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可風流莫下流 文 / 諸葛青雲
金冷月嫣然笑道:「要你批准,自然是改姓馬了」馬二憑體會出這改姓為「馬」之中又含有風流挑逗的意味,不禁雙眉一剔,似欲發怒!
但他眉頭才剔,突又皺結一處,目光凝注幾上那瓶插花,神情頗有異狀!
秦盼盼本是坐在一旁靜看金冷月向馬二憑挑逗,如今卻笑吟吟地問道:
「馬大俠,這瓶花兒插得好麼?」
馬二憑一雙俊目中噴射怒火,向秦盼盼恨聲說道:「秦盼盼,『地獄三魂』雖屬邪派人物,但在當世武林中威名也不算小,你們怎麼不敢與馬某以真章相見,明面交鋒,一較彼此藝業,卻玩弄這些為人不齒的下流伎倆則甚?」
秦盼盼失笑道:「馬大俠上當了麼?但你未必準能知道我姊妹在這瓶花兒之中弄的是什麼花樣?」
馬二憑默然不語,似是在運氣行功,察看體內情況!片刻之後,喟然一歎道:「無色、無形、無臭,卻具有絕大毒力,這不是尋常的東西,可能又是馮多心兄曾中過算計的苗疆惡蠱!」
金冷月異常得意,眉飛色舞,手指馬二憑「格格」嬌笑道:「你在對我秦妹妹吹牛,說是彈指可制『桂花蠶蠱』,我就不太服氣!如今,你必是覺得這瓶花兒眼熟,多看幾眼,並坐在几旁注目細看,以致著了道兒,怎不大展神通,制制蠱兒」
話方至此,馬二憑插口問道:「我想不明白,你們怎會知曉我對這瓶花兒眼熟,甘願自行接近?」
秦盼盼笑道:「馬大俠,你要明白此事,便須先憶及一位故人」
馬二憑皺眉道:「馬某浪跡江湖,交遊無數,但不知秦姑娘所指的『故人』是哪一位?」
秦盼盼笑而不答,忽然展眉吟道:「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昔年一覺天津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這是杜司勳的名詩,極稱風流蘊藉,膾炙人口,秦盼盼不過把第三句中的「十年」改為「昔年」,「揚州」改為「天津」而已。
但馬二憑聽了這僅僅被改了三個字兒的小杜絕句之後,居然立即面現驚色!
秦盼盼笑道:「馬大俠寶劍名駒,知交無數,衣香鬢影,到處留情,你聽了我所吟的這首小詩,會從腦海中激起一點小小漣漪麼?」
馬二憑頷首道:「記不準是三年多,或四年多前,馬某偶過天津楊柳青,聞得有位風塵名妓「小嫦娥』,不單容貌絕美,傾國傾城,並一搦楚腰,身輕如燕,能作掌中之舞,遂以隋珠為壽,趨謁妝台」
金冷月「噗哧」一笑道:「伸出拿雲手,要折章台柳,馬大俠著實風流得緊」
馬二憑苦笑道:「馬某遊戲風塵,擬有七字守則,就是『只可風流莫下流』,故而我趨訪『小嫦娥』之舉,只有領略天姿之意,並無章台折柳之心」
話方至此,突然遠遠傳來一聲「轟隆」巨響,並起了嘈雜的人聲!
秦盼盼臉色微變,兩道銳厲的目光透過面紗凝注馬二憑道:「馬大俠是不是不止一人來此?」
馬二憑知道可能玉清師太已有舉動,遂搖了搖頭答道:「馮多心兄蠱毒雖祛,元氣大傷,不曾與我同來,馬二憑是孤劍隻身,單人拜會!」
金冷月向秦盼盼一軒雙眉,嘴角微撇,冷然說道:「當世中如馬大俠、馮多心這等人物能有幾位?縱有小變,兒郎們足能應付,我們不必為此掃興,還是索性與外廂隔絕,靜聽馬大俠敘述他的青樓艷遇吧!」
一面說話,一面略一揮手,龍鳳軒四外便「格格」連聲,從地下升起厚厚的鐵板,並漸向當空合攏!
轉瞬之間,這龍鳳軒已變成一座鐵牢密室,只留下一些透光透氣的小小孔穴。
這一來,秦盼盼、金冷月與馬二憑等雙方,均各自喜悅!
秦盼盼等喜的是馬二憑既中蠱毒,真氣難提,內力難聚,又被困在這鐵牢密室之內,必然插翅難逃,只消再略用淫邪藥物,定使他「不願下流也下流」,向自己姊妹裙下稱臣,共效于飛之樂!
馬二憑喜的是什麼呢?只有他自己知道
鐵板一合,秦盼盼也伸手摘去面紗,果然與馬二憑上次所見者酷為相似,只是右耳邊多了一道刀痕,她遂把鬢腳梳斜,略加遮蓋。
她一面執起一隻青花瓷窯茶壺,替馬二憑面前的杯中斟滿香茗,一面嬌笑道:「此間只可談風月,且說當年楊柳青』馬二憑好似回想往事,微感悵惘地苦笑一聲,緩緩說道:「我如今完全想起來了,楊柳青『小嫦娥』書寓中的妝台之上也有一瓶花,花朵色澤,以及枝葉搭配,長短高下,都與這瓶花兒插得完全一樣」
秦盼盼哦了一聲,目光斜睨馬二憑,嘴角邊浮現笑意,問道:「那瓶花兒是否也像幾上這瓶花兒一樣,只是有色無香?」
馬二憑點頭道:「花兒若有異香,容易引起人的警覺,要像這樣無色無香,才夠厲害!」
金冷月失笑道:「聽馬大俠之語,似乎是位過來人,莫非你在天津楊柳青『小嫦娥』的書寓之中經歷了甚風流小劫?」
換在平時,馬二憑怎耐煩與秦盼盼、金冷月這等淫娃蕩婦多作周旋?但如今卻為了盡量給玉清師太以行動上的便利,才盡力設法把金鼎峽的兩位主角拖住在密室之中,俾對玉清師太救人之舉減少壓力!
故而他問答之下,以一種回憶往事的神情,劍眉微蹙,緩緩答道:「當時,這瓶花兒也是置放在座旁几上,馬某獨自擎杯,『小嫦娥』則不施脂粉,淡掃娥眉,坐在一具蒲團上為我彈琴侑酒。」
秦盼盼笑道:「有琴有酒有花,還有位艷冶絕頂的『小嫦娥』,馬大俠真是風光透頂」
馬二憑哂笑道:「馬某定力素堅,慢說佳人在座,就是裸女人懷,也不會靈明被惑,動甚綺念!」
秦盼盼突然向馬二憑舉杯笑道:「馬大俠,我借茶代酒,敬你一杯,凡屬暗室摟裸女,荒野抬黃金,而能淡然無動於中者,不是白癡,便是聖賢,而馬大俠顯然是屬於後者啦。」
幾句奉承之語,居然沖淡了馬二憑的防範之情,端起秦盼盼適才替他斟滿的那杯香茗,來了個一傾而盡!
秦盼盼與金冷月方交換了一瞥會意的詭笑,馬二憑卻放下那只空茶杯,廢然歎道:「但馬某往日的奇堅定力,在『小嫦娥』姑娘的書寓之內卻突告喪失無餘,第一曲『天仙引』彈罷,聽到第二曲『鳳求凰』時,我已坐立不安,元陽大亢,滿臉血紅,幾乎成了一般章台嫖客的急色兒模樣!」
金冷月目中碧芒微閃,冶蕩得似要滴下水來,向馬二憑嬌聲問道:「馬大俠,那位『小嫦娥』是怎樣表示的呢?她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佈施過無邊風月的過來人了,難道還看不出你五內如焚,急於鳳倒鸞顛,唱出風流好戲?」
她邊自問話,邊自也伸出纖纖玉手,又替馬二憑斟了一杯茶兒。
此情此景,絕似馬二憑一箭雙鵰,在享受齊人的閨房之樂,哪裡像是正邪對立,劍拔弩張,暗藏有什麼江湖鋒鏑?
馬二憑好像既領了秦盼盼的情兒,便不欲冷淡金冷月似的,不等她慇勤相勸,便主動擎杯,又飲下杯內香茗。
金冷月眉尖雙挑,頗為得意,流送跟波,媚笑說道:「楊柳青舊事如何,必然風流精彩,好聽煞人,馬大俠請說下去!」
馬二憑似覺嘴唇有點乾燥,微伸舌尖,舐了一舐,蹙眉苦笑道:「『小嫦娥』姑娘是位風流教主,自然善解人意,一見我臉紅脖子粗的那副醜相,便不再彈琴,嫣然一笑,入室更衣。」
秦盼盼嗯了一聲,銀牙微咬下唇,神情絕媚,說道:「風光是越來越旖旎了,下面」
馬二憑出人意外地接口搖頭說道:「下面便不旖旎了,我來了一招『紫燕穿簾』,再轉化『魚鷹入水』
秦盼盼與金冷月聽得一同瞪大了四隻妙目,由金冷月失聲問道:「馬大俠太過份了,這種事兒只消軟玉投懷,溫香入抱,香囊暗解,羅帶輕分,便已足可銷魂!哪裡還用得著大展輕功,使出武功招術?」
馬二憑道:「我因血脈欲債,知道『小嫦娥』再一更衣相見,則魔力更大,乾柴烈火,必將清白成灰,遂趁著她剛剛進入內室之際,一式『紫燕穿簾』,縱出那充滿旖旎風光的溫香小室,再轉化『魚鷹入水』,飛入『小嫦娥』書寓牆外一條冰寒徹骨的河水之內!」
秦盼盼與金冷月方在雙雙搖頭,馬二憑又滿臉苦笑,繼續說道:「被那冰寒的河水一沖一浸,我體內的慾火居然仍未能完全熄滅,可憐我強以真靈克制邪念,把牙關都咬得流血,熬到次日天明,才算是勉強度過難關,但人已燒脫了形,一連三天,都全身不覺自在!」
這時,密室中突然「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響起了三度鈴聲!
金冷月神色微驚,向秦盼盼看了一眼,秦盼盼卻搖頭笑道:「天大的事兒也不理它,金鼎峽與楊柳青不同,馬大俠如今是在四面鐵壁的密室之中,我要看看馬大俠是否仍能施展什麼『紫燕穿簾』、『魚鷹入水』的身法?」
馬二憑不加理會,自行去斟了一杯香茗飲下,苦笑道:「當日邪念之來,定力之失,是我三四年來百思莫解的最大疑問!如今看到第二瓶同形同色同類的花兒,方告內心恍然,真要謝謝秦姑娘和金姑娘了!」
說完,還向秦盼盼、金冷月拱了拱手,當真表示感謝之意!
秦盼盼從心內升起一絲疑詫之意,目注馬二憑,揚眉問道:「馬大俠,你當真明白了麼?你會知道『小嫦娥』姑娘在那瓶插花之中對你施展了什麼手段?」
馬二憑笑了一笑,微微搖頭,向秦盼盼哂然說道:「我已經說過,馬某生平行事,一憑本身藝業,二憑滿腔正氣,對於淫邪的手段完全外行,我只知道『小嫦娥』書寓的那瓶插花中必有強烈的媚藥,至於究竟是什麼藥物,我就不知道了。」
秦盼盼笑道:「既然如此,歷史業已重演,瓶花兒業已重睹,只不過馬大俠是身在銅牆鐵壁之中,無法再像當年天津楊柳青那樣,來個不懂得憐香惜玉,大展輕功,越窗而遁!你你要不要我告訴你瓶花之中藏的是什麼九合奇香,銷魂媚藥?」
馬二憑冷笑道:「秦姑娘不要再騙我了,你們雖然仿用『小嫦娥』當年制我之策,但方式已有變更,瓶花中沒有媚藥,只有苗疆無形蠱毒,先使我中蠱後,內力難聚,真氣難提,不得不聽由擺佈!」
金冷月笑道:「馬大俠包涵一些,你名氣太大,『瘦馬書生』的俠譽太高,正式動手,我們姊妹沒有絕對把握,而對你又景慕殊深,才不得不採用這變通的辦法!」
馬二憑目光如火,但似因身中蠱毒之故,精光並不強烈,盯在秦盼盼的臉上,沉聲問道:「秦姑娘,我體內除了中蠱之外,尚有其他異狀,莫非你在第一次替我斟茶之際,又玩了什麼花樣?」
秦盼盼衡量局面,覺得承認無妨,遂微頷螓首,嬌笑答道:「我指甲之中預先早就藏有『龍精無形粉』,確實藉著獻茶,向馬大俠的杯中彈了一些!」
馬二憑怒道:「此舉何意?」
金冷月銀牙微咬下唇,神情冶蕩異常,在一旁接口媚笑道:「那還用問,自然是為了我們大家好,馬大俠文武藝業雖然冠絕武林,但對男女之道卻恐不是行家,若不弄點特殊助力使你龍精虎猛,卻怎麼禁得起三斧伐柯?」
馬二憑一哂道:「三斧伐柯?這『三斧』二字,卻卻是作何解釋?」
秦盼盼失笑道:「絕頂聰明的人物果然也有糊塗懵懂之時,馬大俠欲知『三斧』之意,不妨向幾上瓶花再看一眼!」
馬二憑聞言,果然向幾上那瓶花兒看了一眼,觸動靈機,恍然說道:「我明白了,莫非天津楊柳青的那位『小嫦娥』姑娘也在此處?但但天下哪會有如此巧事?」
金冷月笑道:「這才叫無巧不成書嘛,上次你大展輕功,穿窗一走,害得我那位『小嫦娥』妹子嚼爛被角,辜負春宵,今天非給她一些好好的補償不可!」
語音未了,密室中起了一連串的密集鈴聲!
