計的食宿處。

    工場共分三部分。一是煉鐵場,名義上說是煉鋼,其實不可能煉出鋼來,二是打造場,有十座火爐之多。三是試器廠,這部分最精彩,有供刀劍砍、劈、剁、戳的器具,有供暗器射擊的皮靶,木靶、多目標的活動靶、繩靶……應有盡有。

    文昌不但是打老場的主柱,也是試器場內的最佳顧問,刀劍暗器的奇技,他在這兒獲得了無數寶貴的經驗。

    工場人手多,光是打造廠便有二十名師傅,活計不用趕,晚飯後照例不趕夜活,大家可以隨意找快活。

    蔡家莊自從蔡文昌走了之後,沒有第二個文昌讓那些老傢伙出氣,似乎寂寞了許多。他們對文昌留下的家業和臨走前的警告,毫不在意。後來,聽說他在龍駒寨做打鐵匠,可有話柄了。一般議論都不大好,有人說:「這畜生沒出息,看他那窮相就不是塊好材料。」

    「哼!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來會打洞,他就是這點出息,他爹也是個沒出息的貨嘛!」

    「他一個臭鐵匠,還要在三年後回來算帳哩!」

    「他回來時,請祠堂公決那埋了他。」

    「從小他就會偷雞摸狗,辱沒有咱們蔡家的祖先,他如果回來,打斷他的狗腿。」

    「他如果敢回來,不許他進莊,進莊外便埋了他。」

    一年之後,蔡家莊的人有點害怕了,因為見過文昌的人,全被他那猛獅般身材嚇壞了。

    兩年之後,蔡家莊的人開始凜然於心,因為文昌已開始打入社會圈子,在龍駒寨開始有了名氣。白天,他作工,做事認真不苟言笑。晚問,他到鎮北找大管家張宏請教,因為他已看出張宏不是等閒人,就向張大管家請教拳腳散手。

    頭一年,老夫子商嵐也來了,做了磨坊的帳房老先生,因為學塾另請了兩名教師,他不願再呆下去。

    三個人在一起盤桓,文昌的文武有突飛猛進的驚人成就,商嵐和大管家十分器重這個有驚人天賦,聞一知十的可愛少年人,兩年以來,兩人傾囊相授,愈來愈槽,他們已沒有什麼可以教他了。

    兩年中,文昌總算知道了兩位奇人的身世。

    老夫子商嵐他不姓商,姓尚,在武林中,千手書生尚樂天的大名,大江南北黃河兩岸的江湖人,提起來也害怕。他二手三暗器打遍江河兩岸無敵手,殺人如麻,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英豪。十年前,他在京師擊斃了錦衣衛的暗器高手藍安平,被官府行文天下捉他歸案,出動了武當少林兩派高手天涯追跡,他只好隱身暫避風頭,十年來隱姓埋名在外。

    大管家張宏也不姓張,名倒是真的,姓趙。在北五省綠林朋友中,提起山東魯山英雄寨大寨主猛獅趙宏,莫不豎起大指頭,說聲了得。他為何丟下大寨主的綠林巨霸名位不幹,到這山區小地做大管事?

    只消留意江湖動靜的入,便知十三年北五省武林俠義道大舉群襲魯山英雄寨的故事。起因是猛獅趙宏留下了京師五省鏢局的一票暗鏢,雙方結下深仇。按留鏢期限是一個月,一月中,五省鏢總鏢頭風雷金刀施世全三上魯山,風雷金刀說要請師兄左刀李雲出面索鏢,要求留鏢期限延長一個月。可是猛獅趙宏不買帳,按規矩期滿便將鏢分了,這枝暗鏢是一路罕見的珠寶,五省鏢局賠了一萬八千兩黃金。風雷金刀不甘心,局主龍鎮東方平更不願意,立刻傳下俠義柬,大舉襲魯山,便由暗鏢主人請出山東的官兵大舉攻山。激戰兩晝夜,猛獅趙宏只好忍痛率手下乘夜突圍,魯山英雄寨冰消瓦解。

    他在北方失去基業,存身不得,只好跑到西北暫隱,十餘年來不談當年勇。

    這兩個江湖奇人,在指點文昌練學武之際,竟末發現文昌身懷絕學無玄氣功。他們卻不知文昌早有打算,深藏不露。在他兩人口中,知道武林中所謂的內家氣功十分難練而厲害,思索之下,便知道怪老人所接的無極氣功,定是氣功中的一種,自己不動聲色,埋頭苦練。

    這年初夏,第一個離開的是千手書生尚樂天,接著猛獅趙宏也動身重入江湖,兩人飄身而去,不知所終。

    文昌重新陷入孤單,幸而他已和店中的師傅們建立了交情,也因此一來,他開始打入了龍駒寨的下流社會。

    店左,是商洛老店,是龍駒寨最複雜的一座客店,客人全是一些粗豪的爺們,商洛老店的左首,是一條小巷子,這小巷的環境,比商洛老店更複雜。大小賭場共有二十四間,有一擲千金的場所,有下三文錢賭注的小局,任君選擇。私娼館,據說都是來自西安的粉頭,夜渡資從五兩銀子低至制錢三百文,按貨色論價錢,往來的行商遊子,不愁旅途寂寞。

    龍駒寨小地方,不像西安府排場大,西安府有各式秦樓楚館,有可納千金的銷金窟,有清官人有濁粉頭,有美如天仙的歌姬舞孃。但在這兒,可沒有能花大錢的爺們光顧,都是出手小氣的財神爺,排場不大,共有十幾家。都不是公開的娼家,平時連倚門賣俏的粉頭也看不見,要問津必須找到引路的漁父。

    這條奇形的小巷,暗中把持的人,是本地的地頭蛇病無常郭智先郭三爺。郭三爺的府第在鎮東南上流社會住宅區,但他本人卻極少在家,平時在小巷附近也不易找到他的跡影,要找到他可到商洛老店試試。可是,假使小巷大有人鬧事,他的徒子徒孫萬一應付不了,他便會突然出現。多年來,自從龍駒寨發展成大驛站,小巷畸形發展起來,郭三爺出面鎮壓的時候並不多,大不了讓他的智囊兼保留老妖狐培傑出面打發了事。

    張家鐵店的師傅們大多有家小,極少往巷子裡跑,加以小痞棍們經常前來買些小刀鐵尺一類玩意,彼此之間都有些面善,既無利害的衝突,也斷不了財路,所以彼此之間從未紅過臉,但也從不相往來。

