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 文 / 諸葛青雲
語畢一揚手,灑出一點烏光。
那點烏光望去並不起眼,可是速度奇快,韋明遠信手劈出一掌,掌風奇勁,那點烏光竟不受影響,依然直飛而至,韋明遠心中大驚,側身避過。
可是那點烏光忒也怪異,彷彿有人指揮似的,略一轉身,如影隨形而至。
韋明遠總算百忙中未亂分寸,凝神吸氣,袍袖硬展,朝那烏光劈面拂去。
這一拂乃是性命之交,勁力更是無侍。
而那點烏光,來勢亦受拂稍斜,嗤的一聲,穿衣而過。
韋明遠的腋下衣服,為它刺過一個小孔,險些擦破皮膚。
卓方哈哈大笑道:「姓韋的,任你功力再高,在我東方大哥精研的穿月摘星彈之下,恐怕也難逃災厄,方才只是一個警告,你等著瞧吧。」
語畢雙手連揮,彈出數十點烏光,相交破空而至。
韋明遠聽他的話,猛然想起鬍子玉之言,東方未明法印二人,一個擅毒,一是巧匠,二人專研各種歹毒暗器,就為對付自己而發,這穿月摘星彈不懼掌力,更能躡人而追擊,想來就是這東西了。
自己不該一時大意,答應比暗器,中了他們的道兒。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一旁的吳雲鳳也突然將牙一咬,信手灑出一蓬烏黝黝的暗碧光霧。
穿月摘星彈已然難堪,更何況這蓬不知名的光霧。
韋明遠心中一陣悲惻,乾脆負手而立,不圖作任何掙扎了。
穿月摘星彈的烏光瞬息即至,那蓬暗碧光芒亦將湧到,韋明遠自分必死之際。
突然旁邊閃出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來得那麼突兀,以至於大家根本沒有看清它是哪兒出來的。
它的手中揚著一片白色的玉光,飛快搶至韋明遠身前。
白光一陣晃動,那穿月摘星彈的無數烏光,彷彿受制一股極強的吸力,紛紛附著上面。
吳雲鳳打出的那蓬暗碧光霧,卻又不受影響,完全打在人影之上。
人影在受創之際,反手也彈出一團黃影,嗡嗡作響。
這一切的變化都來得太快!
人影受傷之後,發出嚶嚀一聲嬌呼,分明是個女子。
碎心人大叫道:「拈花玉手!」
吳雲鳳與卓方也失聲驚叫道:「奪命黃蜂!」
韋明遠看清那替他受傷的女子之後,也大叫道:「小環!」
奪命黃蜂挾著刺耳的嗡嗡之聲,直向卓方飛去。
那聲音有一種懾人心神的力量,使人忘卻了躲避。
嗡嗡之聲一直到卓方身前了,他仍呆呆的癡立著,總算碎心人離他不遠,橫裡擊出一掌,將他推過一旁,然而仍慢了一步。
黃光突然一停,接著一聲清爆,火光猛閃,卓方的左側鮮血淋漓,一條左臂整個的不見了。
震懾江湖的「奪命黃蜂」第一次顯露它的威力。
蕭環已深身無力地倒在地上,韋明遠神色淒惶地走過去。
蕭環強忍住痛苦,勉強地提起精神道:「師伯!別管我,我不要緊,那女人您替我打她一下,否則我死了都不會甘心的。」
韋明遠聞言卻步,回目怒視吳雲鳳。
吳雲民也悍然地與他對視著,臉上充滿了殺氣。
韋明遠怒聲道:「你們真夠狠,居然敢使用這種歹毒的暗器來對付我。」
吳雲鳳冷地道:「奪命黃蜂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吧。」
韋明遠一時語結,無話可說。
蕭環在地上顫著聲音道:「師伯!莫跟她多說了,您一定要替我報仇,用二相飛環打她。」
韋明遠卻凜然地問道:「你用的是什麼暗器?」
吳雲鳳道:「冰魄神砂,稟性特寒,只有峨嵋山上的神猴肝可解,不過你可救不了她,因為此去峨嵋,最快也要十天,而她不出五天必死。」
韋明遠悲憤填膺,大聲道:「像你這樣狠毒的女人實在留不得……」
吳雲鳳神色怪異地道:「她是你的什麼人,要你這麼著急?」
韋明遠看見她那副奇形怪狀,怕她又有什麼齷齪的思想,忙道:「她叫蕭環,是蕭湄的義女與弟子,是我的師侄女。」
吳雲鳳突然大聲尖笑起來道:「那我一點都沒有打錯,十幾年前蕭湄殺了我的兄長,現在我殺了她的徒弟,一報還一報。」
韋明遠聽了她的話,大不以為然,厲聲道:「胡說!蕭湄殺害令兄固屬不當,可是你把仇恨報在一個女孩子身上,豈非太不講理?」
吳雲鳳冷笑道:「我並不想打她,是她自己撞上來替你挨了一下,她對你這般關切,恐怕你們的關係不會僅止於此吧?」
韋明遠就是怕她講骯髒話,她還是講了出來,不由氣怒填膺道:「吳雲鳳!我因你是個女子,所以才三番兩次給你稍留餘地,你若是再不知進退,我就要不客氣了。」
吳雲鳳嘿嘿冷笑,對他的話滿不在意,而且臉上現出一種十分奇特的表情。
韋明遠心頭火起,脫手將兩枚鋼環擲出。
這是兩枚普通鋼環,然而在韋明遠的手中擲出,又自不同。
鋼環夾著呼呼的風響,直朝吳雲鳳飛去。
吳雲鳳木然的站立著,既不作躲的樣子,也不作擋的準備。
「噗!噗!」
兩聲微響之後,她的雙肩各嵌著一枚銅環,入肉三分,鮮血順臂而下。
她從肩上拔出鋼環,目光癡呆地望著韋明遠。
韋明遠根本想不到這下會打中的,走到她面前道:「你!……你為什麼不躲?」
吳雲風冷冷地道:「韋氏飛環,相分虛實,我躲也是白費。」
韋明遠道:「我並未用二相手法,你大可以躲開的。」
吳雲鳳一怔,但立刻又清醒過來,悠悠的道:「多承手下留情,但是我不會躲的,我是存心挨那兩下。」
韋明遠奇道:「這是為什麼呢?」
吳雲鳳道:「我一直在找恨你的理由,以便異日相逢,好有決心殺你,所以我決心要身受你一點痛苦,以增加我的勇氣。」
韋明遠聽了倒不覺呆了。
吳雲鳳臉色一整,寒著聲音道:「二環之賜,終身銘記,異日相逢,便是你我決死之日。」
韋明遠在那兒發怔。
躺在地下的蕭環卻冷笑道:「哼!說得真好聽,方纔那一把冰魄神砂,若不是我擋住了,我師伯早就一命嗚呼,何必還待諸異日。」
吳雲風走到她面前,以怪異的聲音道:「小妹妹!你對男女之事,體會還不夠深刻,剛才我看他擋第一顆穿月彈之時,就知道他難逃第二次滿天花雨,與其讓人家殺死他,還不如由我動手的好……」
說完連頭也不回,一直地走了。
韋明遠仍是呆呆的站立著,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在奇怪著:「怎麼世界上會有這麼多奇怪的女人?」
空氣在沉悶中,忽然蕭環痛苦地呻吟一聲。
這一聲將韋明遠在失神中拉回,忙趨至她身前道:「小環!你覺得怎麼樣?」
蕭環痛苦地扭曲一下,低聲道:「師怕!沒什麼,我就是冷得難受。」
韋明遠知道這是冰魄神砂的寒毒開始發作了,明知衣服無效,但仍下意識地從身上脫下大擎,為她披上。
身後有腳步聲,韋明遠知道是碎心人與松木過來了。
當他站起身子,二人已在半丈外停下。
松木冷冷地道:「韋大俠!你還有一場要打呢。」
韋明遠看一眼蕭環道:「很抱歉,敝師侄女受傷待救,二位能否將時間留諸異日?」
松木大笑道:「過了今天,上哪兒再去找你落單的機會?」
韋明遠大怒道:「原來你們存心在今天要殺死我。」
松木微笑道:「此事在韋大俠剛到之時即己說明,大俠怎麼到現在才明白?」
韋明遠臉色微變,想了一下道:「你們認為聯手進攻,就必能置我於死地?」
碎心人亦微微一笑道:「你只比我高一籌,松木道長卻與我差不多,我們二人合起來,你大概很少機會再生離此山。」
韋明遠尚未答話,蕭環在地上將拈花玉手遞出道:「師伯!用這個就不怕他們人多了。」
碎心人臉色微變,嘿嘿乾笑道:「這本來是我的東西,被陳藝華那個賤人騙去了,現在你又用來對付我,哈哈!姬子洛!我拜受你之賜真是太多了。」
韋明遠神色憤然地取過「拈花玉手」遞向碎心人道:「東西你收回去,可是不許你再侮辱到我的師父師娘。」
碎心人望著他,似乎不相信韋明遠會這麼大方,遲遲的未曾去接。
韋明遠卻不屑地將抽花玉手朝他面前一擲,入地半尺,足見「拈花玉手」之堅利。
蕭環驚道:「師伯!您讓利器,今日我們豈非俱是死數?」
韋明遠慨然長笑道:「死生自有命耳!何足懼一死。」
這短短的兩句話說得豪氣四溢,蕭環默然不作聲了。
碎心人喜滋滋地從地上抬起拈花玉手道:「小子!你可準備好了?」
韋明遠微微一笑,舉掌輕輕地朝地下一拍。
他此刻的功力已至無色無相的純精之境,這一信手一揮之際,「太陽神抓」之功,已經無聲無息地發出。
他的手心仍作白色,擊出的掌風卻是紅色。
那股紅光觸到地面,並未引起轟然大響。
黃沙的地面一點也未起波動,那細沙卻受一股巨熱所炙,慢慢地滾成漿液!
