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風流暫散 文 / 諸葛青雲
甘鳳池笑道:「你猜猜看吧,這件事兒,與你父親多少有點關係,你或許猜得出來!」
韋虎頭仔細想了好大一會兒,忽有所得地,揚眉叫道:「甘大俠,你與舒老前輩所定謀略,無不具有深遠意義,有的並不急於目前功利!你這想去關外,辦件大事之舉是想去鹿鼎山,挖斷滿清王朝的『帝室龍脈』?……」
舒化龍與甘鳳池聽得全都目注韋虎頭,含笑點頭,臉上霹出了「孺子可教」的嘉許神色……
見了他們這種神色,韋虎頭便知自己不會猜錯!
甘鳳池替舒化龍斟了一杯葡萄陳釀,轉過面來,對韋虎頭笑道:「你爹爹從『四十二章經卷』之中,獲得密圖,知曉關外鹿鼎山下,埋有清國寶藏,並關係滿清王朝的『帝室龍脈』!唯因顧念與康熙情誼,不忍設法加以發掘殘毀!但一旦康熙龍馭上賓,即無此慮,他年四海同心,發動光復大業時,又必須強大經濟力量,作為後盾!我遂乘著麗春園打賭之舉設法贏了胤禎親手送我的那面玉牌,他年行事之時,豈不定可獲得特殊便利!……」
韋虎頭聽得目中連閃神光,劍眉雙軒問道:「甘大俠,我因事前未參機要,在今日麗春園各事之中,只是個敲邊鼓的角色,但鞍前馬後,總也有點小小功勞……」
甘鳳池接口笑道:「別太謙虛,你今日表現甚佳,功勞不小!」
韋虎頭扮個鬼臉,伸手說道:「既是有功,甘大俠應該論功行賞,許給我一份獎勵如何?」
甘鳳池一時之間,倒不曾猜透書虎頭的心思,看著他,含笑問道:「說吧,你想要我送你一件什麼東西?還是要我傳你一樁……」
韋虎頭連搖雙手,截斷他話頭說道:「寶物不敢索,絕技不敢求,我只要求甘大俠許個金諾!你異日前往關外鹿鼎山,取藏寶,掘龍脈時,可得攜帶小侄,湊湊那份熱鬧!」
甘鳳池哈哈大笑,目注韋虎頭,頷首說道:「原來你是想湊鹿鼎山的那場熱鬧!好,我答應你,但你也答應我一件事兒……」
韋虎頭愕然道:「甘大俠要我答應你什麼事呢?我覺得我是後輩,經驗、修為兩皆淺薄,事事以甘大俠馬首是瞻,龍頭為鑒!似乎只要聽你話兒,便是一隻『乖老虎』了!」
甘鳳池失笑道:「你肯作『乖老虎』便可!記住,鹿鼎山尋寶事小,但掘斷龍脈,預洩滿清氣運,卻功在未來,太關重大!你爹爹與康熙總角知交,情分太厚,未必忍心作這等絕事,下這等毒手,但我們為了矢志光復的千秋大業,卻又不能矜此細行,故而,你縱見了你爹娘之面,也暫時保持秘密,不要說破這樁將斷他滿清根基的奇妙打算,免得你爹爹知底細後,會左右為難,『情』『義』難於兼顧!……」
韋虎頭聞言之下,低頭望著瘦西湖水,劍眉微鎖,彷彿呆呆出神。
舒化龍笑道:「虎頭老弟有所為難了吧?你是否不願意以謊言搪塞,騙你爹娘?……」
韋虎頭從瘦西湖的水面上,收回目光,向舒化龍拱手答道:「晚輩雖年輕識淺,尚知即用這等善意謊言,在爹娘駕前搪塞,也並非忤逆不孝!晚輩只是在自行思忖,萬一,我爹爹得悉甘大俠和舒老前輩的這項『鹿鼎謀略』,他是贊同,還是『阻止』?究竟把『情』字和『義』字,哪一個看得重些?……」
舒化龍目注甘鳳池,替他斟了酒兒,舉杯笑道:「甘大俠,你的看法如何?我想先聽聽你高明看法。」
甘鳳池飲了小半杯葡萄陳釀,並未作甚思索,便自胸有成竹的緩緩說道:「據我看來,這樁問題的答案,必與年齡,也就是與生活經驗有關!韋小寶化身『小柱子』時,與康熙化身的『小玄子』,交誼太厚,自然重於『情』!但流轉江湖,身為『天地會』堂主,親近光復大業,又看多了四海生民被滿人欺壓疾苦,變成了成熟懂事的『韋大寶』後,多半又會改變得重於『義』!……」
舒化龍聽他分析至此,嘴角浮現了一絲神秘笑容!