    文昌卻在暗中打算,他必須培養起凶悍的名號,成為黑社會一份子,方能回到蔡家莊出一口怨氣。其實,他並不打算回家殺人成英雄,只想讓他們知道,他蔡文昌不是羔羊,離開蔡家莊同樣可以活得好好的,十餘年來所受的折磨待遇刻骨銘心,也難怪他有這種念頭和野心。

    另一原因令他走極端的是怪老人,好心救人反而傷身,他恨透了那些虛情假意之徒,他要向人報復。怪老人在未得玉髓龍角芝之前,對他關懷備至,練功時諄諄善誘,赫然長者之風,龍角芝到手,立即下手取命,委實令他寒心和憤怒,他認為天下間除了千手書生和猛獅之外,全不是好人。

    合該有事,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二十名師傅中,大多數妒嫉文昌的天才,彼此之間格格不入,暗地裡閒話滿嘴。唯一與文昌建下交情的人,是祖籍西安府的禹宗禹老三。

    午時後不久,一個彪形大漢踏入了店門。掌櫃的狄二伯滿臉堆笑,離櫃檯領手笑道:

    「客官辛苦了,大熱天,請坐,請坐。」

    櫃旁有一列長凳,有兩名小夥計專門奉茶水。大漢身穿青布對襟勁裝,青包頭,腰懸一把連鞘單刀,繫著百寶囊,牛眼凶光暴射,並不就坐,一腳踏在凳上面,掌靠在櫃上,放開大嗓門說:「掌櫃的叫蔡師傅出來。」

    狄二伯吃了一驚,惶然地說:「客官的意思……」

    「大爺要定造暗器。」大漢搶著叫。

    狄二伯心中一寬,笑道:「哦!客官請稍等。」

    「快!」

    小夥計奔入後庭,不久,文昌拖拖然出來到店中,他一頭黑亮長髮胡亂挽在頂端,敞開胸襟,露出了如墳如丘的胸膛,下身繫了一條黑布圍裙,胸上和雙手全被炭灰所染污,像一個巨人般走近櫃檯站住了。他極少主動和人打招呼,臉上木無表情,人說他冷傲,也確是冷傲。

    大漢不住打量他,大牛眼一翻,問:「你就是蔡師傅?」

    「在下正是蔡文昌。客官有何見教。」

    「你會打造精巧的暗器?」

    「少許會些。」

    大漢在百寶囊中一陣亂掏,掏出一柄小巧柳葉刀「叮」一聲扔在櫃檯上,說:「看啦,會打磨麼?」

    文昌抬起略一打量,刀長有六寸,兩頭尖,重心略前,兩面發刃,薄而微彎,弧度不顯,他放下刀,說,「敝店可以打磨,但期限不能太快。」

    「你能打?你知道暗器的名稱?」

    「這叫做回風柳葉刀,可以成弧形飛行,也可以損傷一端扔出旋轉而飛,折向傷人。」

    大漢吃了一驚,訝然道:「咦!你真知道哩!」

    文昌臉上肌肉抽了抽,說:「這種刀扔出去容易,不能用指彈出,貼掌飛出如果功夫不夠火候,食指和無名指可能受傷,客官這把刀打磨得不夠精巧,重心太前了些,飛行旋轉時不夠穩定,可能要偏了準頭。」

    大漢不敢再大刺刺,抽下凳上的腿,怪叫道:「高明,高明,替我將重心放後些,怪不得我老是出手落空。打一把價錢如何?」

    「客官付銀鈔呢。抑或是銀子?」

    那時一兩的銀鈔只值一文錢,貶值了一千倍。官府禁止在市兩上使用金銀,抓住了不殺頭也得充軍。但這是官樣文章,市面上照用金錢不誤,誰也不當回事,銀鈔幾乎成了廢紙。

    「銀鈔。」大漢利落地答。

    「每把工價一千五百貫。」

    大漢怪眼一翻,怒叫道:「什麼?一把刀要一千五百兩銀子?」

    文昌毫不動容,冷冷地說:「客官說的是銀鈔。如果付銀子,每把一兩二錢。」

    「什麼話?」

    「老實話。對不起,客官這種暗器,小店無法打造。」文昌說完扭頭便走。

    大漢卻笑道,說:「你這位行家怎麼開不起玩笑?老兄,打三十把要多久?」

    「十天。」

    「五天怎樣?每把我加三兩八錢銀子。老實說,你這裡便宜,我這把是南陽府打的,每把五兩銀子,打一把需時一天,如果五天能打三十把,我出五兩一把。」

    文昌對掌櫃的說:「二伯,接下這筆買賣,三天後請客人前來試手。」說完大踏步走了。

    大漢掏出三十兩黃金下了定金,這是打造精巧物件的成規,需先交三分之二,三十兩黃金折合白銀一百二十兩。

    大漢剛踏出店門,劈面碰上了三名敞胸大漢。街道不太寬,可並行三輛大車,屋據下碰頭,想避開已經不可能。三名敞胸大漢最左一名叫:「老二,就是這小子。」

    大漢知道跑不了,當門一站叉腰瞪眼叫:「怎麼?叫來了黨羽?慢來,咱們可不是下三流,用不著一窩蜂上,一個一個來,太爺接下了。」

    中間敞胸大漢哼了一聲,拔出腰帶上的鐵尺,說:「好傢伙,你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用假骰子在龍駒寨走水,你他媽的活得不耐煩……」

    大漢撤下單刀,冷笑道:「喝!要動傢伙?你狗娘養的血口噴人,競說太爺賭假骰子,睜開你的狗眼瞧瞧,太爺百花蛇桑霸豈是下三流玩假骰的人?」

    狄二爺沉下臉,叫道:「諸位,請到街心比劃,……」

    「錚!錚錚錚!」兵刃交擊聲大起,一把單刀一把鐵尺,在店門口乾上了。

    門口鬧事,內進的師傅們向外奔,五名店夥計也不是省油的燈,每人抄一根鐵棍就要衝上。

    以往大管家猛獅趙宏術離開龍駒寨時,本地的好漢們誰都不敢在店門口撒野,大管家走了不到兩個月,竟有人打上門來了,太不像話了。

    正混亂中,出現了文昌高大的身影,手中拿了一把火鉗,搶出大喝道:「滾出去!豈有此理。」

    「錚!錚錚!」一刀一尺鬥得更急,已迫入店門之內了。

    文昌冷哼一聲,突然切入刀光尺影中,火鉗左右一分,喝聲震耳:「住手!」

    「錚錚」兩聲脆響,單刀向下疾沉,鐵尺飛出街心,險些擊中一個趕來看熱鬧的人。

    大漢單刀被火鉗擊得向下沉,正想抬刀,一隻牛皮直縫靴已經踏位了刀身,他感到虎口一震,火速丟手,單刀被直縫靴踏實了。

    文昌一腳踏住單刀,手中火鉗兩面輕拂,冷冷地說:「諸位,張家鐵鋪全是鐵傢伙,任何玩意都可傷人,決不許有人在店中比劃鬧事,這規矩諸位定然懂得,未免太說不過去吧?」

    他這一手不僅奇快無比,更乾脆利落,一照面間,擊落了一刀一尺,事實上已控制了兩人的性命,假使他出乎,兩人誰也別想安逸。旁觀的人全傻了眼,天!蔡師傅不簡單哩!真人不露相,今天卻露了一手漂亮的。

