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羅剎神幡 文 / 諸葛青雲
上官靈這時目對傾城之色,耳聽斷腸之聲,委實情思恍惚得宛如騰雲駕霧一般!哪會想得到孟浮雲所贈送他的這塊定情之物就是「萬相先生」百里獨,所千尋不得的「雙心碧玉」!
但他雖然未曾注意到這上面,卻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就是「笑面閻婆」孟三娘,遣翠鳥傳書,邀約「乾坤五絕」,及舉世英豪,於明年元宵,在羅浮山「萬梅谷天香坳」,舉行第二次武林爭勝大會!
遂轉愁為喜的,雙手抱住孟浮雲纖腰,笑聲叫道:「雲姊姊我們不會從此不再見面,明年元宵的第二次羅浮大會,你是主人我也一定到呢!」
孟浮雲目注上官靈,委實不忍掃他高興,但又不能不說地搖頭問道:「靈弟弟,你知道我師傅逼我在『羅剎神幡』之前,立的是什麼誓麼?」
上官靈瞪著一雙大眼,茫然癡視孟浮雲,嘴皮微動,卻未曾發話!
孟浮雲淒然說道:「我在『羅剎神幡』之前,所立誓言,便是少時大祭神幡之際,你只要拒絕歸順本教娶我為妻,彼此再度相逢,便成不世仇敵!」
上官靈起初以為孟浮雲立的是什麼碎骨粉身重誓,如今聽她這等講法卻不禁狂笑道:「雲姊姊,今日『玄玄別府』一別之後,我最難過的與最怕的,就是從此不再見到你!至於為敵為友?是恩是怨?倒不足縈心,反正我不會打你,二次羅浮大會以上,我偏偏找你作對手,讓你盡量打我好了!」
孟浮雲見上官靈對自己如此癡情,銀牙一咬,正待說話,突然聽得董飛雲用「千里傳音」功力說道:「神壇已設,時刻也到,潘副掌教有令,孟師妹病體如可行動,請偕外客上官靈,來此共祭神幡!」
孟浮雲聞言,臉色上神色突轉緊張,掀去香衾,下榻向上官靈說道:「靈弟弟,如今時刻已到,且顧目前,日後事只得留待日後再說!我董飛雲、胡飄雲兩位師姊之中,胡師姊與我較好,董師姊則因嫉妒我在師傅之前,奪了她的寵愛,有點面和心違,所以少時你須特別對她加深警惕!」
上官靈素不怕事,一身是膽,聞言哪裡放在心上,只向孟浮雲頗為關切地柔聲問道:「雲姊姊,不要替我擔心,倒是你大病初痊,能隨我一同去麼?」
孟浮雲柳眉微軒,應聲答道:「靈弟弟,我記得你曾經送我一個『咆哮紅妝』外號,這等剛強的女孩子,難道真個會被病魔所困,加上你我今日之別,太不尋常,送也應該送你一程,何況我還要在『羅剎神幡』之前,問你話呢?」
話音方了,「玄玄別府」的廣場之上,已奏笙歌,孟浮雲白衣飄揚,便如一朵浮雲,穿簾飄出閣外!
上官靈終恐孟浮雲大病力弱,有所失足,趕緊隨同飄身,兩人全是當代武林中的奇秀特葩,身形展處,哪消幾個起落!便到了,「玄玄別府」的廣場之上!
神壇設在廣場正中,那面「羅剎神幡」,卻只是一面長才尺許的白布小幡,但已被斑斑血漬,幾乎染成深赤之色!
昔日於西北道上,曾經見過兩次的「玉簫郎君」潘午,側身站在壇左,不過這位「玉簫郎君」,已非昔日那等俊朗丰神,不僅眇去一目,臉頰上並留有三四處瘡疤,極為醜怪!
上官靈曾聽孟浮雲說過此事,知道是被「幽冥神君」閻元景中的「修羅三寶」中的「修羅九寒沙」所傷,不由深自感歎這位在「九幽地闕」以內,苦修多年的武林奇客,卻在得見天日不久之後,便告埋骨武夷,飲恨黃泉,終於對「九毒書生」姬天缺的深仇,未能親手報復!
壇右站的則是董飛雲、胡飄雲、艾雲飛,以及昔年會過的「柳媚花嬌鬼見愁」褚紅桃等四人,至於那六位紅袍披髮的奇瘦少女,卻依然遠遠站在「玄玄別府」的牌樓之下!
「羅剎神幡」之前,香煙繚繞,並供著一隻古磁蓋碗,碗中不知盛的何物?
蓋碗兩側,豎著兩面紙牌,牌上寫著:
「不歸本教,請闖斷魂谷,
若歸本教,請飲孟婆湯!」
上官靈看在眼中,不由暗笑,「羅剎教」畢竟是凶邪烏合組織,像這等不倫不類,怎能成甚氣候?
但看到「孟婆湯」三字,忽然想起胡飄雲對自己所說的「逢松有路,遇湯即飲」八字!
第一句「逢松有路」,在「玄玄壑」中,業已試過,果然不差!但第二句「遇湯即飲」的含意為何?難道是要自己飲那「孟婆湯」,甘心歸順「羅剎教」下?
上官靈想到此處,目光微注「羅剎神幡」以前的那只古磁蓋碗,猜出這碗中盛的,可能就是「孟婆湯」,卻不知為何倘若歸入「羅剎教」,必需先飲此物?
他尚未想出其中究竟之時,站在壇右第一位上的董飛雲,便已朗聲叫道:「孟師妹與外客上官靈已到,請潘師叔生祭神幡!」
「玉簫郎君」潘午始終眼皮低垂,連看都未曾看過上官靈一眼,此時聞言卻從董飛雲手中接過三柱香來,恭恭敬敬地插在「羅剎神幡」之前,退後兩步,倒身三拜!
在場除了上官靈外,所有「羅剎教」中弟子,一齊跟隨「玉簫郎君」潘午拜倒,但胡飄雲卻乘隙向上官靈略示眼色,並用手虛空書了幾字!
上官靈辨出胡飄雲所書是「愛孟必須飲湯」六字,不由越發知道胡飄雲與孟浮雲交好,存心撮合良緣,想令自己歸順「羅剎教」下!
暗想此女心機尚不太惡,她那「逢松有路」四字,並幫了自己小忙,雖然第二句「遇湯即飲」,自己不再承情,但他年倘若「羅剎教」一旦瓦解冰消,亦當盡力為她護持,以當瓊瑤之報!
心念至此,「玉簫郎君」潘午,業已拜罷起立,並略為咬破左手中指,彈出一點血星,飛落那面「羅剎神幡」之上!
血星一落,「玉簫郎君」潘午立即面寒如冰地,轉身厲聲叫道:「孟浮雲!」
孟浮雲玉頰以上,佈滿淒慘神色,自上官靈身旁,走到壇前,微定心神,肅立朗聲答道:「弟子孟浮雲在!」
「玉簫郎君」潘午用一種冰冷語調問道:「孟浮雲,你可知『羅剎教規』?」
孟浮雲應聲答道:「弟子身受師尊恩典,洞悉一切教規!」
「玉簫郎君」潘午問道:「本門可禁婚嫁?」
孟浮雲應聲答道:「不禁!」
「玉簫郎君」潘午冷森森的目光,一注上官靈,又復向孟浮雲問道:「許不許嫁給教外之人?」
孟浮雲依舊不遲疑地應聲答道:「不許!」
「玉簫郎君」潘午點頭說道:「你既知本門有關婚嫁規例,可知倘若所鍾情的教外之人,不肯歸化本教,又當如何?」
孟浮雲此時彷彿已把情感完全收斂起來,冷靜得宛如一尊石像似的,在「玉簫郎君」潘午問完以後,便即應聲答道:「永斷前情,不再相見!」
「玉簫郎君」潘午突然厲聲喝道:「萬一江湖偶遇……」
孟浮雲不等潘午話完,便即提口答道:「無殊不世仇敵!」
上官靈在旁,覺得他們師叔侄這番對話,每一句都鋒利得如同利刃,猛割自己心靈,簡直不敢想像從今以後,自己與孟浮雲間的這段情緣,會演變成一種何等悲慘局面!
這時「玉簫郎君」潘午,收起嚴厲神色,換了柔和語音,向孟浮雲微笑道:「小雲兒,如今你可在『羅剎神幡』之前,當著本門尊長,試試你所鍾情的外客上官靈,對你是否真情實意?」
孟浮雲一雙妙目,本來一直凝注在:「羅剎神幡」以上,聞言慢慢移注上官靈,臉上表情也從儼如木石,轉變成溫柔婉轉,哀怨無倫,輕吐嬌音,幽幽問道:「靈弟弟,你究竟愛不愛我?」
若換了其他人如此問話,上官靈定會哂然不予置答,但那種宛如黃鶯低囀般,銀鈴似的語音,是吐自傾心癡戀的孟浮雲口中加上她那副憂傷神色,哀怨目光,不由一個「愛」字,便自衝口而出!