韋明遠神色莊重地收裳道:「以你們二人聯手,能抵過這一擊否?」
松木臉色如土,似乎不相信他的功力能臻斯境。
碎心人則囁囁地道:「小子!你怎麼又精進了許多……」
韋明遠淡笑道:「這得感激令尊,他又輸給我一甲子的功力。」
碎心人與松木俱備一聲長歎,廢然不語。
韋明遠一聲不響,回身抱起蕭環,走出十幾丈遠才道:「開派之日,二位若是仍願前來,在下依然竭誠歡迎,今後為敵為友,任憑二位自主,在下有事在身,請恕不多作奉陪了。」
語畢就在二人驚詫目光中,飄然而去了。
西行的途上。
長江的客舟上。
艙外,風也蕭蕭,雨也蕭蕭!
艙內,人也黯然!燈也黯然!
韋明遠以肘支頤,臉上滿是憂色。
蕭環身擁重裘,躺在船榻上,牙床猶自格格地響。
一陣強風吹過,船晃了一下,燈光也晃了一下。
蕭環略有知覺,在榻上嗯了一聲。
韋明遠急忙走過去,關切地問道:「小環!你還好嗎?」
蕭環顫著聲音道:「我冷極了,連骨髓都好像凍了起來,師伯!今天是第四天了吧?」
韋明遠淒然無語。
蕭環乃又道:「要是那女人說得不錯,我大概還有一天可活……」
韋明遠哽咽地道:「小環!別那樣說,只要一到峨嵋,我馬上替你找藥去。」
蕭環淒然一笑道:「風雨阻舟程,四天還走不到一半,只怕等不及到峨嵋了。」
韋明遠默然無語,蕭環忽又幽幽地道:「師伯!您不會怪我吧?」
韋明遠道:「傻孩子,你有什麼地方使我怪的呢?」
蕭環道:「我偷偷的拿了天香遺寶。」
韋明遠柔聲道:「那本來是周正的東西,你不拿我也會取還他的,何況你還用來替我擋了一關,而且自己又傷成這個樣了……」
蕭環苦笑道:「您不怪我,我就放心了,我就是怕您生我的氣,本來我誰都不想見了,可是在武當山下見了您之後,又忍不住偷偷地跟了來。」
韋明遠長歎一聲道:「你這孩子老是在我意料不到的時候出現,而且每次都意外地救了我。只是這一次可太苦了你了……」
語中淒澀,隱有淚意。
蕭環滿足地笑了一下道:「沒什麼!我高興這樣做,只是以後您可得自己當心了,我是再也沒有辦法在意外中替您盡力了。」
韋明遠一陣激動,握住她的柔荑,觸手冰涼,他的心也涼了,黯然道:「你幹嗎要這樣呢!孩子!你多傻啊!」
蕭環道:「您初掌天龍重任,還有許多偉業待創,當然不能輕易死去……」
韋明遠道:「不!不是這意思,那砂打在我身上,不會像你這麼嚴重,因為我練的是『太陽神功』,對陰寒的抗受力強多了……」
說此到處,心下突然一動,忙用手按住她的額角道:「小環!這樣是否舒服一點?」
蕭環點點頭,輕輕地道:「可是冷得最厲害的是我的心口,我的心像已成一塊冰了……」
韋明遠略一遲疑,才伸手解開她的衣襟,露出潔白的胸膛,然後迅速脫去自己的上衣,便兩胸相貼,默運太陽神功,使那股熱力,透於丹田之外,傳送過去。
蕭環初是一驚,繼而閉上眼睛,享受那片刻溫柔。
時間在默默中渡過,風雨之勢未過,且更形猖撅。
但是蕭環的臉卻在蒼白中透出一絲紅暈,疲軟的雙手也有了一點力氣,緩緩地舉起,慢慢地抱著韋明遠的肩膀。
韋明遠心中一動,但是只見蕭環的眼睫毛上,猶自掛著兩大滴淚珠,只好微微一歎,由她去了。
又過了良久,蕭環抬起頭,睜開眼睛一笑道:「師伯!我現在好多了。」
韋明遠放開她,替她將衣襟扣好道:「我發現這療法太遲,以致你寒毒鑽入骨髓,不然就用不著上峨嵋去找神猴的肝了。」
蕭環突然道:「師怕!從今以後,您能否不再叫我孩子?」
韋明遠一驚,心中固其瞭然,口上仍是道:「當然可以,你已經長大了,我是叫慣了嘴,以後我注意就是。」
蕭環黯然地道:「我不是那意思,師伯!您記得嗎?第一次我們見面時,您用三顆竹屑點住我的穴道,那三個竹屑我還保存著。」
說著在貼身的小祆中取出一個布袋,在布袋中倒出三節小竹片。
韋明遠笑了,將頭微搖,故意地道:「真是的!你還留這東西幹嗎?」
蕭環鄭重地將竹屑收進口袋,繼續藏在身邊道:「我那時還是個尼姑。」
韋明遠笑著糾正道:「是個小尼姑。」
蕭環歎了一口聲,淒然道:「是的!我還是個小尼姑,可是從那時候起,我已經決定在您心目中,不再做一個孩子。」
韋明遠忍不住用手撫著她的柔髮道:「小環!你想得太多了,你要知道……」
蕭環點頭道:「是的!我知道,您已經有了山主,有了朱姨,我原不該存那種想法,不過我總想讓您瞭解到我的心。」
韋明遠沉思片刻,柔聲道:「小環!我知道你的心了,謝謝你。」
蕭環目中射出異樣的光彩,激動地道:「我一生中只要您這一句話就夠了,謝謝您……
師伯!」
於是韋明遠默然了。
蕭環也默然了。
良久,韋明遠深吁一口氣道:「經過這一陣治療,大概可以將你的傷勢維持到峨嵋了。」
蕭環的臉上湧起了無數的紅暈。
輕舟在江水中搖晃著,風雨之勢似乎輕微了。
蜀江水碧蜀山青。
碧綠的嘉陵江日夜溫和地流著。
碧青的峨嵋山終年巍峨地長峙。
峨嵋天下秀,景色自然是別有一番勝境。
可是韋明遠帶著弱不勝衣的蕭環,焦急地向上趕著,對於眼前的奇石玲瓏,流泉飛瀑,恍若未睹。
將至金頂,早有峨嵋的門人進去通報了。
因此當他倆到達廟前時,峨嵋掌門「明心師太」以及「神尼天心」早已率眾羅列,降階相迎。
天心、明心雙雙合十道:「韋大俠軒駕蒞止,蓬山生色!寒門幸何如之。」
韋明遠還了一禮道:「師太好!掌門人好!