甘鳳池發現他這絲神秘笑容,不禁微笑問道:「舒兄微笑則甚?是不是不以小弟之語為然?……」
舒化龍笑道:「甘大俠讜論高明,舒化龍怎會有甚不同見解?我只是忽動靈機,覺得虎頭老弟之父韋大俠若知我們的『鹿鼎之計』,或許會贊成一半,反對一半……」
韋虎頭不解問道:「怎麼會一半和一半呢?舒老前輩認為我爹爹到底是贊成?或是反對?……」
甘鳳池已知舒化龍之意,一旁笑道:「你舒老前輩這十多年來,棄武修文,明心見性,成就相當高深!他的看法,多半合於事實!他認為你爹爹若知此舉,定必贊同『取寶』,反對『截脈』……」
韋虎頭聞言,仔細想了一想,揚眉說道:「對啊!光復河山大業,必須無數人力,和無限物力的充裕不竭支援,鹿鼎山下,倘若真有敵國寶藏,當然不妨設法取用!但『截脈』之說,卻既嫌缺德,又似迷信多餘!漢人若圖光復河山,儘管把滿人仍復逐出關外,甚或把他們同化為一更博愛的民族便可!何必要把人家『龍脈氣運』,硬給生生掘斷殘毀……」
甘鳳池把手中剩下的半杯美酒,一口喝完,放下杯兒,軒眉笑道:「好,舒兄想得好,虎頭老弟說得好,我承認『取寶當為』,『毀脈不必』!這八個字兒,就是我們異日鹿鼎山之舉的行事準則……」
話方至此,突有一隻鴿兒飛來,在舒化龍、甘鳳池所乘小船上空,繞了兩匝。
舒化龍口中做嘯,站起身形,那只鴿兒似已訓練通靈,便自落在他肩頭之上。
舒化龍伸手從鴿足銅管中,取下一枚小小紙卷,展開看後,遞向甘鳳池道:「甘大俠請看,四阿哥似有急事,一離麗春園後,便立即趕回北京,來時所攜親信,完全隨行,但周老二和紅綃,卻告不見!」
甘鳳池看完紙卷,撕碎丟掉,口中「咦」了一聲詫道:「周老二飲了四阿哥所賜毒酒,必已形體皆消,但紅綃為何不見,卻是令人不解之事!」
舒化龍道:「依照修為,和關係親密的程度看來,紅綃幾乎可能是四阿哥夾袋之中的頂尖人物,她既未隨行,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事情太急,業已掌握時機,先行回京!一是四阿哥特意把她留下,另辦重要大事!……」
甘鳳池略一沉吟笑道:「若是留下,用意必在虎頭老弟身上,但我認為京中之事既急,四阿哥不會用不著紅綃那等出眾好手,還是舒兄的第一種猜測比較正確!紅綃於出得『新麗春院』的魚池,換了衣服以後,業已馬不停蹄的趕回北京!去替四阿哥辦甚緊急大事?」
韋虎頭道:「我們怎麼辦呢?我是留在揚州,是也去北京?或是立刻出關,走趟鹿鼎山呢?」
甘鳳池道:「鹿鼎之行,留在日後,虎頭老弟在揚州、北京,兩處選一處吧,或是我和你分頭行事,彼此拈個鬮吧?」
舒化龍聞言,便隨手取根小小樹枝,折成兩段,把下半段藏在掌中,遞向韋虎頭,含笑說道:「北京定然熱鬧,揚州也恐有餘波,你們分頭行事,一個看看四阿哥如此匆促的趕回則甚?一個坐鎮此處,看看雲南方面,是否還有人來?以及還有什麼『新麗春院』剛剛開張,茅十八所獨力難以料理之事?這兩根樹枝,略有長短參差,韋老弟抽一根,抽著長的,便去北京,抽著短的,便在揚州留守,等決定行止以後,再規定聯絡辦法。」
韋虎頭一來想去北京開開眼界,湊湊熱鬧,二來又恐爹娘趕來揚州,有了管頭,故而在伸手抽取樹枝時,默禱神靈,能保佑自己,抽中一根比較長的。
一根樹枝,才被韋虎頭抽去,舒化龍便把其餘一根,遞與甘鳳池笑道:「甘大俠,韋老弟手風較好,抽了長的,你只好委屈一些,留守揚州,和我在瘦西湖中,多喝幾天酒吧!……」
甘鳳池何等人物,早就看出了舒化龍玩了花樣,故在接過樹枝後,連看都不看,比都不比,便擲入瘦西湖中,只向舒化龍笑道:「舒兄,要韋老弟去北京,別的無妨,但需規定一個彼此聯絡時間,暨聯絡方法才較穩妥!」