    「好哇!蔡師傅這手了不起。」有人大叫。

    敞胸大漢好似不信地死死盯著文昌,他手上虎口鮮血直流,咬牙切齒地說:「蔡師傅,你該知道胳膊往裡彎,你究竟助誰?」

    「你們一個是鄉親,一個是客人,在下誰也不助。」文昌答。

    龍駒寨的痞棍們怕大管家張宏,大管家走後,他們無所忌憚,所以敢打上門來。江湖朋友雖說是亡命之徒,但非必要不想打人命官司,有一條不成文的成規,便是不可在打造兵器的鐵店鬧事,原因是鐵店中全是重傢伙,而且爐火夠旺,鬧起事來必定有死傷,甚至會引起火災,用鐵器或者用爐火挑灑,都會出人命。

    文昌從千手書生和猛獅趙宏那兒學到不少江湖門徑,當然知道這些禁忌,而且他早有野心在龍駒寨嶄露頭角,因而搶出展身手。

    敞胸大漢鐵尺被火鉗碰飛,本已臉上無光,心中火起,提出了質問,豈知文昌坦率地表示誰也不幫,也不好言相勸,他無法下台,惱羞成怒地叫:「好,姓蔡的,咱們走著瞧。」

    文昌坦然輕幌著火鉗,冷笑著:「姓蔡的不想生事,只方了維護店面,假使你不願意,蔡某等著,水裡火裡一概奉陪,目下請諸位離開。」說完,扭頭向百花蛇說:

    「你老兄既然是江湖人,不該在敝店門口動手,好漢做事好漢當,為何不約地方解決?

    走吧!如果你是單身客人,千萬不可在龍駒寨生事。」

    他拾起單刀,信手一擲,「錚」一聲脆響,單刀神奇地飛入白花蛇的刀鞘內。

    白花蛇嘿嘿一笑,翹起大姆指說:「高明,在下栽得不冤。解圍之德,不敢忘卻,咱們後會有期,桑某要交你這位朋友。」說完,抱拳一禮,大踏步出店而去。到了街心,又向走了十來步的三名敞胸大漢的背影叫:「老兄們,再見。」

    店門口閒人漸散,文昌也回到工場干他的活計。

    一個時辰之後,店門來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後生,踏上長凳跳上櫃檯側著屁股坐好,向滿面怒容的狄二伯笑道:「二伯,認得我小猴子邱六麼?」

    狄二伯重重地哼了一聲,不悅地說:「你這小王八蛋!愈學愈壞,跟著病無常不到兩年,已經壞得無藥可救。你那九泉下的老爹,大概前世造成的孽太多,才會養了你這個小活報應。」

    小猴子邱六嘻嘻一笑,搖手道:「二伯,別罵,我爹爹生前受人欺負,我小猴子目下欺負別人,爹在九泉之下應該含笑。」

    「你來幹什麼?」

    「奉郭爺所差……」

    「哼!要找蔡師傅的麻煩?」

    「不!要請蔡師傅賞光。」小猴子在懷中掏出一封大紅拜帖,丟在櫃檯上,跳下地來又道:「郭爺貼到,這是天大的面子。帖後有明日設宴所在和時刻,請交給蔡師傅。」說完,一陣風似地溜了。

    不久,一名身材修長白臉無須的中年人,拖拖然踏入店門,袖中取出一隻大紅套封,遞上櫃檯說:「勞駕,請轉交蔡師傅。」說完轉身便走。

    狄二伯掂起套封,搖頭苦笑道:「人怕出名豬伯肥,麻煩大了。龍駒寨將有一場大風暴,不知是禍是福?老天爺保佑!」

    大紅封已套封口,寫的是:「敬上。蔡師傅文昌大啟。」具名是「漢江禿蛟凌遠百拜。」

    文昌先後收了兩張帖子,看了之後淡談一笑。病無常的拜帖,定於明日晚間在商洛老店內院花庭候敬。漢江禿蛟的柬帖,是請於明日午正在南碼頭候駕。

    狄二伯立即派小夥計到鎮東南張村主的府第報訊,稟明經過。

    掌燈時分,晚飯剛罷,文昌梳洗畢,狄二伯派人來說,東主在府中請見,要文昌前往一行,文昌穿了一襲青直接,燈籠褲,便靴。他的左手大袖內,紮了藏有小劍的皮臂套。右小臂上,也藏了一個皮臂套,插了兩列暗器,上一列是刀,下一列是箭,都是四寸長。千手書生的暗器五花八門,在武林無出其右,不出手則已,出則最少有三種。但文昌不想用多種暗器,他去蕪存精只用刀和箭,也不用機簧器械,完全以手發出,憑技術而不需要取巧暗襲,他有這種自信。

    他的飛刀不像柳葉刀,卻有點像梭,兩頭可用,也可像柳葉刀一般旋轉傷人。直射時,像一線銀芒;旋轉時,像一團四寸長的光球,可以發力的大小而控制飛行路線和方向,十分靈巧而地道。

    他的箭也厲害,也不分簇桿,羽是極薄的銀羽,三梭,三枚小倒鉤,這是一種貼在指縫中使用的暗器,細小而銳利,打入體內不易拔出。

    他知道白天管了閒事,惹了本地和外路的英雄好漢,假使不預防一二,說不定要大禍臨頭,任人宰割,所以帶了傢伙,隨時準備自衛保身。

    他大掐大擺向下街走。龍駒寨下街沒有正式的夜市,沒有路燈,大街上行人不多,空蕩蕩的。下街是住宅區,是本地的財主和外地的寓公所建的宅第,樓閣處處,庭院深深。靠東南鎮口向左折的一條小巷中,三五盞燈籠發出朦朧的黃色的光芒,最近一盞燈籠下,便是張府的東院側門。

    張府的宅第十分富麗堂皇,共有五進,加上東西院,和後面的花園,堂深奧廣。大庭前面也有庭院,梅杏梨點綴其間,卻沒有桃樹。花園散處在花徑兩側,奇卉異草散發著陣畔幽香。庭院前,是高大的門樓,門樓外台階上,有一對高大的石獅子。