天心望了旁邊的蕭環道:「大俠惠然辱臨,當有重大之事賜教。」
韋明遠道:「本來是因一件事專程造訪的,可是那可以稍緩再說,現在先請掌門人借一榻之地,讓我這師侄女休息,她受了冰魄神砂的寒毒之傷。惟貴山所產之神猴肝可解,還請見告猴子出沒之地。」
明心驚道:「神猴?」
韋明遠點頭道:「是的!猴肝性暖,可解寒毒,神猴之肝,其傚尤著。」
明心道:「峨嵋產神猴,雖天下皆知,然此物動作如風,捕捉不易……」
韋明遠急道:「猿揉動作本已矯捷,加一神字,當然更靈活了,可是此物勢在必得,請掌門人將其下落相告,在下即去捕捉。」
明心一歎道:「神猴平素滿山出沒,只是近兩年來,它們卻蹤跡全無……」
韋明遠更急了道:「莫非是絕跡了嗎?」
明心道:「絕跡倒是不會,敝派中弟子至後山採藥時,曾見它們在雷洞附近邀游。」
韋明遠這才放心來道:「就請將雷洞之所在相示。」
明心臉有難色,一旁的天心道:「雷洞地處偏僻,尋找不易,還是由貧尼陪大俠一行吧。」
明心失聲道:「師姊!」
天心正色道:「我們上次與水道相約時,多承杜山主慷慨援手,才幸兔於難,韋大俠與杜山主人間仙侶,我們怎能坐視不理呢?」
明心黯然道:「那麼師姊請多小心了,韋大俠一代天人,此行也許會成功的。」
說著命人將蕭環扶進廟中,回頭對韋明遠道:「此去雷洞頗遙,韋大俠要不要進去歇息一下?」
韋明遠見她們的神色,不禁奇道:「怎麼!莫非那雷洞很凶險嗎?」
天心道:「此事慢慢再說,韋大俠若是不需休息,我們現在就走吧。」
韋明遠道:「慢著,若是那雷洞果有凶險,師太絕無陪同涉險之理,還是請師太將地位相告,由在下一人前去……」
天心一歎道:「雷洞確非善地,但貧尼此舉,不僅為陪大俠前往,於敝派亦大有關係,希望能藉大俠神勇,將此事解決,則不獨令師侄得救,敝派亦沐恩無窮。」
韋明遠聽得滿腹狐疑,有若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天心道:「此事容貧尼在路上再為詳告,大俠,我們走吧。」
由金頂而上,山勢突變,峰巒挺拔峻險,不再是那種玲瓏別緻的模樣了,卻別有一種動人心弦處!
天心始終是默默前進著,臉色十分凝重。
韋明遠卻似為眼前奇景所沉醉,口中不但淺語呢喃,而且連連搖頭擺腦,吟哦之聲,隱約可聞:「只說蜀道難於天,峨嵋山中有奇險,峰回不覺雲沾袖,濕霧膝隴還擬煙,壯哉此山兮……」
天心側目旁顧了他一下,突然訝道:「大俠華氣透於眉蓋,分明已臻天人交泰之境,梵淨山中十年清修,其進境真非常人之所能企及……」
韋明遠聞言微笑道:「師太過獎了,梵淨山十年歲月,全是在兒女俗情中虛渡過去,哪裡談得上什麼進境。」
天心似不信地道:「這就是貧尼失眼了,大俠此刻英華內斂,神儀回注,比諸先前浩氣迫人之狀,大不相同………
韋明遠對她的眼光倒是十分佩服,含笑道:「師太目光如炬,仍使人無法遁形,在下此次曾赴海外一訪師門之事,得遇一位前輩,又蒙栽培了一番。」
天心道:「這就是了,大俠婁膺異遇,正是天意要大俠起來為人間存一點正氣,為群邪多一層禁制。」
韋明遠聽她話中有話,心中一動,忙道:「莫非貴派又碰上了什麼麻煩了嗎?」
天心微歎道:「武當掌門松木道長,與一名叫碎心教主者,聯名書邀敞門加盟,雖然明心師妹已予以婉拒,想來總是麻煩……」
韋明遠道:「這個師太不必憂心,在下剛由武當來,那些狂徒又受一陣挫折,短時內可能不會有甚作為。」
天心聞言略為放心,但是臉上憂色未改,用手朝峰頂一指,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
「外患不足憂,乃在內慮。」
韋明遠臉色微動道:「在下初來之時,見師太與貴派掌門神色,就知道貴派中必有疑難之事,只是未便動問,現在聽師太口氣,好像……」
天心道:「大俠料得不錯,這山上之人,正是敝派同門,而且論起輩份,還是我與掌門師妹的師叔。」
韋明遠甚感離奇,忙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師太能道其詳否?」
大心一歎,這才道出一段情由來!
原來峨嵋雖是佛門弟子,卻有僧尼俗三種門人,不過掌門一職,始終都是由男僧擔任的。
及至上一代掌門大歸之際,男僧中諸子碌碌,反之女尼中倒是英才輩出,靜心、天心、明心,尤為一時之秀。
掌門人白雪大師,倒不失公正心懷,毅然將掌門之職,交與明心,因為靜心與天心個性優柔,不適當此重任。
這一反常的舉措,僧尼兩輩門人個無異議,俗家弟子中,卻有一人不以為然,此人名叫谷飛,乃是白雪大師最小師弟,於白雪大師圓寂後,公然表示不服,要求明心遜位。
他以為女尼能做得掌門,何以俗家弟子不能?何況他的輩份還在明心之上。
明心雖然不希冀掌門之職,但是師命灘違,見他不但語氣狂悻,甚且侵侮到已故的白雪大師。
不得而已,才出手與他一較。
谷飛空長一輩,十幾回合下來,就被擊中一掌,才口發毒言,恨恨而去。
這已是三十年前之事,想不到三十年後,谷飛居然捲土重來,而又不知在哪兒學來一些怪異的才能與功夫。
他先至金頂尋事,屈指碎石,唾涎穿木,然後留下一番狂話,將明心羞辱一番,就開始住在雷洞。
雷洞下通地竅,終年罡風不止,聲如鳴雷,因以得名,那罡風強勁異常,常人當之,立刻粉身碎骨,而谷飛卻安之若泰,足見此人修為之高。
他還立下個條件,一是要明心交出峨嵋重寶千手觀音圖,一是要明心於百日之內交出掌門職位。
韋明遠靜靜地聽完了,然後略加思索道:「多謝師太看重,以門中隱秘相告,然而在下尚有幾點不明之處,還想請師太指教的。」
天心道:「大俠有何明見,但說無妨。」
韋明遠道:「貴師叔再度來山之時所顯露的兩手功夫,雖屬神奇,韋某尚可勉強學步,只不知他是否另有所能?」
天心道:「是的!他尚另有驅獸役蟲之能,峨嵋的神猴就是為他搜羅去了,不知是作何用途……」
韋明遠點點頭再問道:「照今師敘之能,貴派可與抗拮者有幾人?」
天心臉現愧色,沉吟不語。
韋明遠誠懇地道:「在下此問雖是冒昧,但因與師太交誼頗深,故而貿然相詢,再者此事關係頗大,盼師太萬勿見罪。」
天心道:「大俠太謙了,貧尼之所以難答者,即谷師叔炫其功力之時,掌門人明心師妹未作任何表示……」
韋明遠道:「以師大而論,較之令師叔如何?」
天心道:「貧尼不及多矣。」
韋明遠再道:「貴掌門較之又如何?」
天心道:「敝派掌門另有秘笈,可煉心功,貧尼不得而知,但事後見明心師妹頗有憂色,想來總是亦不能及。」
韋明遠道:「這就是我動疑的地方,令師叔既然彼時可必操勝算,為何恰偏要定約百日之後,此事頗堪玩味。」
天心皺眉想了一下道:「大俠卓見果然高明,只是此事貧尼亦不得其解……」
說著又陷入苦思,韋明遠卻道:「依在下愚見,令師叔此舉必有用意,而且峨嵋神猴又不是特猛的異獸,令師叔盡羅而去作甚?」
天心想了一下,突然道:「據雲神猴腦,有助精補氣之效,而且可仗以合成『回陽丸』,谷師叔恐怕就是在練這種藥吧!」
韋明遠問道:「回陽丸是什麼東西?」
天心道:「回陽丸繫上古所遺靈方,惟練時殺戮過甚,為正人俠士所不為,是以少有傳者,但願谷師叔所煉的不是此藥。」
韋明遠更好奇地問道:「此丸有何神效?」