金冷月向奏盼盼皺眉說道:「峽中執事一再報警,必是有甚巨變,秦大姊何不前去」
秦盼盼搖手道:「天大的事我也不管,因為這位馬大俠太以難纏,我不放心由二妹與他單獨相對!」
金冷月笑道:「大姊難道竟對我視之無形、嗅之無味的苗疆神蠱失去信心?」
秦盼盼道:「苗疆神蠱是屢經試驗之物,自然萬無一失,但我心中始終有樁疑問。」
金冷月道:「什麼疑問?」
秦盼盼道:「『龍精無形粉』大概是當世中最強烈的媚藥,男人們絲毫入口,立即血脈債張,目射紅絲,腹騰烈火,恨不得把所有見到的雌性動物都拿來夾水生吞」
說至此處,手指馬二憑,雙眉微蹙,流露出懷疑的神魚,又道:「但這位馬大俠業已連飲了三杯茶兒,為何不蠢蠢欲動,還是這樣文縐縐地坐得住呢?」
金冷月哦了一聲,媚笑接口道:「『瘦馬書生』豈是凡流?也許他如今正自強以真靈克制慾火!秦大姊既然心急,我們就點燃火頭,逗一逗他,叫他開開眼界,飽點眼福,先看看大姊和我假鳳虛凰的『七十二式銷魂譜』吧?」
秦盼盼笑道:「倘若用出『七十二式銷魂譜』,縱無『龍精無形粉』的強烈藥力,凡是男人,也無不稱臣,鐵打的金剛,轉瞬間也均變成雪獅子向火一般,但我覺得只有一人欣賞,似乎不夠熱鬧,如果加個觀眾,我們會表演得更添興致!」金冷月會意道:「秦大姊是想叫『小嫦娥』妹子與馬大俠一齊觀賞?」
秦盼盼頷首說道:「我們先把這『龍鳳秘室』降入地底的『天欲宮』,再把『小嫦娥』妹子喚來,則任憑馬大俠的神通再大,也搞不出什麼花樣,只有乖乖作我們裙下之臣的了!」
馬二憑低眉靜坐,雙目微闔,委實像在以真靈制欲,對秦盼盼、金冷月的淫邪問答,彷彿付諸無聞!
金冷月笑道:「大姊自從經歷了肘腋之變以後,作起事來著實十分穩健好,我們就先把『龍鳳秘室』移入『天欲宮』,再請馬大俠仔細欣賞他從未開過眼的風流好戲『七十二式銷魂譜』吧!」一面說話,一面伸手按動她所坐椅旁的暗鈕機關!「隆隆」響處,這座龍鳳軒的地下突然起了轉動!
起初極慢,然後漸漸加快,快得令人有點頭暈,整個龍鳳軒也在急遽轉動中向地下沉去。
在此之間,先前響過的報警鈴聲,最少又響過兩次!但秦盼盼鐵定心腸,置若罔聞,她不單貼緊馬二憑而坐,加意防範,並從背後驀然出指,點了馬二憑兩處穴道。金冷月看得失笑道:「一中神蠱,再服媚藥,他哪裡還有絲毫反抗餘力?何況,如今這龍鳳軒又已沉落於天欲宮中,秦大姊這再點他穴道之舉是否防範得太以過份?」
秦盼盼歎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是吃過苦頭的人,連我親生妹子都會那等對我,又叫我怎不對於外人要加倍小心防範?」
馬二憑突似有甚感觸地失聲一歎!
秦盼盼笑道:「馬大俠歎什麼氣?是怪我對你防範過嚴,太辣手麼?」
馬二憑點頭答道:「我也覺得秦姑娘的確是多此一舉,因為我若未中苗疆毒蠱,如今仍然真氣能聚,內力能提,便可催血過宮,使你所點之處成為空穴,否則,你這點穴之舉豈非畫蛇添足?」
秦盼盼搖頭道:「絕非畫蛇添足,我有我的用意!」
馬二憑拱手問道:「請教,秦姑娘的用意何在?」
秦盼盼道:「原因在於你太能鎮定,毫無中了神蠱後的驚慌暨中了媚藥後的衝動之狀,我雖明知金二妹埋伏在那瓶插花中的神蠱飛襲時無聲、無形、無色、無味,可說萬無一失,仍自有點疑心,想借這點穴的舉措,試你一試」
說至此處,轉面對金冷月笑道:「金二妹,我剛才點穴之前曾故意略帶聲息,給馬大俠一個防範的機會,假如他動力未失,必然不是凝氣抵禦,便是催血過宮,總會露出跡象」
馬二憑哦了一聲說道:「秦姑娘心機真深,你試探之舉的結論如何?」
秦盼盼笑道:「結論是相信馬大俠毫無抗拒跡象,業已失去功力,故而我才在已經點中馬大俠穴道後,立即把勁道撤回,不使你受到傷害」
語音略略一頓,從那隱含殺氣的眉目間綻放出如花的笑靨,嬌聲問道:
「如今該我向馬大俠請教,我如刀俎,你已如俎上肉,我如網釜,你已如釜中魚,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怎麼還能瀟灑自如,保持鎮定?」
馬二憑一陣「哈哈」大笑,滿面神光地揚眉答道:「常言道『拼著一身剮,皇帝拉下馬』,又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馬二憑身落入手,今天是豁出去了,此夕只許談風月,秘密何妨會故人?我當年未想到名滿天津的楊柳青艷妓『小嫦娥』姑娘也是江湖豪女,慾海妖姬,如今倒頗想見見她的了!」
一語方出,忽然聽得有個曼妙的語聲宛如鶯啼地接口笑道:「一別數年,天涯緣合,馬大俠,你這銀樣蠟槍頭的薄情人,今天不會再叫我『小嫦娥』香衾寂寞負春宵了吧?」
壁上暗門啟處,有位身段極為苗條的冶艷女郎,翩然入室。
馬二憑看得清,認得准,來人果然是三四年前,自己慕其艷名,在天津楊柳青聽過她的勾魂琴,看過她的掌中舞,差點兒墜落她風流欲網的「小嫦娥」。
但如今她卻換了武林裝束,越發俏麗動人,並從她雙目中的精光看來,這妮子的功力修為也達上乘,與秦盼盼、金冷月等似可頡頏!
馬二憑成竹在胸,並知玉清師太在金鼎峽中已有動作,遂立意拖住這三名主要妖女,盡量爭取時間。
主意既定,便目注「小嫦娥」,揚眉問道:「馬某昔年眼拙,不知姑娘也是武林高手,今日既再相逢,我大概不應再叫你「小嫦娥」了吧!」
「小嫦娥」笑道:「無所謂,我本名柳青,有個不太好聽的『勾魂仙子』的匪號,你若叫我柳賢妹,我就叫你馬大哥,你若叫我『小嫦娥』,我就把你當作俏后羿!」
乖乖,當面鑼,對面鼓,霸王硬上弓的調情,這妮子一點都不害羞,又是個難纏的角色!
但馬二憑一點都不皺眉,他如今正想盡量胡纏,找尋各種機會。
柳青語音方了,馬二憑便盯了她兩眼,舒眉激揚問道:「柳姑娘既屬武林高手,昔年賣笑娼門,必有特別意義?」
柳青笑道:「當然有特別意義,否則,我便犯了花瘋,也不至去找那些一身銅臭的凡夫俗子!馬大哥,你常在冀北走動,聽說過『楊柳青藏楊柳圖』麼?」
馬二憑軒眉微笑,又自斟自飲地喝了一杯茶兒,朗聲吟道:「『楊柳青藏楊柳圖,圖中楊柳萬千株,含煙帶恨青如許,染出先天王母符』」
吟聲一住,目注柳青笑道:「原來柳姑娘在楊柳青賣笑,是意在那幅據說藏有『先天王母符』的『楊柳圖』,但不知到手沒有?」
柳青道:「『楊柳圖』原來是在楊柳青的一個紈褲子弟家中,被視為傳家之寶,但他惑於我的姿色,從家中偷來獻出,我遂滅燭留髡,與他纏綿一宿!」
馬二憑暗覺噁心,表面上卻一挑雙眉,撫掌狂笑讚道:「好,偷得無價傳家寶,換得纏綿一夜情,這位紈褲子弟倒也真有風流艷福!」
柳青嘴角微撇,冷然說道:「風流倒是讓他風流了一宿,『福』卻沒有,因為一來這種紈褲子弟身體早已淘空,不是馬前三合之將,根本不合我的胃口。二來我不願使『楊柳圖』落到我手中之事傳揚開來,故而,乘他欲仙欲死之際,暗暗點了他的死穴,這紈褲子弟回家以後,立即吐血慘死!」
馬二憑聽得皺眉,暗驚這「勾魂仙子」柳青,居然比秦盼盼金冷月,更淫更毒!
柳青苦笑又道:「但所謂『楊柳圖』雖得,看來看去,卻只是一幅上等的彩色圖畫而已,根本和什麼『先天王母符』扯不上半點關係!馬大哥,聞得你藝兼文武,學究天人,可以指點指點我麼?」
馬二憑苦笑道:「柳姑娘,你這算盤可能打得不對,一來,這類寶圖多半意義隱晦,或有解答之物,或憑天生福緣,才可有所收穫,不是僅憑什麼文武知識便能妄加參測!二來,這等寶圖屬於重大秘密,你若拿來給我過目,秦姑娘和金姑娘能放心麼?」
柳青方對秦盼盼、金冷月看了一眼,秦盼盼已含笑說道:「這兩點都不成問題,『楊柳圖』我已看過,委實莫名其妙,弄不懂與『先天王母符』究竟有什麼關係!而『先天王母符』又究竟是件什麼寶物,其貴重之處何在?
能讓馬大俠過過目,或許你能看出些什麼端倪也說不定?」
說至此處,手撫柳青香肩,作了個神秘的表情,媚笑又道:「第二點顧慮則更不成立,因為從今日開始,馬大俠大概要變成我們的馬大哥,彼此關係密切,不會算外人的了!」
柳青目光中媚意極濃的先向馬二憑盯了兩眼,方轉對秦盼盼笑道:「秦大姊,你當真有把握麼?這位馬大哥似乎是鐵石心腸,昔日,他中了我的『和合香』後,居然還臨陣脫逃」
秦盼盼接口笑道:「青妹『和合香』的威力比我『龍精無形粉』的威力如何?」
柳青搖頭道:「不能比,兩者相去豈止天淵,『龍精無形粉』在對男人使用的媚藥之中,大概要算最強烈的一種」
秦盼盼笑道:「馬大俠先中金二妹的神蠱,內力難聚,真氣難提,又中了數量不輕,比對常人約莫加倍使用的『龍精無形粉』,如今不過是強以真靈,克制人欲,尚未到投降階段而已,加上地屬密室,又在這天欲宮中,遁無可遁,避無可避。少時,他真靈一潰,假道學無法堅持,則以你的床幃妙技,以金妹的-粹姿稟,和我那手幾乎見不得人的小玩意兒,包管使他嘗足甜頭,欲仙欲死,永為我姊妹裙下的不二之臣,連趕都趕不走的了!」
柳青喜道:「既然如此,自然十拿十穩,待我去取那『楊柳圖』」
語音頓處,竟自異常佻地伸手在馬二憑的頰上輕輕擰了一把,嬌聲媚笑叫道:「馬大哥,我先去取那神秘的『楊柳圖』,拭試你的文才!然後再和秦大姊、金二姊擺設一幅香艷無比的『美人圖』,試試你你的人才,你可要抖足英雄,不許再銀樣蠟槍頭了呢」
語意、神態,委實冶蕩已極,馬二憑無可奈何,只有搖頭苦笑。
柳青翩然而去,片刻即回!
她不僅帶來了一軸畫兒,連身上也換了裝束。
適才,還正正經經,如今卻換了一幅薄如蟬翼的鮫綃,裹在身上,該凸處凸,該凹處凹,粉彎雪股,幾乎一覽無遺,看來香噴噴、顫巍巍的,尤其是胸前那兩堆新剝雞頭軟肉,更令人銷魂蝕骨。
馬二憑目光一觸這玲瓏剔透的惹火胴體,不禁雙眉皺了一皺,雙目合了一合。
對於他這種動作,雙方的意會不同。
馬二憑是覺得除了為玉清師太爭取時間以外,自己也想乘機看看那幅「楊柳圖」,不妨與這三位慾海妖姬虛予委蛇到最大限度
秦盼盼,金冷月與柳青是覺得馬二憑快罩不住了,經柳青這一以色相誘惑,馬二憑必然心靈又起震撼,血氣又作翻湧,才會皺眉合眼,咬牙強撐,投降定在頃刻
柳青不單穿著得已近赤裸,嬌軀上並散發出一股動人情懷的強烈肉香,她緊緊偎在馬二憑身旁,嬌聲叫道:「馬大哥,我把『楊柳圖』展開,請你以上乘法眼指點指點好麼?」
馬二憑也是嘗慣胭脂滋味的風流俊客,自然善於做戲,他彷彿全身起了一陣輕微抖顫,又復略微閉目調息,方平靜下來,點頭說道:「好,馬某願開眼界!」
柳青認定馬二憑已難抗拒多久,遂不再與他歪纏,嫣然一笑,站起身形,請金冷月為助,把那軸畫兒慢慢展開。
馬二憑目光注處,覺得這幅「楊柳圖」委實可謂名不虛傳。
因為一幅整張六尺宣紙的大中堂上,幾乎畫滿了各形各狀的楊柳!
沒有山,沒有水,沒有任何人物陪襯,畫的全是楊柳,雖然題材單純,但畫技卻屬絕佳。總共九九八十一株柳樹,沒有任何一株形態相同,均各具風姿,含淚帶雨,渲染得滿紙都是青青之色!
馬二憑起初看得皺眉,繼而看得瞪眼,最後幾乎像是把全副心神都投注在這九九八十一株楊柳的柔枝勁干之間!
秦盼盼站在一旁向手持「楊柳圖」的柳青含笑叫道:「柳賢妹,你看馬大哥的神情,他彷彿已看出你這副『楊柳圖』的價值何在了呢!」
柳青是靠著馬二憑的肩旁站立,聞言遂輕輕碰了他一下,問道:「馬大哥,你你當真如此天悟神聰?我不知看了多少遍,都被這滿紙的青青楊柳弄得糊里糊塗,你竟一看之下便有所體會了麼?」
馬二憑對柳青所問之言根本不加理會,口中只是微吟他先前業已吟過一次的,有關「楊柳圖」的那首七絕詩兒道:「楊柳青藏楊柳圖圖中楊柳萬千株含煙帶恨青如許染出先天王母符」
柳青笑道:「馬大哥不要念了,我當年便是為了這首詩兒才去天津楊柳青,溷跡青樓,賣笑尋寶,如今寶圖雖得,卻不知奧妙何在?什麼叫『先天王母符』呢?這是不是樁武林異寶?」
馬二憑不去理她,又搖頭晃腦把這詩兒吟詠幾遍,方似下了定論似的,毅然點頭說道:「對,『染出先天王母符』,這句詩兒的關鍵全在一個『染』字,若是不『染』,我們就看不見『先天王母符』了!」
柳青聽得頗覺有理,嗯了一聲,點頭嬌笑說道:「對,還是馬大哥高明,但怎麼染呢?紅黃藍白青橙紫,我們應該用何種顏色來染?」
馬二憑道:「這事不能亂來,必須找到依據,『染出先天王母符』的上一句既是『含煙帶恨青如許』,當然是以青色來染為宜!」
柳青深以為然,向秦盼盼含笑道:「這『青色』既合詩意,又和我的名兒暨藏放『楊柳圖』的『楊柳青』地名都有關係,多半不會有錯,秦大姊請命侍女們送杯青色汁液來此應用如何?」
秦盼盼道:「我妹子頗愛畫畫,各種顏料都是現成,叫她們準備就是。」
轉瞬之間,已有侍婢送來一杯業已調好的畫畫所用的青色汁液。
馬二憑接杯在手,正待向那「楊柳圖」上潑染,突又停手向柳青說道:
「柳姑娘,我看還是不要太冒險吧!這幅『楊柳圖』害你溷跡青樓,出賣色相,暮楚朝秦,生張熟魏,委實得來不易,若是萬一染壞,現不出什麼『先天王母符』來,豈不恨死我了?」
柳青雖挨了幾句譏諷,但並不動怒,仍自雙軒秀眉,「格格」笑道:「不要緊,反正我得圖之後參詳多次,看不透絲毫妙機,今天且冒險一試也好!」
話完,從馬二憑手中接過那杯青色汁液,便向「楊柳圖」上潑去。
好,本來那九九八十一株楊柳,株株形態不同,經這一潑一染,染得連一株也看不清了,滿紙淋漓,全成了一片青色!