    平時,主人在這兒的時間並不多,大多時間在影石村老家,他是村主,也是里長,村裡的事他不能不管。主人如果不在,大門是經常關閉著的,客人皆從側門出入。至於店中的掌櫃和夥計,便得走東院側門進入東院,主人在東院接見,表示親信。客人不可以穿庭院進入大庭,大庭是主人起居的所在,除非是至親好友,主人絕不在大庭款客。

    文昌曾經來過兩次,第一次是初到龍駒寨,第二次是他正式成為鐵鋪師傅時,兩次都有大管家帶頭,走的便是東側門。

    登上台階,手剛伸向門上的扣環,小門已吱呀呀地開了,門內一名健僕低聲叫:「是蔡師傅麼?」

    「小可正是蔡文昌。」

    「請進,少爺已久候多時。」

    「東主不在家?」文昌問。

    「主人在鄉下,少爺和小姐前天來的。」

    少爺,是張村主良佐的兒子張子玉,小姐,是子玉的妹妹婷婷姑娘。這兩位少爺小姐,文昌皆不曾會過。

    文昌隨健僕走向東院花庭,那兒燈火通明,三名健僕和兩名使女前後張羅。花庭中,張子玉安坐大環椅上,臉色有點不悅。

    張子玉比文昌大三歲,廿歲的哥兒長得清秀俊逸,但細皮白肉像個大姑娘,身材不超過七尺。與文昌相比較,差得太遠了,矮了一尺左右。

    「蔡師傅到。」健僕在庭門外叫。

    「請他進來。」

    文昌應聲踏入庭門,一躬到地,說:「小可蔡文昌,少東主萬安。」

    按理,他應叩拜,但他沒有叩拜的習慣,這一生中,除了伯父強他跪拜之外,他還未叩拜過任何人,甚至千手書生和猛獅趙宏,他也未下拜過。

    子玉清秀的五官現出不悅的神情,抬手說:「蔡師傅請坐。」

    「謝少東主。」他在右下首坐下了。

    「蔡師傅,聽說白天裡有麻煩?」

    「確是有麻煩,病無常的手下……」

    「我知道了。蔡師傅,你不該在那些痞棍之前逞血氣之勇,生意人怎可插手管這種人的閒事?」

    「稟少東主,行有行規,業有業主,店中如果任由他們生事,日後豈不更麻煩?」

    「目下已經夠麻煩,你該讓他們到街心解決,牽入了是非漩渦,咱們的店今後必將永無寧日,你……」

    文昌天生傲骨,聽口氣,少東主對今天的事十分不滿,臉色也難看,他怎受得了?搶著說:「少東主,小可維護店中的門面光彩,冒險挺身而出,保全了店中的聲譽。少東主如果認為小可做得不該,小可五天之後,交完一批貨品,立即卷包袱走路……」

    「蔡師傅,你怎麼……」

    「少東主請放心,小可既然招來了這檔子事,決不使少東主的店受到任何干擾。明晚病無常約小可商談,小可一身當之。別小看了這些痞棍,他們也有他們的規矩,冤有頭債有主小可一力承當,他們決不會找張家鐵鋪的麻煩。小可告辭,五天之後,恕小可不再前來府上辭行了,東主那兒,請代致意。』」

    說完,拱手一禮舉步便走。張子玉急忙站起說:「蔡師傅,請稍安勿躁,請……」

    他無法挽文昌,文昌已經急步出庭走了。等他出了庭,已經不見文呂的蹤跡。他站在庭口,怒形於色地自語:「這人好大的脾氣,怪不得會被祠堂的人趕出來……」

    話未完,身後香風沁鼻。一個俏麗的少女出現在庭中。這少女好美,老天爺給了她經過著意雕琢的身材與五官,是那麼完美,那麼端麗,鑽石般的大眼睛,瑤鼻櫻唇,粉面桃腮放射出青春的紅艷與光采。光可鑒人的青絲梳了一個三丫頭,每一丫皆佩以珠花環,耳垂下搖擺著一對紅寶石耳墜兒,穿一身代綠衫裙,窄袖子春衫外,是一襲時下最流行的銀串流煙坎肩,長裙輕擺處,一雙淡綠色小弓鞋若隱若現。天!小弓鞋尖端,怎麼有半寸分明的尖玩意?那是一雙要命的蓮瓣兒,誰挨上一記,準得丟掉老命兒。不用問,這花朵般的妞兒,準是朵帶刺的玫瑰,也可能是朵含有毒素的罌粟花。

    看年紀,她正是十五六歲的當時,正是女孩子的黃金時代,正是好做夢的花樣年華。她左右,兩名丫環左右扶持,裊裊娜娜走到庭中。

    所有的男僕,垂下頭躬著身子急急出庭迴避,十分狼狽。這妞兒出現得太突然,幾乎沒有讓男僕迴避的時間。由此可知,這位姑娘決不是斤斤計較禮俗的妞兒。

    她已聽清子玉自語的話,接口道,「哥哥,你該知道他是從被迫害被虐待中長大的人,倔強和自傲,是他反抗的唯一憑借,心裡本就不正常。你開口責備他,他怎受得了?」

    子玉級回庭中,煩燥地說:「妹妹,你怎麼替一個雇工說話?」

    「哥哥,你瞧不起一個雇工?」

    「話不是這般說……」

    「哦!該殺他的傲氣,是麼?」

    「你不見他入庭時的冷傲神情?」

    「你沒聽狄二伯說過,他兩年多來就是這種神情。」

    「他自己不愉快,難道也要人家不愉快?」

    「他並未故意要別人不愉快。」

    兄妹倆針鋒相對,幾乎要吵架了。姑娘畢竟是女孩子,天性溫柔,只好打退堂鼓,笑道:「不談他了,張家鐵店少一個師傅,定不會就此關門大吉。談談漢江禿蛟的事,哥哥,消息如何?」

    子玉搖頭,無可奈何地說:「正與關門的事有關,看樣子,我們在龍駒寨的三座店全得關門,除非我們能忍氣,捨得破財,受得了壓搾。」

    「為什麼?」

    「漢江禿餃因為和武昌的翻江虎鯊譚英鬧反了臉,也—和洞庭君山的四神龍起了衝突,立腳不牢,忍痛割掉了裡陽府以下的一段江面的買賣。上行的船隻,不准他收鄖陽府以下一段江面的常例錢。下行的油水;過裡陽便得由翻江虎鯊收卡。漢江的油水,全在鄖陽府以下。這一來,簡直是用刀子頂住他的咽喉,他只好往上游各處發展,開闢碼頭,另找財路。」