天心道:「回陽丸系用成年神猴之腦,處女元陰以及其他各種靈藥製成,服後可使脫髮重生,返老為少,更兼功力突增,效用的確很大,然而因干天和,歷來煉此丸者,鮮能善終,縱非天譴,亦係數劫。」
韋明遠道:「煉此藥需時若干?」
無心道:「正是九十九天,所以才觸動我的思慮,不然谷師叔約定在百天之後,就毫無其他目的了。」
韋明遠神色一動道:「貴師叔自訂約迄今,已有多久?」
天心屈指算了一下道:「有九十一天了。」
韋明遠道:「那麼再過幾天,他的藥就要煉成了,看來我們還真該快一點,這等凶殘之丸藥,實不可令他煉成。」
天心默然無語,卻加快了腳步。
韋明遠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行了一陣,耳際已隱隱可以聽見轟隆的雷聲,霧氣氤氳,更為濃厚。
天心指著雲霧特濃的一個地方道:「那裡就是雷洞了。」
韋明遠道:「難道貴師叔就終日居身雲霧之中?」
天心道:「不!雲霧只封結在洞口,其內罡風強烈,每日只有一兩個時辰,因受地氣之故,風止霧散,可以望見道路,否則縱是大羅神仙,也不得其門而入,蓋洞中曲折彎路特多,一不小心,誤入風穴,立受粉身之厄。」
韋明遠道:「罡風歸竅在什麼時辰?」
天心道:「那要隨季節而換,現在是初冬,應在未申之際,我們再等一個時辰,就可以進去了。」
韋明遠再不說話,卻就地用起功來。
天心也在對面閉目調神,如此過了一個多時辰,轟隆之聲漸弱,雲霧也慢慢地淡了下去。
韋明遠仍是閉目而坐,臉上一片湛然的神光,顯得無比的莊嚴,天心已然醒來,見狀自然流露出尊敬之色,突然二人俱都一驚,移目朝洞口望去。
因為洞口猛地傳出一陣磔磔的怪笑,然後在隱約的雲霧之後,轉出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
這身影高逾尋丈,根本不可能是人,然而它模糊的外形,卻也是人的輪廓,慢慢地越移越近。
走到距二人五六丈處,才可以看得清楚,這巨物雖具人形,卻是通體長毛,極似猩猿之類。
它的雙目緊盯著天心,大鼻直掀,狀至醜惡。
天心驚呼道:「這是什麼東西?神猴沒有這麼大呀。」
韋明遠審視了一下,神色凝重地道:「看來令師叔練藥之事,已成確論。」
天心道:「大俠何以知之?」
韋明遠用手一指面前巨物道:「此物名叫猿父,乃是猩猱雜交而生,其性最淫,而且喜與人合,令師叔豢此,必是為掠取處女的工具……」
聽到此處,天心才瞭解到那巨物何以會緊盯著自己的原因,她雖然已有七十餘歲,卻也不禁紅了臉。
韋明遠繼續道:「此物見載於搜奇記,全身堅逾精鋼,動作如風,且能躡空而行,力拔山嶽,爪裂虎豺……」
天心驚道:「怪不得山下傳有少女失蹤,而且我門下兩名年青的女弟子也不見了,恐怕都遭了此物毒手。」
韋明遠憤然道:「這等凶殘的惡獸,一定要剪除掉!師太!小心……」
正在韋明遠說話之際,那猿父已然凌空撲來,五六丈距離,一撲而到,聲勢煞是驚人。
天心得到韋明遠的警告,已然有備,待猿父撲近身前,猛然發掌,朝它的臉前直推過去。
天心為峨嵋二老之一,掌勢何等沉渾,可是打在猿父身上,反感掌心一陣震疼,那怪物僅只搖了一下。
接著震天作響,一聲猛吼,長臂猛舒,一把挾起天心的腰際,將她整個身子舉在空中,嘻開大嘴直笑。
天心驚駭欲絕,韋明遠卻大喝道:「孽畜!敢爾!」
揮掌直劈,敲在猿父的毛臂上,這一掌重逾千斤,猿父皮骨再堅,也禁受不起,厲嘯一聲,縱身騰起。
它跳到有七八丈高,終因臂疼難忍,凶性大發,將天心猛擲下來,韋明遠連忙趕過去接住了。
天心在韋明遠的手中,才回過頭來慚聲道:「這畜生真厲害,多謝大俠相救。」
韋明遠將她放下地道:「師太還是躲在旁邊吧,這東西仇心極重,方才吃了虧,一定不會甘心的,師太千萬小心防它遠一點。」
天心知道自己的力量與猿父相差大多,只好躲過一邊,然而她還是極為關心地注意著猿父的動作。
果然猿父在空中停了片刻,一對銅鈴巨眼,對韋明遠狠狠地瞪著,然後落下身來,蓄勢以對。
韋明遠卻神態從容地面它而立,將它毗牙咧嘴的種種獰狀,視若未見,對那示威的吼聲,也恍若未聞。
那猿父發了一陣威,見韋明遠全然不動,彷彿又受了激怒,不過這次小心多了,只是一步步慢慢前進。
韋明遠仍然不甚在意,直等它走到丈許遠近,才將手一揚,一道紅濛濛的光華激射而出。
他又使出「太陽神抓」了。
熾熱的掌勁掃過去,猿父彷彿識得厲害,不敢硬受,身子一縱,又跳在半空,可是腳下已受到掌風的餘勁。
吱吱一陣臭味傳出,它身上的長毛已燒掉了一些,猿父又驚又怒,停在空中,哇哇怒叫不已。
它已經知道對頭厲害,可是連番吃虧,又不甘心就此退去,長臂在空中連劃,繞著韋明遠在空中急轉起來。
韋明遠朗笑道:「孽畜!你還真不錯,居然躡空行得這麼久,只是你盡在周圍打轉,就能奈何我嗎?」
猿父似解人言,空中磔磔厲笑數聲,飛行更急了。
韋明遠本來是跟著它轉的十幾圈之後,雙方都僵持著未曾出手,人還耐得住,獸卻急得連連搔耳。
韋明遠忽而心中一動,再跟它轉了十幾圈,臉上已呈暈眩不支之狀,步伐也慢了下來。
猿父面露喜容,繞行更速,瞬息就是一圈,而且圈子的範圍,也越來越小了,天心在旁卻憂形於色。
最後韋明遠索性停了下來,身形搖晃。
猿父喜極而嘯,突然轉至他身後,探爪猛攫。
天心急呼道:「大俠!留神背後。」
她喊得太遲了,猿父的利爪,堪堪已抓及他的後腦,天心雙目一閉,口中哺哺直念佛號,不忍見那結果。
可是她卻錯過了一場精采絕倫的好戲。
直到一聲慘嚎,傳入她的耳鼓,她才驚睜雙眼。
韋明遠傲然屹立,衣上滿是血跡。
猿父胸前鮮血如泉,倒在地上翻滾。
韋明遠踏步上前,一掌猛砍,將它斗大的頭顱,硬生生切了下來,它才停止了翻動,死狀極是醜惡。
天心合掌道:「阿彌陀佛,且喜大俠無恙,方才貧尼真擔心死了。」
韋明遠在地下擦著手上的血跡道:「猿父縱然靈異,到底不能與人智相抗拮,我若不是用了點詭計,真還無法奈何這畜生呢。」
天心道:「貧尼知道大俠故作暈眩不支之狀,乃是誘敵深入之計,可是到了緊要關頭,仍是不敢卒見,錯過一場好戲。」
韋明遠一笑道:「多謝師太關懷,其實也沒有什麼,我只是因為耗時無功,不得已,而將它騙了過來,出其不意地得了手。」
天心微泛異容道:「方纔見大俠『太陽神抓』手法,已臻有形無聲之境,仍未能傷得那畜生,但不知其後用的是什麼功夫?」
韋明遠一歎道:「這東西的確厲害,逼得我使出『搜魂指』,幸虧成功了,不然的話,我們都只有橫屍於此了。」
天心卻滿臉現出欽折之容道:「搜魂指屬天下至剛,大俠真神人也。」
韋明遠謙沖地一笑,沒有答話。
不遠之處,卻有人冷冷地哼了一聲。
二人驚然抬頭一望,只見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削,望著地上猿父的屍體,微有愕狀。
天心失聲呼道:「谷師叔!」
韋明遠聽說此人就是天心的俗家師叔谷飛,倒是一愕,大心已是七十餘歲高齡,則她的師叔不可能如此年青。
天心叫完以後,目中也現出驚容。
谷飛微微一笑道:「你奇怪我的容顏,改變了許多是不是?老實告訴你,我的回陽丸早於三天以前就練好了。」
天心似有不信的樣子。
谷飛又笑道:「回陽丸本需九十九天始能大成,可是我發現神猴之中,竟有數頭具有一百多年的氣候……」
天心怒道:「所以你擄了兩個門中的女弟子,練武人的元陰自然更佳,難怪你的藥丸可以速成了。」