董飛雲眉頭一蹙,胡飄雲眉頭一開,孟浮雲則依舊眼波凝怨,眉宇籠愁,但玉頰上平添兩片嬌紅地,又復幽幽問道:「靈弟弟,你既愛我,我嫁給你好麼?」
上官靈對這句話,由心頭到口頭,卻無法說不,第二次衝口而出的,自然是一個「好」字!
孟浮雲目注上上官靈,又似嬌羞無那,又似安慰已極地低聲一笑,轉身姍姍走上神幡,把供在「羅剎神幡」之前的那只古磁蓋碗雙手捧起,回到上官靈身邊,吐氣如蘭地又復說道:「靈弟弟,你既愛我,又願娶我,則請飲下這碗『孟婆湯』,等我師傅回來,我們便可成為夫婦!」
上官靈見孟浮雲彷彿久病初癒,氣虛力弱,隨自己自「漱玉閣」中,趕到此處,再經一陣折騰,非但足下已見浮軟不穩,連口中並有些嬌喘微微,那副神情,太惹人憐,簡直令自己不忍心說出任何一句足以使她傷心的拒絕之語!
遂一半茫然,一半好奇地,把孟浮雲所捧那只古磁蓋碗,接過手中,掀開碗蓋,看看其中究竟所貯何物?
碗蓋才揭,鼻端便聞見一股馥郁奇香,彷彿使人一嗅之下,微覺神慵體倦。
其中所盛只是大半碗,似酒非酒,似茶非茶的淡黃液狀之物,上官靈迷迷惘惘地。方自舉碗湊向口邊,卻瞥見胡飄雲目光注定自己,臉上一片高興安慰神色!
這種神色看在眼中,立使上官靈心頭一震,暗想胡飄雲與孟浮雲極為交好,她如此神情,豈非表示自己飲下這碗「孟婆湯」後,便將與孟浮雲成為夫婦?
自己早已立願凡屬為了孟浮雲,任何犧牲,在所不惜,但正邪大義,卻不得稍違,這碗「孟婆湯」,究竟妙處何在,具有使人喪心變志威力?一面執碗沉吟,一面目光流轉,只見除了孟浮雲滿面深情,眼波似醉,董飛雲銀牙微咬,妒意宛然以外,連「玉簫郎君」潘午的臉上神色,也似渴盼自己趕快將這碗「孟婆湯」飲下。
但等上官靈目光轉到董飛雲身旁艾雲飛的蒙面黑巾以上,突然激靈靈地一個寒顫,心頭惘惘情思略遏,靈智稍明,想起酷似常碧雲的孟浮雲迷失本性;酷似蒲鏗,艾雲飛忘卻本來之事,會不會與「孟婆湯」有何關係?
上官靈靈明一朗,魔退慧生,手中暗運神功,脆響一聲,蓋碗粉碎,那碗異香馥郁的「孟婆湯」,竟自點滴不曾入口,潑得滿地皆是!
董飛雲見狀,嘴角陰笑微現,胡飄雲見狀,臉上喜色立無,「羅剎教」副掌教「玉簫郎君」潘午見狀,獨眼—翻,面如死水!
孟浮雲的神情,則頗難描繪,她的喜怒哀樂,愛恨悲歡,幾乎在一剎那間,心頭百幻,起初大眼眶中,淚珠欲滴,但終於忍淚不流,只向上官靈看了一眼!
這一眼的眼光之中,不似有愛,也不似有恨,只是淡漠到了極點!但卻看得上官靈疚然垂頭,不敢與她的目光相對!孟浮雲看了上官靈這一眼以後,緩緩轉身,面對「羅剎神幡」,行禮恭身,喃喃祝禱說道:「弟子當著神旗,向外人求婚被拒,辱及教譽,並誓願立即決鬥深仇,剜心祭旗謝罪,並遵從教規,終身不再提『婚嫁』二字!」這幾句誓言,簡直聽得上官靈一身冷汗!萬想不到曾在三仰峰頭,冒雨苦候自己五日食宿不歸,終於致病,何等情深愛重的孟浮雲,轉瞬間便成深仇,並立誓要剜取自己人心,祭奠「羅剎神幡」謝罰!
他這一身冷汗,尚未沁完,孟浮雲便已自身旁取出一柄鋒利匕首,向她自己的右手五指切去!上官靈看得心頭一陣奇痛,正待不顧一切地飛身阻攔,眼前白影電飄,「玉簫郎君」潘午左手奪去匕首,右手駢指點了孟浮雲暈穴,口中沉聲喝道:「孟浮雲知罪自承,本座代替掌教,特降殊恩,免予斷指!並因她大病初癒,不必親與外人上官靈,當場決鬥!」
說到此處,轉面對胡飄雲,以及「柳媚花嬌鬼見愁」褚紅桃二女說道:「你們先送孟浮雲回轉『漱玉閣』休養,然後立回此間聽令,本座要令妄敢倔強,有辱教譽的上官靈,先闖『三元陣』,再走『斷魂谷』!」
胡飄雲與「柳媚花嬌鬼見愁」褚紅桃,恭身領命,由胡飄雲半擁半抱著孟浮雲,向「漱玉閣」內馳雲!
「玉簫郎君」潘午見二女走後,微睜僅剩的一隻右眼,電射精芒,注視上官靈緩緩沉聲說道:「上官靈,江湖各幫各派,創設之初,均有規戒,代表該幫派的無上尊嚴!本派弟子,固然不容違背,外人倘有侵犯,亦將視為深仇大敵!適才孟浮雲問你話時,你若自始至終,不承認有愛她心意,則『玄玄別府』之內,任你來去逍遙,只怪本教女弟子癡情,決不會對你加以絲毫阻擾……」
上官靈聽到此處,劍眉雙軒,朗聲插話說道:「上官靈生平做事,心口如一,我本來愛她,自然有問必答!」
「玉簫郎君」潘午獨目精芒,寒如利劍地,連閃幾閃,冷冷說道:「孟浮雲問你是否愛她?你答以愛她!再問你是否願意娶她?你又答以願意娶她!本教人士,自我以下,見了這種情形均極為欣喜地,期待這樁好事實現!誰知你居然在最後關頭,面對『羅剎神幡』,毀去本教禮器『先秦古盞』,糟蹋聖藥『孟婆神湯』,此舉不僅對本教侮蔑無倫,更使孟浮雲柔腸寸斷,今生今世,從此永告綺念成灰,心如槁木!」
上官靈聽得眉峰深聚,心頭宛如五味瓶翻,抬頭遙望那座建築在遠處峰腰,飛瀑之後的「漱玉閣」默然無語!
「玉簫郎君」潘午又道:「適才若非我及時阻止,特降殊恩,孟浮雲早已在『羅剎神幡』以前,自行領罪,左手五指齊斷,好好一位絕代紅妝,立將成為殘廢之人!我料你目睹此情,亦將抱憾終身,莫可彌補!」
上官靈越聽越覺無話可答,「玉簫郎君」潘午見胡飄雲、褚紅桃二女,已自「漱玉閣」內轉回,遂把手微揮,董飛雲、胡飄雲、艾雲飛、褚紅桃,以及遠在「玄玄別府」牌樓之下的六名紅袍披髮少女,遂於上官靈身外十丈周圍,列成了一個奇形陣式!
這陣形如五角巨星,把上官靈圍在正中,但卻空出了通往「漱玉閣」方向一面!
「玉簫郎君」潘午等諸人站好方位,又向上官靈沉聲說道:「如今你已困入本教『三元天星陣』中,慢說不易突圍,就算能夠僥倖脫出陣外,『玄玄谷』歸路,早已封死,只剩下一條奇險無倫的『斷魂谷』徑,可以通至武夷山外!但谷名『斷魂』,人往其間,十九埋骨,古往今來,只聽說有入谷之鬼,卻未聽說有出谷之人!」
這一番話,把上官靈傲氣撩動,大眼一睜,劍眉雙剔,正待接口發話,「玉簫郎君」潘午卻換一了副和顏悅色,微微說道:「我與你雖在『玄玄壑』內,已將恩怨了清,但昔日總算有過一段香火因緣,所以特意略為破例,替你留下一條退步,只要你再到『漱玉閣』中,對孟浮雲謝罪,把她說服同來,雙雙向『羅剎神幡』,滴血歸誠,以前種種,便由我做主,一筆勾銷,依舊讓你們心願得償,月圓花好!」
上官靈聞言目光電掃四周,只見「玉簫郎君」潘午所說的這種「三元天星陣」,共是十人,分為內五外五,成了一大一小的兩顆五角天星形狀!但外圍五名披髮紅袍少女,紅袍已卸,赤裸裸地,各自按照方位站定,內圍五人是,「玉簫郎君」潘午、董飛雲、胡飄雲、艾雲飛,以及在「玄玄別府」牌樓之前,曾經與自己答過話,自稱「孟三魂」的紅袍披髮少女!