    張子玉滔滔不絕往下說,所說的全非一個公子哥兒該說該懂的話。他喝乾了几上的一杯茶,續往下說:「漢江有兩條肥水,一是唐白河,一是這兒這條丹江。裡陽府被割,唐白二河當然完蛋大吉。漢江禿蛟的命脈,只好寄托在丹江上。龍駒寨是丹江的一大財源,他怎能不全力相圖?再上面是商州,商州是麻面虎麻五爺坐鎮,勢力不小,麻五爺又有華山王丑撐腰,穩如泰山,這塊肥肉他一口吞不下,必須徐徐相圖。龍駒寨只有病無常挑大樑,雖有一群地頭蛇虛張聲勢,怎禁漢江禿蛟全力一擊?龍駒寨寨水陸碼頭擠在一塊兒,一口吞下名正言順。漢江禿蛟志在必得,所以親自出馬,一批高手早已散佈四周,他自己已在三天前秘密駕臨。假使他得逞,趕走了病無常,必須先向地方伸手立威。我們如果忍不下,捨不得破財,不關門又待如何?拔刀相鬥?不!爹發誓不再動刀弄劍,絕不和江沏亡命徒死纏不休,他也極端厭惡江湖生涯。」

    姑娘幽幽一歎,苦笑道:「看來,我們除了閉門之外,已沒有路可走了。」

    「這就是爹叫我來的原因,風聲不對便及早結束。唉!真想不到咱們的店卻是導火之媒,從咱們店中鬧起,你便知道我為何責備蔡師傅的原因了。」

    姑娘神色一緊,說:「也許蔡師傅有能耐撐病無常的台哩!」

    「不會的,你忘了?蔡家莊來我們村裡唸書的小伙子,充其量也不過學了少林派幾手基本拳腳功夫,趕趕草狗可以,湊人不行,何況蔡師傅根本就沒來咱們村裡唸書,他憑什麼能助病無常掌局面?」

    「狄二伯不是說,他一把火鉗便擊落了一刀一尺麼?」

    「傻妹妹,打鐵的人豈會沒有幾斤蠻力?出其不意僥倖並非奇事,真鬥起來全不是那麼回事啦!牛的力氣夠大吧?可是怕牛的江湖好漢有幾個?」

    正說間,「啻」一聲銳嘯一柄飛刀帶著一張紅帖從院角牆頭飛到,射入庭門,落向庭中的八仙桌。

    飛刀影剛現庭口,姑娘撥開兩個丫頭便待搶出。

    「不可妄動。」子玉低喝。

    「篤」一聲響,飛刀插在桌面上,刀靶上掛著紅色帖,不住輕擺。子玉一把掂過念道:

    「各行業東主注意,不可以金銀或教唆子弟相助病無常郭老狗,不然將大禍臨頭。知名不具。」

    「他們開始發動了。」姑娘抽口冷氣說。

    這一夜中,龍駒寨的知名士紳,都收到同一形式同一語氣的留刀寄來紅帖,惶惶不可終日。

    龍駒寨在風雨飄搖中,鄉勇們開始巡哨了。

    次日午正,文昌仍是昨晚那一身打扮,出現在南碼頭。江邊,泊了十餘艘板船,裝了不少土產。這種板船小的可憐,裝不了多少貨,裁客也不過五六名,夏間水滿,航道仍是凶險,所以客人不太感興趣,除非要押貨下船,不然犯不著冒險。

    十餘艘板船之外,有兩艘小艇靜靜地泊在碼頭邊,碼頭上,白花蛇的青布包頭齊眉蓋耳,面向江水避人耳目,另四名大漢坐在碼頭上哼著小調,似乎極有閒暇,日正當中,碼頭上的-子們都在歇手忙裡偷閒躲毒太陽,所以人不多。白花蛇早已看到文昌那特別雄偉的身影,直待他到臨近,方緩緩轉身抱拳行禮,笑道:「蔡師傅果是信人,你好。」

    「桑兄你好。」文昌回禮說,轉問:「漢江禿蛟凌當家是……」

    「乃是敞長上。」

    「哦!桑兄不是單身客人,蔡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桑兄是有所為而來的,難怪有恃無恐。凌當家寵召,蔡某不敢不來,也不知凌當家……」

    「呵呵!蔡師傅見笑了。敞上在對岸專誠相候,請下船至對岸一敘。請。」

    藝高人膽大,文昌的水上功夫他自己知道,舟江窄小,何所懼哉?他泰然舉步下了小艇。

    兩名大漢搶上船頭,小艇象條大魚,靈活地駛出洶湧的江心,翻騰的江水,似乎對小艇毫無影響,兩文長漿連轉如飛。到了對岸扭頭瞧,不偏不倚正好對正碼頭泊船,兩大漢的操舟術,委實高明。

    白花蛇首先躍上江岸,兩人並肩進入對面的江岸叢林。不久,到了一處山坡下的樹林中,前面出現一個草棚,草棚外站著八名勁裝大漢,相簇著三名中年人。

    中間的中年人頭上未帶巾帽,光油油地不見一發,銅鈴眼,獅子大鼻闊嘴唇,留著兩撇大八字鬍,雙耳招風,在粗豪兇猛中,卻透著三分愚蠢氣。他身材不太高,有點臃腫,穿了一身青勁裝,沒帶兵刃。只消看了他的光禿腦袋,便知他是漢江禿蚊凌遠凌當家。

    水上英雄本來極少叫當家,但為他們的家在船上,叫艙主,或者叫舵把子。但漢江禿蛟不同,他不住在船上,漢江本來就窄小,容不下他這條蛟,他在各地隴上建有不少秘窟,在秘窟中當家,非必要不想下船,文昌懂得江湖門檻,也似懂非懂,給他叫對了。

    左首一人身材高瘦,手長腳長,在水中定然得天獨厚,手腳劃一次,可比矮個兒劃兩回。橄欖頭,雷公嘴,陰陰沉沉,死樣怪氣。

    右邊那個仁兄像個武大郎,五官擠在一塊兒,身高不過五尺,下頜伸出,除了一個代表堅強的下頜外,一無可取,他怎能勝任水上英雄的勾當?

