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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拳擊山河動 掌震鬼神驚 文 / 諸葛青雲

    那老兒的一聲暴喝,倒使梅姑發怔了。呆呆地抱著黃英,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的臉色依然很難看,聲音卻平和了一點,沉沉地道:「你把她放下來。」

    梅姑惶恐地道:「老爺子,她受了傷,臉都擦破了。」

    黃石公輕歎一聲,面上浮起憐惜之容道:「我知道,不過你還是將她放在地下好。」

    梅姑莫名其妙,仍是手足無措地站著,因為黃石公對這個孫女兒極是疼愛,今日不知何故變為不關心起來……

    喬媯微笑道:「大妹子!你還是放她下來好,她被點了穴,只有維持原來的樣子躺著才舒服一點,你抱著她反而令她痛苦。」

    梅姑這才明白,連忙將黃英放下,同時還憐惜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跡血污,一面輕聲地道:「傻孩子,你怎麼不開口說呢。」

    喬媯輕笑道:「這孩子嬌生慣養,要是能出聲的話,恐怕早就喊得不可開交了。」

    梅姑一望手中的黃英,才知道她還被點了啞穴,伸手就想替她拍解。

    喬媯平靜地道:「大妹子,你不懂那手法最好不要胡來,免得解救不成,倒弄得她終生不能說話,那可是反害了她。」

    梅姑略一審視,發現她所述不假,不由皺起眉頭,以微帶幽怨的口吻道:「這是誰那麼狠心,對一個孩子下那種毒手。」

    說著朝戰隱望了一眼,在她的想法中,只有他會有那份功力。

    戰隱一無表示,喬媯卻冷冷一笑道:「大妹子!是我。」

    梅姑臉上一驚,不知如何是好,黃石公沉著臉道:「小孫頑劣,多承夫人管教,不過……」

    喬媯立刻插嘴道:「豈敢!豈敢!這孩子很聰明,就是缺少教養。」

    黃石公的臉上漲成醬色,呼著氣道:「不知小孫何處得罪了夫人?

    喬用道:「她縱獸傷人。」

    黃石公寒著喉嚨道:「以二位之能,諒也不至於為一頭蠢獸所傷吧。」

    喬媯微笑道:「那是自然,因此,這一點倒不算她的錯,最大的過是她出言冒犯了神騎旅的首領,犯了大不敬罪!」

    黃石公怒道:「小孫久疏管教,此事容或有之,但是童言無忌,以二位之身份,諒不至於與孩童一般見識吧。」

    喬媯冷冷地道:「首領寬宏大量,自不會同她計較,但是首領的威嚴不可不維持,自然只好由我代勞了。」

    黃石公臉上又青了一陣,但還是忍住道:「老朽代劣孫賠罪,請夫人高抬貴手如何?」

    喬媯輕輕一笑道:「既是老丈出頭講情,我也不為已甚,再罰地躺一個時辰就算了。」

    黃石公的臉上真正地泛起了怒色,大聲道:「老朽已經處處讓步,夫人如此相逼,實在太過分了一點。」

    喬媯亦將臉色一寒,又道:「神騎旅近在咫尺,老丈居然熟視無睹,收容我旅中之人,目下哪有我們……」

    梅姑急聲道:「姐姐!是我自動要黃老爺子收容的。」

    喬媯斜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幫中人,我說的不是你。」

    徐剛急忙上前道:「夫人命令屬下保護文姑娘,是以屬下不敢擅離。」

    喬媯對他微微一笑道:「你未離職守,我並沒有怪你。」

    黃石公氣極而笑道:「如此說來,老夫將他們收留下來,反倒做錯了。」

    喬媯冷哼一聲道:「老丈既有傳授他們功夫之能,這種做法自不算錯,只不過傳諸江湖,對神騎旅的名譽到底不大好聽。」

    梅姑歉疚地道:「老爺子!我們反而連累了您。」

    黃石公一擺手道:「沒什麼,此舉早在我意料中,你們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

    喬媯突地失聲笑道:「老丈知事甚明,只是尚有不到之處,神騎旅耳目遍及關外,白山黑水之間,幾曾有我不到的地方。」

    黃石公一怔道:「這麼說來,他們是你故意遣來的了。」

    喬媯點頭笑道:「不錯,老丈自以為隱秘,其實豈能瞞得過我們的耳目,老實說,她們遇見谷飛受制,一切都是我預先安排好的。」

    黃石公為之一怔道:「你怎知我一定會收留他們。」

    喬媯笑道:「以心度心而已,老丈自恃役獸之能,當然不願意谷飛擅此道,不過老丈對於谷飛尚不屑一搏,所以收留他們,想借他們以挫之。」

    黃石公為之一怔道:「夫人的確高明,只是夫人故弄玄虛,不知是何用意?」

    喬媯道:「以為今日尋事之由,神騎旅從不出無名之師。」

    此言一出,不但黃石公、梅姑、徐剛感到意外,連戰隱都微微一移身子,表示他心中之激動。

    黃石公想了一下又道:「夫人要找老夫麻煩,大可利用其他理由,何必要費這麼大的事呢?」

    喬媯笑道:「此點說來也許不大光榮,但是我仍不惜一談,早先首領雖得紫府真本,但是神功未就,並無必勝老丈之把握,所以我故意安排下一條緩兵之計,寬以時日,使首領得從容練功……」

    黃石公臉色大變,輕歎一聲,半晌才道:「老夫攜小孫秘居此谷,與世無爭,夫人怎地不肯放過我們。」

    喬媯目視他有頃,片刻之後才道:「老丈這是違心之論了,神騎旅初創建之際,老丈不屑一顧,及至敝旅聲譽日隆之後,老丈又因為虛實莫測,未敢輕視,其實在老丈心中,並未放棄爭雄之念……」

    黃石公至此才真正地發出一聲長歎。

    喬媯又道:「其實老丈若早日採取行動,敝旅絕對不堪一擊,老丈未能及時施宜,是受自大之愚,三月前老丈若有所行動,尚有一半勝望,老丈又坐失良機,乃至養癰貽患,今日老丈悔之已晚矣。」

    黃石公臉上一陣抽搐,十分難看,半晌才一跺足,只踏得山石亂飛。

    喬媯看得微微一笑又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今日我們若不前來,老丈也不會久保緘默,不出半載,老丈也會找我們的,老丈承認我的話嗎?」