柳青與秦盼盼、金冷月等知道有點不妙,但仍企盼能於青汁稍干之後,會從圖上現出一幅與什麼武林絕學有關的「先天王母符」來!
但眼看汁干,圖上仍是一片景色模糊,馬二憑遂「哎呀」一聲,搖頭說道:「上當,上當,『染出先天王母符』這句詩兒委實害人,害得柳姑娘枉自在天津楊柳青溷跡青樓,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平白犧牲了多少冤枉色相?」
柳青銀牙微咬,方自對馬二憑露齒一笑,突然有人在室外扣門。
秦盼盼臉色一寒,目光中射出冷森森的神色,向門外沉聲喝叱道:「是誰?我不是業已傳令,任何人非奉傳呼,不許來此掃興麼?」
門外,一個蒼老的語音似乎有點氣急敗壞地應聲答道:「峽主息怒,屬下本不敢驚擾,但事關重大,『七殺黑牢』中囚禁的人已被高手救去」
秦盼盼神色一震,厲聲叱道:「來人是怎生侵入『七殺黑牢』的呢?你們怎不早點報我知曉?」
蒼老的語音道:「來人蒙面,功力奇高,並似有前後兩撥,明面生事者,手持一柄鋒利短劍,劈斷九重鎖,震倒幽靈塔,暗中之人遂潛入『七殺黑牢』,救囚遁去,屬下等因抵敵不住,一再報警,但兩位峽主均未置理,屬下心疑此間又生事變,才斗膽親來探看,尚請峽主海涵,莫加怪罪!」
秦盼盼頓時臉色如冰,略一沉吟,厲聲問道:「『七殺黑牢』既被攻破,我方人員定必死傷不少?」
蒼老語音道:「就劈斷九重鎖,震倒幽靈塔的明面來看,未下煞手,對敵者只傷不死,但暗中劫牢者卻太心狠手辣,牢外執事無一全屍,連施護法也中了某種毒藥暗器,化為一灘膿血!」
所謂「施護法」,便是馬二憑上次以馮多心身份,前來金鼎峽時見過,油頭粉面的書生打扮的人物,也是秦盼盼與金冷月共同行淫的心愛面首。
但秦、金兩個妖女都是心腸夠狠之人,雖聽到心愛面首已遭慘死,竟未過份動容,只互相對看一眼,由秦盼盼發話道:「胡堂主,你去傳令,『七殺黑牢』內外保持現場,一切不許移動,少時我與金峽主自會前去察看。」
馬二憑明白了,門外蒼老的語音就是上次與許伯亭互相交手的地肺堂堂主胡振天。
秦盼盼語音剛了,胡振天便在門外答道:「屬下已加吩咐,一切均未敢妄動!」
秦盼盼厲聲又道:「你再傳我『七殺血箭』,請我那三位友好務必於元宵前來此赴約,索性把這場武林盛會安排成羅剎屠場,順我者生,逆我者亡,到時看看誰是江湖盟主!」
胡振天恭諾一聲,悄然退去。
奏盼盼回過頭來,兩道目光宛如閃電般的凝注在馬二憑的臉上。
這目光與剛才的目光已不相同,剛才是充滿淫蕩,如今則不但淫意稍減,且代之以森森殺氣!
馬二憑笑道:「秦姑娘,你以這麼狠毒的目光看我則甚?我是被困之人,總沒有分身法兒,去震倒你的幽靈塔,救走你的黑牢囚,殺了你的施護法吧?」
秦盼盼向被柳青氣得擲在地上的「楊柳圖」看了一眼,冷冷說道:「馬大俠,你和你的朋友都夠高明,馮多心上次來時毀了我金二妹的一隻『烏心商鼎』,你這次前來,又毀了我柳青妹子作了極大犧牲、得來不易的一幅『楊柳圖』」
馬二憑搖頭道:「我不承認這項罪名,我只認為『染出先天王母符』的那個『染』字似有深切涵意,未作肯定的斷語,適才並曾勸阻,柳姑娘執意不聽,欲加試驗,是她親自潑灑青汁,染壞了『楊柳圖』呢!」
秦盼盼冷笑道:「真人面前莫說假話,光棍眼中莫揉砂子,馬大俠是不是特意來此,絆住我和金二妹,好讓你同來之人容易得手?」
馬二憑皺眉道:「秦姑娘,你是否疑心忒重?我馬二憑堂堂鬚眉丈夫,會甘心中你的毒蠱,飲你的媚藥」
秦盼盼冷冷笑道:「剛才,我確有點被情慾所迷,如今似乎業已清醒,覺得你大概始終都是在做戲,根本就未中什麼蠱毒媚藥?」
柳青一驚道:「秦大姊,怎生見得?」
秦盼盼道:「尋常飲下我『龍精無形粉』之人,早就血脈僨張,如癡如狂,對我們忘命追逐,哪裡像他這樣沉得住氣?」
馬二憑突然一陣「哈哈」大笑,劍眉雙軒叫道:「秦姑娘,你太高看我馬二憑了,馬某如今已沉不住氣,我要先和這位天津楊柳青的舊識柳姑娘,敘敘前情」
一面說話,一面拈住柳青所披的薄紗衣角,用力一撕!
「哧」的一聲裂帛脆響,柳青立刻成了一絲不掛的大白羊
尋常婦女定會驚叫出聲,但柳青卻是沙場健將,半點都不驚慌,反而妙目如絲地瞟著馬二憑,噴射出妖媚淫蕩的熾熱火焰!
馬二憑猿臂輕伸,一勾一擁,便把柳青赤裸裸的嬌軀半抱懷中,目注秦盼盼,含笑問道:「秦姑娘,你真對你的『龍精無形粉』的藥力充滿自信?」
秦盼盼點頭道:「當然,那是足以降龍伏虎的第一流媚藥,除非你不上當,只要入喉下腹,任憑你是銅澆的羅漢,鐵鑄的金剛」
馬二憑先向懷中所摟的柳青看了一眼,再復目光一掃秦盼盼和金冷月,軒眉發問道:「秦姑娘,你的『龍精無形粉』呢,還有多少?」
秦盼盼從懷中取出只小小的玉瓶,向馬二憑舉了一舉,詫然答道:「這東西的原料均系罕見的名貴之物,配製十分艱難,故而只煉了半小瓶,若非遇上你這等不易就範的特殊人物,我還捨不得輕易動用呢!」
馬二憑目光一閃道:「秦姑娘,你今天能不能慷慨大方一點,對我馬二憑來個盡情佈施?」
秦盼盼見馬二憑那隻手兒在柳青身上不住地游移撫摸,認定他業已情動,遂媚笑答道:「我妹妹三人伺候你一個,佈施得還不夠麼?你若當真知情識趣,彼此永結同心,便把金鼎峽這片基業讓你主持,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馬二憑狂笑道:「好,要樂,就必須樂得盡興,此間何世,胡帝胡天,但獨戰三美,馬二憑確有點缺乏信心,我要求秦姑娘大方一點,把你這半瓶『龍精無形粉』統統給我服食!」
秦盼盼一聲驚叫道:「要死了,你敢吃那麼多?你想變成一頭驢嗎!」
馬二憑伸手揭開几上的茶壺蓋兒,向秦盼盼含笑說道:「我本就姓馬,偶爾作一次驢的化身,又有何妨?來,為求今天這場戲兒彼此風流盡興,秦姑娘請把你所煉的半瓶『龍精無形粉』統統倒在壺內!」
秦盼盼仍自有點遲疑,金冷月卻在一旁「格格」媚笑叫道:「秦大姊,你就給他吧,我們平日搞慣了假鳳虛凰,今日既獲上駟之材,又何不真刀真槍地好好過一場癮?在如此環境下,我們以三對一,還怕這位馬大俠會變甚戲法,飛上天去?」
秦盼盼聞言,遂把那瓶「龍精無形粉」完全傾入壺中。
馬二憑果然毫不糟蹋,端起茶壺,「咕嘟嘟」地飲得乾乾淨淨。
秦盼盼寬心一放,銀牙微咬下唇,媚眼如絲,瞟著馬二憑,「吃吃」笑道:「這一來,你就做定我們三人的『馬大哥』了,否則,週身如焚,血管盡爆,甚至連丹田小腹都會迸裂開來,那才死得慘呢!」
馬二憑有點不服,一挑入須長眉,凝望秦盼盼,含笑說道:「那也不見得吧,譬如我暗運上乘功力,使媚藥入口即化,不走肝徑,而從四肢逼出,或由臀部移注坐椅,豈非使所坐的椅兒春心大動,你們若想盡興,只好去求這位不解風情的『木椅郎君』了麼?」
金冷月笑道:「假如你有上乘玄功在身,自然可以如此運用,但既先中我神蠱,真氣難聚,內力難提,若想化毒逼毒,使藥力移注體外,便成作大夢、說笑話了!」
馬二憑目注金冷月道:「金姑娘對於你那種『桂花蠶蠱』的威力倒是真有信心!」
金冷月道:「當然,那是無形無色之物,在一定距離內,會對人自行攻擊,瓶花就在几上,神蠱就在花間,它們除了畏懼我和秦大姊、柳賢妹鼻間早備的克制靈藥之外,一定會侵入你鼻孔之內,可說萬無一失!」
馬二憑笑道:「金姑娘有興趣麼?我想表演一樁魔術,給你和秦姑娘看。」
金冷月相當聰明,聽出馬二憑話外有話,眉頭一蹙問道:「為什麼只給我和秦大姊看,而單單把柳賢妹剔開來呢?」
馬二憑頭兒略偏,伸手輕拍柳青香肩,面含微笑答道:「因為柳姑娘和我合拍,當我的助手,我們要來場實現『龍精無形粉』究竟有多強媚力的雙人表演!」
金冷月一時間會錯了意,以為馬二憑是要與柳青合體風流,遂撫掌笑道:
「妙極,妙極,本來的決定是我和秦姊姊表演假鳳虛凰給你們看,想不到竟由你們表演,我們來作觀眾!」
馬二憑微微一笑,站起身形,而把柳青拉得坐在椅上。
金冷月詫道:「你們怎麼一站一坐?」
一語方出,馬二憑已目注柳青,面帶笑容,緩緩說道:「柳姑娘應該與我合作得佳妙一點,請你把嘴兒張開」
那位人稱「勾魂仙子」,曾是溷跡章台的慾海嬌娃,如今則活色生香、全身上下一絲不掛的柳青,秀眉微蹙,臉上現出一種尷尬的神色!
所謂「尷尬」,就好像是她本心不太情願,而又不願意抗拒馬二憑的話兒,勉強張開檀口。
秦盼盼與金冷月有點詫異,互相對看了一眼,彷彿欲向柳青問話,而又暫時忍住。
馬二憑左手一伸,突然從他的食指尖端飛射出一股水兒。
這股水兒色作淡黃,未帶茶香,竟飛投入柳青剛剛張開的香唇檀口之內!
秦盼盼與金冷月因事出意外,吃驚得雙雙身形一震!
就在她們心中大震之下,眼中又瞥見馬二憑的青衫臀部一片濕痕!
秦、金二人都是一流高手,大大行家,見狀之下,立知先前馬二憑所飲的含有「龍精無形粉」媚力的藥茶,果然被他從臀下逼出,移敬坐椅,方才掃數喝下的大量藥茶,卻從左手指尖飛出,射入柳青口內!
秦盼盼萬分震驚之下,一面與金冷月雙雙後退幾步,一面眉頭緊皺,向柳青高聲問道:「柳賢妹,你聽他話兒張嘴則甚?你不是不知道『龍精無形粉』的藥力之強,你一下喝了這多,眼前顯然又無法以陰陽妙合解除藥性,你你能受得了麼?」
馬二憑微微一聲冷笑,站在數尺以外,向柳青屈指輕彈!
柳青全身一顫,陡然因所制穴道被解,恢復了說話能力,向秦盼盼苦笑說道:「秦大姊,我知道我受不了,但他先行制了我『五陰絕脈』,若不聽話,死得更慘,常言道:『兩害相權取其輕。』我終於選擇了比較風流的飲用『龍精無形粉』過量的快活死法!『勾魂仙子』自己勾魂,這這
這大概也是『溺於欲者死於色』的一種報報應」
她說話之際,臉色便開始發紅,等說到後來,一張玉面竟成了血赤的顏色!
她上牙關緊咬下唇,甚至於深陷肉內,身軀也起了急遽的顫抖!
抖未片刻,柳青便坐不住了,嬌軀一側,倒在地下,只滾了兩滾,便寂然不動,但七竅暨下體之中卻流出大量穢水鮮血!
金冷月一挫銀牙,目注秦盼盼說道:「秦大姊,你剛才不是用點穴手法試過他麼?怎麼他的真氣內力根本就運用自如,未曾受制?」
秦盼盼對馬二憑投過一瞥既含有痛恨,也含有佩服的複雜目光,咬牙答道:「他的膽子太大了,居然料到我不會當真下手,未加凝功抗拒,卻怎麼試得出來?但金二妹的『桂花蠶蠱』卻又是怎樣失效的呢?」
金冷月委實對自己百試百靈的「桂花蠶蠱」太有信心,聞言不禁玉頰飛紅,愕然難答!