谷飛笑著點頭道:「你猜得不錯,她二人為師門犧牲一點,是應該之事,現在我大丹已成,功力天下無匹,足可光大吾派……」
天心道:「掌門師妹很早就宣佈峨嵋不收俗家弟子,師叔之名,也在榜上剔除了,因此師叔再也不能算是本派的人了。」
谷飛怒道:「這賤婢怎敢如此?」
天心凜然道:「那就要問師叔自己,以師叔的作為,已至人神所共憤,峨嵋歷代的清譽,自不能任師叔玷辱!」
谷飛的臉上陰晴不定地轉了一會,突然道:「既然峨嵋已將我除名,你為何仍稱我師叔?」
天心肅容道:「二日為師終身如父,我念在你與我恩師的淵源,所以還對你有一點尊敬,不過現在……」
谷飛陰笑道:「現在怎麼樣了?」
天心道:「現在我得知你居然以本門弟子練邪藥,恩情已絕,仇意不泯,今後所有峨嵋門人,均將以你為仇。」
谷飛大笑道:「即使你們全派一起上來,看能動我一根汗毛否?」
他的語態說得狂傲無比,韋明遠忍無可忍,厲聲道:「你以這等殘忍的方法,縱然練成絕世的神功,天亦必會鋤之,今天我韋明遠就要代天行事。」
谷飛回頭瞅了他一眼道:「我近來偶而也聽說過你的名字,知道你很了不起,不過要想跟我一較,你還差得遠。我問你,你是用什麼東西殺死我的神獸的?」
韋明遠傲然伸出一指道:「就以這個。」
谷飛微現驚容道:「看不出你真還有兩下子,也罷。我神丹初服,正不知威力如何,就拿你試試招吧。」
韋明遠微笑道:「只怕你未必能太如意。」
谷飛暴怒道:「我一招擊不倒你,就算你贏了。」
韋明遠眉色一動道:「來吧。」」
谷飛見到韋明遠凜然無懼的神色,倒不禁有點躊躇,舉起手掌,凝聚功力,正待發出。
韋明遠突然道:「且慢。」
谷飛止掌卻步道:「你敢情是怕了?」
韋明遠微笑道:「大丈夫有死而已,何足懼者,我們現在以一招定勝負,可是還沒有講好勝負之後,又當如何?」
谷飛道:「我不相信我會敗,因此只要你能接下我的一招,條件任你開,即使要我的頭也好。」
韋明遠道:「我確有殺你以正天意,不過我不願意佔這個便宜,要殺你,我也希望在決鬥中搏殺你。」
他說得神態凜然,谷飛倒是不敢再狂,正容道:「好!那你說怎麼辦吧。」
韋明遠道:「一招之後,我若敗了,隨你處置,平分秋色,不妨再試,我若幸勝一籌,再對你提出要求。」
谷飛笑道:「說來確實很公平,只是依我的身份,未免以大壓小……」
韋明遠突然正容道:「我身為天龍派第三代掌門,真要論身份,你還不夠格。」
此言一出,連天心俱是一驚,韋明遠上山匆匆,也來不及將此事告知,不過由韋明遠的神態上看,確有掌門的氣度。
谷飛微一色動道:「怪不得你不肯佔便宜,原來閣下尚是一派之尊,如是說來,倒是我高攀了,好!就依閣下之言吧。
韋明遠曲肘作勢,微一頷首道:「請!」
谷飛倒是不敢怠慢,先凝聚氣,然後舉掌比在胸前,慢慢地推出去,一股洶湧的潛力,直往前衝。
韋明遠曲勢突伸,也是一掌迎出!
二人所發之掌,僅為無聲無息,可是兩股潛力在空中一接,卻激起暴雷似的一聲轟然大響。
四周山谷震動,碎石紛紛滾落,天心站在丈餘之外,也被震得面容失色,跌坐在地上。
韋明遠仍在原地,谷飛卻退出三步,臉色發白。
韋明遠淡淡地道:「承讓!」
谷飛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你開條件吧。」
韋明遠道:「我的條件不為自己,想替峨嵋的朋友盡點力。你從此以後,不准再登山一步,永遠也不得再至峨嵋攪擾。」
天心感激無狀,口中惟誦佛號而已。
谷飛一怔道:「就是這些?」
韋明遠道:「是的!我的要求就是這些。只是還有一個忠告,想勸你今後好自為之,做不做卻全在你了。」
谷飛想了一下,拱手道:「我答應現在就離開,以後也不會再來,不過異日若再有機會,我希望能再領教一次。」
韋明遠道:「錯開今日此地,我隨時候教。」
谷飛又拱了一下手道:「後會有期。」
韋明遠傲然負手道:」「後會有期。」
谷飛頭也不回,一直朝山下去了。
天心跪倒在地,合掌膜拜道:「大俠神勇無雙,又替敝派彌過一劫,貧尼無以言謝,惟祈大俠壽期永頤,常為人間留正氣。」
韋明遠連忙把她扶起道:「師太快別如此,折殺在下了。」
天心突然感到他的手在不住顫抖,尖聲驚道:「大俠!您怎麼了?」
韋明遠歎道:「這谷飛實是奇人,且為韋某所遇生平最強的對手,幸虧只有一招,再拼下去,我一定非敗不可。」
天心駭然道:「大俠能勝之於前,何懼之於後?」
韋明遠道:「這一招我勝得實在僥倖,他回陽丸初服未久,藥力尚未完全化開,再多拼幾招,他力量調節平衡了,我一定不敵,所以我剛才連禮都不敢回,怕他看出破綻,此人心智已迷,若是一無忌憚,不知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
天心面有憂色道:「大俠今後再碰上他,可不就麻煩了?」
韋明遠淡淡一笑道:「師太法號天心,當知天心雖渺,其意實彰,道長魔消,亙古至理,我或有不測,他必不會久逞。」
天心謙然道:「只是為敝派之事,替大俠惹來麻煩,貧尼實在過意不去,尤其在大俠新創盛業之際,樹此強敵……」
韋明遠笑道:「師太又想不開了,谷飛若佔了峨嵋,為志豈僅在此,將來可能麻煩更大,倒還不如現在先挫挫他的銳氣。」
大心默然無言,韋明遠卻若有所懷地道:「這谷飛並未學得貴派多少絕技,不知他那功夫由哪裡得的,即以制服猿父一事而論,就大為不易。」
天心尚有餘悸地又望了地下龐大的屍體一眼道:「上次他曾透露說在野人山中學得驅獸之能,卻未說及其他功力,然就此一頭怪獸,敝派即無人能抗矣。」
韋明遠長歎道:「天下愈來愈大,能人愈來愈多,此亦天意誡人不得自滿,我倒有點後悔此次重涉江湖了。」
天心藉機問起他立派之事,韋明遠約略他說了一下。
天心合十道:「敝派即不蒙今日之德,亦必衷心贊同,開府之日,貧尼及掌門師妹,一定前來觀禮,嗣後即有所差遣,敝派亦必全力以赴,深盼大俠今後領袖武林,為天下蒼生造福亦為吾輩揚眉吐氣一番。」
韋明遠莊容謝道:「師太太謙了,將來借重之處甚多,差遣是不敢當的,只希望今後大家能通力合作,同揚武德。」
天心謙謝了一番才道:「余時無多,我們還是趕快入洞一行吧,過了時間,罡風再起,縱然有地洞可避,出來可是大難了。」
二人相偕入洞,好在天心道路尚熟,—一搜查過去,終於在一個洞中,發現許多猴屍,腥氣熏人,另外還有一些活猴用山籐捆縛在一旁。
更難堪者,是許多奄奄一息的裸體少女,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其中赫然有兩個年青女尼。
天心上前—一探脈,惻然歎道:「這些人真元已失,又經淫獸蹂躪,再無生望了。」
韋明遠被勾起俠義心腸,憤形於色道:「那谷飛實在該死,這些人真個沒救了嗎?」
天心搖頭道:「若有人以純陽之力,於三焦上輸入,勉強可以恢復她們一絲精力,約略得延長兩年的壽命。」
韋明遠考慮了一下道:「請師太將這些神猴放了,只留一頭為敝師侄療傷。」
天心驚道:「大俠!您要做什麼?」
韋明遠慨然道:「我所學的近乎純陽,既然可以延長一點她們的生命,如何能見死不救?兩年總比立刻就死好。」
天心道:「此事極耗精力,每一人約須兩個時辰,這十幾個人合起來,共須兩日時光,大俠如何受得了?」