    黃石公默然片刻,才輕輕一歎道:「老朽自負一世,今日才遇見真正高人,功夫高低,老朽尚未認識,但在料事知人,老朽深許夫人為天下第一。」

    此時梅姑與徐剛臉上皆浮起一陣失望之色。

    喬媯笑對梅姑道:「大妹子!世道人心都是這會子事兒,你想該明白些。」

    梅姑掩臉暗泣,十分傷心,喬媯又笑道:「整日長相思,千里晤檀郎,今天好不容易會了面,你怎麼毫無表示呢?」

    戰隱又動了一下,梅站卻哭著走至一旁,心中千頭萬緒,百味俱集,竟不知如何是好。

    徐剛搖了搖頭,也是感觸萬端。

    黃石公看了二人之狀,苦笑道:「夫人真厲害,老朽數月工夫,在他們二人心中樹立的一點好感,竟被你三言兩語摧毀無遺。」

    喬媯冷靜地一笑道:「老丈損失猶不只此,令孫女不能言,耳能聽,從今之後,對你這祖父尊敬之心,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黃石公勃然怒道:「夫人錦繡才華,固然令人欽佩,但是專以這等毀人為樂,恐怕上干天和,也不會有好結果吧。」

    喬媯輕笑道:「我不在乎,不過老丈自己也要負責任,物必蟲生而後腐,假若老丈真是具有避世高隱的胸懷,別說我們不敢前來輕犯,就是來了,我說盡三車好話,也動不了老丈一絲高風亮節。」

    黃石公狠狠地盯了她一眼道:「你毀得我夠了,現在說你的來意吧。」

    喬媯道:「事理頗明,老丈放不過我們,神騎旅也不容許另有武林高人插足,今日之勢,已難並立!」

    黃石公忽而朗笑,接道:「容忍你們到現在,的確是我的失策,但是我不信你們今天真能收拾得了我。」

    戰隱突然跨前數步道:「不是猛龍不過江,我們既然來了,當然就有把握。」

    黃石公瞪視他一眼,口角露出一絲鄙夷的笑容,道:「閣下不過娶了好老婆,要是光憑閣下這份人才,老朽永遠也不會將你列為對手,你發招吧。」

    戰隱被他罵得臉上一紅,羞慚之心頓發,厲聲叫道:「老匹夫!你別太狂了,本座今天就給你點厲害嘗嘗。」

    說完振腕就是一拳直攻中盤,黃石公輕輕一笑道:「這種功夫資格只夠跟小呆子過招。」

    寬大的袍袖一拂,遙隔尺許,已將他的拳風頓住。

    然後回頭對那頭金猱道:「小呆子!你來會會這位大首領。」

    戰隱城府很深,表面上含憤出手,守際上只用了三成功力,目的僅在試探,所以被黃石公一招拂開,望之好似吃了一點虧,卻將黃石公驕敵之心引起。

    那頭金猱聞喚之後,立刻縱身而出,站在戰隱之前,伸臂擄腿,一派猴急的樣子。

    黃石公見狀又譏諷地道:「小呆子,你別緊張,人家是方今一代名家,你要慢慢領教才對。」

    金猱聞言果然又收起猴急之狀,拱起毛手,對戰隱作了一揖,然後一足獨立,取了一個童子拜佛的姿勢!

    戰隱平靜的臉上毫無表情,慢慢地收手,說道:「台端說得不錯,本座乃一派之尊,豈可與獸類相爭雄。」

    說完退後了兩步,黃石公一言不發,嘴角仍是含著冷笑。

    金猱的姿式不變,依然在等人出鬥,場面上現得很沉默。

    喬媯等了一下道:「龍強沒有來,只好由我出手了。」

    語氣十分冷峻,徐剛在一旁受不住,閃身而出攔住她道:「夫人請准屬下接這一場。」

    喬媯冷冷地瞥他一眼道:「你方便嗎?」

    徐剛臉上一紅,硬著頭皮道:「屬下與黃老爺子雖有授技之德,卻無師徒之分,此身仍在幫中,當然要為幫中效力,夫人千金之軀,怎可輕易與獸類交手。」

    喬媯突然改為和婉,輕聲道:「徐剛!我還是可以信賴的,謝謝你了。」

    徐剛雖然臉上紅紅的有些慚意,但立刻被發自內心的忠誠掩蓋了,毅然地踏步向前,喬媯將他拉住以極低的聲音問道:「你知道它的底細,有把握嗎?」

    徐剛紅著臉低聲道:「屬下跟它過招,此物皮堅肉厚,動作如風,屬下毫無一點把握,惟期滿腔熱血,上報夫人。」

    喬媯點點頭,在他耳畔低聲地說了幾句,徐剛也點了點頭,站至金猱之前。

    黃石公見狀冷笑道:「徐剛,你我尚有數月相處的情誼,我不忍見你血濺此地,你明知道小呆子的能耐,勉強出什麼頭呢?」

    徐剛頓了一下道:「在下身不由主,請老爺子原諒。」

    黃石公哼了一下,不作一聲。

    徐剛劈出一掌直擊金猱的腹部,金猱裂嘴一笑,動都不動,讓他的掌打實。

    「波!」

    金毛一陣飄拂,金猱毫無所傷,它的長臂卻朝徐剛的門面抓來。

    徐剛一低頭躲開,人影倒竄出去,金猱不肯放鬆,吱的叫了一聲,探爪緊迫而至,果真迅速異常。

    說交手也許不算妥當,徐剛的每一招攻過去,金猱都是硬受的,因為它一身堅逾精鋼,對那些打擊根本不在意。

    反之徐剛叫苦了,他龐大的身軀卻要時時閃避它的利爪,那三尺餘長的長臂,加上爪指足有四尺多,又快又急,抓空在地上時,常帶起不少碎石,直把個徐剛累得渾身是汗,喘息不已。

    打了三十幾招,徐剛已無攻擊能力,在金黃的爪影中,處處受制,不過小呆子好似給他留了一分餘地,所以他還能支持下去。

    梅姑已忘記了哭泣,緊張地在一旁觀看著。

    戰隱與喬媯一無表情,好似對戰局全不關心。

    黃石公卻有了怒意,大聲喝道:「小呆子!不許徇私,殺了這不知進退的匹夫。」

    金猱聞喝之後,底下長腿突探一下子就將徐剛絆倒下來,然後長臂直抓門面,意在挖出他的眼珠子。

    梅姑尖叫一聲,雙手掩目,不忍卒睹。

    黃石公面含笑意,頗為興奮。

    突然咬的一聲尖叫,金猱的長爪在離徐剛眼前寸許之際,金黃的身軀忽然前衝,凌空飛了丈許,叭咯一響,倒地不動!