    三人站在草棚口,並未迎出。近了,白花蛇搶前兩步,行禮說:「稟當家,蔡師傅駕到。」

    十一雙怪眼打量著來客,文昌畢竟未曾經過風浪,看了對方竟有十二人之多,心中有點發慌。幸而臉上一向不帶表情,喜怒不現於臉面,無形中幫了他的忙,未讓對方看出他的心虛。他抱拳行禮,強作鎮靜地說:「蔡某應凌當家寵召,來得匆忙,幸勿見怪。」

    漢江禿蛟咧嘴一笑,八字鬍一陣抖動,說:「好說,好說。凌某這次專程到貴地拜碼頭,苦於無人引介貴地的英雄人物。蔡兄的大名,凌某早有耳聞……」

    文昌不慣客套,搶著說:「當家的謬讚,愧不敢當。蔡某憑小手藝謀生,只會打造一些兵刃暗器,見笑大方,請問凌當家……」

    「哈哈,不必過謙,蔡師傅不但藝名傳遐邇,昨日那一記『分花拂柳』火候的老到,拿捏的精準,委實無懈可擊,高明之至。凌某先替蔡師傅引見兩位弟兄。」

    高個兒叫梭魚鍾毫。

    矮個兒叫水鼠管江。

    引見畢,向棚內伸手虛引說:「請入內一敘。客居不周,委屈了。」

    「當家先請。」文昌謙讓。

    其實,漢江禿蛟已經大刺刺地舉步往前走,根本沒有謙讓的誠意。落坐畢,一名大漢奉上香茗,漢江禿蛟哈哈怪笑,笑完道:「凌某這次打擾貴地,蔡師傅可知凌某的來意麼?」

    「蔡某愚魯,猜不透,請教。」文昌答,他確是不知。龍駒寨除了張子玉兄妹,誰也不知。

    「哈哈!貴地的病無常姓郭的,把持著貴地的買賣,包括賭坊娼樓,無所不為。凌某手下的弟兄,曾在貴地多次受辱,凌某身為當家,不能不管,所以這次率領手下弟兄,來大興問罪之師。兄弟也知道,貴地乃是藏龍臥虎之地,其中不乏高手英雄,像蔡師傅便是其中之一。兄弟此行志在必得,希望能得到貴地英雄的支持。凌某不才,願與貴地的英雄結為兄弟,患難同當,富貴與共。貴地的幾位仁兄,已經和凌某焚歃過血。蔡師傅不但人才出眾,而手底下……」

    文昌已完全瞭解是怎麼回事了,心中各種念頭閃過,他下了主意,搶著說:「蔡某除了手藝之外,空有幾斤蠻力而已。再說,在下乃是本份小民,不敢高攀,當家請諒。」

    漢江禿蛟臉色一變冷笑道:「蔡師傅,兄弟以心腹相待,決非與你老弟空言數語。」

    「在下委實一無所能,有負當家的抬愛。」

    「砰」一聲暴響,水鼠管江一掌拍在桌面上,茶杯滾下地面,「乒」一聲砸個稀爛。怒叫道:「好不識抬舉!推三阻四,你還瞧得起咱們漢江的英雄好漢?你也不想想,與咱們稱兄道弟,大秤分銀,不比你做一輩打鐵匠強?」

    稜魚錘豪搖手打圓場說:「三弟,不可暴躁,蔡師傅不是糊塗人,他會想的。大家都是兄弟,吵起來日後也不好看。」

    「哼!他如果會想,也用不著大哥給他說盡好話。」

    「三弟,不必發火。東街的地裡蛇李三,南碼頭的瘸頭王四,都不是怕事的人,可也都在昨晚餵了江中的王八,蔡師傅不是怕事的人,難道他不知道厲害,三弟,少說兩句話。」

    一唱一和,利害並施。文昌倏然站起,想先佔住有利方向。

    可是晚了一步,八大漢已堵住了大門。

    文昌心中早有計效,冷冷地說:「諸位是要蔡某入伙?」

    漢江禿蛟站起了,點頭笑道:「兩條路,一明一暗。」

    「請教。」

    「明,咱們稱兄道弟。暗,按咱們的規矩是捆上大石沉江。」

    「在下如果入伙,如何安排蔡某?」

    「張家鐵店交給你經營,歸咱三弟管轄。」

    「這是說,在下只配做一名跑腳?」

    「咱們這兒都以兄弟相稱。」

    「蔡某有條件。」文昌沉聲說。

    「說說看。」

    「龍駒寨水陸碼頭,歸蔡某管轄,四成常例錢交當家,六成分派本地兄弟。」

    「你在做夢?」水鼠管江怪叫。

    「蔡某沒睡著,目下太陽當頂。」

    「你憑什麼?」

    「手底下功夫。你不信,試試看。」

    水鼠管江大吼一聲,衝上就是一劈掌。他小看了文呂,一個打鐵匠太渺小,幾斤蠻力怎禁得起內家掌力的一擊?放手攻入,一掌滿夠矣!

    文昌向右閃開兩步,水鼠管江的左掌突然削出。

    機會來了,文昌左掌切出,將對方的左掌向上格,閃電似的踏近迫近身邊,右拳出如電閃。

    「砰砰!」兩記短衝拳全擂在水鼠管江的左肋下,左掌變切為搭,一搭一鉤,將人向側後方帶,只帶一半再變進擊,「砰!」一聲暴響,水鼠管江向前仆的腦袋挨了一記重擊,擊中了右臉,人反上向上翻,飛腿丈外,「叭」,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連一聲也未叫出,已是半條命。

    雙方接觸,乍合乍分,捷如電光石火,但聽鐵拳著肉所發的響聲如同連珠花炮爆炸,太快了。

    還不等其餘的人看清底細,文昌已衝向開了一個小窗的棚壁,「砰砰」兩聲,撞倒了棚壁,人已破壁而出,直衝出十丈外,方回身大喝道:「諸位,好好思索蔡某的條件。」

    草棚中大亂,漢江禿蛟怒叫如雷急衝而出,其餘的人吶喊著拔兵刀狂追。

    文昌一面走,一面扭頭叫:「諸位真不要命,休怪蔡某心狠手辣。漢江禿蛟,小心你的腦袋。打!」

    一把梭型飛刀化作一團光球,飛旋而至,捷如電閃,幾乎令人肉服難辨,飛越漢江禿蛟的頂門。飛刀不是直線飛行,而是乎旋而至,刮掉了漢江禿蛟頂門一層油皮,危極險極。

    漢江禿蛟只感到頭皮一涼,「哎」一聲站住了,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文昌的喝聲又至:「追得最快的人,小心右耳。」

    白花蛇知道厲害,急聲叫:「弟兄們,窮寇莫追,這傢伙的暗器厲害。」

    文昌展開輕功,三閃五閃便出了林。到了江邊,後面看不到人影,只聽到怪聲。

    小艇半擱在江岸,兩名大漢聽到叫聲,在岸邊站起一看,文昌已奔至切近。

    「你定然不識抬舉,送你見龍王。」一名大漢叫,伸手到艙板下掏傢伙。

    文昌像一陣狂風刮到,另一名大漢來不及伸手取傢伙,「猛虎撲羊」兇猛地撲上。

    文昌「雙盤手」向上崩,飛起一腳,「撲」一聲將俯身掏兵器的傢伙,撞得向旁歪倒,兵刃仍末掏出。

    文昌一不做二不休,趕上一把扣住一名大漢的後頸。他本想點上穴道,但也知道自己十年火候未到,恐怕制不住穴道,何必嚕囌?右掌猛劈而下,撲一聲斜劈在大漢的後背近腰處。大漢狂叫一聲,軟倒在地。