舒化龍笑道:「聯絡方法,極為容易,『窮家幫』的弟子蹤跡,遍佈天下,現任幫主朱三絕,送過我兩枚『三絕竹符』,我分給韋老弟一面,他只消向任何丐幫弟子,一示此符,托他傳話,丐幫中自會以特殊快捷方法,和我們有所溝通……」
說至此處,取出一面比手掌略小的紅藍白三色竹符,遞向韋虎頭,含笑又道:「韋老弟不論有事無事,每隔半月,便請利用這『三絕竹符』,命令丐幫弟子,向遠在揚州的甘大俠和我,傳報行蹤,免得我們萬一有急事找你,有所延誤!」
韋虎頭接過「三絕竹符」,立刻站起身形,向甘風池、舒化龍抱拳說道:「既然如此,我不想讓四阿哥走得太遠,應該立刻追蹤!『新麗舂園』各事,請兩位前輩,多多照拂,因我茅龜伯,身上有案,是個黑人……」
甘鳳池搖手笑道:「揚州的事兒,你不必牽掛,可完全放心!康熙仁厚,不會追查舊案,胤禎也因曾當眾宣稱茅十八這只『烏龜大王』,可以活到八十八歲,不會再翻老帳,他大概從此可以『王八太爺』身份,公開活動,不必再藏頭露尾的了!」
書虎頭唯唯稱是,又轉向甘鳳池恭施一禮說道:「萬一我弟弟韋銅錘也來中原,甘大俠不妨施展你各種精妙手段,使他受點教訓,使他知道天外有大,人外有人!否則,我弟弟和我不同,生平絕不吃虧,太以刁鑽古怪!我怕他若是過分狂傲跋扈,會在險惡江湖之中,碰個大釘子的!」
甘鳳池聽得頗有興趣地,點頭笑道:「聽你這麼一說,我便知道韋銅錘除了功力頗高以外,性格行為方面,定和當年的韋小寶,差不許多!你要我設法讓他受些教訓,這種立意雖佳,但結果可能是後生可畏,反而是我這老江湖受了教訓,也說不定……」
韋虎頭莞爾一笑,見小船離岸,並不太遠,遂飄身追蹤四阿哥等人,往北京方面馳去。
舒化龍見韋虎頭身形已杳,向甘鳳池笑道:「甘大俠,你知道我故意在拈鬮之舉上弄了花樣,把你留在揚州之意麼?……」
甘鳳池道:「你大概不是想把我留在揚州,只是想令韋虎頭走趟北京而已!」
舒化龍頷首正色說道:「一來,我近年潛心風鑒,看出韋虎頭喜氣騰眉,福澤極厚,決不會有甚重大災厄差錯!這孩子是塊美玉,亟待琢磨,乘此機緣,讓他走趟北京必然有益無損!再說,四阿哥在這厚結黨羽,準備奪嫡期間,決不敢過分得罪雲南韋家……」
甘鳳池不等舒化龍再向下講,便接口說道:「我倒不怕胤禎對韋虎頭舉措不利,只是有點擔心這孩子太以忠厚老實,不容易逃得出紅綃妖女那種相當厲害的風流擒縱!」
舒化龍失笑道:「男女之情,莫加機鋒操縱,越任其自然越好!反正紅綃身份如謎,究竟是『妖女』?是『魔女』?或是其他有心人埋伏在胤禎身邊的『閒棋俠女』,我們尚不得而知,查起來也相當費事!讓韋虎頭和她惺惺相惜,繾綣一番,或許便弄得清清楚楚,發生良好作用!」
甘鳳池聽得不住點頭,含笑說道:「舒兄老謀深算,令人可佩!如今我也覺得應該讓韋虎頭獨自歷練,走趟北京城了!」
舒化龍笑道:「眼前龍虎暫離,揚州無事,甘大俠帶我去開洋葷吧!」
甘鳳池一怔問道:「舒兄要開甚洋葷?」
舒化龍笑道:「我想去『新麗春院』,打個茶圍,並以所煉靈藥,替庫多絲基,療治惡疾!她和胤禎一夕風流,害了愛新覺羅的子子孫孫,雖是我們預定謀略,但若任其繼續流毒,貽害平民,便迥非本意的了!」
甘鳳池聞言,自然即陪同舒化龍,前往「新麗春院」,向茅十八介紹,並說明韋虎頭已去北京情事。
茅十八因深知四阿哥的精明厲害,倒著實有點替韋虎頭暗耽憂慮,但舒化龍、甘鳳池一再從各方面加以分析,說明胤禎在這結眾奪嫡期間,決不敢對雲南韋家,過分開罪,茅十八才放寬胸懷,不為韋虎頭空自懸憂,而豪情勃發的對舒化龍熱誠招待。
「新麗春院」已成揚州風月聖地,則茅十八用來招待貴賓的,自然是醇灑、美人!