    黃石公吃了一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

    徐剛在地上一躍而起,對喬媯一躬身道:「夫人見聞淵博,屬下幸不辱使命!」

    黃石公厲聲叫道:「徐剛!你用什麼鬼計,暗算小呆子。」

    徐剛尚未答話,喬媯已搶著說道:「你放心,它沒有死,只不過受了傷,這等天生異獸,殺了太可惜。」

    黃石公怪叫道:「我不信那匹夫會傷得了它?」

    喬媯冷笑道:「老丈別以為這披髮金猱了不起,天下沒有十全十美之事,當然也不會有至堅至強之物,攻其剛不能及處,自然一擊成效。」

    黃石公懷疑地道:「夫人知道它的弱點何在?」

    喬媯冷笑不語,徐剛開口道:「夫人適才告訴我,必須乘它疏於防備之際,攻它的肛門,是以我故意跌倒,它乘勝進擊,長尾盪開,我就勢踢了一腳……」」

    黃石公臉色嗒然若喪,一言不發。快步走到金猱身畔,仔細地翻動它的身體,滿臉俱是憐惜之容,喃喃地道:「小呆子!我太大意了,你吃苦了吧……」

    金猱在地上痛苦地搖搖頭,眼中卻流下了淚水。

    喬媯卻突地走到黃英的身畔,伸手將她的穴道一起拍開,然後道:「你看見了,你爺爺對那頭猴子比關心你多了!」

    黃英疲弱地坐在地下,大大的眼睛裡流下了淚水,緊咬著嘴唇不作聲。

    黃石公聞聲回過身來,對喬媯沉聲道:「夫人真厲害,一個機會都不會錯過。」

    喬媯亦沉聲回答他道:「不錯!任何一點可以利用的時機,聰明人都不應放過,而且我要殺一個人時,就徹底地毀定了他。」

    黃石公為她犀利的語詞挫得一頓,片刻才道:「你是個絕頂的聰明人,也是個無雙的毒婦。」

    戰隱橫身而出,怒聲道:「不許你罵我的妻子。」

    喬媯輕輕一笑,梅姑神色一慘。

    黃石公望著喬媯苦笑一下道:「閣下實在是天下最幸福的人,這一朵最毒的花可以毒死任何人,卻一心一意地點綴你的生命……」

    戰隱怒意更甚,厲聲叫道:「你再胡說,我立刻就使你屍橫就地,你趕快認錯。」

    黃石公想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我錯了,受那朵毒花毒性最深的就是你!」

    戰隱忍無可忍,駢指點向他的前胸,這次用上八分力氣,黃石公依然用袍袖一拂,這次可不像第一回那麼輕鬆了。

    戰隱的指風雖被拂開,可是黃石公的身子卻被帶開兩步。

    一聲刺耳的裂帛聲後,他的手上只剩下了半截袖管。

    黃石公微一怔神,然後才大聲吼道:「高明,高明,原來閣下還藏了私。」

    戰隱不答話,埋首又是一招攻進。

    這一招手法絕速,分擊他五處大穴,黃石公猛一旋身,滑開了數尺,戰隱如影隨形,也跟了進去。

    兩個人的動作都在乎一個快字,快若閃電,疾若光影。

    梅姑與徐剛的眼都花了,他們只能分辨出兩個人影是誰,那是因為戰隱著黑衣,黃石公穿黃袍,否則連誰是誰都看不出來。

    梅姑的神情很奇特,奇特到難以刻畫。

    徐剛則是一派欽服與驚懼,因為他發現首領的功夫更精純了。

    喬媯則漠然地凝視著,臉上彷彿一無表情,不過若是有人在旁敏銳地觀察的話,可在她的目光中看出一絲焦灼與不安。

    這證明了場中二人的功力與招式都在伯仲間。

    約摸經過一盅茶的時間,拚鬥的兩人交手已近五百招。

    這是個不了之局,戰隱用盡了紫府秘籍上一切怪異招式,卻發現黃石公卒能化解掉,不過他不是擋掉或閃掉,往往在戰隱攻出一招之後,黃石公必有一著同歸於盡的狠招反攻。

    戰隱不想那樣做,只有返招自救,這樣他每一式都要化兩式的時間,也要多費一倍精神。

    又過了一陣,戰隱有些不耐煩了,驀而清叱一聲,雙掌連拍接連攻出九掌,這九掌望去似以同一姿勢拍出,然而因為他的身形在急轉,所以攻出的部位就不相同了。

    黃石公初時一怔,力接六掌以後,他好似已有回攻之策,挨至戰隱第九掌則,嘴角露出一絲獰笑,驀地反點一指。

    戰隱反手一推,發覺指勁虛空,毫無力量,指骨應手而折。

    可是黃石公的另一手已於同時點向他的腰際。

    這兩招由於動作很大,使每一個人都看清楚了。

    腰間致命大穴,戰隱已必無幸理。

    梅姑驚叫道:「紀湄……」

    她的叫聲太遲了,戰隱吭得一聲,雙手下垂。

    黃石公獰笑一聲,翻掌又擊得他的天靈,這次連喬媯都驚叫起來了。

    突然,彷彿有奇跡似的,戰隱垂下的雙手舉了起來,合掌朝外一分,結結實實地印上了他胸膛。

    黃石公大吼一聲,身軀倒撞出去,口中血如泉噴。

    梅姑飛身撲前,本來她是出去接戰隱的,卻捧住了黃石公的身軀。

    喬媯一飄身到了戰隱的身邊急問道:「你的腰怎麼樣了?」

    戰隱神態安然,用手撫了一下被點之處,搖搖頭道:「有點痛,大概半寸之內,已無完膚!」

    喬媯不放心,立刻低頭看去,見他的衣衫已被指勁透穿,被點之處,肌膚化作烏黑,這一片向完全死了,不覺咦了一聲,面有驚容。

    戰隱微微一笑道:「你大驚小怪些什麼,難道忘了第七十頁第六行了!」

    喬媯驚呼道:「你……你將移穴大法練成了?」

    戰隱含笑道:「是的!爸爸早年給我的根基扎得很穩,練到上個月,我就覺得還可以更進一層,不過沒把握,方才給這老頭子一逼,我不自然地運用出來。」

    喬媯輕輕地一按心口道:「你為什麼不早說,害我自擔心了一陣。」

    戰隱促狹地一笑,反過頭去看梅姑懷中的黃石公,只見他臉如淡金,血色染滿了頷下的白髯,緊閉雙目,戾氣不減。

    喬媯也趨過來道:「他怎麼樣?」

    戰隱點點頭道:「他確實不錯,尤其是那些招式,處處佔先機!」

    喬媯道:「他每一招都是拚命的招式……」

    戰隱搖頭道:「不然!非身經不會瞭解,他每一招雖在拚命,假若我存了同歸於盡之心,勢必上其大當,他的手臂在招式用老之際,總會突然加長兩寸,所以迫得每次都要返身自保,才能擋過……」