馬二憑在一旁笑道:「這事簡單,馮多心兄既未來向你們乞討解藥,便已顯示了我馬二憑自有不懼『桂花蠶蠱』之道!你們當局者迷,又有點色令智昏,一開始便以為我真氣難聚,內力難提,才由於錯覺被我小加戲弄」
說到此處,略略一頓,軒眉微笑又道:「馬某生平有樁特技,就是能『走馬讀碑,過目不忘』,既有如此強記能力,一見那瓶插花,便知天津楊柳青的舊戲極可能再演當場,遂靈機動處,一面加意防範,一面將機就計,來了個戲中串戲!」
金冷月喝道:「說,當你認出瓶花,想起舊事之際,無形無味無色的『桂花蠶蠱』業已到了你鼻孔之外,你你你卻是怎樣防禦?」
馬二憑搖頭笑道:「這是我的防身秘密,未便奉告,總而言之,彼此用真實修為,一分強弱,則屬正道,你們若想用甚下流無恥的手段取巧,不單徒勞貽笑,說不定還會遭受報應,反害自己!」
秦盼盼道:「你休得意,如今意欲如何?身困秘室,我姊妹若不放你,你還未必走得掉呢?」
馬二憑向躺在污血之中的柳青春了一眼,揚眉笑道:「這『意欲如何』四字要問你們才對!馬某今日之來,只有一樁目的,如今目的已達,又加了兩項意外綵頭,也就不妨得放手時暫放手了」
秦盼盼道:「你的目的是來救我那被關在『七殺黑牢』中的不肖妹子?」
馬二憑頷首道:「根據我所知加以研判,覺得金鼎峽中定有兩個秦盼盼,真者兇惡,假者良善,而假者又必已受真者控制,落於極度危險之下,遂立意偕友前來設法營救』
秦盼盼微挫銀牙道:「這樣說來,在『七殺黑牢』中救走我不肖妹子之人,是你朋友馮多心了?」
馬二憑因「馮多心」本無其人,只是自己的化名,樂得為玉清師太開脫,遂點頭笑了一笑!
金冷月皺眉道:「你所說的兩項意外綵頭是什麼呢?」
馬二憑伸手指著地下的柳青遺屍,目閃神光,揚眉答道:「從柳青的大膽言行暨『勾魂仙子』的外號看來,必是惡行多端的武林蕩女,能使她歸諸報應,等於我造福江湖,這難道不算是綵頭之一?」
秦盼盼道:「還有另一綵頭呢?」
馬二憑笑道:「秦姑娘忘了柳青在天津楊柳青溷跡青樓、出賣色相所換來的那幅『楊柳圖』了麼!」
秦盼盼愕然問道:「『楊柳圖』真是寶物麼?它它的價值何在?」
馬二憑道:「我就實告你們亦屬無妨,圖中九九八十一株形態不同的楊柳,代表九九八十一式蘊有『先天乙木威力』的『王母青靈掌法』,這是五行絕學之一,若能把其他的『金、水、火、土』四絕得全,五行合運,威勢無儔,足可雄視天下!」
金冷月向那業已變成一片模糊青色的廢圖目光略瞥,皺眉問道:「這幅『楊柳圖』既屬五行絕學之一,具有極大的價值,你卻故意支使柳青妹子把它毀去則甚?」
馬二憑大笑道:「對於你們來說,『楊柳圖』確已毀去,但對我來說,它卻根本未毀!」
金冷月不解道:「此話怎講?」
馬二憑目閃神光,含笑答道:「你們又忘了馬某適才所說身懷特技,可以『走馬觀碑,過目不忘』?如今那九九八十一招『王母青靈掌法』業已深深鐫入我腦海之中,你們若想試試威力,我就可以各自奉敬一招『西望瑤池降王母』和『穆王何事不重來』呢!」
秦盼盼與金冷月聞言之下,知道上了人家惡當,不禁面面相覷,氣得幾乎說不出話!
兩名妖女之中,金冷月似乎比秦盼盼更為冷靜,更能沉得住氣,她強自按捺下心頭怒火,目注馬二憑道:「馬朋友,你剛才得放手時暫放手一語,又是何意?」
馬二憑笑道:「我因雙方雖已成為不解之仇,但因已定元宵之約,不妨合邀友好,到時一併總結,比較乾脆」
秦盼盼目內凶芒一閃,雙眉方挑,馬二憑已看透她心意,又復笑道;「但你們若認為以二對一,能夠佔得便宜,或是倚仗這點密室地道等土木機關,便能困住馬某,則不妨今日便動手一搏!看看是阿鼻地獄中再添兩名蕩女妖魂?或是你們有甚特別奇能,可替『勾魂仙子』柳青把馬某勾魂雪恨?」
秦盼盼銀牙一咬,兩隻眼眶中射出熊熊怒火,向金冷月恨聲說道:「金二妹,我們既遇高人,當顯絕學,『七殺凶魂』秦盼盼生平從不服人,凡與我結仇者,一律是殺殺殺殺殺殺殺」
金冷月卻搖了搖手,止住秦盼盼口中七個連串的「殺」字,緩緩說道:
「秦大姊何必這等衝動,莫要忘了你已命胡堂主飛傳『七殺血箭』」
秦盼盼一怔道:「金二妹,平日你比我更狠更辣,今日竟勸我暫時忍耐?」
金冷月好似盛怒已遏,竟心平氣和地嫣然一笑答道:「忍字頭上一把刀,何須怒火此時燒?我不是變得良善起來,奉勸大姊忍耐,只是覺得我姊妹既然開府金鼎峽,便該多殺幾個知名之士,單單一個『瘦馬書生』馬二憑,便把他當真剁成肉醬,煮成馬肉鮮羹,吃起來也不解恨,不過癮呢!」
馬二憑突然撫掌笑道:「妙極!妙極!我們的觀點一致,馬二憑希望你們能多傳出幾根『七殺血箭』,最好把三山五嶽、四海八荒中所有的魔頭掃數邀來,則元宵一戰,宇宙清平,江湖人物與一般良善生民便可有福了!」
秦盼盼怒道:「馬二憑,你好狂,依著我的性兒,今日便絕對放你不過!」
金冷月則微微一笑,對秦盼盼搖了搖頭,伸手按動了幾下一處隱秘機關。
「隆隆」巨響起處,密室又在轉動,並覺出是在緩緩上升!
等到震動一停,金冷月不知又按動了什麼機關,使四外鐵壁一齊縮入地下,恢復了這龍鳳軒的原來形相,只是地上添了不少血污,暨一幅已廢的「楊柳圖」和一具柳青的遺屍而已。
金冷月相當能夠克制,居然恢復了滿面春風,向馬二憑伸手笑道:「馬朋友,你目的已達,綵頭已得,可以請了,我們元宵再會!」
馬二憑真想不到對方竟能忍氣吞聲,常言道:「有手難打笑臉人。」也只好目光略掃秦、金二女,青衫飄處,出了龍鳳軒外。既出龍鳳軒,自離金鼎峽。
馬二憑認為自己出峽之後,師姊玉清師太必將立刻來見,而「七殺黑牢」
中所囚禁的秦盼盼之妹,也必是玉清師太所放走無疑
但誰知馬二憑離開金鼎峽口,卓立在一座小峰頭上,衣袂迎風,青衫飄拂,站了快半個時辰,也未見著玉清師太前來相會。馬二憑知曉事情又有蹊蹺,遂目注四周,仔細打量!當然,他與玉清大師一明一暗進入金鼎峽前,曾經約好彼此事成退出後的相會之處。
這座小峰峰頭便是約會之處,玉清大師即令有甚急事他往,不能來此相見,也必然會有訊息留給自己。
在馬二憑留神細看之下,果然看出端倪!
在一株大樹的樹幹上畫鐫「速赴六盤」四字。末後,則一道短痕,帶著幾條長尾,顯得時間匆迫,劃劃均十分潦草!馬二憑對此留示,有點發怔!
他知道那一道短痕帶著幾條長尾,定是代表玉清師太威震江湖的「滌塵長尾玄拂」。
令他發怔之事,是那「速赴六盤」四字,馬二憑不懂玉清師太為何要自己趕赴六盤山,她本人是否也去了同一地點?尤其是,六盤山範圍不小,玉清師太留書草率,可見事情緊切,自己若胡亂找尋,反而可能會有所延誤!
故而,馬二憑發現了玉清師太的留書,並未立時趕路,反而吸了一口清氣,就在那株大樹之前坐了下來。這,不是延誤,這是冷靜,他要整理思路,他認為正確行動要比盲目行動來得迅速多多!
有門路了
所謂「門路」,是馬二憑於盤膝坐下時不經意地觸著了懷中所揣的一樁物件。
馬二憑伸手入懷,摸出一看,那是一枚上鐫「雙心」的鐵質令牌。
這是「天外三魔」中「雙心魔姬」呼延楚楚的「雙心魔令」,也正是呼延楚楚要「瞽目神醫」白天樸前往「雙心魔宮」替她診病所給的信物。
馬二憑因索過「雙心魔令」,自告奮勇願代白天樸前去「雙心魔宮」,自然記得這座魔宮是在甘肅六盤山內。
「雙心魔宮」所在地六盤山,與玉清師太在樹幹上草草留書的「速赴六盤」四字中的「六盤」有無連帶關係?
粗看,沒有細想便不無蛛絲螞跡!
馬二憑回想起胡振天在密室之外對秦盼盼所報告的情況胡振天說劈斷九重鎖,震倒幽靈培之人未下煞手,凡與其對敵者均只傷不死!
但暗中從「七殺黑牢」內劫走囚人者卻太以手黑,不僅牢外執事無一全屍,連所謂「施護法」也中了極為歹毒的暗器,全身化血慘死!
前者,的確是玉清師太佛門弟子不忍胡亂殺生的慈悲舉措
後者,會不會是呼延楚楚屬下的「雙心八侍」歹毒狠辣的手段?
越想越有可能,否則,玉清師太何必那樣匆迫地草草留書,要自己趕赴六盤則甚?當然,馬二憑也有想不通之處,那就是「雙心魔姬」呼延楚楚為何要遣人暗入金鼎峽,並利用機會,搶在玉清師太之前,從「七殺黑牢」中劫去秦盼盼的妹子秦黛黛?
不過,對於這樁想不通的事兒,馬二憑放棄推敲,不再想了
他聰明,他也明白這不僅是憑推敲便能獲得答案之事!他不能坐在商山之中死鑽牛角尖,想要答案,必須到六盤山的「雙心魔宮」去找!
馬二憑不再靜坐,站起身形,展開了疾如電掣的輕功身法。但他不是直接趕赴「雙心魔宮」,他是先趕去鄰近市鎮,置備一些應用之物。
等到馬二憑離開這市鎮時,他的形態變了
他不是風流瀟灑的「瘦馬書生」馬二憑,也不是青衫憔悴、滿身酒漬風塵的「孤星俊客」馮多心,而成了老態龍鍾、翻著兩隻白果眼的「瞽目神醫」
白天樸!
按下這位冒牌假貨「瞽目神醫」白天樸不提,且先敘述「煙雨庵主」玉清師太方面。
玉清師太是否已比馬二憑先行一步,趕赴六盤山的「雙心魔宮」了呢?
不是,玉清師太根本就不曾離開商山,她是尋了處僻靜的洞穴,悄然養傷。
這位俠尼威震江南,是當世武林的一流好手,功力極高,被馬二憑尊稱師姊,她的傷勢何來?
這要從金鼎峽中說起。由於馬二憑把秦盼盼、金冷月,甚至另一名厲害腳色「勾魂仙子」柳青絆住,致使玉清師太輕而易舉地悄然進入金鼎峽,探悉了一切情事。
原來金鼎峽是秦盼盼與金冷月合創的基業,兩人並約定一年一任,輪流擔任峽主。
秦盼盼共有姊妹四人,依序為秦盼盼、秦黛黛、秦倩倩和秦妙妙。
其中只有秦黛黛玉質冰心,一枝獨善,得了高明正宗傳授,功力與秦盼盼彷彿,甚或稍有過之,但姊妹們卻因路數志趣不同,彼此間並不時常見面。
其餘的秦倩倩、秦妙妙則與秦盼盼沆瀣一氣,秦妙妙並是位妖尼,已在勾漏山中被玉清師太加以誅戮!
秦盼盼為人十分毒狠,有次秦倩倩偶忤其意,竟被她一掌擊斃,並挖出心來煮了一鍋「人心羹兒」。
恰好,秦黛黛在江湖間聞得「七殺凶魂」的聲譽太壞,又有開府金鼎峽,欲與天下群豪角逐霸業之舉,遂特意尋來,對這位同胞大姊苦苦規勸。
秦盼盼一聲冷笑,指著手中所捧的玉碗中熱騰騰的「人心羹兒」,向秦黛黛冷笑說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黛妹若再嗦不休,你便會步倩妹的後塵,貢獻出一顆心兒,讓我煮羹下酒的了!」
秦黛黛驚聞三妹秦倩倩業已被挖心慘死,不禁銀牙暗咬,突出奇招!
秦盼盼完全意外,毫未提防,一下便被秦黛黛制住,不禁駭然叫道:「黛妹,你你這是何意?難難道也也要把我剖腹挖挖心」
秦黛黛苦笑道:「我怎會像大姊那樣狠毒?但是我卻要把大姊秘密地幽禁起來,一面每日加以勸化,一面由秦黛黛化身為秦盼盼,慢慢改變作風,使『七殺凶魂』的名譽漸漸好轉,直到大姊也回心向善,能與我互相配合,小妹方還你自由,也還我本來,飄然而去。」
這辦法確屬絕妙,但偏偏在外交結凶邪、擴張勢力的金冷月恰巧趕回,接任「金鼎峽主」。
別人看不出秦黛黛的蹊蹺,但金冷月卻總覺得平素與自己結有同性戀的秦大姊突然拒絕此道,甚是奇怪,連舉措性情也有點不大對勁!
任憑秦黛黛盡量小心,終於仍在她與馬二憑訂約翠眉峰、談論「寒心仙子」之事時,被金冷月找到了幽禁秦盼盼之處,把那氣質尚未變化的「七殺凶魂」釋放出來。
秦盼盼一獲自由,秦黛黛自然倒霉,她才從翠眉峰回到金鼎峽內便中了暗算,被禁入「七殺黑牢」,每日均接受慘酷的折磨!
玉清師太是俠肝義膽之人,探悉此情後,當然對秦黛黛十分敬佩,決心加以營救!
於是,她以黑巾蒙面,改變裝束,並不用「滌塵長尾玄拂」,而改用拂中小劍,連劈九重鎖,掌震幽靈塔,期望到該塔的「七殺黑牢」中把秦黛黛救出!
誰知幽靈塔才倒,背後「脊心穴」上突有一股陰寒的氣息透骨而入!
玉清師太這一驚豈同小可!
她是行家,知道有功力極高,並極為陰毒之人,趁自己聚集功力、掌震幽靈塔時悄然出手,從背後打了自己一記厲害無比的「透骨陰風掌」!