不過,甘鳳池只愛酒,舒化龍也春秋高矣,不近美人,故而茅十八隻選幾名雅擅琴棋,精於彈唱的上選姬人,侑酒添觴,以及偶或尊前助興而已。
這樣的場面,是否有點冷清,不熱鬧呢?
不,熱鬧的事兒,馬上就要開始,並會是熱鬧已極!
首先,不知是由誰發的命令,所有「新麗春院」中的妓女、龜奴,都一齊往麗春園門湧出,似是要迎接什麼特殊貴客。
最特殊的「貴賓」,四阿哥胤禎已回北京,其次的「貴賓」甘鳳池和舒化龍,已被茅十八親自接待在麗冬院樓上飲酒,怎會又是「貴客」降臨,並從所有妓女、龜奴,一齊趨迎的氣勢看來,這位「貴客」的身份,似乎決不會在四阿哥胤禎之下!
其次,甘鳳池正想舉杯飲酒,他的酒杯中,突然跳出了一隻小小青蛙!
舒化龍正以獨煉秘藥,欲為庫多絲基療治極為頑固難纏的國際梅毒,他那把業已留得飄拂胸前,相當漂亮的五綹鬍鬚,突然竟冒煙起火!……
眾妓女、龜奴,一起恭迎的特殊貴客是誰?……
甘鳳池的酒杯小,為何會跳出青蛙?……
舒化龍的鬍鬚,為何會冒煙起火?……
這些很奇怪而很熱鬧的問題,留待次一步解答,筆者必須先敘述那位單人追蹤四阿哥,趕赴北京的韋虎頭所遭所遇!
韋虎頭因四阿哥等一行,業已先走多時,生恐追趕不上,會錯過不少熱鬧節目,故在離開瘦西湖後,他是展盡輕功,兼程疾趕。
誰知就在當日黃昏,在他經過一處不太繁盛鎮集的一家小酒店時,店中突然傳出了「韋家虎子」四字!……
韋虎頭聞聲一怔,立即止步不行,轉身走進酒店!
一來,他從半夜一路疾趕,知今時已黃昏,腹中飢渴!
二來,四阿哥一行,分明去遠,似無法在途中追上,只有等到了北京,再決定是對他明訪,或是暗探。
三來,「韋家虎子」四字,分明是針對自己,但究竟是挑釁?亦或是招呼?如今還弄不清楚。
自己初出江湖,聲名未振,這小鎮酒肆之中,為何有人能一口直道出自己來歷?
有了這種疑問,韋虎頭遂止住腳步,轉身進店察看。
根本用不著找,因為酒店中,十二三副座頭上,只坐著一位身材不甚高大的青衫文士。
韋虎頭本來還想另覓座頭,要點酒飯充飢,那青衫文士見他走進酒店,便把手一伸,揚眉笑道:「四海之內,皆為兄弟,些許一頓酒飯,所值微薄已極!韋大俠賞點面子,就由小弟蕭鴻,作個東吧!」
韋虎頭見這自稱蕭鴻之人,貌相平凡,甚至還略嫌猥瑣,但雙目之中,卻有異芒閃爍,說話語音也有一些難以形容的怪異之處!