韋明遠道:「救得一人是一人,這些女子年紀還輕,家中一定都有親人,至少也應該令她們與家人團聚一下……」
天心失聲道:「兩日之後,大俠精疲力竭,五六年靜養,也不見得能夠復原,大俠開府在即,尚望三思而後行。」
韋明遠凜然道:「學技旨在濟世,習武功在救人,若是我此刻任由這些人死去,還講什麼開宗立派,當什麼掌門人?」
天心為他的凜然大義所折,恭身一拜道:「貧尼遵命!貧尼這就下去,馬上派門人前來洞口護法,貧尼若非身屬純陰,一定追隨大俠作此義舉。」
韋明遠一拱手道:「多謝師太!敝師侄有勞師太多擾神了。」
天心默默地用手捏碎山籐,將那些神猴放開,然後提起一頭,回顧韋明遠,他已經開始為一個女子治療了。
天心四處審查了一下,認為此洞在罡風不到之處,才放心地將猴群驅出,回身朝韋明遠道:「此洞還算安全,罡風即將出穴,貧尼告辭了。」
韋明遠全神貫注,只是點了一下頭。
天心搖搖頭,還著一臉崇敬之色,緩緩離洞而去。
雷洞口上又瀰漫著雲霧,洞中不時傳來隆隆之聲,洞前卻站著許多人,莫不焦急地等待著。
蕭環服下神猴肝後,寒毒已除,望著雲封霧漫的一片迷濛,臉上現著愁容,朝天心道:
「師太你不是說罡洞在未申之際就會開竅嗎,現在已快到西時了,怎麼還是一點跡象都沒有呢?」
天心也是又急又不安地道:「是啊!昨天還準時雲收的,今天不知怎地改變了。」
蕭環道:「師伯也是的,要救人,搬出洞來施救不是一樣的嗎?幹嗎一定要在這鬼洞裡呢。要是有什麼不測……」
天心跌足道:「昨天匆促之間,沒想到這一點……不過裡面那個洞穴,確實沒有罡風,否則谷飛不會選在那兒煉藥的。」
蕭環流淚道:「這可很難說,雲霧到時不收,怎知裡面沒有變化?」
天心啞然無語,憂容更甚。
蕭環則在低聲啜泣,入耳傷心。
眾人又等了許久……
天心突然道:「不管了,即使雲霧不收,我也要摸過去看一下。」
明心在旁急道:「師姊!您……」
天心道:「韋大俠對我們恩同再造,他所做的事又是一無比的義舉,不查究個明白,我們何以自處?」
明心默然而退,蕭環卻道:「師太!我跟你一起去。」
天心驚道:「這如何使得!姑娘若有差錯,叫敝派如何交代?」
蕭環倔強地道:「我不管,師怕因我才上峨嵋,他要是死了,我也不能活著,我去定了,你們誰都攔不住。」
天心道:「貧尼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陪姑娘前去。」
蕭環睜眼一瞪著:「誰要你陪,我一個人去。」
說著就要上前,天心忙把她拉住,蕭環將手一掄道:「師太縱然對我有活命之恩,可是你再攔我,我就要不客氣了,在梵淨山中,連山主都不能干涉我的行動。」
語氣冷削,言外之意,更是表露無遺!
天心略呆一呆,只好歎道:「姑娘一定要去,還是隨貧尼同往吧,這洞中之情形,貧尼多少總還比較熟悉一點。」
蕭環這才不發橫了。
天心道:「姑娘請拉住我的手,貧尼雖然仗著地形較熟,但是洞中變化莫測偶有閃失,姑娘也可照顧貧尼一點。」
蕭環一聲不響,伸出一隻手去,讓天心握著,二人遂慢慢地挨近雲霧,頃刻就不見了。
天心一面走,一面用腳試探地面,蕭環的手在她的掌中,不但潮濕,而且毫無暖意,不由得問道:「姑娘可曾大好了?」
蕭環道:「神猴肝靈效異常,我當然好了。」
天心不信道:「怎地姑娘的手是冰冷的?」
蕭環道:「一想到師伯!我心裡急得要死,大概是緊張過度。」
天心微愕道:「我不知姑娘與令師伯情誼如此深厚。」
蕭環聞言臉上一紅,幸而是在濃雲密霧之中,對方看不見,天心只覺她的手一陣微顫,卻也不解何故。
二人又默默地走了片刻,將要接近雷洞的入口,奇怪的是雲霧漸漸地淡了,但覺勁風迫體。
天心微噫了一聲,蕭環若有所覺地問道:「師太有何發現?」
此刻雙方都可看清,無須再拉著手,天心指著洞口道:「照理說洞口不該有風,因為罡風從不出洞。」
蕭環用手一試道:「假若是這就是罡風,也沒有什麼出奇之處。」
天心歎道:「今日事頗難理解,少時我們入洞之後,便可以知道了。」
洞中並不黑暗,雖不知光自何入,但二人俱因心懷重憂,倒也不去理會,依然穿洞直入。
風仍是很強,但也不至於強得令人走不動,這二人俱都身懷絕技,對這一點風,當然不會在意。
又走至一個洞穴之口,天心道:「此處即為風穴,姑娘但看洞壁,便可知罡風之力。」
那洞壁一滑如磨,發出黑色的光亮,天心彎腰在地上撿起一塊小石,用力對準洞壁打上去。
那塊石子被擊成粉碎,壁上卻一無痕跡。
天心道:「貧尼自信腕力不下六百斤,然以石擊壁了然無痕,可見壁質之堅,可是它卻為罡風所削,一平如此。」
蕭環自己也試了一下,才略微有點相信。
二人又慢慢前進,已可望見韋明遠處身的巨洞,只是那洞口生在側面,一時望不見裡面。
天心猛然加緊步伐,蕭環也緊跟在後。
乍至洞前,內裡一股黑氣湧出,強勁無比。
天心失聲叫道:「罡風!」
連忙退後挨壁而站,那壁間剛好有一四處,天心連同蕭環,一起拉至凹處站好,恰可容得二人。
那股黑氣在她們身前呼嘯而過,泛體生疼。
而且沿途在壁上帶下無數碎石,交互撞擊火光直門。
蕭環偷偷伸出一個手指,剛一放進黑氣中,立刻就有一股絕大的力量,將她的身體直望外拖。
幸而天心在旁拉住,才把她拽了回去,那手指已是鮮血淋漓,連皮帶向,為風力扯去一片。
天心微斥道:「罡風之力何等強大,姑娘怎可輕易一試。」
蕭環卻顧不得手上的疼痛道:「師伯是在那個洞中?」
天心默然地點點頭。蕭環以帶哭的聲音道:「你不是說那洞裡沒有風嗎?」
天心憂聲道:「昨日我堪察時,那裡確非風竅,怎知天有不測風雲。」
蕭環流淚道:「那等強風之下,我師伯焉有命在?」
天心默然無語,可是她的眼中掉下了眼淚。
二人靜靜地待著,大約過了有半個時辰之久,黑氣漸淡,呼嘯之聲也漸漸微弱終至完全停歇。
二人連忙趨至洞口一看,蕭環只叫一聲:「師怕……」
身子向後直仰,暈厥在地上。
洞中四壁光滑,一物無存。洞後的石壁上,又破了一個大洞,黑沉沉地,彷彿將那位義薄雲天的俠士,以及十幾個奄奄待斃的弱女,整個地吞了進去。
六月十六,幽靈谷中已一掃往日那種慘淡的氣氛,到處都建起瓊樓玉宇,現出一種堂皇的氣象。
今天是天龍派的開府盛典,三山五嶽的成名英雄,各大門派的掌門人或是代表,濟濟一堂。
這應該是個很熱鬧的場面,可是又不然。
儘管廳中坐滿了濟濟群眾,每個人的臉上卻又籠上了一層愁容慘霧,心中蒙上了無窮的哀傷。
沉默了很久,一個蒼髯的道裝人士進來,走至慎修身畔,先打了一躬,然後才恭聲地問道:「時間已到,請護法示下。」
慎修用手一揮,凝重地道:「開始!」
道人應聲而退,不一會,廳外響起莊重的鑼聲,沉悶的鼓聲,以及震耳欲聾的炮聲。
慎修站了起來,其他諸人也站了起來,慢慢移步朝所設的神壇走去,神態肅穆,心情卻十分沉重。
司禮者郎聲讀過宣言宗旨之後,接著又喊道:「掌門人升座!」
大家的眼光都朝正中那張空空的座位盯著,空氣悶得像一塊重鐵,深深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等了許久,慎修慘然地一示眼色。
司禮人又喊道:「左右護法升座。」
慎修與聶無雙緩步就座,接著又一一稱呼職司,眾人也一一就位,典禮在沉重的氣氛中進行著。
慎修從玄真宮攜來了七十二地宿,加上十大天干,十二地支,無一不是絕世高手!