這一掌雖要不了自己的命,但也受了極為沉重的內傷,若是再有強敵出現,不單必將敗露行跡,甚至可能還要把一世英名斷送在金鼎峽內。
玉清師太正在發愁,金鼎峽內群凶突然一陣大亂,耳邊並聽得有人以「蟻語傳聲」的上乘功力說道:「庵主速退,秦黛黛已另被凶人從『七殺黑牢』中劫去,此批凶人似比『七殺凶魂』秦盼盼等更為狠毒陰損,在下必須立即追蹤搶救,否則,秦黛黛可能會遭遇不測,因時機稍縱即逝,致不及為庵主療傷,庵主請自運玄功,逼散臟腑間的陰風寒毒,若遇馬大俠時,請其盡快趕去甘肅六盤山,助我一臂之力!」
就在玉清師太傾聽耳邊「傳音密語」之時,金鼎峽內群凶一來懼怯玉清師太手中小劍的鋒芒之利以及功夫之高,更驚心於「七殺黑牢」內的重要囚人被劫,紛紛趕往幽靈塔下。
玉清師太知道內傷不輕,自然趁此機會脫身,悄然馳出金鼎峽外。
她覺得秦黛黛既然已被人劫去,秦盼盼與金冷月必將立獲報告。
而馬二憑以為秦黛黛是被自己救走,也必會設法脫身,到預定之處相見。
於是,玉清師太在樹幹上留下了「速赴六盤」四字暨代表「長尾玄拂」
的圖形,便找處隱秘洞穴,緩緩行功,逼出臟腑之間的陰風寒毒!
她人在商山,而不願與馬二憑相見的原因有二:第一,秦黛黛是被何人劫去?六盤所踞的凶邪為誰?甚至連打她一記「透骨陰風掌」,暨向她耳邊作「蟻語傳聲」之人是哪一個她都不知道,縱與馬二憑當面談話,也不會增加瞭解。
第二,馬二憑若見她受了嚴重內傷,必會先設法照顧自己,而耽誤了趕赴六盤、對秦黛黛及時搶救之舉!
尤其向自己耳邊作「傳音密語」之人希望馬二憑能盡快趕去六盤山,助其一臂之力,足見凶邪勢大,局面艱險,自己既可行功自療,逼散寒毒,又何必與馬二憑見面,誤他行程,影響大局?
有了這些原因,玉清師太才故弄玄虛,不與馬二憑相見。等到馬二憑一來一走,玉清師太立即心無旁騖,閉目靜坐,運起佛家上乘禪功!
她臟腑間所中的寒毒相當嚴重,足足經過一晝夜的工夫才告恢復正常,全身氣血通暢,百脈舒泰!
行動之時,雖然心無旁騖,但陰風寒毒一告驅淨,便立有三件事兒湧上玉清師太心頭。
第一件是秦黛黛才脫狼口、又入虎吻的安危情況?第二件是甘肅六盤盤據了什麼凶邪?竟會比「七殺凶魂」秦盼盼、金冷月等還要狠毒?
這三件是向自己耳邊以密語傳音、希望馬二憑盡快趕去六盤、替他打個接應之人,功力顯然極高,不知是什麼路數?這三件事兒,哪一件也不是憑空推測可以獲得結論但只要一到六盤山,便可全部迎刃而解,明白究竟?於是,玉清師太在功行百穴、氣調全身,發現已完全復原以後,便片刻不敢懈怠地趕向甘肅六盤。
可惜,她雖片刻不敢懈怠,卻已比馬二憑晚了一個晝夜!這一個晝夜的變化可大了,幾乎使英雄遭劫,幾乎使俠骨埋沙,幾乎使女媧莫補情天,幾乎使精衛難填恨海!這麼多「幾乎」,自然熱鬧煞人,這些熱鬧情事,便是發生在六盤山內!
六盤山,在甘肅中部的固原與隆德之間,密佈森林,巉崖怪石,景色甚是雄偉!
陝西、甘肅的官塘大道,雖然通過前山,但後山「千魔崖」一帶卻人跡罕至,甚至被西北的武林道、江湖道列為禁地!列為禁地的理由,是「天外三魔」中的「雙心魔姬」呼延楚楚在「千魔崖」上建了一座「雙心魔宮」。
慢說「雙心魔姬」呼延楚楚本人藝臻化境,便連魔宮中的兩大護法、四大魔使,與呼延楚楚最貼身的「雙心八侍」,也都是心腸極狠、手下極辣的一流高手!
馬二憑既已經過改扮,成為翻著兩隻白果眼兒、老態龍鍾的「瞽目神醫」
白天樸的形相,便因盲者均以「明杖」探路,而白天樸又夙有「白杖翁」之稱,手中遂也多了一根白木明杖。
但他這根白木明杖,與白天樸鎮日從不離手的白木明杖有點不同。
白天樸的原物是從杖頭到杖尾粗細完全一致。
馬二憑手中所持的,則不單比白天樸的原物粗了不少,杖頭一端並隆起一團,形狀古樸可愛。這是他一路上費盡苦心尋來,並加精心特製,才弄成這副形狀。
因為馬二憑必須藏劍,他不放心把新得的「鴛鴦霹靂劍」中那柄「紫星劍」藏放別處,又不能帶在身邊,遂在尋得一根合用巨枝後,半運神功,半仗巧手,製成這根奇形白木明杖,把「紫星劍」連劍帶鞘都藏在杖內。
才進入六盤山區不久,便有個勁裝漢子向馬二憑問道:「老頭兒是否姓白?」
馬二憑臉色一寒,默然不答。
那勁裝漢了不禁動怒喝道:「老頭兒,你聽見我的問話沒有?你的眼睛雖瞎,難道連耳朵也聾了不成?」
馬二憑裝得極像地把兩隻白果眼翻了一翻,冷然說道:「來人既如此說話,盛氣凌人,莫非是『雙心魔宮』的門下?」
那勁裝漢子一陣怪笑,傲然答道:「不錯,在西北一帶,『雙心魔宮』四字可說婦孺皆知,能止小兒夜哭」
話方至此,馬二憑便從鼻內冷冷哼了一聲,接口說道:「不管『雙心魔姬』呼延楚楚有多強勢力,多大來頭,既然請我白天樸替她治病,總得待如賓客,恭敬一點!少時我見了她後,非請教請教,她宮下人物是否均像你這樣張牙舞爪,毫無禮貌」
聽到此處,那勁裝漢子已面色如土,雙眉愁結,有些哭笑不得!
馬二憑是佯裝盲目,自然看得見他臉上的神情,不禁暗暗冷笑,又復說道:「你如今左一句老頭兒,右一句老瞎子,對我呼來喝去無妨,少時我替呼延楚楚診病之時,只消輕輕一語,包管她縱不剝下你這身魔皮,也會打斷你兩條狗腿!」
那勁裝漢子聞言不禁慌了手腳,立即改了稱呼,向馬二憑抱拳陪笑說道:
「白白老爺子,您您可千萬不要生氣,常言道『宰相肚裡好撐船』,又道是『大人不把小人怪』」
馬二憑哂道:「哼,小人,前倔後恭,小人可鄙!」
那勁裝漢子挨了臭罵,還得滿臉陪笑,低聲下氣地說道:「回白老爺子的話,不是小人前倨後恭,只因根據『雙心八侍』中唐姑娘向魔主回話,白老爺子似乎還要一個月左右才會駕臨,如今您您來得太早了一點,小人遂以為不一定是我家魔主所請的神醫,不不太檢點,大失禮貌」
馬二憑道:「醫家有濟世之心,胸懷惻隱,我除非拒絕應聘,否則,來早一點,總對你家魔主的病勢有益,難難道還有錯麼?」
勁裝漢子陪著笑臉道:「不錯,不錯,當然是越早越好,小人來打個招呼,要宮中派來軟轎,來接白老人家」
馬二憑擺手道:「不必,我老頭子年歲雖高,腰腿尚健,『雙心魔宮』想必不會離此太遠,你就權為引路,陪我走一走吧!」
他拒絕坐轎,頗有深意,一來步行容易瞭解地理情勢,二來尚可從這個業已對自己恭敬畏懼的勁裝漢子口中,探聽些有關情況。
可憐那勁裝漢子不敢違拗,只有迭聲稱是,連想問馬二憑身邊是否帶有那面「雙心魔令」之語也不敢出口。
馬二憑邊行邊自暗記地勢,並向那勁裝漢子含笑問道:「朋友,貴姓大名,在『雙心魔宮』之中執掌什麼職位?」
勁裝漢子陪笑道:「不敢當白老人家如此問法,小人姓高,單名一個洪字,只是『雙心魔宮』中跑跑腿、打打雜的一名小頭目而已,哪裡談得上有職位!」
馬二憑不肯直接動問,故意繞著圈子套話,含笑說道:「你家魔主的『雙心魔宮』在西北一帶威名極大,平日定不會有甚滋擾,必頗為清靜」
話方至此,高洪便自接口說道:「平時確頗清靜,但從昨日開始,魔主卻要宮中所有人手一齊加緊巡邏」
馬二憑喜他上鈞,忙又問道:「加緊巡邏則甚?難道還有人不怕『雙心魔姬』呼延楚楚的威名,敢來六盤生事?」
高洪道:「本宮兩位護法昨日帶回魔主最痛恨的一名對頭,因魔主違和,奉命暫囚『蕩心宮』,等魔主有興時,再消遣解恨,但當晚便有外敵闖入,連傷『雙心二侍』,並把唐護法打了一掌,事情鬧得頗不小。」
馬二憑道:「你家呼延魔主的那位對頭是誰?」
高洪搖頭道:「詳細身份不知,只聽說相當年輕貌美,可能與『地獄三魂』之一的『七殺凶魂』秦盼盼有點關係,或許就是秦盼盼本人也說不定?」
馬二憑道:「『雙心魔宮』的兩位護法是誰?」
高洪一挑拇指讚道:「都是當代武林中響的一流人物,一位是四川唐門的資深前輩、『千手夜叉』唐大娘,另一位則是有意與『孤星俊客』一較短長的『孤星丑客』鐵心仁!」
這「孤星丑客」鐵心仁的名號已使馬二憑聽得不太順耳,再加上高洪所說要與「孤星俊客」一較短長,越發使他蹙眉問道:「高頭目,關於『千手夜叉』唐大娘,我倒知道是為了素行不檢、被逐出四川唐門的一名好手,但『鐵心仁』三字卻似不見經傳,怎會作起『雙心魔宮』的護法,並被你目為當世武林的一流人物?」
高洪笑道:「不是被我目為,而是由我家魔主親口評騭。鐵護法來投『雙心魔宮』之時,便因他威名不彰,曾由呼延魔主親自試技,認為絕不在名震當今的『孤星、冷月、寒霜』之下,故而,兩位護法中,鐵心仁的地位還略高於唐大娘,他算是首席護法!」
馬二憑道:「『雙心魔宮』之內既有如此能人,昨夜怎還有吃了熊心豹膽之徒敢來滋擾?」
他這是隨口一問,因在馬二憑的心中,始終認為昨夜來人定是師姊玉清師太,只不知在打了唐大娘一掌後為何悄然退去,不再趁勢攻入
高洪歎了一口氣兒接道:「江湖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昨夜來的蒙面女子年歲不大,武功卻極為高絕!『雙心二侍』已是本宮中特殊的高手,居然一陣雙傷,連唐護法也失招挨了一掌,不過」
馬二憑皺眉道:「不過什麼,高頭目怎不說將下去?」
高洪又道:「不過唐護法的花樣太多,除去手上、腳上、膝上、背上、袖上、發上的十三種唐門暗器之外,連身上也暗穿著一件喂有奇毒的『金絲蝟甲』,來人一掌擊中唐護法的背心,雖把唐護法震出好遠,手掌卻被『金絲蝟甲』的毒刺所傷,再與鐵心仁護法平分秋色的互對一掌,便知難而退,匆匆逸去!」
馬二憑道:「唐門暗器的毒力極強」
高洪笑道:「唐護法自被逐出唐門之後,曾發狠心,把她所用的暗器分別加淬劇毒,比原來之物厲害多多,那蒙面年輕女子當時雖然脫逃,唐護法與鐵護法均斷定她生機已絕,決逃不出三十里外!」
馬二憑聽得高洪兩度說是「蒙面年輕女子」,暗覺不似玉清師姊,遂咦了一聲,問道:「那女子既然蒙面,怎又知她年輕?」
高洪道:「語音嬌脆,身段玲瓏,年齡絕不會超過二十三四,唐護法被震得臟腑翻騰,幾乎離位,一面調息養傷,一面還在猜測她屬於哪路高手,會不會便是『冷月仙娃』或『寒霜仙子』二者之一?」
馬二憑這才斷定昨夜在「雙心魔宮」中受傷之人不會是玉清師太,心中不禁詫然,暗忖這位師姊要自己盡快趕來六盤山,但她自己卻不知去了何處!