因自己進店之故,本是為好奇而來,遂也就不客氣的,在蕭鴻業已叫了不少酒菜的那一桌上,坐了下來,點頭說道:「好,恭敬不如從命,我就叨擾蕭兄,但卻請蕭兄賜告,你怎知小弟姓韋?」
蕭鴻一面為韋虎頭斟酒,一面笑道:「慢說韋兄令尊是一代怪俠,名滿四海、功邁公卿,就是韋兄初試新招,一劍連誅『藏派』中的極高手『呼倫三佛』,還不威震六合?正所謂『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了!」
韋虎頭想不到自己昨夜劍斬「呼倫三佛」之事,已如此遐爾播傳,不禁聽得一怔。
蕭鴻舉杯笑道:「小弟對尊大人欽遲甚久,今日終於有此緣福,結識韋兄,委實無上榮幸,先奉敬韋兄一杯酒吧!」
話完,把自己杯中的酒兒喝乾,向韋虎頭照了一照!
人家把話兒說得極為謙恭,韋虎頭覺得似乎沒有理由不接受這番好意,遂也傾杯飲盡!
蕭鴻等他喝先酒兒,突然失聲一歎!
韋虎頭愕然問道:「蕭兄歎息則甚?莫非還嫌我這樣喝法,不夠痛快?」
蕭鴻搖了搖頭,苦笑說道:「我不是嫌韋兄喝得不夠痛快,而是嫌你喝得太痛快了!」
韋虎頭不解道:「喝得痛快,難道不好?……」
蕭鴻突然換了一種深沉的神色,看著韋虎頭,緩緩說道:「喝得雖頗痛快,但你難道就不怕把條小命喝掉?」
韋虎頭道:「我和蕭朋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似乎沒有理由在酒中下毒害我,我又何必不喝得痛快一點,而要先行試毒,然後才敢入口的,裝出一副娘娘腔呢?」
蕭鴻笑道:「令尊韋小寶的江湖經驗之富,是『回了鍋的老油條』了!他在讓你遠離雲南,闖蕩江湖之際,難道沒有告訴你,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麼?」
韋虎頭漸漸聽出對方話中有話,不禁愕然問道:「蕭朋友為何一再在話中嵌了骨頭,莫非你當真別有用心,在酒中對我耍了什麼花樣?」
蕭鴻陰惻惻的答道:「你在雲南生長,對於苗瑤等族的一些特殊手段,應該不會陌生,有沒有聽說過『降頭』二字?……」
這「降頭」二字,宛如霹靂當頭,把韋虎頭聽得心神一震,臉上立刻變了顏色!
他是在西南地區成長之人,對於苗、瑤等族的神話傳說,以及「降頭」、「用蠱」等特殊手段的厲害程度,自然夙所深聞,但臉色雖變,卻立即恢復正常,仍大大方方的,向蕭鴻舉杯笑道:「蕭朋友不必危言聳聽,我來自雲南,自然熟悉苗、瑤、猓、夷等族,『用蠱』暨『降頭』等的神秘手段,也不致對我施展!」
蕭鴻彷彿受寵若驚的,揚眉拱手笑道:「這我到要竭誠請教的了,彼此不過是萍水相逢,韋大俠怎會對我蕭鴻,如此相信得過?」
韋虎頭笑道:「道理很簡單啊,就是在那『萍水相逢』四字!……」
蕭鴻聽得方自愕然,韋虎頭又復笑道:「由於『降頭』及『用蠱』等手段,太以毒辣厲害,故而凡習此技之人,必先向神前立誓,非遇不共戴天的生死強仇,或有男女情愛,防範對方變心等重大情事,絕對不輕易使用,否則,神必降罰,反害施術之人!……」
蕭鴻聽至此處,點頭接道:「不錯,我也知道凡習這種神秘技術之人,多半必對其所奉神靈,立下不輕易使用的惡毒血誓!」
韋虎頭舉箸夾了一塊滷牛肉,入口咀嚼,含笑說道:「我與蕭兄彼此風來水上,雲度寒塘,向無一天二地之仇,更扯不上半絲半毫的男女愛情糾纏!你縱是此道高手,也不會甘遭神譴的,平白對我下起什麼厲害無比、一經沾染,便如附骨之疽的『降頭』來吧!……」
他方自認為理由十足,說得眉飛色舞,蕭鴻卻向他搖手笑道:「不然,不然……」
這兩聲「不然」,頓時使韋虎頭聽得神色又變!