    他將小艇推出,單漿左右分拔,小艇如箭離弦,片刻便到了江心,扭頭叫:「好漢們,三思而行,後會有期。」

    漢江禿蛟一眾人在江旁矮林中,切齒大恨。

    南碼頭有不少觀眾,他們眼見文昌在剎那間擊倒兩個人,再奪船單漿過江,昨天店中鬧事,文昌一把火鉗擊飛一刀一尺,小地方消息傳播得極快,也愈傳愈離譜,變成了赤手金剛制住了兩名拿刀拿槍的小鬼。今天在距岸觀戰,確是赤手空拳擊倒了兩個人。乖乖!喝采聲驚天動地,有的人全放下話計窮叫好。

    漢江禿蛟的人暗暗吃驚,因為文昌的小艇速度驚人,在激流中憑一支單漿控舟,不易!

    龍駒寨的地痞們,全都吃了一驚,趕忙飛報病無常。天!真入不露相,蔡師傅竟然是了不起的英雄哪!真要找麻煩,恐怕吃不消只好兜著走。

    文昌嶄露頭角,成了龍駒寨的名人。

    人們對病無常極端反感,卻又無可奈何,目下有人找他算帳,除去龍駒寨的大害該是好事。可是前來找病無常傳信的方式,卻令人毛骨悚然,果然更不是好東西,也許比病無常更壞。這次眼看文昌在江對岸和人打架,那些人卻又是些陌生人,蔡文昌在龍駒寨一向安分守已,從沒聽過他在市面惹事生非出風頭。由昨天店中衝突的情形猜測,文昌假使不是和病無常的人決鬥,定然是和留刀寄柬的人幹上了。地方人士為了這事亦喜亦優,唯恐事情鬧大不可收拾。

    正相反,因此一來,漢江禿蛟反而有所顧忌,不敢提前發動和病無常火拚。

    可憐的病無常,直至昨夜才得到有人留刀寄柬的,消息,再從白花蛇桑霸通名號的線索,方知是怎麼回事。早些天有幾名得力手下神秘失蹤的離奇事件,總算真相大白有了下落。他不是省油燈,立即開始佈置,並派人到商州請朋友趕來助拳,緊張起來了。

    文昌回到店中,狄二伯和少東主已在店中焦急地等候多時。他也是心中不快,看了兩人的臉色,以為他們對他今天的行事不諒解,登時沉下臉踏入店門。

    「蔡師傅……」狄二伯剛開口。

    文昌立即打斷他的話,冷冰地說:「二伯,不必多說了。白花蛇訂下的貨物不用打造了,如果他敢來,退還定金就是。好漢做事好漢當,姓蔡的不能連累你們,我立即辭工,不必等五天了。我在商洛老店暫住,有人找我可指引他前往。」

    「蔡師傅,請勿誤會……」張子玉含笑接口。

    但文昌似以下定決心,搶著說:「小可今天已和漢江禿蛟結下樑子,那傢伙不會就此罷手,為免……」

    「什麼?你和漢江禿蛟結下樑子?」

    「不錯,南碼頭也看到了一些形影。」

    「你見到他了?」張子玉的話,露出一些行家的口風。

    「小可刮了他的頭皮,三拳把那位水鼠管江擊倒,那傢伙必須在床上躺上一個月,小意思。」

    「你們怎麼鬧反臉的?」

    「哼!他竟想收賣在下做小跑腿,莫名其妙。蔡某不下水便罷,下水……哼!不說也罷。」

    張子玉一聽口氣不對,吃了一驚,正色道:「蔡師傅,你這種念頭太可怕,一失足成千古恨,錯一步遺憾終身,你……」

    文昌往裡走,冷冷地說:「在下所走的道路,由我自己所決定,不勞關心。少東主所關心的是買賣的興旺與否,什麼是否可以再開設一家店面啦,再就是什麼師傅們是否已經盡力替你賺錢,是否值得每年工銀一百二十兩啦,但求多賺錢少生事足矣,夠了……」

    張子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厲聲說:「蔡師傅,你不能拒絕別人對你的關心。」

    「放手!」文呂冷叱。

    「蔡師傅,冷靜些兒聽我說,今天我不是來攆你走,而是……」

    「小可不用少東主攆,自己會……」

    兩人爭著說話,店門外蹄聲如雷,一聲馬嘶,蹄聲倏止,兩匹駿馬人立而起,馬上兩個嬌小的人影已不等馬兒四蹄落實,就躍落地面,將韁繩信手搭在鞍前判官頭上,大踏步走進了店。

    店中一靜,所有的目光向來人瞧,直了眼。

    那是兩個清秀絕俗的少女,美得叫人心跳。左面一個身材修長,曲線玲瓏,該高的高,該細的細,身段之美,美得恰到好處。綠紗帕包頭,黑油油的須角掩住美好的雙耳,珠環輕顫,閃閃生光。春山眉,深潭般的大眼,小巧挺直的瑤鼻,櫻桃小口一點紅,白裡透紅的臉蛋吹彈得破。穿一身翠綠勁裝,腰懸長劍,肩掛百寶囊,透露出三分英氣,令人不敢迫視。

    右邊一位年紀比她的同伴小上四五歲,年約十四五左右,窈窕的身才既未發育完全,修長而勻稱,胸臂都像含包蓓蕾。她的臉蛋卻是美,五官美得像出自名匠精心雕刻而成的完美藝術品,只是,她那春山眉下那雙明亮的鑽石般大眼中,透出智慧而略帶冷傲的神色,弓形小嘴角略向上彎,一雙小酒渦總算將冷傲的神色消去不少。總之,這雙眼睛有點懾人的力量,似乎可以看透和她照面人的心胸,這是美中不足之處。女孩子太精明,會令人害怕,也許會令男人敬鬼神而遠之。

    她穿了一身白色勁裝,頭上梳了三丫古,除了一雙耳墜於之外,沒有佩帶其他首飾。她佩了百寶囊,劍口在彎帶上,卻沒有劍,劍在坐騎旁的兵刃插帶上。

    兩雙鹿皮小蠻靴踏入店門,發出有節拍的響聲,不像是閨閣千金,倒有赳赳武夫的派頭。她們的衣衫滿是風塵之色,但精神奕奕。坐騎後有大型馬包,說明她們是經過長途跋涉的巾幗英雄。