照理說這天龍派的實力,應在當今任何一派之上,可是最大的遺憾,就是掌門人一缺虛懸!
沒有掌門人而開派,這是何等荒謬之事。
可是多少觀禮的群眾,沒有一人認為這是兒戲。
因為這掌門人是太陽神韋明遠!
他雖然不在場,可是他的精神籠罩著大家。
沒有人認為他的地位是可以替代的。
行禮如儀後,照例大宴群豪,山珍海味滿席,大家似是有食不甘味的感覺,沉悶的氣氛仍未消除。
筵席在沉悶中進行著,漸漸的廳中有了低語之聲。
慎修微歎一口氣道:「我始終不相信師弟會死的,直等到最後一刻,我還希望他會突然地出現,可是!唉……」
武當是以松月為代表,他對韋明遠印象極深,尊敬之心也最虔,憋了半天,忍不住發言道:「韋大俠來敝山之時,華氣燭大,絕非夭壽之相。」
少林滌塵亦道:「吉人自有天相,韋大俠罹難之時,正是他在拚力救人之際,天若有眼,斷不會令他遭至不幸。」
慎修黯然道:「我們都是這樣希望,所以這掌門之位,我們不想,也不敢另找人遞補,不過……他究竟在哪裡呢?」
突然廳中有人哈哈大笑道:「天果然有眼!我知道他在哪裡。」
這一聲說得特別響,眾人俱皆一驚。
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在一張不甚起眼的桌子上站了起來,誰也不知他是如何混進來的,一步一搖,慢慢地踱到中間來!
認得他的人都不禁低呼道:「碎心教主!」
這邊只有蕭環見過他,告訴慎修道:「他是碎心人周正。」
慎修聞言臉色一變,朱蘭搶著問道:「你知道他在哪裡?」
碎心人哈哈大笑道:「這小子被一陣罡風,吹得屍骨無存,現在他的鬼魂,一定是在地獄裡,飽受抽筋剝皮的痛苦。」
韋紀湄在一旁跳起來道:「老混蛋!你放屁!我父親怎會輕易死去,就是他真死了,一定也會在天堂裡享福的。」
碎心人微微地曬道:「黃口孺子,你懂得什麼,韋明遠實在是個惡人,雖然這次他死得還稱光明,可是卻掩不住他的罪惡。」
滿臉戚容的杜素瓊突然挺前而出道:「當著人家的孩子罵父親,你這一大把年紀也算白活了,你說說看,韋明遠究竟有哪些罪錯?」
碎心人慘然道:「他為了要保全他師父姬子洛的名譽,故意捏造事實,使我的含冤莫白,使我的兒子離棄我。」
慎修突然跨出一步道:「你所說的兒子是我,不過實際上我不是你的兒子。」
碎心人激動地道:「孩子!你受了他的蠱惑了,你實在是我的兒子,你還記得當你牙牙學語時,對我笑,叫我爸爸的情狀嗎?……」
他此時語音微顫,頗為令人感動。
慎修仍是平靜地道:「也許我欠過你的撫育之思,不過我的確不是你的兒子,這件事的始末是由你父親親口所述……」
碎心人怒道:「那心狠手辣的老匹夫,根本不能算是我的父親。」
慎修淡淡地道:「你對自己的父親尚且如此不敬,我若真是你的兒子,看著同步學貂,你心中作何感覺。」
碎心人一怔,語為之結,半晌之後,才以淚聲道:「我父親對我實在己無父子之情,可是我對你不同,我們相處時日雖短,我卻無時不在想念你。」
慎修冷冷地道:「盛情可感,不過我再聲明一句,我不是你的兒子。」
碎心人悲聲道:「孩子!你別信他們的話,你實在是我的兒子。」
慎修微有怒意,抗聲道:「你怎麼這樣固執,我再提給你一個有力的證明,你看看我的臉貌,可有一樣像你之處?」
碎心人仔細朝他一打量,發現他雖然身著道裝,但眉宇之間,隱透著姬子洛的絕世風神與陳藝華的超凡神態。
停了片刻,他不禁搶天長歎道:「姬子洛!你害苦了我……」
語音淒愴,滿含失意之情。
慎修凜然道:「你既然已經明白了,就請你將對敝掌門的侮蔑收回。」
碎心人突然毗目大叫道:「我為什麼要收回,他縱然不是信口雌黃的小人,卻也是個輕薄淫蕩的狂徒,擁這種人做掌門,實在是派門之羞。」
此言乍畢,廳中大部分的人都怒形於色。
慎修怒聲道:「不管你先前對我有多少恩情,你今天乘我天龍開府之日,對我掌門曲加誣蔑,實在容你不得。」
碎心人惡意地獰笑道:「我說話一向都講究真憑實據,絕不無的放矢。」
慎修勉強按捺住自己的性子道:「你提出憑據來。」
碎心人用手指著蕭環道:「問這位姑娘便知。」
眾人的眼光又一起移向蕭環,各帶著一層疑色。
蕭環若無其事,淡淡地道:「我一無可告。」
碎心人嘿嘿冷笑道:「在西行道上的逆旅中,你們可曾裸體相擁過?」
蕭環道:「有的!不過那是因為我身中水魄神砂的寒毒,師伯用他的三味真火為我療傷,事急從權,算不了什麼?」
碎心人笑道:「韋明遠正當年壯,姑娘也是豆蔻年華,這事情若是說全無曖昧,恐怕連鬼都信不過。」
一旁的朱蘭與杜素瓊異口同聲地道:「我信得過。」
碎心人好笑道:「二位關係非常,不信也得信。」
杜素瓊怒道:「老匹夫!倘若還是個人,就不應該懷疑我的話。」
碎心人道:「老夫或許可以不懷疑,山主能今天下人全信否?」
杜素瓊為之一結,一時答不上話來。
蕭環突然走上前,當著群豪之面毅然而立。
「嘩!」
她伸手扯破了自己的衣服,露出羊脂似的胭體,然後用手指著肩上的一點鮮紅,厲聲道:「老匹夫!我守貞砂仍在,可以算證據嗎?」
碎心人想不到她會如此的,吶吶地道:「這……這不過是障人耳目之事……」
他是存心要毀了韋明遠,所以始終不肯輸口。
驀而蕭環又是雙手一陣猛扯,將上下內外的衣服盡行扯脫,她玉樣的軀體似一塊無假的美玉。
碎心人一驚道:「你……你這是做什麼?」
蕭環神色莊嚴地道:「你跟我到後面去,然後再出來告訴大家我是否仍是處女,假如你錯了,你自絕以謝,假如我已非完壁……」
慎修在旁突然岔口道:「我們天龍派中的人全體自裁。」
舉座群豪一起動容,呀然出聲。
蕭環仍是裸體站在那兒,坦然接受一切的目光。
她美麗的胭體上散著一種聖潔的光彩,四座之人,無論長幼老少,莫不流露無限的尊敬。
碎心人木然地站在那兒,神態窘極,額上汗如雨下。
站了許久,他才吶吶地道:「不必如此了,老夫確信姑娘與韋明遠是清白的。」
蕭環冷然地哼了一聲,又轉身問四周道:「列位相信嗎?」
四周轟雷似的答道:「相信。」
杜素瓊感激淚下,脫下身上的外袍,替她披上。
然後以顫動的聲音道:「孩子!沒有人會不信你們!幹嗎要這樣子呢?」
蕭環的睫毛上閃著淚珠道:「師伯為救我而遭難,已經使我極為難受,若是再因我而使他的清譽蒙瑕,我更如何對得起他?」
碎心人自覺汗顏無地,打了一拱道:「老夫一念之差,枉侮韋大俠的無霽人格,反而自取其辱,深以為憾,請容告辭,日後再圖報答吧。」
說完回身想走。
聶無雙在一旁大喝道:「站住!你慢點走。」
碎心人聞喝止步回頭道:「夫人有何見教?」
聶無雙道:「一言成人,一言毀人,你說了半天廢話,逼得一個純潔的女孩當眾暴露她的清白之體,道個歉就想解決了嗎?」
碎心人道:「夫人之見,又待如何發落?」