內外兩顆天星,星角交錯,把自己包圍得除非硬闖之外,毫無空隙可尋,不過通往「漱玉閣」方向的一條路徑之上,卻空蕩無人,特意空出!
上官靈知道對方是想軟硬兼施,逼迫自己歸順「羅剎教」下,不由劍眉微剔,冷笑一聲,身形晃處,便向西北方疾閃而出!
這時站在西北方的,正是董飛雲,上官靈因知道她與孟浮雲陽和陰違,特意尋釁,一出掌便是師門絕藝「九宮連環手」中的一式「冷送春煙」,並暗含著內家劈空掌力,暫時凝勁未吐!
哪知他身形才閃,內外兩層天星角上,所站的十人,便即電疾易位轉動,上官靈明明攻的董飛雲,但右掌方遞,眼前業已換了一人,正這十人中最強的「羅剎教」副掌教,「玉簫郎君」潘午!
潘午昔年在甘涼道上,初見上官靈之時,因愛他靈慧膽大,還送過他一柄鋒利匕首!如今雖見對方已長得猿臂蜂腰,英姿颯颯,但仍自恃習練「玄玄真經」以後,功力大非昔比,遂連閃都不閃地,只是微凝「羅剎陰功」,護往前胸,口中含笑叫道:「上官靈,你膽大倔強依舊,但不知武功進境,究屬如何?我且挨你一掌,試試甘涼別後……」話音未了,突然感覺當胸壓到一股奇強無比的劈空勁氣!
「玉簫郎君」潘午萬想不到上官靈短短時間,能有這高進境!尚幸自己如今一身上乘內家功力,幾已爐火純青,隨時可以施為,遂趕緊把護身「羅剎陰功」,加強到十成左右,依舊硬接道這招「冷送春煙」,當胸一掌!
劈空勁氣,一遇「羅剎陰功」所化無形氣網,上官靈首先覺得反震之力奇強,趕緊卸勁飄身,往後退出三步!但那位「羅剎教」的潘副掌教,卻一樣被上官靈打得眉頭一蹙,獨眼微翻,身形稍稍一晃!
上官靈一掌試出對方功力,知道慢說自己身陷重圍,就是僅僅單對這位「玉簫郎君」,因火候功力關係,一樣要居六分敗面!情勢既然如此艱危,上官靈抱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心,胸頭盛氣,反覺稍平,暗暗決定自己只一落敗,便即自盡,但在臨死以前,總得先拉上個把兩個墊背的,才算夠本!
赤身裸體的六大遊魂,上官靈不願招惹,艾雲飛則始終懷疑是「北劍」蒲琨之子蒲鏗,更不便對他下手,胡飄雲與孟浮雲交好,愛屋及烏,敵意極淡,「玉簫郎君」潘午卻功力最高,太不好鬥!故而算來算去,這墊背的還是落在董飛雲身上,鋼牙一咬,衣襟微翻,把自己慣用兵刃「文昌筆」撤在手內!
但上官靈聰明異常,既知對方陣式,可以隨時變動,自己便須聲東擊西,要想除卻董飛雲,似乎應該佯作對他丈夫艾雲飛下手!
主意打定,「文昌筆」影翻處,一式「指天劃地」,電撲艾雲飛,果然不出所料,天星陣勢微轉,艾雲飛形影空空,董飛雲斟自左側揮掌暗以「羅剎陰功」所化的勁疾寒風,向上官靈「肋門」穴上襲到!
上官靈未曾出手,已先量敵,「羅剎教」內最難惹的「笑面閻婆」孟三娘,為了佈置「第二次羅浮元宵大會」,前往「萬梅谷」,如今「玄玄別府」以內諸人,除了「玉簫郎君」潘午,功力深厚,略勝自己一籌,孟浮雲天賦奇稟,與自己不相上下之外,餘人單打獨鬥,均非自己敵手!
所以明覺寒風勁氣,自左襲來,根本連理都不理,左手凝足真力,猛然一翻,身形趁勢疾轉,右手文昌筆捲起如山筆影,用出「乾坤五絕」中,「西道」天癡道長所傳「七十二式玄天拂法」,以內家的一招「慈雲廣被」,連人向董飛雲猛撲而至!
「羅剎教」下二代弟子之中,向以「二雲一鬼十大遊魂」,稱為十三高手!而這十三人以內,董飛雲又以大師姊的資格,傲視儕輩!直等孟浮雲後來居上,功力既高,又得師寵,董飛雲自然起了嫉妒之心,今日才想除卻這位小師妹癡戀的上官靈,讓孟浮雲傷心一世!
「三元天星陣」,本是「羅剎教」掌教,「笑面閻婆」孟三娘,閒中排練,以自己及師弟潘午,衣缽傳人孟浮雲,作為三元,餘人分站外圍星角,星角共達九數之多,三元控制天星,天星拱三元,敵人若被困陣中,四面攻勢,宛如波浪之來,厲害已極,委實太難僥倖脫出!
今日因一來孟三娘不在,孟浮雲病倒;三元主位,少了兩人,二來潘午深知師姊愛才,臨行時嚴囑務須盡量用色誘威逼,使上官靈歸降本教,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許加以殺害!但倘若對方過分倔強,堅決不降,則又必須斬草除根,忍痛除卻,免得留為他日隱患!
故而潘午略變陣式,減少外圍,加強中心,成了內五外五,想把上官靈纏到筋疲力盡之際,再由孟浮雲出面,動以柔情,這朵倔強可愛的武林奇葩,或許即可歸降「羅剎教」下?
誰知董飛雲恐怕上官靈一歸降,與孟浮雲結為夫婦,則師寵必將被他們搶盡,遂想覓機暗下辣手!上官靈也蓄意尋她拚命,以死相拼,這樣一來,潘午的滿盤計劃,全告推翻,「三元天星陣」才一運用,便弄得章法大亂!
上官靈左掌凝力疾翻,硬接襲向自己「脅門」穴上的「羅剎陰功」,董飛雲已覺真氣一震,眼前微轉金花,更未想到對方身在「羅剎教」這多高手組成的「三大天星陣」內,仍敢不顧一切地,攻擊自己!又復跟著發出一招得自「乾坤五絕」中,「西道」天癡道長壓蓋武林絕學「玄天七十二拂」以內的「慈雲廣被」!
真氣大震,再加上失神疏防,董飛雲自然立為漫天筆影所罩,身蹈危機,有點惶然變色!
艾雲飛夫妻情深,一見這種形勢,首先不再顧及自己所守方位,搶劍狠撲!那位「柳媚花嬌鬼見愁」諸紅桃,因與董飛雲氣味相投,情感最厚,也自奮身出掌,與艾雲飛恰好互為呼應,一左一右,一劍一掌地,向上官靈夾擊而至!
上官靈一招得手,已立意先除董飛雲,左掌二度凝勁翻出,把「柳媚花嬌鬼見愁」褚紅桃,震得「吭」的一聲,踉蹌退步,身形再復微閃,避過艾雲飛當頭疾落冷森森的劍鋒!
雖然聽得「哧」的一聲,知道衣襟被人削落一片,但仍絲毫不顧,手中文昌筆由「慈雲廣被」,轉化「蕊榜題名」,飛點董飛雲心頭「七坎」死穴!
「玉簫郎君」潘午何嘗不是與「笑面閻婆」孟三娘一樣,對上官靈異常喜愛,但看了他這種打法,知道對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絕無絲毫降意!不由想起師姊臨行之言決定成全上官靈心願,寧可把這方美玉砸碎,也不再放他逃出「玄玄別府」,回到大對頭「西道東僧南筆北劍奪魂旗」等「乾坤五絕」手下!
主意既定,身形微閃,暫離「天元」主位,「玉簫郎君」,一招「乘龍引鳳」,代替董飛雲擋住了上官靈文昌筆的「蕊榜題名」,獨眼猛翻,厲聲叫道:「此人降意已絕,諸弟子下手除之!『六大遊魂』再退兩丈,嚴守外圍,董飛雲、胡飄雲、褚紅桃一齊亮『羅剎劍』!」
上官靈飛點董飛云「七坎」死穴的文昌筆,既被「玉簫郎君」潘午代為擋開,又聽他如此說法,遂索性收筆傲立,目光電掃四外!
果然身無寸縷的「六大遊魂」,搖著豐臀隆乳,慢慢往後退去,留下當中一片廣闊戰場,董飛雲、胡飄雲、褚紅桃三女,則每人撤出一柄奇形長劍!
這種被稱為「羅剎劍」的奇形長劍,劍身極厚,劍刃極薄,劍尖微作鉤形,但近劍尖處,卻又多了一枝森銳倒刺,頗似將「吳鉤劍」,「跨花籃」等兵刃,合鑄為一!