    喬媯道:「難怪我看見有幾招他只取你的不重要部位,你也慎重其事的躲開了,我還以為你倉促間使不出紫府護體真氣呢!」

    戰隱微笑道:「我何至於那麼差勁,梅姑,他死了嗎?」

    梅姑翻了一下黃石公的眼皮道:「沒有!不過內臟易位,受傷很重。」

    喬媯臉色一動道:「我對紫府秘籍估計太高,卻不知世上還有更強的招式,看來你得注意些。」

    說著臉轉向戰隱,目光中掠過一陣寒意。

    戰隱躊躇未決,梅姑已明白那意思急道:「姐姐!你要殺他?他現在已經沒有抵抗能力了。」

    喬媯微笑道:「我沒有那意思,不過你這樣扶住他不行的,他的氣血凝結,極易癱瘓,應該趕快替他推拿一下。」

    梅姑頗知醫理,一聽這話不錯,立刻將黃石公放在地上,伸手替他在胸前慢慢地推動,才推四五下,黃石公驀而將眼睛一張,喝道:「毒婦,你好狠的心。」

    衝口又是一口鮮血,噴得梅姑一身,原來他的內臟受重擊,僅有一絲相連,梅姑一陣推拿,全部都碎斷了。

    鮮紅的血印在月白的衫子上,顯得分外地刺眼。

    梅姑愕然住手,只見黃石公已經氣若游絲,不由得驚叫道:「老爺子,您怎麼?」

    黃石公微弱地睜開眼睛,低聲地道:「我不中了,方纔你是好心,替我搓揉,卻不知反而將我的內臟加速破碎……不過在臨死前,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你宅心善良,胸無城府,最好遠離那毒婦,否則遲早你會受她害的……」

    喬媯冷笑道:「老殺手,你自己才是毒蛇,臨死卻咬人一口!」

    黃石公翻白眼珠膘了她一眼道:「善泳者死於水,你現在儘管得意,但是將來總會自食其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勸你還是為自己打算一下……」

    喬媯還沒有開口,黃石公的眼已經閉上,口中鮮血直湧,氣息也微弱了……

    梅姑伏屍痛哭失聲,抽噎著道:「老爺子!是我殺了您……」

    喬媯在旁冷笑不止,突然一邊的黃英走了過來,拉著梅姑的膀道:「文姑姑,別怨自己了,殺死我爺爺的是那個女人不是你,她明知道我爺爺的傷勢,卻叫你替他搓揉……」

    梅姑抬起眼睛望著喬媯道:「姐姐!是這樣嗎。」

    喬媯不理她,卻望黃英一望,冷冷地道:「小妹妹,你爺爺死了你都不難受?也不想報仇?」

    黃英勇敢地回瞪她一眼,語氣變得冷冰冰地道:「爺爺死在他自己的名心之下,我用不著替他報仇,也不想替他報仇,可是你今天欺負了我,我會永遠記住的。」

    這女孩子年齡雖有十一二歲,可是她由天真轉為冷漠的態度卻令喬媯感到心中一寒,冷笑著道:「你想怎麼樣呢!」

    黃英一昂脖子,堅決地道:「我有一日總會叫你吃盡苦楚而死。」

    喬媯臉色一變道:「你認為你有那個機會嗎?」

    黃英倔強地道:「有的,我把這件事當作我今後一生的目的,除非你不……」

    喬媯臉上透出塞意,目中隱著殺機,緩緩地舉起手道:「你想得不錯,我不會讓你有今後了。」

    黃英傲然而立,毫不畏懼,徐剛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沒有動。

    梅姑將身子擋在黃英前面,帶淚急聲道:「姊姊!您不會對這孩子的話認真吧。」

    喬媯冷冷地道:「會的!這孩子像我小時候一樣,所以令我擔心。」

    梅姑望她舉起手,將黃英拉得更近一點,哀求道:「姐姐,您饒了她吧。她只是個小孩子,我敢擔保她那些話是一時氣憤。」

    黃英突然在她懷中一掙而出道:「文姑姑!你不要替我求她,我不會改變心意的。」

    喬媯冷冷一笑道:「大妹子!你看如何,你總不會要我睡不安寧吧。」

    梅姑面對著兩個極端的人,急得沒了主張,轉向戰隱哀求道:「紀湄!我求你說句話吧,請姊姊饒了那孩子。」

    戰隱剛想開口,喬媯回頭對他道:「你殺了她爺爺,雖然她說不報仇,你信得過嗎,斬草不除根,想想你父親的一生。就是最好的教訓。」

    戰隱臉色一動,將要出口的話嚥了回去道:「隨你的意思吧,你的見解比我遠。」

    梅姑憤然叫道:「紀湄!原來你是這種人。」

    戰隱淡淡一笑道:「不錯!很令你失望吧。也許從前我不是這樣的,可是近來的遭遇,使我對江湖的事情有了警惕,尤其是我爸爸的事使我得到教訓。」

    梅姑憤怒地道:「韋伯伯一生恕人,儘管仇人遍天下,卻沒有人害得了他。」

    戰隱微微一笑道:「我不能比我父親,他一生中有許多異遇,也有許多的女人傾心相愛,在危難幫助他,我沒有他的運氣,因此不得不慎重,而且我也不想像他一樣,時時在人家的暗算中生活,所以我主張先發制人。」