思忖之間,靈光忽動,偏過臉兒,翻著兩隻白果眼,向高洪笑道:「高頭目,我老頭子雙眼早盲,別無所能,但指下這點診脈功夫,卻敢誇傲視當世!」
高洪陪笑道:「當然,當然,老人家若非蓋代神醫,我家魔主又怎會遣人專行聘請。」
馬二憑道:「既來六盤,總算與『雙心魔宮』有緣,你家唐護法挨了夾背一掌,氣血必受相當震盪,要不要我順便替她診診脈,開付藥呢?」
由於「千手夜叉」唐大娘出手大方,與頭目們人緣素好,高洪遂聽得高興地笑道:「妙極,妙極,唐護法人最慷慨,她一定會對白老人家」
高洪剛剛說至此處,右前方崖石之後突然有人沉聲喝道:「高洪,你有多大膽兒,昨夜剛有人前來攪鬧,今天竟又敢把外人帶進雙心魔宮?」
隨著喝叱聲,從崖後轉出一名身材高瘦、面容陰惡的青衣漢子。
見是「雙心魔宮」的副總管「長腳彎刀」康醉天,遂止步躬身,抱拳為禮笑道:「啟稟康副總管,這位白老人家是本宮貴賓,不算外人。」
康醉天轉出崖石,方發現馬二憑手持白木明杖,是個瞎子,如今再從高洪口中聽得來人姓白,遂哦了一聲道:「莫非是我家魔主特別派人聘請的『瞽目神醫白杖翁』?」
馬二憑笑道:「白天樸瞽目多年,這根白杖是探路防身之物,從不離手,但『神醫』二字卻不敢當,由於殘廢,醫家『望、聞、問、切』四訣中,第一字已不能為,只不過曾參青囊、略通藥性而已。」
康醉天一見是「雙心魔姬」呼延楚楚所請的神醫,倒也不敢怠慢,忙抱拳陪笑說道:「負責延醫的吳寧兄暨唐琪姑娘歸報我家魔主,說白大神醫約莫要再過一月左右才來」
馬二憑接口笑道:「貴宮這『雙心二侍』的延醫手段太霸道了,他們對我唯一愛孫白家華施展了『絕脈搜魂手』,我只得放下一切盡快趕來,以期用我的一點微薄醫道換取這種毒辣手法的獨門解藥!」
康醉天身為「雙心魔宮」副總管,比較細心,陪笑又道:「這樣說來,白大神醫應該接過一面『雙心聖令』」
馬二憑點頭一笑,從懷中取出那面「雙心魔令」來,遞向康醉天道:「吳寧老弟與唐琪姑娘給我的『雙心魔令』在此,康副總管請驗上一驗。」
康醉天目力甚銳,一望便知那「雙心魔令」絕非贗品,遂含笑說道:「白大神醫不要多心,康醉天只是隨口問上一聲,何必還要查驗?只不過白大神醫來得不巧,大概最快要到明日午後才見得著我家魔主。」
高洪道:「魔主是不是正和」
康醉天雙眉微蹙,瞪他一眼,高洪會意,趕緊改口說道:「回康副總管,既然『雙心秘殿』在明日午前不會開放,則屬下先把白大神醫請去『逍遙別館,休息,明午再復進宮如何?」
馬二憑何等聰明,一聽便知高洪所說的「逍遙別館」定是所謂「千手夜叉」唐大娘所居住之處。
果然,康醉天一聞此言,便對高洪頗表嘉許地點頭笑道:「這是個好主意,唐護法內傷不輕,若得白大神醫妙手回春,及早痊癒,必對你有特別賞賜」
話音至此,略略一頓,又復目注高洪,特別叮囑說道:「但鐵首席護法的性情太怪,你到了『逍遙別館』要特別小心應對,否則難免會弄得灰頭土臉」
高洪笑道:「康副總管放心,鐵首席護法性情雖怪,並不難伺候,只要事事照理而行,他便不會有多大挑剔。」
康醉天點了點頭,說聲「仍須多加謹慎」,便向馬二憑抱拳一禮,告別而去。
這時,「雙心魔宮」的巍峨宮門業已遙遙在望,但高洪卻領著馬二憑倏然轉道,折向西面小徑。
馬二憑當然知道這是前去「逍遙別館」,心中暗覺高興!
他高興的是,一來自己為「千手夜叉」唐大娘施醫之際,除了可弄些手腳以外,並可從唐大娘的傷勢上,對傷她之人的功力、路數看出些蛛絲螞跡!
二來,鐵心仁居然也住在「逍遙別館」,倒要看看這位身懷絕藝、擔任「雙心魔宮」首席護法之人,為何號稱「孤星丑客」,好像故意與自己這「孤星俊客」作對,有點挑戰的意味!
他心中高興,目中暗自察看路徑地勢,口中卻向高洪問道:「這事倒甚奇怪,『孤星丑客』鐵心仁和『千手夜叉』唐大娘等兩位護法為何另居『逍遙別館』,不住在『雙心魔宮』之內?」
高洪道:「這是因為」
他好像有所礙難,故在頓了一頓之後方自想好措詞,繼續笑道:「這因為鐵、唐兩位護法一位是嗜武成癡,不好女色,一位則春秋已高,不習慣宮中那樣」
他的話雖然中頓,未曾說完,但「雙心魔宮」中荒淫極蕩、胡地胡天的不堪入目之況,已然不可言喻。
馬二憑本對鐵心仁「孤星丑客」的外號十分討厭,但如今聽得他嗜武成癡、不好女色之語,不禁又對他生出幾分敬佩。
高洪引路,轉過一片小林,指著距離「雙心魔宮」宮牆西面不遠的一幢精緻的小樓,笑著說道:「白老人家,『逍遙別館』就快到了,館下與聖宮之內有地道相通,魔主倘有事,兩位護法可以一呼立至,十分方便!」
馬二憑哦了一聲道:「『雙心魔宮』幾乎已威震西北,是鐵桶般的江山,宮下何必還設地道?」
高洪笑道:「地道中還有兩大密室呢,一處叫『追魂室』,一處叫『銷魂室』」
馬二憑道:「這名稱則顯而易見,『銷魂室』是行樂之所,『追魂室』是囚人之用!」
高洪點頭道:「白老人家猜得半點不錯,『追魂室』在『蕩心宮』下,魔主便把昨日擄來的那名對頭囚在其中;『銷魂室』則在『變心宮』下,鐵心仁護法便因進過一趟『銷魂室』;創造出一種奇跡,才被『雙心魔宮』上下人物特別敬重!」
馬二憑聽出有異,含笑問道:「他創造了什麼奇跡?」
高洪道:「鐵首席堅稱不好女色,我家魔主則認為人之好色,理之常情,遂笑問鐵首席護法敢不敢接受挑戰?」
馬二憑恍然道:「原來鐵心仁進入『銷魂室』之舉,是接受你家呼延魔主的挑戰?」
高洪道:「鐵護法真非常人,他在『銷魂室』中三日三夜之久,目中所見,全是玲瓏裸女,耳內所聞,全是冶蕩春聲,而口中所飲食的酒菜,又都全下了極強的媚藥,具有催情作用」
馬二憑聽得微感詫異道:「避春聲甚易,拒裸女不難,但對於媚藥入口,卻是極傷腦筋,鐵心仁在『銷魂室』中歷時三日三夜之久,居然還能幹乾淨淨?」
高洪從臉上流露出敬佩的神色,雙挑拇指,點頭讚道:「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連我家魔主終於也服了他,笑稱他不必叫『鐵心仁』,若叫『鐵心人』,更是名副其實!」
馬二憑聽了這段故事,不禁又對那「孤星丑客」鐵心仁增加不少好感!
他驀然想起高洪適才所說的「變心宮」之名有點怪異,遂又復問道:「高頭目,你所說的『變心官』的名稱似乎十分怪異,這是個什麼所在?」
高洪面有難色,欲言又止。
馬二憑欲擒故縱地搖手笑道:「高頭目不必為難,白天樸自從雙目盲後,雄心早淡,無意於江湖中的爭奇鬥勝,這『變心宮』之名若是有什麼重大機密,你就不必告我了。」
高洪被他一激,果然笑道:「這也不算什麼機密,白老人家又是本宮貴賓,說說何妨!『變心宮』中不過是住著一位『雙心魔宮,的老供奉而已。」
馬二憑笑道:「你們『雙心魔宮』的人才委實不少,又有護法,又有供奉,高頭目可知道這位供奉的名號叫做什麼?」
高洪突然把語音壓得極低,向馬二憑耳邊悄然說道:「白老人家,你聽了後請別向他人洩漏,因我家魔主曾有密令,不許洩漏西門老供奉的名號,他在三十年前名震陰山,後被『三仙二老』聯手追戮,才假死避禍,一隱三十年」
高洪雖然只說出「西門老供奉」五字,已使馬二憑聽得一驚,失聲問道:
「是昔年『西荒八怪』之一、精於換心魔術的『碧眼侏儒』西門元?」
他是失聲發問,自然語音較高,驚得那高洪趕緊接口道:「不錯,不錯,白老人家請莫高聲」
邊自說話,邊自目光電掃,見四外無人,方喘了一口大氣笑道:「魔主三令五申,『變心宮』之名,已不許向外人道及,若是說出『碧眼侏儒』西門老供奉,更將立即處死,五馬分屍,白老人家倘再如剛才那等大聲發話,可送了我的忤逆不孝了!」
馬二憑目光遙注,已見那幢精雅的小樓上出現了一名黑衣老嫗,知是「千手夜叉」唐大娘,遂佯作未見地向高洪笑道:「『逍遙別館』還沒到麼?你家唐護法不知可在館中?」
高洪陪笑道:「已經到了,唐護法正在樓上倚欄眺景」
馬二憑道:「『逍遙別館』還有樓麼?這樣說來,另一位鐵心仁護法,定是住在樓下?」
高洪搖頭道:「都住在樓上,『逍遙別館』是同樣的兩座小樓,樓與樓之間有飛橋相通,唐護法住南樓,鐵護法住北樓,樓下則是練功、會客或聚宴之用。」
語音略頓,腳步一停道:「白老人家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前面還有幾十級台階呢,高洪想先向唐護法通報一聲。」
馬二憑笑道:「高頭目請,我不聽你招呼,不會上來,因為我已知道鐵護法性情極怪,唐護法身有內傷,定也心情不好!」
高洪大喜,覺得這位「瞽目神醫」雖然言詞鋒利,人極精明,但老江湖也極上路,自己若能介紹他替唐護法治好內傷,所獲賞賜定必不在少數!
他興匆匆地剛跑完七十二級青石台階,在樓上倚欄的「千手夜叉」唐大娘已看出他的神情,含笑問道:「高頭目,你怎麼這樣高興?那站在階下的老人手持白杖,想是雙目已盲,他」
高洪止步躬身,接口說道:「那位老人家的岐黃妙術之精,堪稱當世第一,名叫『瞽目神醫』白天樸,是魔主特遣唐琪、吳寧等雙心二侍遠去龍駒寨,請來療治痼疾」
唐大娘在樓上遙向馬二憑望了一眼,對高洪隨口問道:「既是魔主所聘神醫,定必身有『雙心聖令』?」
高洪點頭道:「有,有,剛才已由康副總管驗過。」
唐大娘笑道:「白大神醫既有『雙心聖令』,高頭目怎不陪他進宮?」
高洪躬身道:「魔主已然傳令,『雙心秘殿』至少在明日午前不會開放,故而屬下特地把白老人家請來『逍遙別館』,想趁今夜之暇,先為唐護法一展回春妙手,唐護法不是因拚鬥強敵,臟腑間有點不舒服麼?」
唐大娘對敵之際雖極陰毒凶狠,但平時對於「雙心魔宮」中的大小執事卻極為和藹,無甚架子,人緣甚佳,聞言之下,含笑說道:「好,高頭目,多謝你對我的關切,我要送你一點小小的禮物」
高洪深知唐大娘出手大方,心中自極高興,唐大娘已在樓上向馬二憑含笑叫道:「白大神醫,多蒙勞步,我老婆子身有內傷,不太適於走動,只得仍由高頭目代為迎接,你要多擔待的了!」
馬二憑在醫道方面雖然比不上白天樸,是位專家中的專家,但因胸羅萬有,文武兼資,對一切醫卜星相等雜技之道,也均有相當的造詣!
故而,他一聽這「千手夜叉」唐大娘說話的語音,便知對方果受內傷,並還傷得不輕。
他把兩隻白果眼翻了一翻,抬起頭來,遙向唐大娘所立之處笑道:「白天樸久聞唐護法的『千手』盛名,能夠略效微勞,既算光榮,也是緣法,彼此身在江湖,不必太客套了。」話完,便用手中特製的白木明杖,點階而登,果然完全是瞎子的動作。
高洪當然搶先引路,但剛到那座兩樓相連、造型極為新穎的「逍遙別館」
之前,恰巧遇著一個黑衣人從館中走出。那是個身材瘦削的黑衣人,本就不高,頭上再戴了一隻極大的箬笠,遂越發顯得矮了一點。
但箬笠雖然戴得極低,仍可看出他的左頰之上有道長長的醜惡刀疤,馬二憑不禁心中一動,暗忖莫非這就是在「雙心魔宮」中擔任首席護法、據聞武功極高、脾氣極怪的「孤星丑客」鐵心仁?果然,高洪一見這身著黑色長衫之人,立即神色恭敬地抱拳躬身道:「鐵首席」
三字才出,那身穿黑色長衣之人便沉哼了一聲,擺手說道:「鐵護法就鐵護法,不必再分什麼首席次席?你若這樣稱呼,讓唐護法在樓上聽見,豈不要生誤會?」
高洪碰了一個釘子,不敢回嘴,只得低著頭兒,連聲稱是。鐵心仁這時才把目光移注到「白天樸」的身上。
他在明看馬二憑,馬二憑也在偷偷看他,但兩人卻不約而同地各自心中一震!
這種震撼是在內心之中,他們全矜持得住,表面一點也看不出來!
震撼的原因何在,就難說了。
是絕代高手遇上絕代高手的一種自然氣機?
抑或是「孤星俊客」遇上「孤星丑客」的一種心靈感應?震撼只是一剎那,在這一剎那過後,那位「孤星丑客」鐵心仁卻說了話,話是向高洪說的,他略一偏頭,低聲問道:「這位老人家是本宮貴客?」
好眼力,夠厲害,不必問姓名,不必查身份,他僅從馬二憑的神情器宇上,已看出此人雙目雖盲,也不是等閒人物!
高洪躬身陪笑道:「這位老人家姓白名天樸,是岐黃妙技冠絕當世的『瞽目神醫』,由魔主特遣『雙心二侍』聘來,但因魔主今日閉宮,屬下才請白大神醫先替唐護法略施妙手!」
鐵心仁哦了一聲,向馬二憑拱手道:「我唐大姊的內傷不輕,白大神醫請多費心,鐵心仁少時回館再敬你三杯美酒!」
話完,絕不多言,反身就走,顯得這位「孤星丑客」的性格方面十分爽直!
「孤星丑客」走了,「孤星俊客」卻有點發怔!
因為,馬二憑突然有了一種不知其所以然的感覺,他有點全身颼颼,毛髮起豎!
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通常有兩種:第一種原因是突然遇見一種素極畏懼、極討厭的東西,諸如陰毒蛇蟲,兇惡虎豹,或妖邪鬼物之屬?
第二種原因是突然遇見了苦憶多年、夢想不到的至親好友,或心上情人?
「孤星丑客」鐵心仁是屬於哪一種呢?第一種?抑或是第二種?
「孤星俊客」、「瘦馬書生」馬二憑所扮的白天樸不能決定,因他發怔的時間太短,在這一瞬之間不及研究,便無法判斷!