此時「玉簫郎君」潘午,反倒縱身出戰圈,站在「羅剎神幡」左側!上官靈看他一眼,傲然笑道:「潘副掌教,你最好還是加入戰團,不然憑她們三位姑娘手中『吳鉤劍』不像『吳鉤劍』,『跨花籃』不像『跨花籃』的『羅剎劍』再加上艾雲飛幾手不見得過份神妙的『玄玄劍法』,恐怕未必便能向上官靈追魂奪命?」
話音未了,董飛雲冷叱攝魂,眼前精芒如電,劍影蔽空,三柄「羅剎劍」及一柄長劍,從東南西北四方疾捲而至!
上官靈雖然感覺對方出手先後,及所攻部位,使自己極難防禦,似乎是排練好的什麼劍陣之屬?但畢竟因身懷絕學,立意先聲奪人,豪氣凌雲的傲笑起處,一招「南筆」諸葛逸所傳「驚神三式」中的「腕挾風霜」,便自灑出朵朵筆花,震開了四面齊攻的千重劍影!
「玉簫郎君」潘午委實想不到上官靈文昌筆影一揮,便擋退了『羅剎教」下三女一男來自四方的銳厲攻勢,尤其那副倔強神態,英挺丰姿,真令自己愛才之念,油然而生,彷彿不忍心對這樣一朵武林中的絕世奇葩,下甚絕情毒手,使其遽然萎謝!
就在潘午動念之間,董飛雲等三柄「羅劑劍」,一柄長劍的攻勢,已如波濤起伏,層出不窮,或而東南西北,四方同攻;或而搶佔三才,留出一人騰身,匹練般的劍光,凌空倒捲;或而齊腰橫掃;或而貼地如流。總之使得上官靈瞻前不能顧後,攔左不能當右,時時均在劍風掠面,劍氣飄衣,劍晨籠身極端驚險的局面以下!
上官靈一身絕學之中,天癡道長所傳的「玄天天七十二拂」,雖因文昌筆過剛,有許多捲纏攪的陰柔手法,不便施展,妙用稍遜!但諸葛逸所傳的「腕挾風霜」、「揮毫拉鬼」、「夢筆生花」等「驚神三式」卻威力無儔,再加上當代第一奇俠「逍遙老人」鍾離哲所傳的絕世輕功「雲飄電閃身法」,居然不但在「羅剎教」四名高手的漫天劍影以下,飄飄自若,並還有攻有守!未呈絲毫敗象!
「玉簫郎君」潘午看得突然咬牙自語說道:「這娃兒委實武林中的罕見奇才,再若放他生出『玄玄別府』,將來『羅剎教』便可能毀在此人手內!」
獨目凶光閃處,盤膝坐地,手中玉簫,往口邊一橫,竟自吹奏起他那殺人於無形的「七情簫聲」!
上官靈稟賦好,奇遇多,但年齡所限,內功修為,到底薄弱,簫聲才一入耳,便覺心頭微亂,趕緊寧神靜氣,想重朗靈明,抗拒簫聲魔力!
但如今是面對四名強敵,比不得「玄玄壑」沉沉霧影以內的無人石樑,上官靈心神才分,四柄長劍,業已劃破了漫天影,齊向前後左右遞到!
上官靈倉促之下,只有仗著蓋世無雙的「雲飄電閃身法」,一閃一飄,避過四枝冷森森的劍鋒!但從此他便雙重受敵,抗拒得了耳內魔音,卻又幾乎閃不開身外劍影,閃得身外劍影,卻又幾乎抗拒不了耳內魔音,這樣一來,危機立現,險象紛呈。剎那間,左胯肉厚之處,已被艾雲飛一式「怒斬長鯨」,劍鋒掃處,劃破了深幾五分,長約四寸有餘的一道傷口!
上官靈低頭見血,傲氣又復狂騰,他倒並不要找艾雲飛報復,依然認準董飛雲,鋼牙挫處,一招「夢筆生花」,無數筆花,朵朵奇幻無儔地,飛灑出來!
董飛雲等,雖居優勢,但對於上官靈這得自當世唯一用筆名家諸葛逸傳授的「驚神三式」,卻頭痛已極!
「夢筆生花」又是「驚神三式」中,威力最強的一招,何況上官靈左胯挨了艾雲飛一劍,決心要在董飛雲身上報復,文昌筆尖真力,足足凝聚到十二成左右,一片筆花,劃空銳嘯,果然把董飛雲籠罩在無邊威勢之內!
但董飛雲雖蹈危機,「羅剎教」卻佔了人多手眾的便宜,胡飄雲、艾雲飛、褚紅桃等三枝長劍,齊齊挺至,刺向上官靈右腰,企圖引他自顧己身,以解董飛雲之厄!
「玉簫郎君」潘午更吹出一聲宛如晴空霹靂的奇響簫聲,使上官靈聽得心頭一震!
上官靈因明知在這種局面以下,自己決無幸理,所以根本不理三柄長劍,一齊刺向自己,依舊一心一意地,發揮那招「夢筆生花」威力,要不顧一切,把董飛雲立斃在「文昌筆」下!
可惜上官靈雖有拚命之意,「玉簫郎君」潘午那一聲運足玄功罡氣的奇響,卻威力太強!入耳以後,只覺心頭一震,手下尺寸,略慢分毫,致被董飛雲施展一招「羅剎教」秘傳,臨難保身絕學,「化影離形」,逃出上官靈一意施為,奇幻無比,漫空飛灑的朵朵筆花,僅在右臂上,被「文昌筆」劃了—道深深血槽,疼得她「吭」的一聲,連手中「羅剎劍」,都把持不住地,「嗆啷」落地!
他把董飛雲傷得不算太輕,但自己也吃了莫大苦頭,刺向腰間的二柄長劍之中,僅閃開胡飄雲的一招「長蛇入壑」,卻連挨了艾雲飛、褚紅桃一人一劍,腰胯之間,立時鮮血泉流,並被褚紅桃的「羅剎劍」劍頭小鉤,連皮肉帶衣襟地鉤扯下了兩寸多長一片,鋼牙一挫,人也搖搖欲倒!
董飛雲見上官靈血染衣襟,搖搖欲倒,遂緊咬銀牙,一面手撫臂頭傷處,一面向艾雲飛叱道:「小賊已無還手之力,你怎的還不殺他?」
艾雲飛雙眉一剔,手內長劍,與「柳媚花嬌鬼見愁」褚紅桃的「羅剎劍」,雙雙併舉,便向上官靈的咽喉刺去!
上官靈這次傷得太重,人已難支,不等艾雲飛的長劍,褚紅兆的「羅剎劍」,遞到咽喉,便告暈絕倒地!
董飛雲強忍傷痛,右掌猛揚,凝集「羅剎陰功」,立向暈倒地下的上官靈,怒劈而出!
艾雲飛、褚紅桃也再度雙雙舉劍疾落,只有胡飄雲因與孟浮雲交厚,不忍參與下手,但深知從此以後,這位小師妹的心靈之中,所受慘痛打擊,恐將永世畢生,亦難磨滅!
但目光瞥處,一絲詫異神色,突然浮現面容,左手翠袖翻處,發出寒風暗勁,從橫裡截向董雲飛怒劈而下的「羅剎陰功」,右手「羅剎劍」,也以一招「亂推彩雲」,架住了艾雲飛、褚紅桃的兩般兵刃!
口中並急聲叫道:「你們不能違反教規,傷這上官靈的性命!」
胡飄雲功力高於艾雲飛、褚紅桃,一招「亂推彩雲」,架住他們兵刀,並不甚難,難的是卻是從橫裡邀截董飛雲怒劈而落的「羅剎陰功」,不知是否能夠奏效,救得上官靈一條性命!
尚幸董飛雲一來臂上傷重,二來見上官靈人已暈絕,無法相抗,隨意揮掌,便可擊斃,故而「羅剎陰功」雖發,不過凝集了六成左右功力!
所以胡飄雲翠袖一翻,寒風暗勁拂處,不僅救了上官靈性命!反把董飛雲震得向外踉蹌幾步!
董飛雲滿面驚恐交迸神色,目光凝注胡飄雲問道:「胡師妹,你這是怎樣說話?上官靈毀去本教寶器『先秦古盞』,糟蹋本教聖藥『孟婆神湯』,並面對『羅剎神幡』,拒絕小師妹孟浮雲婚約,這些舉措,件件構成對本教的莫大侮辱!殺他正是遵守教規,你怎的卻加以『違反』二字?」
胡飄雲向董飛雲肅立恭身,正色答道道:「董師姊不要怪我多事,因為小師妹看見上官靈腰間懸有掌教所賜『血令金牌』,記得掌教曾有指示,凡蒙賜『血令金牌』之人,無論犯了本教何等重大規律,均可免死一次!故而才提醒師姊,免得貿然下手,有犯掌教法諭!」
「笑面閻婆」孟三娘治理「羅剎教」御下極嚴,向來言出法隨,故而胡飄雲這樣一說,眾人目光,包括「玉簫郎君」潘午在內,均向上官靈的腰間看去!