聶無雙厲聲道:「你自己咬斷舌頭,以懲你亂說話之過!」
碎心人強硬地道:「假若我不肯從命呢?」
聶無雙踏前一步道:「本座身為護法,自有辦法叫你服從。」
碎心人道:「看來夫人是要用強了。」
聶無雙點頭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可怪不得我。」
碎心人突然仰天大笑道:「若是講動手,老夫除韋明遠外,目中尚無第二人。」
聶無雙舉起手掌道:「今後你該多長一隻眼睛來看人。」
聶無雙的能耐,除少數人外,鮮有知者,眾人看見她要出手,都感興趣,一個個引頸企夔,心急地盼望著。
每個人都想知道一下,何以這名不見經傳的美婦人,會在天龍派中,享有這麼高的地位。
碎心人不以為意地道:「夫人一定要賜教,老夫讓你是個女流,由你先出手吧。」
聶無雙冷冷一笑,身形突然欺上,對著他的臉上一掌拍過去,其快無比,眾人但見一道素影直飄過去。
碎心人語音方落,想不到她已經出招了,心中大慌,退避不及,只好舉起手來一格。
「啪!」
一聲脆響,碎心人的右臉上平添五個指印。
原來聶無雙用的雙飛掌,碎心人格掉了左邊,躲不過右邊,著實地挨了一下,四外群豪猛然地齊叫道:「好!好掌法。」
聶無雙拍身退後,冷冷地道:「這一掌懲你不該輕視女人,為罪不大,所以我沒有用力氣,下一招我就要不留情了。」
碎心人何曾受過這種侮辱,暴喝道:「賤人,你欺我太甚!」
舉手握拳,猛踏中宮而進,拳風勁烈,聶無雙不避不退,反手一掌撩上,亦是勁疾無比。
「蓬!」
又是一聲巨震,雙方各退一步,未分軒輕。
四外之人,俱備動容,對雙方功力之高,同感驚奇。
碎心人則在驚怒中反生出懼意了,他沒有想到目前這個美婦人,功力竟不比韋明遠差多少。
雙方停頓了極短的一段時光,立刻又各自欺身攻上,碎心人仗的是功力深厚,而且易掌為拳,更長聲勢。
聶無雙則除內力雄渾之外,還兼以巧妙的招式,打來攻多於守,搶儘先機,著著迫攻。
交手近三十多回合,四座群雄面前的杯中酒面上無風自動,足見這二人所激出的拳風掌勢驚人。
又是十合過去,聶無雙似乎感到頗為不耐,掌勢突地又是一變,居然由快而慢,攻勢卻更為精妙了。
碎心人不但不見輕鬆,反而更形沉重,敗像已生。
慎修在旁,數度欲言又止,十分為難。
摹地聶無雙當胸一掌推過去,其勢甚緩。
可是碎心人卻望著她的掌發呆,不知道該怎麼擋才好,蓋以這一掌雖為直推,然其中所含的玄秘卻奧妙無窮。
掌己遞到胸前五寸左右,碎心人才看出來,可是為時已是不及,只好鼓氣硬受這一掌。
掌及身兩寸,碎心人的衣服亦為氣所鼓起,彷彿是一層屏障,然而聶無雙仍是毫無猶豫地直拍上去。
「啪!砰!哼!」
一連三響,依序而發,旁觀諸人一起驚立,勝負已分!
「啪!」是衣服破裂聲。
「砰!」是胸前受掌聲。
「哼!」則是發自碎心人之口。
聶無雙強勁無比的掌力,不但擊破碎心人的護身真氣,而且還把他打得口噴鮮血,飛跌出去!
她美好的臉上籠著一陣殺意,舉指虛空待點出去。
慎修忙飛身而出道:「夫人!手下留情;」
聶無雙收指道:「此人還不該殺麼。」
慎修懇聲道:「此人罪或不容恕,然請夫人看在他與掌門人及愚兄的一點淵源,高抬貴手留他一條活命。」
聶無雙淡然一福道:「敬遵師兄之命。」
飄然歸座時,震懾得四座寂靜無聲。
天龍派的開府盛會終於過去了。
這一個新起的宗派,雖因掌門人韋明遠生死未卜而微嫌美中不足,可是在每一個江湖人心中,它已奠定崇高無比的地位,有人在暗中慶幸,也有人在暗中切齒,不過天龍派的勢力確在日漸龐大中。
另一件奇事,是江湖上平靜,天香教,碎心教一切的邪教旁門,都銷聲匿跡了,但這不是天龍派的影響。
一切的江湖紛擾似乎是追隨著韋明遠而生的。
當他活著時,江湖上從未寧靜過,他一失蹤,一切的紛擾也消失了,韋明遠在江湖人心中,永遠有他的份量。
尤其在幾個人的心中,他的份量特別重。
月明如畫。
幽靈谷現已更名天龍谷,風樓龍閣上,有人對著明月脈脈含愁,細語輕歎,儘是惹人傷心語:
「昨夜夜半,分明枕上夢見,語多時……
醒來知是夢,不勝悲!」
「若教此心如明月,夜夜照君夜夜心……」
突然,門簾一掀,進來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低聲道:「環姊姊!你又在傷心了?」
蕭環回頭皺著眉頭道:「紀湄!我不是告訴你,叫你少上這兒來……」
韋紀湄尷尬地笑道:「環姊姊,我自己也管不住自己,只要一有空,我就忍不住要來看你,環姊姊,幹嗎你要這麼討厭我呢。」
蕭環冷冷地道:「不是我討厭你,而是你不該上這兒來。」
韋紀湄奇道:「為什麼?」
蕭環道:「不為什麼,因為你定了親,媳婦兒還沒過門,若是你有空,該多去陪陪她,上我這兒算什麼呢?」
韋紀湄黯然一歎道:「環姊!你不明白我的心,親是爸爸定的,我不能說不願意,可是我從來也沒有表示願意過。」
蕭環柳眉一揚道:「怎麼!梅姑不好麼?」
韋紀湄道:「不!梅姑是個好女孩子,我實在不忍負她,不然爸爸殺了我,我也不能答應,可是在我心中……」
蕭環故意地一笑道:「你心中還有個念遠是不是?」
韋紀湄急道:「環姊你怎麼說這話,念遠太厲害,我從小就怕她。」
東邊一聲歎息,一個腳步遠去了。
西邊也是一聲歎息,一個腳步遠去了。
蕭環冷笑一聲道:「看你口沒遮攔,須知隔牆有耳,這下子兩個都得罪了,明天你怎麼見她們。」
韋紀湄臉色一變,呆了片刻,突然道:「我不管!隨她們怎麼辦,我是一個人,總應該有選擇我自己的喜惡愛憎,我不能老為別人活著。」
蕭環臉上一陣為難,突然作色道:「紀湄!你爸爸的生死未明,兩年後還有一場大的約會,師伯到時若仍未回來,就要靠你去赴約,你的責任何等重大,怎麼可以這樣沒出息,整天沉溺在兒女私情中,你簡直不配做韋師伯的兒子。」
韋紀湄被他搶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呆立片刻,才長歎道:「環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等著好了,總有一大,我會讓你刮目相看的……夜深了,你休息吧,我不打擾了……」
說完意興蕭索地回頭走了。
蕭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良久亦一聲歎道:「看來這兒耽不下去了,我應該找我的歸宿去。」
忽而浮雲掩月,天也有雨意了——
舊雨樓掃瞄,第一王朝OCR,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