    梅姑粉臉變色道:「紀湄!你變了,變得不像韋伯伯的兒子,你估辱了他的英名。」

    戰隱臉上微微泛起了怒意,沉聲道:「我叫韋紀湄,是神騎旅的首領,並不只想做太陽神的兒子就滿足了。」

    喬媯讚許地望了他一眼,徐剛則滿臉俱是驚疑之態,現在他才明白首領的真正的身份,但是又實在難以相信。

    戰隱又冷冷地道:「我們的親事原是爸爸做的主,我不想負你,因為我們究竟有過一段交誼,假若你所希望的是一個像我爸爸的人,你必須再費心另去找一個!」

    梅姑臉上湧起一陣絕望,顫著聲道:「我不要找了,我對男人灰透了心,遠姐姐!你連我一起殺了吧。」

    戰隱垂下了頭不語,喬媯卻淡淡地道:「我不會殺你,雖然我知道你此來的目的,名義上找紀湄,骨子裡卻是為監視我們,假若你對於我的話,比蕭環的話更想聽得進一點,我們之間就會愉快得多,可是我仍不會殺你的,杜念遠願意落任何惡名,卻不會做一個醋娘子。」

    梅姑突地一收淒容,凜然道:「環師姑叫我來感化你們,我承認我失敗了,我敗在你手中,因為你安排得我始終無法與紀湄接近,否則他受你的毒絕不會如此之深。黃老爺子說得不錯,你是個毒婦,天下最毒婦人心,這句話是為你而設的。」

    喬媯淺淺一笑對戰隱道:「紀湄!你承認這句話嗎?」

    戰隱抬頭望她一眼,沒有回答。

    梅姑痛心地移了兩步,依然靠近了黃英,含淚道:「我中了你的鬼計,替你作了劊子手,斷送了黃老爺子的生命……」

    喬媯忽地尖聲大笑道:「這句話倒是不錯,不過你的想法還不夠透徹,當你投身此地之時,你已注定了這老頭子死運,不!當你離開那座莊北上之時,你已經成為我的工具,若不虧你們勒住了黃石公,說不定這老頭兒一衝動,那就壞了我的大事了。」

    梅姑切齒罵道:「你是毒婦。」

    喬媯笑道:「我不反對這稱呼!不過黃老頭子也不是好人,他要在武林得了志,所作所為,也許比我們更不堪。那時他必成為你最敬仰的韋伯伯的死敵,而我們呢,至少還顧念著一點親情,不會對付天龍幫的。」

    梅姑一陣愕然,淚落如雨,生意全灰,哭著道:「你將我與這個孩子一起殺死吧。」

    喬媯搖頭道:「我說過我不殺你,卻不會放過她。」

    梅姑抱住黃英道:「不殺我別想殺她。」

    喬媯比著手勢冷笑道:「你那點本事還不夠說這種話,那怕你們合成一體,我也有辦法將她分出來。」

    梅姑厲聲道:「只要你殺了她,我就立刻自裁,你還是脫不了責任。」

    喬媯略一停頓,望著戰隱,他漠然全無表情。

    喬媯蹙著眉頭道:「你的意見怎麼樣?」

    戰隱搖頭道:「我沒有意見。」

    喬媯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必須表示意見。」

    戰隱想了一下才低聲道:「殺吧!反正我們已盡心,她一定要想不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喬媯笑了一下,移步走近二人。

    梅姑雙目圓睜,毫無抗拒地等待她出手。

    徐剛叫道:「夫人……」

    喬媯停步回身道:「你有什麼事?」

    徐剛囁嚅地道「一個孩子究竟難成大事。」

    喬媯道:「現在是孩子,將來不會是孩子了。」

    徐剛道:「她祖父幾十年苦研,猶不能敵首領旦夕之功,夫人又何懼乎一孩童?」

    喬媯忽發異聲道:「你是北五省綠林總飄把子出身,應該知道江胡上的事,一著之疏,終身之患,你明白這意思嗎?」

    徐剛低聲道:「屬下明白!」

    喬媯又道:「那你還要我放過這女孩子嗎?」

    徐剛痛苦了一陣,才低聲道:「屬下身在幫中,應該為首領及夫人著想,夫人請動手吧。」

    喬媯道:「假若我請你代勞呢?」

    徐剛顫著聲音道:「屬下在理不敢推辭。」

    喬媯尖刻地道:「可是你心中並不願意。」

    徐剛懇摯地道:「不錯!可是屬下身受夫人知遇之恩,殺身莫報,絕無選擇餘地。」

    喬媯用手一揮道:「好!你執行吧!要乾淨利落。」

    徐剛沉著臉,慢步上前,徐徐地舉起手掌。

    黃英望著他淒楚一笑道:「徐伯伯!若是真論打起來的話,你不一定殺得了我。」

    徐剛點頭道:「可能!不過我奉命行事,一定要完成任務。」

    黃英哀歎一聲道:「我逃得過你逃不過別人,還不如死在你手裡算了。」

    徐剛噙著淚珠,一掌對準她的頂門拍去,確是用足了全力,因為他實在不願意再使她受痛苦折磨了。

    黃英閉目受死,果然全無抗拒之意。

    徐剛的掌剛要拍實下去,突有另一股巨力將他的手掌撞歪出去。

    徐剛猛然驚視,發現喬媯站在他身邊,詫然道:「夫人,您是做什麼?」

    喬媯輕輕一歎道:「我實在不想迫你做不願意的事。」

    徐剛低聲道:「夫人要自己動手?」

    喬媯搖頭道:「不!看在你們份上,我想放過她算了。」

    徐剛大出所料,有點不相信地道:「真的?」

    喬媯微微作色道:「我幾時對你講過假話。」

    徐剛心中大受感動,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喬媯又道:「神騎旅中只有你與龍強可寄重任,我為了大局,絕不願你們心中感到一絲彆扭。」