當年上官靈巧見「三葉仙蘭實」,初遇「笑面閻婆」孟三娘,遭她劫走常碧雲之際,孟三娘送給他的那面上刻長髮女鬼的「閻婆血令金牌」,一直懸在腰間,因適才被「柳媚花嬌鬼見愁」褚紅桃,「羅剎劍」頭小鉤,連皮肉帶衣裳扯下了兩寸多長一片,遂使這面金牌,顯露在血泊以內!
「閻婆血令金牌」一現,董飛雲柳眉揚鎖,恨恨地向胡飄雲看了兩眼,默然無言!「玉簫郎君」潘午卻發話說道:「上官靈身旁既有掌教所賜金牌,自當暫時免死!胡飄雲快取本教療傷保命聖藥『羅浮大還散』來,替他療治劍傷,追回金牌,再送入『斷魂谷』內,任他自生自滅!」
胡飄雲聞言,恭身答道:「弟子謹遵師叔法諭!」
身形晃處,去若輕煙,剎那間便取來「笑面閻婆」孟三娘用昔年所得「三葉仙蘭」配製的療傷保命聖藥「羅浮大還散」,替上官靈療治傷勢!
上官靈腰間胯上,連挨三劍,不僅流血太多,其中一劍,並還幾乎傷及臟腑,故而支持不住,暈死過左!
但既經敷以這等功能起死回生的「羅浮大還散」後,加上稟賦奇強,也就漸漸醒轉!
這時「玉簫郎君」潘午、董飛雲、艾雲飛、褚紅桃、及「六大遊魂」等人,均已不在,只有手執自他腰間解下那面「血令金牌」的胡飄雲,在等待上官靈醒轉!
上官靈神志恢復,雙眼微睜,見當地已非自己與「羅剎教」眾,狠鬥受傷,「玄玄別府」中的「羅剎神幡」之前,卻是兩旁峭壁撐空,排雲百丈的山谷以內!
胡飄雲見他人已清醒,遂發話說道:「上官靈我迭次暗中助你之故,完全是為了我對我那小師妹孟浮雲,太已喜愛!惟因教規所限,所能做到的程度,也就僅此而止!你身中三處劍傷,暈絕血泊,本已難逃分屍慘死,但我忽然發現你身邊懸有恩師孟掌教所賜的『血令金牌』,遂趕緊止住董師姊等,替你挽回一劫!不過此牌只能免死一次,現已奉令追回,今後再遇『羅剎教』下的任何人,均將把你當作沒世深仇,決無僥倖,務須特別小心在意!」
上官靈一身傲骨,生平寧折不彎從不服人!但深知這位胡飄雲姑娘,確實幫了自己不少大忙,故而只把大眼連翻,忍住到了「玄玄壑」後,所受的各種惡氣,不曾對她說出什麼倔強諷刺之語。
但上官靈口中雖然緘默,臉上那副傲色,胡飄雲何嘗看不出來?抬手微理鬢髮,歎了一口氣道:「怪不得小妹平日那等眼高於頂,竟會對你一見傾心,你們兩人的情性,確實有不少相似之處!」說到此處,回手自懷中取出一白一紅,兩粒龍眼大的藥丸,托在玉掌之上,緩緩說道:「這座山谷,就是『玄玄別府』中最淒涼恐怖的『斷魂谷』!雖然谷徑可以通至武夷山,但你應該記得我潘師叔曾經對你說過:『谷名斷魂,人入其間,十九埋骨,古往今來,只聽說有入谷之鬼,卻從未聽說出谷之人』,其中艱難險阻,當可想見!我們『羅剎教』內,除了恩師孟掌教曾入谷三日以外,餘人誰也不敢擅入谷中!這兩粒藥丸,紅丸可以御寒,白丸可以耐饑,一併贈你,試試可有機緣,生出此谷!」
說完便把掌中一紅一白兩粒丹丸遞過。
上官靈雖不願要這丹丸,但因感於胡飄雲對自己這份關情,遂伸手接過,劍眉微軒說道:「胡姑娘,也許我不會用這兩粒藥丸,但胡姑娘的似海深情,上官靈卻永當銘感!請你回去,好好安慰孟姊姊,就說我決不是故意傷她的心,並會盡量設法,與她重逢團聚!」
胡飄雲淒然搖頭一笑,目光略注上官靈,口內欲言未言,驀然跺足騰身,香風散處,化成一朵白雲,飄向谷口!
上官靈目送這位彷彿心地比較善良的「羅剎教」下二代高手背影,心頭正有無限感觸之際,突然眼前白影電飄,香風又降,胡飄雲足尖才告點地,便自二度飛回,向上官靈搖頭歎道:「你與我小師妹的這段感情,已成缺月難圓,萎花不再,今生今世,永告絕緣!萬一你能生出『斷魂谷』,江湖中再遇小師妹時,可得提防她對你立下辣手!我臨去又回,對你特加警告用意,便因世上最傷心之事,莫過於心愛人無可奈何地死在自己手中!所以倘若你他日被我小師妹殺死!即將使她時時悔恨,刻刻難安,芳心以內,永如力割!」
上官靈聽得背脊一涼,週身微沁冷汗,胡飄雲又復道:「適才『玄玄別府』以內高手,我對你一身武學,業已略有所窺,似乎與我那小師妹孟浮雲,互相伯仲!所須立意提防的,只有她那『羅剎玄陰指』的獨門絕學,你們交手之際,倘若見她左半身微一彎,足下施展『輕鷗掠海』身形向左疾轉二圈,左手食指,皮色漸呈暗烏,便千萬遠離,不可近身招惹!」
說到此處,突然柳眉雙蹙,妙目之中的炯炯神光,注定上官靈,辭色異常鄭重地,沉聲說道:「我已甘冒大不韙,講出恩師特傳小師妹孟浮雲的『羅剎玄陰指』秘密,你可不許再對任何人洩漏,否則我便違背教規,要受極其嚴厲處置!我不願小師妹傷你,自然也更不願你傷害我小師妹,萬一以後江湖巧遇,你若因我今日所說,對我小師妹有所傷害,胡飄雲即將與你誓不兩立!」
上官靈眉峰雙蹙,方一搖頭,胡飄雲又復出幽長歎道:「這句話兒,我知道我叮囑得有點多餘,一來你十有八九,不能生出『斷魂谷』;二來即令生出『斷魂谷』,他日江湖巧遇,你也決不會傷我小師妹,但我小師妹卻必會傷你……」
上官靈始終就對這句話兒,有點不解,遂接口問道:「孟姊姊為什麼要傷害我?」
胡飄雲應聲答道:「因為我恩師太愛她,她也太孝順我恩師,師徒二人,簡直相依為命!『羅剎教』的教現要殺你上官靈,孟浮雲怎能不殺?」
話音到此一頓,忽然口中微吟道:「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我小師妹雖然從此天長地久,情恨綿綿!但她畢竟總算作過一場好夢,胡飄雲卻……」
話音未了,玉頰上珠淚紛垂,咬牙收話,再度提氣飄身,向上官靈把手一揮,閃出了「斷魂谷」口!
胡飄雲一走,上官靈卻不由有點悵悵然地,自言自語說道:「『笑面閻婆』孟三娘所創的『羅剎教』下,可愛的人,與可恨的人的,以及可憐的人,都……」自語至此,眼前忽暗,當空那一線雲天的星月微光,驀然消滅,跟著便是一陣涼意甚重的山風,拂衣獵獵而過!
上官靈打量這條曾經一再被「玉簫郎君」潘午,及胡飄雲特意提出,警告自己的「斷魂谷」,覺得除了看出谷徑甚狹,狹壁甚陡,及頗為曲折以外,彷彿別無奇處?不由又復自語說道:「這條『斷魂谷』,若論陰森恐怖,比不上『萬姓公墳』,若論崎嶇險峻,又比不上『九華幽谷』?其中就算藏得有人獸埋伏,更決對毒不上『萬相先生』百里獨,『三目蟾蜍』以及『九幽地闕』中的『閻王甬道』!我真不懂『羅剎教』下,憑什麼要誇稱古往今來,只聽說有入谷之鬼,未聽說有出谷之人!」
上官靈一面自語,一面把胡飄雲贈送自己的一紅一白兩粒丹丸,隨手丟棄在道旁草叢以內,便自順著谷徑緩步向前走去!