    在她們踏入店門的剎那間,街外一匹灰毛健馬繞過兩匹坐騎向前走,馬上的騎士頭戴英雄巾,一身天藍色秀著白英蓉大花的勁裝,面貌英俊齒白唇紅,一面策馬,一面扭頭盯著兩女的背影微笑。他的一雙大眼白黑分明,可惜太活了,活得像女孩子般水汪汪,這種眼睛最令女孩子入迷。馬遠出五六丈,他仍捨不得轉頭。

    兩個美妞兒並末回頭,踏入店後後同時哼了一聲,撇撇嘴,然後走向櫃檯,兩雙令人想做夢的眼睛,卻扭向庭中站著向她們注目的人群瞧。在近十雙眼睛虎視眈眈之下,她們毫不怯生,也毫不畏縮。

    她們那一聲「哼」,不知是對準而發,卻引起了文昌注意,他心中暗討:「她們定然是在南碼頭看見我同人鬥,大概不服氣要找麻煩了,準是衝著我而來。」

    不錯,果然衝他而來。穿綠少女看櫃檯只有一個小夥計,嬌聲叫:「小弟弟,掌櫃的先生呢?」

    狄二伯趕忙回到櫃檯,含笑招呼:「兩位姑娘有何見教?小老兒聽候吩咐。」

    「你這兒是張家鐵鋪?」她的聲音甜極了,美極了。

    狄二伯指了指外面的招牌,笑道:「正是敝號。」

    「聽說貴店打造兵器的手藝大大有名,是麼?」

    「客官們抬愛,小店其實算不得出色。」

    「貴店的蔡師傅呢?可否請出來一談?」

    狄二伯一怔,不知是否該向文昌招呼,扭兒又說了:「本姑娘要打造暗器,……」

    遠處的文昌冷冷地接口道:「張家店並非蔡師傅一人可打造暗器,用不著指名打造,任何一位師傅皆可勝任愉快。」

    他答了腔,兩位姑娘向他注視,似乎一怔。他身材高大,穿了緊身直綴站在那兒象頭猛獅,面貌英俊出群,只是沉著生氣,令人感到傲氣凌人。

    穿白的小姑娘笑了,臉旁的笑渦兒好深,說:「掌櫃的,這人好驕傲,是貴店的店東麼?」張子玉知道可能要糟,文昌正在氣頭上,豈不是火上加油麼?便含笑上前,卻不知文昌一聲不吭,已經扭頭了。他含笑上前,說:

    「敝店有店東。請問兩位姑娘光顧小店需造何種暗器,可否請交樣品以便斟酌?」

    兩位姑娘看了子玉那公子哥兒的穿著,搖搖頭。穿白的小姑娘說:「請蔡師傅一談,聽說貴店唯有他方能打造精巧的外門暗器。」

    「剛才那位便是蔡師傅,但他已決定在今天辭工了。」狄二伯只好實說。

    「哦!我們遲來了一天。」穿綠的姑娘惋惜地說。

    兩女轉身向壁廚間的兵器上細瞧。不久,文昌挾了一個大包裹出庭,向張子玉說:「少東主,在下暫時寄居商洛老店。漢江禿蛟如果派人來找,請叫他們到商洛老店找。」

    兩少女聽到漢江禿蛟四字,倏然轉身。穿白的小姑娘臉色一沉,大聲問:「咦!你是漢江禿餃的朋友?還是他手下黨徒?」

    文昌往下走,沒好氣地答:「是又怎樣?你多問了。」

    他剛踏出店門,身後包裹一緊,被人拉住了,少女的口音如耳:「站住!他日下在何處藏身?」

    文昌站住了,扭臉冷冷地說:「放手,不雅觀。」

    「你說不說他的下落?」少女的語氣咄咄逼人。

    「我為何要告訴你?豈有此理!」

    少女柳眉一挑,哼了一聲,鳳日中冷電一閃,突然右手疾出,食指兩指出如閃電,點向文昌的左章門穴。

    文昌雖認為自己的功力不夠,不敢施展點穴術,但他對點穴術卻是行家,一看對方小小年紀便大膽地使用點穴術,而且出手兇猛而辛辣,不由失驚。同時,他也無名火起,小小年紀如果功力火候不夠,解不了穴或者失身點得太重,豈不誤人性命?沒有深仇大恨,用得點穴術下毒手太不像話!

    他火速閃開,大旋身一聲沉喝,飛起一腿,掃向姑娘的左肋胸,反應之快,如同電光石火。

    小姑娘「咦」了一聲,身軀右閃,左掌「拂雲掃霧」急如星火,拂向文昌掃來的小腿內側。

    文昌早有提防,左腳尖一點,人以倒退急射大門外,小姑娘的掌差一點兒,沒夠上。

    「哪兒走?」小姑娘怒此,跟蹤撲出。

    兩人交手奇快無比,轉眼間已到了街心。文昌出到街心,眼角己看到白影已如影附形到了身後,心中一怔,趕忙扔掉包裹,一聲虎吼,回身連攻五拳三拳,踢出兩腿,換了兩次照面。

    小姑娘不用拳,也不用腿,一雙玉手指掌並施,左閃又進從容攻出。她由文昌的拳腳中,發現潛勁極為兇猛,力道如山,不敢大意硬接,用快速的身法避招搶攻,兩照面後,已迫近了文昌的左側。

    「留下!」她叫,右手玉指已快光臨文昌的右肩。

    文昌經驗不夠,他憑一身神力和速度硬攻硬搶,對方不硬接,他便有點心慌,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歎。機會來了,貼身拆招太妙了!肩向右扭,右手「倒打金鐘」一掌擊出,身形急轉,右拳來一計「猛虎出山」。

    小姑娘手短,一指落空,文昌一招「倒打金鐘」也白用了,雙方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照了面,鐵拳已攻到她的左胸,來勢兇猛。

    她心中火起,這一拳來得太輕簿,哼了一聲,左掌突然用陰掌扔出,再反掌猛抓。

    「啪」一聲暴響,擊中文昌的右小臂內側。文昌感到右小臂如被烙鐵擊中,隔了皮護手仍覺火辣辣地而且震力奇大,似乎那小小的掌背有五六百斤力道擊中了他的右臂一般,身不由己,「哎」一聲驚呼,斜飛出丈外,右手一陣麻,幾乎抬不起來了。幸而他已運氣護身了,不然這條手臂准完。

    小姑娘「咦」了一聲,急射而至。

    「天!『金龍翻爪』,『天玄摧枯掌』的絕招。」門口的張子玉低聲驚叫——

    小勤鼠書巢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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