蕭鴻正色說道:「我們先淡仇恨,後談情愛,仇分『公仇』『私仇』,從『私』的方面來說,我們確無半絲恩怨,但從『公』的方畫來說,卻因各位其主,不得不起鬥爭,誰叫你和四阿哥於麗春園中較技打賭,『空拳擊石馬』上,漏了馬腳,敗露深謀!……」
韋虎頭驚叫道:「胡說,我有什麼深謀,我漏了什麼馬腳?」
蕭鴻冷笑道:「茅十八把石馬碎塊,命人運出麗春園,泯沒痕跡,我趁機一數共是二十八塊,分明每人擊碎之數,都是十四,勝負成為平局!但甘鳳池和茅十八卻偏要評判為十四對十六,使你輸給四阿哥,成為他輔佐心腹,豈非蘊有深謀,暗藏難測打算!……」
韋虎頭真想不到四阿哥還有蕭鴻這樣一個秘密手下,會在麗春園外,從石馬碎塊之上,數出真像端倪,不禁苦笑一聲,欲辯不得!
蕭鴻微笑說道:「四阿哥對於雲南韋家,確思結納,但既發現甘鳳池、茅十八等,用此深謀,卻又不能不略加小心,防患未然!經過再三熟思,最好的方法便是佯作不知,接納你和甘鳳池,作他心腹,但須以隱秘方法,在你們身上加一層容易控制,不虞反噬的保險手段!」
韋虎頭失聲道:「所謂『保險手段』,就是『降頭』?……」
蕭鴻頷首道:「對甘鳳池是用『蠱』,對你則用『降頭』,但韋大俠也不必過分擔心,只要你們對四阿哥無甚惡意,則腹中所隱伏的『蠱』和『降頭』,便永遠不會發作!……」
韋虎頭已知事屬千真萬確,不禁廢然歎道:「四阿哥心機真深,這樣說來,麗冬院樓上的西域陳酒之中,定已下了『蠱』和『降頭』,你如今不過是奉命向我說明,使我有所知戒,行動上必須收斂而已!」
蕭鴻笑道:「不錯,我是奉命,但卻絕非奉了四阿哥之命……」
韋虎頭詫道:「不是奉胤禎之命,還有誰會干預此事?」
蕭鴻笑道:「是本了我家郡主之命,故而對你暗下『降頭』之舉,除了『公仇』,還涉『私愛』,恰好符合了你所瞭解的兩種條件……」
韋虎頭蹬起兩隻虎眼,愕然問道:「我和誰有『私愛』?你說的『郡主』是誰?」
蕭鴻失笑道:「你是聰明人,怎麼一涉利害,便聰明盡失,快變成糊塗蛋了!從我所報的姓名之上,想一想看?……」
韋虎頭驀然從恍然中鑽出一個大悟,出手一招「天台指路」,便向蕭鴻的胸前點去!
他修為不弱,出手極快,這一招「天台指路」,發得突然,彼此對面同桌,距離甚近,似乎絕非二三流的身手,所能閃避得開。
但蕭鴻人雖猥瑣,身手居然甚高,像張樹葉般,恰到好處的飄了開去,口中並含笑說道:「妾本有情,只要郎亦有心,則桑間濮上,到處都是『天台』,又何必還要『指路』?『問路』?……」
韋虎頭目注蕭鴻,邊自心驚對方的輕妙身法,邊自失聲問道:「若與『蕭鴻』有關?應該是紅綃了!她……
她……她不像滿洲人啊,她是什麼郡主?」
蕭鴻笑道:「紅綃不是滿洲人,但也不是漢人,她是夷人,屬於『水擺夷』,是如今『水擺夷』族之中的唯一一位郡主!」
韋虎頭深知「水擺夷」的女郎最美,但為了「纏郎」,用「降頭」的手段,也屬最為厲害!不禁腦海中又幻出紅綃曾使自己神魂顛倒的絕代姿容,急急向蕭鴻說道:「若是紅綃對我為了情愛,暗下『降頭』,韋虎頭面含微笑,心甘情願!但若是胤禎玩弄什麼政治權術,則他就用錯手段,看錯人了!雲南韋家的人,決不是富貴所能淫,威武所能屈!……」
語音至此一頓,略為提高幾分,目注蕭鴻叫道:「說,快說紅綃人在何處?她如今是已回北京,還是尚在途中?並設法讓我見她!否則,韋虎頭不再留情,我要你嘗嘗獨斬『呼倫三佛』的『太陽劍法』……」
這位虎頭大俠,似乎動了真氣。說到後來,「嗆啷」
龍吟起處,果已把長劍擎在手內!