這「斷魂谷」逕,雖極曲折,卻始終一條,毫無岔路,上官靈白黑夜奔到天明,又白天明走到黑夜,其他毫無所苦,只是谷中山風甚厲,腹內未進飲食,感覺到又冷又餓而已!第二夜陰而未雨,星月沉光,上官靈選了一塊大石,躺在其上,略作休息,心中暗作盤算:「這『斷魂谷』目前雖然任何險象未呈,但可能確實有些怪異在內,因為自己沿途所見景物,居然彷彿大致均相類若?」
上官靈在大石上曲肱代枕地想到此處,目光也自然而然地,打量四周,但這—打量之下,不由把他驚得自石上平躍而起!因為哪裡是什麼大致類若?自己這歇息所在,分明便是昨夜與胡飄雲二人分手之處!
但上官靈仔細思索,又覺得有些不對起來。因為一路所經記憶分明,谷中別無岔道,自己也絕不致發昏倒走,卻怎會在走了整整一日一夜,身上業已感覺又冷又餓以後,再復回原處?驚疑未定之際,上官靈驀然想起昨夜被自己丟棄在路旁草叢以內,胡飄雲所贈的一紅一白,兩粒丹丸,不由暗罵自己,怎的笨拙起來?只要到草叢以內,看看有無丹丸,豈不便可辨明究竟是不是昨宵原處?
方法既已想出,上官靈遂自石上飄身,縱到路旁一小片草叢之中,細一尋查,不由目瞪口呆,一紅一白的兩粒丹丸,赫然在內!
不可思議之事,既已發生,上官靈對這「斷魂谷」三字,遂自四分戒意,加深到八分戒意!
他心頭的戒意,逐漸加深,身上的寒意,也逐漸加深,夜雲如墨,山風怒嘯,尤其是「斷魂谷」兩側,陡立千丈的排雲峭壁,管束得冰冷寒風自狹窄迂迴的谷徑之中,怒湧而出,其聲淒厲難聽,儼如鬼哭!
這幽谷山風,吹到身上,並不徹骨冰冷,但卻具有無比陰寒,上官靈那一身好功力,竟自毛髮悚然地,接連打了幾個寒顫!
一日一夜時光,白白流逝,卻未能在「斷魂谷」中,前進半步,上官靈察微知漸,自然深知意料不到的險阻,尚復無盡無窮!不由下意識地,自然而然地,從草叢之中,把胡飄雲所贈,功能御寒療饑的紅白二丸拾起,隨手揣在懷內?再度向前緩步走去!
這次上官靈幾乎是步步小心,尤其注意每一谷徑轉折之處,查看可有其他歧路?
既經仔細注目,自然多看到不少東西,行進約是莫個把時辰以後,第一樣引得上官靈眉頭微蹙,目光凝注的,便是在崖角暗影中僵立,怨如被人鑲壑在石壁以內的一具骷髏白骨!
上官靈目光觸處,曬然失笑一聲,自語說道:「這大概也是—位入谷之鬼?」
他雖在感慨自語,腳步卻未曾稍停,但剛剛轉過這座崖角,忽然心中一動,駐足暗暗想道:「一具人死以後的白骨骷髏何必費上那大心思?鑿石為框地把它當什麼高貴飾物一般,鑲嵌在巖壁之內?」
越想越覺不通,遂索性回身走到那具骷髏近前,看看是否何特異之處?
上官靈方在距離骷髏三步左右立定,尚未凝目細看之際,突然自骷髏身後,吹出—股尖冷陰風,使得上官靈毛髮齊豎的悚然—驚,趕緊功行百穴,氣走週身,不令這種陰寒之氣,侵入體內!
功力周行以後,跟著便是靈光—現,暗想:「骷髏倘若真是嵌在壁內,則右壁怎會透風?其中豈非顯有蹊蹺?」
想到此處,內家真力潛聚右掌,劍眉略軒,雙目之中,神光電射地,縱身狂笑說道:「不管你生前是什麼樣的王侯將相,豪俠英雄,死後無非毫無異處的幾根白骨?俗語說的好:『是神歸廟,是鬼歸墳』,你既是一堆朽骨,就該入土,何必在這山壁之間,被旁人擺佈成一副可憐而復可厭模樣?」
最後「可憐而復可厭模樣」八字才出,上官靈電伸右掌,虛空微推,一股勁氣狂飆,便向壁間骷髏湧去!
他本來以為有人假扮骷髏,誰知掌風到處,「嘩啦」連聲,那具骷髏,竟被擊散成一堆白骨!但骷髏雖是骷髏,山壁卻非山壁,因星月沉光,四周如墨,白骨一散之下,才看出骷髏身後,是個黑黝深邃的人形洞穴!
上官靈擊散白骨的掌力餘波所及,又激盪得自那人形洞穴之中,吸出一股慘慘陰風,砭人肌膚!
這時上官靈心中,興起一陣歉然悵惘情緒,及一樁重大疑問!
歉然悵惘情緒是自己判斷錯誤,誤作聰明地,擊散了一具無辜枯骨,以致疚仄有心,謝罪無術!
重大疑問則是截至目前為止,除了「斷魂谷」的狹窄迴旋谷徑以外,又發現了這個看來又黑又深的人形洞穴,自己究應走路?仰或入穴?
考慮兩個以上的問題之時,均應根據各種利害關係,及本身條件,加以研判抉擇!
目前若循谷徑前行,可能險厄較少,但自己卻曾白白花費了—日一夜光陰,終於不知不覺地走回原處!
若捨棄谷徑,改鑽新發現的人形洞,則雖然或許機緣巧合,有望出谷?但這洞穴陰風慘慘,黑暗幽深,知道其中藏有多少危機?及蛇蟲鬼怪之屬!
常人看出危機,自然捨危就安,但上官靈卻偏偏以此作為抉擇,不願再走那令人迷惑的「斷魂谷」逕,雙掌推處,又復發出一股強烈罡風之後,閃進入形洞穴以內!
穴中果然更為黑暗,上官靈處此陌生地勢,不肯摸索前行,遂就地盤坐,凝神調息,運氣行功,等把一遍內家吐納功夫做罷,方再緩緩睜開雙目!
經過這樣一來,似乎在近距離間,業已略可辨物,但上官靈雙目才睜,便自嚇了一跳!
原來這洞中最少約有十數對炯炯眼珠,或遠或近,或高或低地,在凝視上官靈!有的凶芒閃爍,有的只滯若死!至於這些眼珠,究竟是人眼?是蛇眼?抑系獸眼?卻因嗅不出絲毫腥惡氣息,而無法加以判別!
上官靈雖不懼怕,也不敢輕易招惹,只得暫時互相瞪目怒視,想看清這十數對眼珠,究系何物以後,再作打算。
但互相對視約莫一盞熱茶的時光之後,十數對眼珠,依然只是十數對眼珠,不曾被上官靈看出絲毫形像!有的還略為明滅,彷彿眨眨眼皮?其中數對簡直便如泥塑木雕,連眼皮都未眨過!
上官靈性情又傲,脾氣又急,生平最怕的就是這等悶聲乾耗,遂劍眉略軒,看準在自己左前方七八尺外,一對光芒略呈綠色的三角凶睛,一式「香荷拂水」疾如閃電地平撲而去!
越是想解開這些不可思議之事,不可思議之事偏偏越是接踵而來,上官靈不怕那對略呈綠色的三角凶睛,那對凶睛,卻反倒怕起他來,不等上官靈撲到近前,便「刷」地一聲輕響,凌空退後了一丈多遠!
它這一退,上官靈亦不敢再追,因為在這剎那之間,依稀看出這對凶睛的身軀長達一丈四五,但又細得怕人,僅與成人拇指彷彿!
尤其兩隻凶睛間距離,似有三寸?足見頭顱頗巨!如此大頭,配上如此細身,及如此長軀,委實不但僅見,也屬僅聞,使得上官靈悚然生懼,在未曾弄清楚這究竟是條什麼怪物之前,不敢再度輕率追撲!
雙方均自保持靜默以下,上官靈目光再度打量那身軀隱在沉沉暗影之中的十來對眼珠,暗想這些眼珠,雖然都是些罕見怪物,但方纔那條長軀細身大頭的怪物,怎的反而彷彿有些害怕自己?
他哪裡想得到自從在九華幽谷,吃了「三目蟾蜍」丹元以後,本身便具辟蛇之能,再加上腰胯間傷處,新敷「三仙蘭葉」所制的「羅浮大還散」,藥香飄散,使得這洞內幾條凶毒無比的奇異蛇蟲,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均不敢對上官靈有所幹犯!
上官靈既想不透其中究竟,遂潛運「鷹爪神功」就地抓起一把石屑,覷準右側方丈許以外,一對黃彪彪,呆滯滯的眼珠,接連彈出兩顆細小石粒!
說也奇怪,那一對黃彪彪眼珠,看來凶狠異常,但如今卻「撲撲」兩聲輕響,應石而滅,也未見有何動作!