    徐剛感激莫銘,徐徐地道:「夫人不在乎日後的麻煩嗎?」

    喬媯慨然道:「不在乎!」

    徐剛屈下一膝,恭聲道:「屬下今後惟肝腦塗地,才得以報夫人。」

    喬媯扶了他起來道:「人之相知貴在心,我們大家都放在心中好了。」

    徐剛站了起未,沉聲對黃英道:「英姑娘!今天我在夫人前為你留下這條性命,日後你要是對夫人有所冒犯,我必定拼了命保護她,那時候我可不能對你容情了。」

    黃英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

    梅姑瞅了戰隱一眼,牽起黃英的手道:「我們走吧,離開這地方。」

    黃英默默地過去抱起地下的金猱,喬媯冷冷地道:「其實你可以不必離開,我既然放過你,就不會食言。」

    黃英也冷冷地道:「不!我還是離開,這地方我住煩了。」

    喬媯哼了一聲道:「你還是不放心吧,其實我真要留難,那你怕是天涯海角,你也躲不了。」

    黃英回頭道:「現在我年紀小,處處都不如你,可是我相信將來一定會趕上你。」

    喬媯冷笑道:「那倒不錯!我一直希望有個較智的對手,我衷心希望你成功。」

    梅姑走到黃英身邊道:「我跟你一起。」

    黃英點點著,梅姑又道:「小呆子可以帶著,大呆子怎麼辦呢?」

    黃英嘴角一撇道:「殺了它,那東西可恨極了。」

    梅姑一怔,黃英忽而又笑道:「我們不能帶著它,留在這兒沒有人管轄,不如殺了好。」

    梅姑回頭對喬媯道:「你肯收留它嗎?你們參加泰山大會時,谷飛若是使著野獸逞能時,還可以用得著它。」

    喬媯搖頭道:「我不需要。」

    梅姑無可奈何地對黃英道:「那麼大的猛獸,殺之殊為不易,」

    喬媯道:「我們可以代勞,第一次我沒殺死它,心中始終還感到遺憾。」

    黃英卻冷冷地道:「不必了,祖父已經教了我制它之法,他認為獸性難測,隨時隨地都可能發作,所以預先在它身上施了毒藥,我只需要加以引發就是。」

    說著轉身朝谷內走去,梅站也跟在她後面去了。

    望著她們一長一短的背影消失,徐剛忽然道:「夫人,我突然覺得這個女孩很可怕。」

    喬媯道:「不錯,她由天真轉為陰沉只是片刻之間……」

    待利道:「這女孩子長大之後,可能會做出許多可怕的事。」

    喬媯道:「有這種可能!她受的刺激深,不過咎不在我們,這責任該由他負的。」

    說著用手指了地下黃石公的屍身一下,徐剛道:「是的!她的父母早死,與祖父相依為命,突然發現黃石公對她的關切竟不如一頭野獸時,她自然大感失望,轉而對一切都懷恨了。」

    喬媯微笑道:「你可是後悔方纔的決定了?」

    徐剛點頭道:「夫人知人著照,屬下先前為她請命,只覺得她是一個茬弱的孤女,與屬下又有一段情誼……」

    戰隱道:「現在補救還不算晚。」

    徐剛應聲道:「屬下願意再去一次。」

    戰隱笑著道:「不必了!此地雖無外人,我們說話卻不可背信,而且有文姑娘伴著她,多少會給她一點良好的影響。」

    喬媯看了他一眼道:「梅姑本質是溫柔的,不過剛強起來,會出乎你意料之外,由她在谷飛那兒受了點侮辱,就立誓報復上看來,你對她的瞭解實在不夠。」

    戰隱一怔道:「你倒是清楚她。」

    喬媯大笑道:「我看人從不會錯,要不然我也不會安排她走這條雪路了,龍強在這兒熟悉極了,我為什麼不派他護送。」

    說著見兩個男人臉上都不大自然,迅速壓住笑聲,對徐剛道:「你是覺得被愚弄了。」

    徐剛正顏道:「不!屬下深佩服夫人安排預料之神奇,只是屬下無能。」

    喬媯道:「那倒不盡然,你穩住黃石公,使首領能從容練就神功,除此心腹隱患,算起來有功無過!」

    戰隱深歎一口氣道:「我知道你一切都是為了我,只是……」

    喬媯冷笑道:「只是把梅姑氣跑了對不對,那是你自己說話太決絕,並不是我的本意。」

    戰隱微歎道:「你別多心了,對於梅姑,我一向都只有道義上的責任,趁著錯誤沒有太深以前,大家解決了也正好,而且這是她自己絕我,爸爸也不能怪我。」

    喬媯正要開口,忽然瞥見徐剛臉上的驚容又起,忙道:「徐剛!你知道我們是誰了。」

    徐剛驚容道:「屬下不久以前才知道的。」

    戰隱褪下人皮面具,露出俊秀的面目道:「你發現我只是一個年青人時,心中很是失望吧?」

    徐剛肅然地道:「不!首領雄才大略,英俊超人,屬下尊敬之心,有增無減。」

    戰隱見他的確出乎真心,才微笑著戴上面具寒著聲音道:「目前我還不想揭露身份。」

    徐剛聽得身上一打寒襟,恭身道:「屬下從現在起自己也忘了這件事,若有違反,願受重裁。」

    喬媯柔聲道:「那倒不需要,你記在心裡就是了,龍強還在山下等著呢,你先去通知他一下,叫他把馬匹準備好,我們就下來。」

    徐剛應了一聲,立刻作禮告退先行。

    喬媯望著他的背影,得意地一笑,戰隱道:「你又將他收服了。」

    喬媯道:「這還是為你,有這兩個死土,勝於百萬雄兵。」

    戰隱微笑了一下,開始用風翎在地上挖坑,準備埋葬黃石公的屍體。

    喬媯皺眉道:「一個死老頭子,你對他那麼盡心做什麼?」

    戰隱笑著道:「雖然他罵了好幾句,人死不記仇,何況他實在是我所遇最強的對手,這樣也算是表示一點敬意。」

    喬媯不說話了,戰隱將坑掘好,拖進黃石公,一面用腳將碎土踢進去,一面又道:「你真沉住氣,這件事一直在瞞著我。」

    喬媯正容道:「先不告訴你是怕分你的心,後來不告訴你是為壯你的志,老實說我始終沒把握你會贏他,這次也是硬著頭皮來的。」

    戰隱一笑道:「我也沒使你失望吧?」

    喬媯也是一笑道:「別吹了,你也不過靠著巧計奏功,真要講招式你還是輸的。」

    戰隱涎著臉笑道:「這都是夫人熏陶之功了,常跟你在一起,多多少少總也學會了一點。」

    喬媯呸了一聲,用手指著谷後道:「誰是你的夫人?你的夫人在後面!你們口頭上算是分了手,但名分俱在,她隨時都可以回來的。」

    話剛說完,忽然遠處傳來一聲慘厲的哀嘯,那是人熊瀕死前的呼吼,兩個人都不禁為之一驚。

    離泰山之會只有一個月的期限了,天下武林都掀起一陣大騷動。

    少林寺的練技場上,掌門長老滌境大師正面色肅穆地指揮著一個大陣式。

    參加演陣的都是一些年屆古稀的老僧,由年齡及所表示的功力上,證明他們都是寺中的一代好手。

    這些人在寺中的身份何等超然,可是此刻在場中,他們更表現出恢宏的氣度,長袈裟的衣角飄拂,拳掌交錯,卻不聞半點聲息。

    滌境在旁默默地督促著,直等到一個時辰過去,他才一舉手中綠玉如意權杖,陣式立即停止,十六個老僧各自站在方位上,分毫不差。

    滌境枯瘦的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然後才以低沉的聲音道:「師弟們辛苦了!」

    十六老僧一齊躬身合十,由為首一個代答道:「多謝掌門,這是弟子們分內的之事!」

    滌境用手一摸頷下的長鬚點頭道:「難得師弟們如此齊心,一月後的泰山丈人峰大會,本派雖未與人訂約,然而這是一次武林正邪之爭,本派自難袖手,何況……」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也有些哽咽,瘦臉上浮起憤容,宏壯地道:「何況還有滌塵師兄的深仇待雪,少林雖不願介入武林是非紛爭,不過百年來的令譽亦不容遭受一絲凌辱。」