破壞他發怔思忖的因素,是兩人的語音:第一人是高洪,他見馬二憑對著鐵心仁的背影,有點發怔,不禁愕然問道:「白老人家,你已久難見物,這樣目送鐵護法的背影則甚?」
第二人是「千手夜叉」唐大娘,她在「逍遙別館」的南樓之上含笑說道:
「白大神醫怎麼還不上來?莫非怪我老婆子失禮,不曾下樓迎接?」
馬二憑心中一驚,知道自己已因那種奇異感應一時失態,差點露了馬腳,遂趕緊一收思,笑聲說道:「唐護法說哪裡話來!白天樸知你身有內傷,行動不便,怎會那等小氣?」
語音頓處,偏過頭兒,又向高洪笑道:「高頭目請為我引路登樓,白天樸是從你所說的故事中,對鐵護法十分佩服,又因盲人耳力特聰,由語音中聽出他身材不高,遂驚異他何來那等深厚的功力?」
高洪適才只是隨口一問,並未起甚疑心,故而立為馬二憑引路,含笑說道:「白老人家的耳力真好,鐵護法約莫要比你矮上一個頭兒,但功力之強,連我家魔主都對他相當佩服!」
說話之間,兩人業已走上南樓,由「千手夜叉」唐大娘迎接到室中落坐。
略作寒暄之後,馬二憑便飲下兩口熱茶,向唐大娘笑道:「唐護法既然行動不便,可見內傷不輕,請先讓白天樸為你一診脈象如何?」
唐大娘自然立即伸出右手,雙眉微蹙地苦笑一聲道:「我可以輕微走動,但背脊之間總覺有一絲寒氣存留,連運玄功都無法驅除,才不敢大意,盡量休息,避免勞累!」
馬二憑裝得極像地先用手摸了摸唐大娘右腕的位置,然後才徐伸三指,搭向她的「寸關尺」上,完全是一副盲人動作。
他是假的白天樸,論起歧黃之學,自然略遜於那位真牌實貨的「瞽目神醫」。
但唐大娘是受傷,不是生病,在這察療內傷的範圍之內,馬二憑不單未遑多讓,並極可能比白天樸來得更有本領!
這不是亂講,有例在先,白天樸治不了愛孫白家華所中「雙心二侍」的「絕脈搜魂手」,馬二憑卻是略費心力,便令白家華復原如舊!
如今,他毫未藏私,真正冥心診察,因為他想從唐大娘傷勢之上,看出打她一掌,並受「金絲蝟甲」毒傷的蒙面年輕女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有端倪了,他已經僅憑三指,從唐大娘的脈象上有了覺察!唐大娘原是陰刁如狐、兇惡如鬼之人,看出馬二憑臉頰耳根間的皮肉微一牽動,便發話問道:「白大神醫,我的傷勢如何?你指下如神,定已有了體會?」
馬二憑裝得有趣,竟站起身形,向唐大娘深深一揖說道:「佩服!佩服!」
唐大娘被他弄得滿頭霧水,一面還禮,一面苦笑問道:「白大神醫這不是調侃我麼?我已被人所傷,你還表示佩服?」馬二憑坐下,揚眉笑道:「唐護法久闖江湖,功力高絕,經驗老到,聽說過『天山明月掌』吧?」
唐大娘驚然一驚,頷首答道:「當然聽說過,『天山明月掌』是陰柔掌力一類中的至高絕學,難道」
馬二憑不等唐大娘往下再說,便又一拱手,接口笑道:「唐護法中了『天山明月掌』,只在背脊間略留寒氣,僅受輕傷,怎不令人佩服,若是換了我白天樸,早就沒有命的了!」
唐大娘的臉上微現愧色,向馬二憑苦笑一聲,說道:「不瞞白大神醫,我貼身穿得有一件『金絲蝟甲』,對方是手掌先被『金絲蝟甲』所傷,威力自減,否則,我大概也難免當場斃命的了。」馬二憑說道:「唐門之物無不具有絕毒,那人既已受傷,恐怕」
唐大娘冷笑道:「蝟甲之上自然有毒,對方中毒後,又與鐵護法硬拚一掌,毒力必然發散更快,我料他逃不出三十里外,只是」
馬二憑笑道:「只是什麼?唐護法怎不說將下去?」唐大娘續道:「那人雖然蒙面、但從語音中聽出,不單是個女子,並甚年輕,我真想不出何來如此少年高手,還會用幾手久未在江湖出現的絕學『天山明月掌』呢!」
馬二憑搖頭晃腦地口中吟道:「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唐大娘道:「白大神醫莫非已從『天山明月掌』上想出對方的來歷了?」
馬二憑搖頭笑道:「我猜想不出,還是先為唐護法療治傷勢要緊!」
唐大娘問道:「怎樣療治?是服用藥物?還是以金針刺穴,驅除寒氣?」
馬二憑道:「服藥太慢,用『雷火金針』則太嫌霸道,我想替唐護法點穴推拿,以便立告痊癒!」
唐大娘向他那兩隻裝得極像、根本毫無破綻的白果眼望了一望,失聲說道:「你為我點穴推拿?」
馬二憑笑道:「白天樸雙眼雖盲,尚可隔衣認穴,但唐護法貼身的那件『金絲蝟甲』我卻惹不起,唐護法先請到內室中把那件寶衣寬卸了吧!」
唐大娘聽他這樣說法,遂連聲稱謝,走入內室脫衣。
馬二憑不肯放過任何機會,一面記住周圍形勢,一面暗中凝聚自己最擅長的「天星罡氣」,準備為那唐門出身、最善用毒、全身各處無不蘊有陰毒暗器、可隨時發出的「千手夜叉」唐大娘療治傷勢。
過未多久,唐大娘換了一件青色長衫從內室中走出,向馬二憑含笑問道:
「白大神醫打算怎樣推拿?要不要我躺在榻上,或是」
馬二憑笑道:「不必躺下,唐護法取張凳兒坐在我面前即可,但請以背對我。」
219219唐大娘的眉頭微微皺了一皺,依言尋張凳兒坐下高洪笑道:
「白老人家為唐護法施醫,高洪迴避一下。」馬二憑搖頭逍:「我是隔衣點穴,高頭目不必迴避,有你在一旁,唐護法也可以放心一點。」
唐大娘道:「我有什麼不放心呢?白大神醫身有『雙心魔令』,屬於魔主貴賓」
馬二憑不等她往下再說,用指尖輕輕一搭唐大娘的肩頭,表示認準位置,便出手如飛,先點後推,揉遍她背後的穴道。真白天樸當然看不見,但他這假白天樸卻看得極為清明!唐大娘的髮髻上有根特粗特大的金釵,但卻倒插,釵尖正對自己。
她足下一雙鳳頭履,後跟特厚,也有個非仔細注目不易發現的極小的尖銳之物,對準了自己的丹田部位。
顯然,這「千手夜叉」十分陰損厲害,口中雖稱自己為「雙心魔宮」的貴客,暗地裡卻仍有提防!
她只要發覺自己下指稍重,或是凝有真力,帶著凌厲指風,對她有所不利時,便連頭都不必回,便可以用足下暗器、發上金釵,制敵死命!
推拿點穴一畢,馬二憑停下手來,向唐大娘說道:「唐護法請運口氣兒,流轉週身一試,看看你背脊之間還有沒有那絲寒氣?」唐大娘一試之下,失聲道:「哎呀,先生真是神醫」高洪在一旁笑道:「唐護法請看,白老人家大概煞費苦心,他已累了一頭汗呢!」
唐大娘方對馬二憑注目,馬二憑已拭去額上汗漬,對高洪苦笑道:「高頭目,我這一頭汗水不是累出來的,是嚇出來的!」高洪不解道:「嚇出來的?此話怎講?」
「江湖中說得好:『畫皮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唐護法以背相對,任我點穴,不會不加提防,她又是名震當世的暗器名流,『金絲蝟甲』雖已脫去,但至少還有兩三件威力無比之物對準我的要害,可以念動即發!
白天樸稍一不慎,立遭慘劫,你說我會不戰戰兢兢,嚇出一頭汗麼?」
唐大娘暗驚對方江湖老到,心機厲害,但因所說全是實情,也只好默認一笑!
馬二憑笑道:「除此以外,唐護法在所著的衣衫之上,還染有慢性奇毒,如今既已證明白天樸並無禍心,而所受『天山明月掌』的余寒也告祛除,可以把你獨門的解藥賜給我老瞎子了吧!」
唐大娘臉皮極厚,也不禁雙頰飛紅,一面探手取藥,一面向馬二憑陪笑道:「白大神醫,你要原諒,唐賽花的淬毒青衫,已有一二十年,絕不是有所懷疑,特別為你而設!」
好刁滑的「千手夜叉」,雖已手持一粒解藥,但卻偏偏舉向左方,不在身前地位。
馬二憑何等聰明,知道這是因為自己點穴推拿,下手太準,使「千手夜叉」唐賽花對自己究竟是否盲目,也已起了疑竇!他遂佯作不知唐大娘持丹向左,仍把右手伸在身前,微笑說道:「白天樸平素少入江湖,能與唐護法在這六盤山中相會,總算有相當緣份,大家既成朋友,就不必太計較了。」
唐大娘見對方把手伸往身前,不曾偏左,心中疑思立減,悄然移過手兒,把丹藥遞在馬二憑的掌心笑道:「我自煉解藥在此,其實此舉大概多餘,白大神醫的青囊妙技,能生白骨、起沉痾,還會把我這點出自四川唐門,但曾略加改進的區區毒力放在心上麼?」
馬二憑笑道:「那不一定,常言道:『一人用毒,千人難解。』能解任何毒力的罕世聖藥畢竟難尋,等我弄清楚唐護法用的是哪幾味毒藥,再設法祛解時,或許毒力早發、身入黃泉也說不定。」笑語一畢,投藥入口,取水嚥下,但馬二憑悄悄用了手法,這粒唐大娘的獨門解藥卻並未下喉,滾入了他的大袖之中。因為馬二憑神功早運,十指成鋼,根本就不曾中毒!
他故意如此,無非想騙取一粒唐大娘的獨門解藥。
原因在於,據聞另一位來救秦盼盼之妹的蒙面年輕女子也就是用「天山明月掌」傷了唐大娘之人,曾中唐大娘「金絲蝟甲」的毒力,他遂臨時起意,弄顆獨門解藥在身,比較穩妥!馬二憑立意應付唐大娘後,便飾詞外出,在三十里周圍唐大娘所認定對方毒力必發、難以逃脫的距離之內,尋找那位與自己來意相同的蒙面年輕女子,急加援手!
雖然,白天樸可以極具解毒能力的「龍涎解毒丹」相贈,但總以取得原來的解藥較為穩妥!
唐大娘雖然江湖經驗豐富,人極刁狡,但也絕想不到對方會有這等打算,遂未看破馬二憑藏藥入袖、不曾吞藥入口之舉。高洪是個粗胚,自更懵然無覺!
馬二憑靜坐片刻,佯作等藥力行開,略一運氣吐納,便對唐大娘笑道:
「唐護法,你請往靜室之中作上一遍吐納功夫,『天山明月掌』之傷便可以徹底痊癒!我老瞎子因每日晚間均有散步的習慣,就請高頭目陪我走動走動。」
唐大娘也覺背脊間那絲寒氣雖祛,但骨節間似乎仍有微酸,遂不再客氣,點頭笑道:「好,我就遵囑做一遍吐納功夫,等白大神醫散步回來,再陪你開懷暢飲!」
馬二憑微笑起身,與高洪下樓,唐大娘則進入靜室。
馬二憑因存戒心,在到了樓下時,故意以手中白木明杖,點擊地面,發出空隔的聲響,口中並低低咦了一聲。
高洪笑道:「這地下本是空的,白老人家難道忘了我曾經告訴你,這『逍遙別館』之下有地道,可以直通宮內最重要的『雙心秘殿』麼?」
馬二憑道:「這地道怎麼走呢?」
高洪因見他為唐大娘施醫已見神效,自然毫無戒備之心,應聲笑道:「在外只需把梯旁第一條朱紅欄杆用力左轉,地道自現門戶,在內則拉動一枚金環,出口便開啟。」
馬二憑笑道:「這秘道的門戶開啟方法倒頗簡單,但既然直通最重要的『雙心秘殿』,則地道之中定設有厲害埋伏,高頭目可曾見識過麼?」
高洪搖頭道:「在下雖曾數度通行地道,但均系奉命有事,其中埋伏自然不會發動,也就無法瞭解它的厲害程度,但據總管告知,地道長七十丈,中有七道極難通過的神妙埋伏,千萬不可由於好奇而妄加觸發,尤其是地道中所有的紅色之物,全須避免觸碰!」
馬二憑雖然一身絕藝,俠膽包天,但因知「雙心魔姬」呼延楚楚乃「天外三魔」之一,盛名絕非幸致,魔宮中好手如雲,自己縱然修為再高,孤身涉險,勢力太單。必須步步小心,不可絲毫托大,遂把高洪所告「地道中所有的紅色之物,全須避免觸碰」之語記在心上。
出得「逍遙別館」,到了一處比較幽靜的無人之處,馬二憑突然伸手向右一指,失聲道:「高頭目,那是什麼奇怪聲息?」
高洪耳中雖無所聞,也向馬二憑所指之處轉頭看去。
他頭兒剛轉,脊心一涼,便被馬二憑悄然出指,制了穴道。
其實,馬二憑要制高洪,易如反掌,只因生恐少時還有用他之處,才略費周折、不讓對方看見是自己出手。
高洪一失去知覺,馬二憑便將他藏入暗處,立刻展開絕世身法,盡速奔馳!
因為他打算要在距離「雙心魔宮」約莫三十里處的南北東西各個可能所在,試試能否尋得中了唐大娘「金絲蝟甲」之毒的蒙面年輕女子,用所獲獨門解藥及時救治?
這是一樁艱苦任務,艱苦之處,在於馬二憑沒有太多時間!三十里不遠,在他說來,可謂頃刻即至,但只有大概距離,沒有確實方向,可夠他辛苦找的!
尤其是,唐門之毒,舉世聞名,唐大娘被逐離唐門後,更把各種毒器的威力,費盡心機,特別加強,其厲害程度可以想見。那蒙面年輕女子中毒已有這久,是否一息尚存?倘若自己費了苦心,把她尋著,業已玉殞香消,或是化為泡著黑衣的一灘血水,豈不太以掃興!
由是之故,馬二憑不單足下如飛,並窮極目力,眺望四外,把任何一處可能藏人的所在都未放過。
到了,不是找到人了,而是約莫已飛馳到了距離「雙心魔宮」約莫三十里左右的距離。
以「雙心魔宮」作為圓心,南北東西的三百六十五度之中,馬二憑選的是哪一個方向呢?
他當然不能盲目亂跑,對於首先起點的標準位置,他必須有個選擇。
馬二憑姓馬,他的選擇也是從「馬」的身上所獲的學問,這種學問就叫「餓馬歸槽」。
騎上一匹餓馬,倘若不加控制,它必會拚命歸槽,而且方向奇準,速度奇快!
餓馬既然如此,傷馬何獨不然?問題是「槽」在何處?馬二憑雖然不知黑衣女子的身份,不知她槽頭何在?卻可以推斷出一個大致的槽頭方向。
這方向就是商山,也就是秦黛黛被擄劫的來路!
因為那黑衣女子既也參與大鬧金鼎峽、援救秦黛黛之舉,便定然知道同路人中有位「煙雨庵主」玉清師太,甚至於知道還有自己,極可能均在趕赴六盤聲援的途中。
既然如此,她身中「金絲蝟甲」毒力之後,豈不最可能奔回原路,找尋自己暨師姊玉清師太?