上官靈年來功力精進,人也逐漸長成!童心卻始終未退!覺得這座隱在枯骨之後,被自己發現的黑洞之中,神秘得頗為有趣,遂索性計算一下,在暗中對自己閃爍注視的眼珠,究竟為數多少。
數來數去,眼珠共是一十九隻,除去被飛石打滅兩隻,如今還有一十七隻各式眼珠,不發生任何聲息地,在暗影中對自己炯炯注視!
遠方兩隻淡綠色的三角凶睛,是方才被上官靈驚退的大頭長軀細長怪物!右側方有兩對眼珠,已被打滅一對!洞頂彷彿倒掛著四隻眼珠?左側貼地閃爍著兩隻眼珠,其餘七隻眼珠,好似凌空虛浮在上官靈右前方八九尺外?
上官靈對這聚在一起,距離頗近的七隻眼珠,頗感興趣,暗想難道這當中還有一隻獨眼怪物?
念動,手發,右掌中的一把石屑,灑出了「滿天花雨」,直向那微似北斗形狀,七隻光色又復不盡相同的眼珠飛去!
這近距離,加以上官靈這准手法,但那七隻眼珠,只是微滅即明,絲毫未受損傷,並極其低沉地悶聲怒嘯一聲,凌空橫移一丈二三,也似對上官靈有所懼怯?遠為躲避!
上官靈這才知道七隻眼珠,不是四隻怪物,聚集一處,竟系一隻怪物所有?而且在它目光略為明滅之間,依稀瞥見一些形相,彷彿是只又像螃蟹,又像蜘蛛,但身軀足有數尺方圓的巨大怪物!
連見怪異之下,任憑他如何膽大,也自微覺心驚!因為如今這些分明厲害無比的罕見怪物,不知怎的?均對自己頗為客氣!但萬一它們不客氣起來,發動攻擊,自己似乎極難僥倖?死得可能奇慘,並冤枉透頂!
既已驚心環境險惡,上官靈遂氣貫週身,功聚雙掌,試探性地緩步向前,看看洞中這些長軀大頭,及身具七目等罕見怪物,會不會阻攔自己?
十七隻怪目,雖然跟隨上官靈緩緩前進,其中卻無一隻企圖對他接近,或加以侵犯?
上官靈行進之間,才知洞中時寬時狹,頗有轉折,約莫走了十來丈後,居然瞥見再有丈許,便可到達洞口,洞外並似沉雲已開,已有星月之色!
這一喜非同小可,「雲飄電閃身法」略展,捷逾輕煙地便自飄身出洞!
但身才出洞,迎面便是一陣森厲厲,冷冰冰的陰風,吹得全身一顫,遍體生寒!目瞪口呆地,凝視著洞外那種從來未曾見過的奇異恐怖景色!
原來洞外又是一條削壁千仞,中露一線天光的狹窄山谷,但兩壁每隔三尺左右,便有一具白骨骷髏,嵌在壁中,令人望也望不到頭,數也數不清楚,猜不透,想不出,究竟誰費了這大工程,雕壁為棺,並找來了這數以百計的骷髏白骨,嵌在其內!
上官靈早就又冷又餓得有點支持不住,適才在洞中那多怪物,包圍之下,強打精神,尚可勉強支撐,如今被這白骨谷中的冷陰風一吹,幾乎連牙關都在捉對廝拚!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仍然倔強得摸出胡飄雲所贈那粒辟寒紅丸,看了一眼,雙眉剔處,拋進那座黑洞以內!
拋去紅丸,上官靈微一飄身,縱出三丈,就在兩側猙獰可怖的骷髏白骨間,盤膝垂簾靜坐,要運師門內家心法,調勻真氣,流轉週身,祛除寒冷!
他因看出目前形勢,業已如此可怖,要想生出「斷魂谷」,委實不知尚須經歷多少絕險奇艱?自己一來身上寒冷難耐,二來重傷新愈,第一步要著,便是調息行功,恢復體力!
但洞中有那多怪物在內,上官靈怎敢就在洞口,貿然靜坐,所以他才飄身三丈,一面垂簾調息,凝氣行功,一面仗恃耳音,警戒四周有物,侵襲自己。
夜極深,風極勁,吹得那數以百計的壁間骷髏白骨,都彷彿要走下來似的「格格」作響!
景色是淒!淒!淒!氣候是冷!冷!冷!但上官靈已得智珠,知道應付這種不可測場面的唯一要訣,便是靜!靜!靜!
他暫摒萬慮,靜心調息,一口純陽真氣流轉「十二周天」,貫注於四肢百穴以後,對於陰冷寒風,雖已不懼,但另外一件非武功可以抵禦的打擊又來,就是餓!餓得上官靈翻腸攪肚的,好不難受!
餓到實在難以忍受之時,上官靈不由漠出胡飄雲所贈那粒耐饑白色藥丸,慢慢塞向口內!
但尚未入口,目光便在壁間那無數骷髏以上一瞥,恨聲自語說道:「我上官靈以白骨為糧,也決不接受『羅剎教』中的任何恩惠!」
一面自語,一面指上凝勁,胡飄雲所蹭那顆功能耐饑的白色藥丸,便化作一撮粉末,飄飄墜地!
上官靈自語方畢,奇事忽生,不知自何處飄來極為低沉的人語之聲說道:「小娃兒真有志氣,你既願以白骨為糧,我便先送你一根味道比較最好的『脊椎鎖骨』!」
上官靈聞聲頓驚,方一回頭,眼前疾風銳射,白影電飄,果然有根長箭似的白忽忽之物,斜刺射到!
閃身避勢,伸手接物,但目光卻死盯著右前方的削壁之上,想看看是何人?在何處發話?
奇怪的是壁間除了那些排列得極其整齊的骷髏白骨以外,哪有絲毫人蹤?上官靈驚詫之餘,再看手中所接,果然是一根人的脊椎鎖骨!
但這根「脊椎骨」,不像是陳死人所有?照上官靈眼力判斷,雖然骨上血肉已枯,其人死期,決未超過一月!
上官靈正在一面沉思,一面細看之際,那夢般隱約,但語音依稀可辨的人聲,又自響起,說的是:「小娃兒,既已肚餓,怎的不吃?難道在這『斷魂谷』內,除了新陳死人白骨,或偶而碰巧,自饑鷹口中,奪下一些人肉以外,你還想找得到其他任何食物?這根『脊椎骨』味道最好,我收藏了半個多月,都捨不得吃,今夜特地拿來請客,真是天大人情,你趕快好好享受享受!」
上官靈聽得好生駭然,因為谷寬不過兩丈三四,兩邊峭壁,峭平陡立,既無草樹,又無洞穴,根本無法藏人,憑自己耳音之靈,又在細聽對方發話,居然聽不出他這語音,究竟是發自何處,難道出於兩壁數以百計骷髏白骨的其中一具口內?
對方固然雅意慇勤,自己也餓得頭昏眼花,但畢竟這根死人骨頭,總覺得難以入口!
上官靈本想把「脊椎骨」隨手拋去,轉念一想,自己不敢入口,人家卻當作珍饈美味般的收藏了半個多月之久,這份人情,委實不輕,怎可率然丟棄?還是尋著對方,原璧奉趙為當!
上官靈持骨起立,順谷緩行,目光凝注在那嵌在壁間的一具具骷髏白骨以上,心頭卻兀自苦思,對自己發話贈骨之人,怎會住在這樣風慘慘,宛如鬼域一般的「斷魂谷」內?
他前行數丈,細看了兩壁的二十來具枯骨,但具具均是血肉全干,猙獰可怖,決不像靈性尚存,能對自己發話模樣?
正在惶惑莫解之際,人語又響,隱隱約約地說道:「小娃兒,你倘若真正無福消受,便不要糟蹋東西,且把這根『脊椎骨』放在石壁第七具枯骨的頭頂上!」
上官靈如言照做,目光卻在那右壁第七具骷髏白骨周圍,仔細搜索,仍未發現山壁間有絲毫隙縫,或其他異狀!
人語又響,這回卻似在對壁發出,說的是:「小娃兒,你看來看去的,是不是要想找我?」
上官靈此時腹中餓得委實難受,無可奈何地,數了數身旁武林人物所必備的療傷益氣靈丹,見共有二十七粒,遂取了一十五粒,吃進腹內!