    那為首的老僧立即躬身道:「弟子們理會得,請掌門人不必懸心。」

    滌境點點頭,綠玉權杖又輕輕一揮道:「今天到此為止吧,四象陣法已經夠純熟了,只是達摩七大武功尚未能至透徹之境。」這時在一旁等候的輪值弟子才敢過來,躬身通報道:

    「啟稟掌門,峨嵋掌門人明心師太在大殿中求見!」

    滌境微訝地道:「她來了多久了?」

    那弟子恭敬地道:

    「有一會兒了,現由知客師伯陪坐奉茶。」

    滌境點頭道:「我這就去,吩咐廚下準備客齋。」

    那弟子答應一聲,行禮退去,滌境卻一徑向前殿而去。

    明心見他進來,連忙起立合十道:「掌門人久違了。」

    滌境也合十答禮道:「師太客氣,老袖未能恭迎,殊為失禮。」

    大家寒暄幾句,重新坐下,早先陪侍的知客僧侶己肅聲退去。

    明心開口道:「聽說掌門人方才在督演功陣,看來這次貴派是不願置身事外了。」

    滌境道:「不錯!少林因滌塵師兄慘死文抄侯之手,無法再保持中立,貴派呢?」

    明心默然片刻才道:「峨嵋身受韋大俠之德,於理無法坐視,再者為清門戶,也不得不出頭一搏。」

    滌境知道她說的是谷飛,不禁輕歎道:「江湖恩怨,本來不關我們出家人的事,但是人事牽變,我們還是被捲進去了。」

    明心道:「貧尼卻不作如是觀,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次泰山之約,雖是韋大俠一人自身恩怨,但是方今邪道人物,幾乎全部都在其中,我們本著仗義鋤好的武林精神,理應盡一分力。」

    滌境點頭笑道:「還是師太想得透徹。」

    明心謙遜地一笑道:「大師過獎了。」

    兩位佛門高人在相視一笑中,心意中得到一種默契,是他們這次捲入江湖是非,於情於理,都是當然之事。

    在天龍谷總壇中。

    韋明遠在出乎意料的心情下,接進了朱蘭。

    雖然她是梵淨山的人,卻又因為是掌門夫人,所以其他人在略事問候外,紛紛都告退了,只留下他們二人在室中。

    韋明遠含笑道:「蘭妹!你跑一趟大內夠辛苦了,那枝玉笛能用嗎?」

    朱蘭芳容略見瘦削,笑著搖頭道:「我不太清楚,山主回山後,立刻到後山去勤練了,大魔引的威力至巨,因此我們沒有人敢去打擾她,不過想來總不會有問題吧。」

    韋明遠笑道:「為了我一個人,將大家都累著了。」

    朱蘭淡然一笑,沒有做聲。韋明遠等了一下又問道:「小蘭跟小如都還好吧?」

    朱蘭笑道:「你還記得她們,我始終感到她們不像是你的孩子。」

    韋明遠歉然地道:「我也許不回說是個好父親,不過我並沒有忘記過她們。」

    朱蘭道:「什麼時候?」

    韋明遠道:「在我一人獨處的時候,我常會想起你,想起她們,那時我實在討厭這江湖生涯,也特別懷念起家來。」

    朱蘭奇怪地道:「你也會有那種想法?」

    韋明遠道:「怎會沒有?我也是一個人,半生足跡遍及天下,遊歷過一切美好的勝境,卻遺漏了一個最好的去處。」

    韋明遠輕輕一歎道:「家!溫暖的、寧靜的家,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我彷彿從未嘗過那美好的滋味。」

    朱蘭輕輕一笑,又微微地一歎道:「明遠!你實在太忙了,不過這也怨不得你,但願我這次來能給你滿足一點缺憾。」

    韋明遠詫異地望著她,朱蘭淡笑著又道:「我這次把孩子都帶出來了,在離此不遠的地方,我賃下了一所田莊,希望你在行期之前,能抽出幾天時間,跟孩子聚聚。」

    韋明遠激動地叫道:「蘭妹!你設想得真周到。」

    朱蘭徐徐一歎道:「也許我這種做法很不吉利,彷彿你這一去就不能回來似的,不過我們既然做了你這天下第一奇人的家屬,不得不隨時準備接受那一大的來臨,因此我不得不挑了你最忙的時候來,因為我不知道以後是否還有機會。」