主意打定,馬二憑便認準歸路,盡速狂奔,但奔到距離差不多時,也就是距離「雙心魔宮」二十六七里之際,卻不得不停下腳步!
原因是一道波濤湍急的寬闊河流,阻住了馬二憑的去路。馬二憑足下忙停,心中一喜!
他心喜之故,是認為既有此河阻路,那黑衣女子倉卒間無法覓舟擺渡,必在沿河一帶覓地歇息,或自行設法祛毒。於是,他沿著河道慢慢尋找。
馬二憑是向右開始找出了七八里許,便發現河邊有間似是擺渡人所建的極為簡陋的略避風雨的茅屋。
這茅屋既破又爛,更不隱蔽,馬二憑本未存有多大希望,只因河邊未見有什麼足以藏身之處,才信步走過一看。誰知一看之下,竟看得心頭騰騰亂跳,大吃了一驚!因為這茅屋中別無所有,只有一張草榻,榻上卻蜷臥著一個黑衣人。
雖然,那人是面對裡臥,但從身材上以及頭上半落的面罩中所顯露的烏靈長髮看來,已分明是個女子。
此時、此地,不會再有他人,馬二憑知道自己誤打誤撞,一尋便著,真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於是,他站在門外,微抱雙拳,向榻上黑衣女子含笑說道:「在下馬二憑,聞得姑娘誤中奇毒,特地設法取得獨門解藥,趕來相助」
他因彼此是同路人,無須再用什麼「瞽目神醫」白天樸的身份,遂毫不隱諱地直報馬二憑之名。
但他「瘦馬書生」之名雖威震冀北,這躺在榻上的黑衣女子卻連理都不理。
馬二憑知道不對,因為彼此分明同仇敵愾,對方不論是何身份,都不應對自己擺甚架子?
尤其,她頭上面罩半脫,蜷臥姿態又頗怪異,看來頗像是本在榻上盤坐,運功逼毒,陡然無法支撐,猝然暈倒的模樣!難道毒未逼出,或是奇毒猝發,此女業已
想到不祥之處,馬二憑也顧不得再講什麼禮貌,閃身到了榻前,伸手把那黑衣女子的身形翻轉。
黑衣女子身形才一翻轉,頭上半脫的面罩便告完全脫落!這是一張陌生的面孔,也是一張美秀高華無比的聖潔少女的臉龐!
馬二憑手上所觸,目中所視,構成了心中的怔!心中的驚!心中的一絲安慰!
怔的是好美好美的絕色年輕女子,但此女從未見過,她是何人?
驚的是手觸處一片冰涼,黑衣女子的全身均已濕透!安慰的是全身均已濕透冰涼,但胸前卻有一絲溫暖,些微跳動!
這現象,使馬二憑明白了黑衣女子所遭遇的情況他知道黑衣女子馳至此處,毒力漸發,又無計渡河,只得沿河疾走,尋了這麼一間略可避風躲雨的簡陋茅屋,便盤坐行功,想以深厚修為逼出所中的奇毒!
逼毒成效雖尚未知,但她的內力真氣顯已用竭,遂告冷汗遍身,突然虛脫暈絕!
原因業已推斷想出,救治的手段卻又如何?
第一步,馬二憑先到室外尋來大堆枯枝,在室中生起一堆溫暖的大火!
因此地嚴寒,此女內力既竭,人已虛脫,週身又均水濕,若不立即生火暖室,替她換去濕衣,慢說傷毒齊發,便凍也把她活活凍死!
生火極快,換衣也不難,因為馬二憑如今是「瞽目神醫」白天樸的裝束,但身邊行囊中仍有件平素所著的青衫,恰好可給黑衣女子暫時蔽體。
但換衣時的目觸,卻是絕大的難關,那玲瓏的胴體,美玉般的肌膚,已使人一見銷魂,何況還要親手替她拭乾顯系為了逼毒從週身毛孔中所騰發的濕濕汗漬!
幸虧馬二憑風流蘊藉,遊戲江湖,在美女叢中打慣滾兒,真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胸中又瀰漫著一團浩然正氣,才對這赤裸的女體無動於衷,連拭汗換衣之際也絕沒有趁機揩油的絲毫輕薄舉措!
生火換衣之後,便是餵藥!
馬二憑不管黑衣女子運功逼毒之舉是否已竟全功,仍覺非把唐大娘的那粒獨門解藥餵她服下,才可安然釋念!
如今,黑衣女人已暈絕,知覺未復,要想餵她服藥,除了接唇度液以外,別無其他辦法。
馬二憑只好佔了人家一點小便宜,但四唇相接,度藥下喉之後,便立即離開,毫無褻瀆的意味!
最後一著,也就是最費力氣的一著,便是隔體傳功!
馬二憑必須以本身真氣,極慢極慢地傳入對方體內,流轉奇經八脈,使黑衣女子業已力盡虛脫的垂死狀況,稍獲改進,再引導她本身那一絲殘存的氣息,神歸紫府,氣納丹田,才算是救回她一條小命!
這種工作,不單費力,並須費時,絕對心急不得,倘若所傳真氣速度稍快,或勁度稍強,都會令黑衣女子在這極脆弱的身心狀況下無法禁受得住,立告香消玉殞!
在這隔體傳功中有樁大忌,就是突來驚擾,故而,武林高手於採取這項不得已的艱難行動時,多半請人護法!
馬二憑如今去找誰護法?他顧不得了,他只有付諸命運的孤注一擲!
據他估計,他替這黑衣女子隔體傳功,在業告虛脫、只剩一口氣的狀況下,使她慢慢恢復生機所需的時間,約莫要兩個時辰左右!
換句話說,他如今最需要的,是兩個時辰的平安!
兩個時辰內能絕無外擾,平安度過,則上上大吉,自己雖耗費不少氣力,那黑衣女子卻可撿回一條小命!
倘若追兵掩至,外敵襲來,自己只要一分神應敵,便告前功盡棄,無法再替這位美得驚人的黑衣年輕女子綰命九幽,追魂地府!
反正他們江湖遊俠之人做慣了當為則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不計成敗之行,馬二憑對這樁明知艱巨且吃力未必討好的事兒,立即付諸實行。
但他在實施之前,必須作好準備工作,先把火加足,又把枯枝堆在手邊,以備隨時擲添,不令火堆熄滅!
馬二憑把黑衣女子半摟懷內,左掌貼上她脊心穴,便把本身內力真氣化為一絲柔和熱力,從掌心緩緩傳送。
起初,諸事順利,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感覺出黑衣女子體內氣機漸活,再有片刻便可被自己導引得慢慢流轉週身、逐漸恢復的重要時刻,馬二憑劍眉微蹙,心頭一緊!
因為他冥心行功,聽覺特靈,發現有三個人,一東二西,正向這茅屋悄悄掩進!
光明正大的行路足聲,或許不是追騎,像這等分頭悄悄掩來的行徑,分明是「雙心魔宮」的爪牙無疑,只不知是追躡這黑衣女子,或是追躡自己?
黑衣女子曾大鬧「雙心魔宮」,呼延楚楚必曾對她派出追騎,殆無疑問,自己則曾點倒高洪,萬一他被人發現,也會驚動鐵心仁、唐大娘等起疑,追尋突然失蹤的「瞽目神醫」白天樸
如今,救人之舉正到緊要關頭,對頭已掩向茅屋,叫自己難於兩全,豈不太煞風景?
馬二憑眉頭蹙得緊緊,倏然口角浮現冷笑,雙眉高高一挑,目中也閃射出炯炯芒彩!
這位武功雖高,平素遊俠江湖卻極少殺人的「瘦馬書生」,竟陡然大起殺心!
他這是被逼,馬二憑因自己無法停止隔體傳功之舉與對方纏戰,遂只得以左掌繼續傳功,為黑衣女子導氣歸元,右手則凝足「天星罡氣」中最高深的「乾元指力」,準備在敵方現身之際,一指一個,在最迅速的時間之內把他們結果打發。
這樣作法,在殺人方面他幾乎有二十成的把握,但在是否會影響黑衣女子復原之舉方面,卻連二成把握都拿不準!
足聲,越來越近,東面的,約莫距離一丈,西面的,只有八尺!
馬二憑的眉頭殺氣與目內精芒也隨著東西兩方的悄然步履,越來越濃,越來越亮!
殺氣由濃而淡,目光閃亮而漸趨迷惑
目光中的殺氣的突然變化,自然是由於環境的變化而起!
所謂環境變化,就是從東面來的一人足聲和西面來的兩人足聲,突然同時停止。通常的情況是他們互相一打招呼,略微停止,跟著便是發起更迅速、更劇烈的行動!
但此刻不然,東西雙方來人,雖然略微停止後又有行動,但行動卻不是加速撲向這座茅屋,而是互相會合、行往另一所在!所謂「另一所在」,是在這茅屋之北,也就是那條奔流湍急的大河畔!
馬二憑心中大奇,暗忖他們不來察看分明火光升起、顯然內中有人的茅屋,卻去河邊則甚?
奇怪?靜聽
更奇怪的聲音發生了!「噗通噗通噗通」,這是三具人體入水之聲,也就是這從東西方掩向茅屋的三個人在到了河邊後,竟毫未遲疑停留地全都跳下河去!
這奇怪的舉措是自動?還是被動?
馬二憑很快便有了答案,他認定這是「被動」!
認定的準則在於「聲音」,假如那三個人是有事入水,自動穿波,則他們的水性必高,身法靈巧,所聽得的不會是奇拙無比的「噗通」聲!
這樣說來,是有人相助,將這三名來敵一一擲入波中?但這人是誰?
那三人為何毫無反抗?被他處置得這般容易?馬二憑想不通了,但他知道謎底就快揭開!
因為,另一個足聲極輕微極輕微地從河邊響起,向這茅屋走來。
這個人應該是友非敵,只要他一露面,自己不單有了護法之人,所弄不懂、想不通的事兒也必一問即解!
奇怪?馬二憑認為即將揭曉、一問即知的問題,大概暫時不會揭曉。
事情有點出於意料,那足聲走到茅屋之前,竟不進門,只是「吱吱」微響地不知在門上畫些什麼!
不管畫的是什麼,這舉措顯然是對馬二憑來個劃字留書!既然劃字留書,這人便不願和馬二憑相見,否則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馬二憑皺眉頭了,因為他此時太孤獨了,需要朋友,最低限度他也需要有人在還剩下的一個多時辰的重要時刻中替他擔任護法,免得前功盡棄!
故而,他蹩不住了,不能不開口地低低發話,說了聲;「朋友留步!」
他必須在對方留書未畢之前開口,否則,等對方劃完字後,可能便飄然而去。
但馬二憑雖然發話,那藏在茅屋門外未曾現身的神秘人物卻不理他。
所劃的字兒也轉瞬即畢,好似為數不多,一語而已。腳步聲起,神秘人物走了,他仍是走向來路河邊。但最多走出八尺,便沒了聲息!
馬二憑替黑衣女子傳功續命之舉,雖然始終在繼續,不敢稍停,但心中好不驚詫!
因他自信耳力之聰,至少可在十丈之內分辨出針墜葉飄,甚至於花開花落!
如今這神秘人走出八尺便沒聲息了,只有兩種可能情況:第一種情況是對方在功力修為方面比自己高得太多,他突然施展出什麼罕世神功,化為一縷煙,一朵雲,或一片浪花,在地上,在空中,或在河水之中,毫無聲息地冉冉消失!
假如是這種可能,則此人太以可怕!
第二種情況是這神秘人於走出八尺後便未再動,他冒著寒風屹立在河岸上,眺望四外,為自己救人之舉護法!假如是這種可能,則此人太以可敬!
也太以可愛!究竟是可怕?可敬?抑或可愛?
馬二憑弄迷惑了?由於心神不定,幾乎連隔體傳功的救人之舉,都有點氣機不純,險些出了岔錯!
馬二憑不由驚然一驚,趕緊一志凝神,把一切雜念完全摒諸心外!
他是有高深施為之人,這一盡摒百慮,全力施為,竟約莫提早了半個時辰便大功告成,綰魂九幽,救了那黑衣女子的一條性命!
其間,馬二憑彷彿又聽得茅屋外有過聲息。待黑衣女子的氣息已被自己導引得可以自行流轉後,才向對方耳邊輕輕說道:「姑娘,你一身濕衣業已烤乾,請自行更換,我到這茅屋之外看看。」話完,輕輕放下那黑衣女子,便一閃身形,飄出茅屋。他目光首先所注之處,是茅屋之北的八尺左右,也就是那神秘人失去聲息的所在。
那裡正是河岸,岸下便是滔滔東去的湍急河流!
但河岸上沒有絲毫人影。
這現象並不代表神秘人的功力太高,可以化為煙雲浪花而消失,馬二憑仍認為神秘人曾冒著徹骨寒風,立盡終宵,為自己辛苦護法!
因自己曾隱約聽得第二度有人落水的聲息,但那時自己正專心行功,神秘人若是在自己功成前悄悄溜走,卻屬太難發覺!人既不見,茅屋門上應該總有留書!
果然,門上劃有字跡,極為簡單,只有八個字兒,寫的是:「不欺暗室,前罪可免!」
馬二憑臉上一熱,心頭一驚,雙目中閃現出茫然的神色他知道神秘人不是後來,是先就在此,自己為黑衣女子脫衣餵藥等旖旎風光全落在這神秘人的眼內,才會有「不欺暗室」的嘉勉評語!
但第一句「不欺暗室」的嘉勉評語雖好,第二句「前罪可免」的結語卻太以令人迷惑!「前罪」?「前」是何時?「罪」是何事?
這「何時」「何事」二者太令馬二憑莫名其妙,他由於近兩日裝扮「瞽目神醫」白天樸業已裝成習慣,竟自眉頭深蹙地翻起白果眼來!
白果眼兒才翻,茅屋門兒忽啟,業已換回原服的黑衣女子俏生生地當門而立,目注正翻著白果眼的馬二憑,發話問道:「老人家,是你為我蕭冷月祛毒療傷,綰魂續命?」
乖乖!名震江湖的「孤星、冷月、寒霜」中有位「冷月仙娃」,金鼎峽中有個金冷月,如今,又出現了一個蕭冷月,武林莽莽,冷月何多?
一時間,馬二憑無暇思考這些,他只以點頭作為對蕭冷月問話的答覆。
他才一點頭,蕭冷月便自盈盈下拜,面含嬌笑說道:「老人家活命恩深,無以為報,蕭冷月甘願拜在老人家的膝下作為螟蛉義女!」
這一拜,拜得高!拜得太以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