十五粒靈丹入腹,上官靈果然精神一振,面向對壁,提氣朗聲答道:「這根骨頭,我實在吃不下去,謝謝你啦!我叫上官靈,尊駕何人?你先告訴我姓名,再和我見見面好麼?」
那種語音,居然會飄渺變幻,游移不定?適才明明發自對面峰壁之間,如今卻又似乎到了數丈以外?異常淒切地悲聲吟道:「歷劫不死身,聲名早化塵,既居斷魂谷,自號斷腸人!」
上官靈聞聲,訝然叫道:「你叫『斷腸人』?」
「斷腸人」的語音,彷彿又游移到了上官靈頭頂以上,向他問道:「『斷腸人』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好?」
上官靈被他問得無話可答,眉頭雙蹙說道:「我不管你叫什麼名字,只問你願不願意和我交個朋友?」
那位「斷腸人」,突然一陣淒聲怪笑道:「小娃兒問得真傻,我若不願意和你交朋友,還會送你骨頭吃麼?」
提起那根骨頭,上官靈便覺嘔心,眉峰微蹙說道:「你既願意和我交朋友,何必這樣鬼鬼祟祟?趕快出來,讓我看看你長得是個什麼模樣?」
「斷腸人」之聲,隱隱約約地怪笑說道:「不行,不行,一來我如今這副形貌,太殘缺難看,不願見人!二來我立誓練好秘功,等到功行完滿有把握將『羅剎教』攪得天翻地覆,及殺死另一仇人,便決不出世!」
上官靈如今業已聽出山壁中空,「斷腸人」就在壁內,但人家不願見人,自己也未便相強,遂含笑問道:「你另一仇人是誰?」
「斷腸人」略為沉默片刻以後,緩緩答道:「你這小娃兒古里古怪,一定喜歡多事,不對你說!」
上官靈苦笑一聲,又復問道:「你在這山壁之中,有什麼功夫好練?」
「斷腸人」這回倒是應聲答道:「我練的是『白骨玄功』,及『陰屍煞氣』!」
上官靈眉頭一皺說道:「這種武功名字,怎麼如此難聽?」
「斷腸人」異常得意地怪笑道:「對付『羅剎教』徒,及我那仇人,非用這種陰毒功力不可!我為練『陰屍煞氣』,自己也中了屍毒,活不多久,故而只一出世,便須與仇人同歸於盡!」
上官靈暗想這位「斷腸人」,究竟有甚深仇?居然不惜自己先中屍毒,拚命地鍛煉那種陰惡功力?
「斷腸人」見上官靈俯首沉思,怪笑道:「小娃兒,你在想些什麼?」
上官靈知道若問他結仇之因,「斷腸人」決不肯說,遂旁敲側擊地淡然答道:「我在想『笑面閻婆』孟三娘、『玉簫郎君』潘午知不知道有你這樣—位煞星,住在『斷魂谷』內?」
「斷腸人」大笑說道:「不會,不會,他們認為『斷魂谷』天生奇險,除了十來種罕見奇毒蛇蟲以外,每隔三日,還有一陣『黑眚陰風』,再好武功的人,一當風頭,無不立斃!故而稱為『古往今來,只聽說有入谷之鬼,未聽說有出谷之人』,怎會想得到竟有我這樣一位要命凶星,住在『斷魂谷』內?」
話音到此略頓,忽然「咦」了一聲,又向上官靈問道:「你這小娃兒,看去雖然武功不錯,但決鬥不過那十來種奇毒蛇蟲,方才卻是怎生通過黑洞,難道那群東西,俱都不在洞內?」
上官靈應聲答道:「洞內黑暗異常,我只看到一十九隻眼珠,其中並有一條長軀細長,腦袋特大的奇形怪物……」
「斷腸人」截斷上官靈話頭說道;「那是『鐵線青王鏟』,號稱『毒蛇之王』!」
上官靈繼續說道:「還有一隻又像螃蟹?又像蜘蛛!但看不清到底有幾條腿,背上卻長著七隻眼睛的……」
「斷腸人」被上官靈逗得哈哈大笑說道:「什麼螃蟹蜘蛛,那東西根本就沒有腿,它叫『七星蜃』,只一向人噴毒,便絕無僥倖!這些怪物,既在洞內,你是怎得安然通過?」
上官靈搖頭答道:「我也莫名其妙,因我不知道洞中怪物,那等厲害,根本就不怕它們!它們倒彷彿有意怕起我來?一直靜悄悄地,把我送出了黑洞以外!」
「斷腸人」聽得怪聲叫道:「怪事,怪事,『七星蜃』與『鐵線青王鏟』,會怕起你來?還真是千古奇談!但你既經過黑洞,人又安然無恙,卻令我自不能相信之中,不得不信。」
上官靈暗想若照「斷腸人」所說,這「斷魂谷」內,除了路徑迴旋險峻以外,最厲害的便是那些怪物,與什麼三天一次的「黑眚陰風」?怪物既怕自己,不知那「黑眚陰風」,會不會也怕自己?
想到此處,不由面含微笑地,提氣叫道:「斷腸人!照你看來,我能不能生出『斷魂谷』?」
「斷腸人」應聲答道:「為什麼不能?你既通過這黑洞,又和我『斷腸人』交了朋友,只要等我教你設法躲過了明晚子正的『黑眚陰風』,便可施展輕功,盡速狂奔,搶在第二次『黑眚陰風』,發作以前,通過『黑風穴』,生出『斷魂谷』!」
上官靈聽說要在此處,挨過明夜子正,不由飢腸又復轆轆起來,愁眉苦臉說道:「我腹內直叫,恐怕餓不到明夜子正……」
「斷腸人」不等上官靈話完,便乾乾脆脆地,接口說道:「吃骨頭!」
上官靈一皺眉,「斷腸人」又復叫道:「你倘若不喜歡吃那根『脊椎骨』,我再送你一個比較新鮮的頭骨……」
上官靈慌得連搖雙手叫道:「不必,不必,我寧願餓死,也無法接受你這份盛情,及享用那上等美味!還是把最後的十二粒靈丹,吃完再說!」
話方至此,高空一陣鷹鳴,「斷腸人」高興得急聲叫道:「山鷹來了,你快些躺在地下,裝作死人,不等我招呼,不許睜開眼睛,讓我替你弄幾隻山鷹吃吃!」
上官靈委實餓得難受已極,遂如言以一式「臥看巧雲」,倒地閉目不動!
過了片刻以後,果然聽得空中有「撲撲」振羽之聲,上官靈冥心推測,聽出自高空,向下飛落的山鷹,約莫有六七隻之眾。
他知道鷹目之銳,無與倫比,俗傳能在百丈以上,察覺草內藏珠,自己為了誘它果腹,不僅不敢開目偷窺,連呼吸也復盡量屏制!
但那六七隻山鷹,太已刁滑,到了六七丈上空,便飄蕩盤旋,不再下降,只由其中一隻,緩緩飛落上官靈身側,並用尖銳鉤喙,不輕不重地在上官靈胸前,啄了一下,「哧」的一聲,一片衣衫便告扯落!
這一啄,啄得上官靈微覺疼痛,若在換在平時,早就不耐而起!但如今一來業已餓了兩日,二來自「斷腸人」口中聽出,躲避明夜「黑眚陰風」,及穿越「黑風穴」,生出「斷魂谷」等舉,尚自艱難萬狀,非有充沛精神體力不可!倘若始終無物裹腹,餓得頭昏眼花,武功豈非必將大打折扣?極可能埋恨武夷,替這「斷魂谷」中,增加一具骷髏白骨!
有了這雙重顧慮,上官靈只得暫時忍耐,但心頭卻忐忑不已,暗想俗傳鷹鳥之屬,最愛吃人肚腸眼珠,身邊這只山鷹,倘若只是先頭試探,且自由它,萬一它若想先拔頭籌,啄食自己眼珠,或又鉤喙利爪,實行替自己開膛破肚之際,便只得不顧—切地,下手收拾,弄到一隻算一隻了!
那只山鷹,扯破上官靈衣衫以後,又復注視片刻,見人依舊一動未動,遂仰首發出一聲鷹嘯,招呼空中飄翔同類,齊來享受這具新鮮美食,自己果然也毫不客氣地,低頭便向上官靈左目啄去!
空中共有六隻山鷹,聞嘯紛紛爭先恐後地,束翼疾降,但離地還約三丈之時,便自山壁以內,吹出一股陰寒勁風,六隻山鷹,慘叫—聲,無—倖免!
啄食上官靈眼珠的那隻,自然更被他翻手一掌,震得飛出丈餘,屍橫就地。
「斷腸人」高興得哈哈笑道:「小娃兒還不起來?你左面壁下,有一堆乾枯松枝,趕快取火點燃,要知道生烤山鷹,簡直是『斷魂谷』內的『絕世美味』!」
上官靈聞言不禁苦笑一聲,暗想為了這種「絕世美味」,自己幾乎連眼珠被那兇惡殘忍專食人屍的山鷹啄去!
松枝點燃以後,上官靈一面尋條長長樹棍,把那七隻山鷹,拔去毛羽,穿在棍上薰烤,一面向山壁中提氣發話說道:「『斷腸人』,你身在山壁以內,凌空吐勁,一舉擊斃六隻山鷹,確實足見高明!這是你所苦心鍛煉的『白骨玄功』?還是『陰屍煞氣』?」
「斷腸人」應聲笑道:「自然是『白骨玄功』,若是『陰屍煞氣』,這六隻山鷹,便身蘊奇毒,不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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