    韋明遠呆了一下,才握著她的手道:「謝謝你,蘭妹!我想明天就跟你去,在那兒盤桓五日,然後就打點啟程赴約,就是這一回我真的遭遇不測,我也不會有遺憾的了。」

    朱蘭抽回了手,禁不住腮邊淚落如雨,韋明遠將她攬了過來。

    靜靜的室中洋溢著一片淒涼的溫柔。

    窗外飄出一個輕微的歎息,韋明遠聞聲推窗望去時,遙遙地看見蕭環孤獨的背影,像一頭孤獨的哀雁,一下子就消失在屋角。

    泰山之會近了。

    韋明遠率著天龍幫眾在前一晚抵達丈人峰下。

    只是廣闊的丈人峰上,遍懸著無數小紅燈。

    怵目驚心的紅燈是他江湖生涯的開始,而今夜的紅燈,卻在暗暗地啟示著他江湖生涯的結束。

    韋明遠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皺眉問旁邊道:「這地方是誰佈置的?」

    慎修笑道:「不清楚,據屬下所知,掌門人所約的對頭,現在俱未到達。」

    峰頂蹄聲急飛,竄來一條黑影,到得臨近,才發現他是神騎旅的副首領龍強。

    韋明遠一愕道:「你們倒來得很早!」

    龍強飛身下馬,打了一拱道:「敝上大概要明日黎明始可到達,在下奉夫人之命,先期來此佈置會場,算是敝派對韋大俠的一番敬意。」

    韋明遠用手一指周圍的紅燈道:「這些也是令首領夫人授意的?」

    龍強道:「是的!夫人再三關照,此物決不可少,不過她另外也吩咐過一句話。」

    龍強道:「夫人說假若韋大俠不喜歡,就立刻撤除。」

    韋明遠想了一下道:「不必了,這樣很好,請代為致意貴上夫婦,說我很感激他們。」

    龍強笑著道:「得為韋大俠稍盡力,乃敝派莫大之幸,現在山頂尚有些工程未了,大俠請暫緩上山,再晚等一切妥善了,當來恭迎大俠。」

    韋明遠微笑道:「這回我雖是主人,卻讓你們偏勞了。」

    龍強謙謝了幾句,才又回身上馬,疾馳而去。

    慎修道:「念遠那孩子倒是很細心。」

    韋明遠沒有再說話,卻望著滿山紅燈,靜靜的想心事。

    夜色深沉,那點點紅光閃爍,將韋明遠的心神又牽到很多年前,一陣風來,挾著幾點沁涼的山雨,韋明遠忽而長歎一聲道:「江湖夜雨十年燈,到明天就是我五十歲了,二十歲幽靈谷習藝,匆匆三十載,就是三個十年,每十年都是一個漫長的階段…」

    歎聲中,遠處人影移動,早有幫中的前哨在報道:「少林與峨嵋二位掌門率領門中的弟子到了。」

    韋明遠收起滿腹的感觸,趨前相迎道:「韋某一人私鬥,怎敢勞動二位掌門人佛駕?」

    滌境微笑道:「韋大俠泰獄蕩邪之舉,已為武林盛事,整個江湖都轟動了,我們即為武林一脈,自然不願意放過這一次盛會。」

    韋明遠見滌境身後的一排老僧,個個肩負一條精鋼禪杖。

    明心所率的中年女尼,每人手持一柄長劍,由智能押後,不由微愕道:「貴二派從未如此隆重過……」

    明心淺笑道:「我們很冒昧地想借大俠的盛會中解決一些本派恩怨,所以才武裝攜械而至,大俠不會見怪吧。」

    韋明遠剛想開口,滌境已橫抱綠玉權杖正容道:「敝派滌塵師兄之死不容不究,峨嵋欲一清門中叛徒谷飛,大俠站在江湖道義上,當不至拒我等於千里之外。」

    韋明遠只得一抱拳道:「在下深謝二位相助盛情!不過少時除了文抄候及谷飛之外,希望二位不必為了韋某,另樹新敵。」

    滌境一手作禮道:「這是當然,老袖敬謝大俠賞臉。」

    明心望了滿山紅燈一眼道:「現在可以上去嗎?」

    韋明遠微微一笑道:「在下雖是主人,此刻卻與諸位一樣,上不得山。」

    滌境驚道:「這是為何?」

    韋明遠道:「神騎旅搶了佈置會場的差使,此刻佈置未妥。」

    明心哦了一聲道:「那我們就陪大俠在此等候一下。」

    在默默的等候中,山下陸續上來了不少人。

    天香教主吳雲風與副教主卓方帶著一批女弟子站得遠遠的。

    天竺神僧法印跟巧匠東方未明結伴。

    四神幫只有禽神西門泰與蠱神祁三連出頭,其餘獸神谷飛與冥獄神文抄侯大約躲了起來。

    天璇地璣上官兄弟帶著神情癡呆的上官玨。

    鬍子玉與木中客來得最遲。

    他們都好似得到了神騎旅的通知,在峰下等候著。

    一群各負怨仇的人見了面,大家都很凝重,默不作聲。

    韋明遠微有不耐地低聲道:「這兩個孽畜弄些什麼花樣,教我們在這兒等著。」

    慎修知道他是罵韋紀湄與杜念遠,當然無法接嘴。

    一陣輕樂,入耳悅人,立刻吸引了大家注意。

    韋明遠放眼望去,卻見來的是杜素瓊,身坐彩色宮輦,由八名官裝女子手執紗燈前導,肩上停著鸚鵡小白,前面是趙大肩抗巨斧開路。

    韋明遠笑著上前道:「瓊妹!你好大的排場。」

    杜素瓊下了輦車笑道:「我也是一山之主,總不能太寒酸。」

    天際現出一絲魚肚白色時,突然滿山紅燈大放光明,戰隱與喬媯身後跟著天香雙仙,再後就是龍強與徐剛,神態從容,緩步踱下了峰頂。

    杜素瓊站在韋明遠身畔,輕輕用時一觸他的手臂道:「這兩個寶貝很有人相了。」

    韋明遠輕哼一聲,沒有說話。戰隱用手向四下一拱道:「在下一念多事,勞各位久候了。」

    然後與喬媯齊出向前,朝韋明遠與杜素瓊作了一禮道:「掌門人請!山主請!」

    四下一陣輕微騷動,那是因為戰隱對韋明遠與杜素瓊過分的禮遇。

    木中客最是不服,大聲叫道:「憑什麼他們該先走。」

    戰隱用手一攔,不悅地道:「事有主賓,序分先後,你急什麼?」

    木中客驟覺一股絕大的勁力傳來,將他逼退了一步,不由怔住了。

    韋明遠也是一驚,但立刻恢復了從容,與杜素瓊並肩走上了山崗。

    戰隱朝木中客冷笑一聲道:「閣下若不服氣,等下子有機會較量,現在當著天下群雄,你最好顧全些身份。」

    木中客臉上一紅,放下了手,他的確是想回擊一下的。

    戰隱又開始將眾人—一順序讓上了山峰,雖然次序上有些先後,可是這些人多半在神騎旅中吃過些苦頭,所以誰都沒表示過意見。

    韋明遠進峰頂平台之際,不覺眼前一亮,暗想難怪要花這麼多的時間,這佈置的確太費事了一點。

    正中是一方高有半丈的大擂台,上面鋪的全是虎皮,明炬照耀下,斑斕生輝。

    四圍全是席次,酒餚俱備,每桌都有一名艷麗侍婢在招呼,桌席空處擺著許多名花,盛開怒放,花團錦簇。

    杜素瓊淺笑低聲道:「你兒子很會替你充場面。」

    韋明遠卻搖頭歎息了一聲,臉上反見落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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