「格格……格格……格格……」
蕭鴻見狀笑了,但以蕭鴻那等猥瑣形狀,所發笑聲,應該不是「嘿嘿」,就是「哼哼」,怎麼用上了形容女孩兒家嬌笑的「格格」二字?
這不是作者稿債太多,有所筆誤,而是事實如此!
韋虎頭才一拔劍,從蕭鴻喉中所笑出的,正是脆如戛玉,囀若黃鸝,美妙無比的女音嬌笑之聲!
韋虎頭失聲道:「難……道你就是紅綃?易容術竟精巧到天衣無縫地步!……」
蕭鴻不答,只是大袖雙飄,旋身而舞,但在極度美妙的舞姿之中,更有一片蘭麝暗香,向韋虎頭鼻觀拂送……
照說,這片暗香,可能是嬌娃體香,可能是追魂毒物,韋虎頭在未能確定前,理應屏住呼吸,加以防範才是!
但韋虎頭好似人已癡迷,只是日光發直的,盯著散發暗香的翩翩舞影,根本不曾作任何防護動作。
等到蕭鴻的舞影一停,他早已由猥瑣男子,變成了絕代嬌娃,帶著滿臉倩兮巧笑,站在韋虎頭面前的,不是那位在四阿哥揚州行館中,與韋虎頭匆匆一面,便令他心驚絕艷,情難自己的紅綃,卻是哪個?
韋虎頭再見紅綃之下,委實心慌意亂,連話都不知說什麼好的,只是手兒一鬆,把剛剛拔出鞘來的那柄劍兒「哨啷」落在地下!
紅綃把兩道美得不能再美的似水目光,盯在韋虎頭那張通紅俊臉之上,似憐似愛的,嫣然一笑叫道:「韋……韋……咳,我總比你大上兩歲,乾脆叫你韋兄弟吧,你……肯不肯原諒我?因為我對你說了假話!」
韋虎頭並不懂她這「假話」二字,意屬何指?不禁為之一愕。
紅綃笑道:「麗冬院樓上,庫多絲基的香閨之中,四阿哥曾在酒中對周老二、甘鳳池,和你,施展了不同手段……」
韋虎頭接口道:「我知道,周老二喝了毒酒,屍已化血,甘大俠是中了『毒蠱』,我則中了『降頭』!這完全都是事實,哪裡有什麼假話?」
紅綃朱唇一掀,微露貝齒說道:「周老二屍已化血是真,甘鳳池,中了最難祛解的『金蠶蠱』,也半點不假,但你的腹中,除了『心、肝、脾、胃、腎』等恥腑之外,卻是乾乾淨淨,那裡有半點什麼『降頭』?……」
韋虎頭把顆頭兒,搖得像撥浪鼓般,接口笑道:「不信,不信,胤禎不是氣度寬宏之人,他絕不會由於建寧公主的那點關係,真把我當作是他表弟……」
紅綃嫣然笑道:「四阿哥委實是個六親不認的冷血辣手之人,在麗冬院的樓上,你也的確中了『降頭』,但如今業已消祛得乾乾淨淨!」
韋虎頭起初不懂,旋即恍然叫道:「莫非你已把『降頭』解藥,暗藏在曾說我喝得頗為痛快的那杯酒兒之中?」
紅綃失笑道:「傻兄弟,你!你終於不太傻了……」
韋虎頭皺眉叫道:「既然如此,何必當初?麗冬院樓上房中……」
紅綃不等他往下再說,便自接口笑道:「當時是四阿哥既定策略,我不得不從他之意,但背著他的,卻覺得不應該欺負你這等初出江湖的老實人!遂決定化裝相見,先解『降頭』之毒,你若當我是個朋友,不妨姐弟論交,共傾心腹!你若當我是個妖女,也不妨彼此各憑藝業修為,公公平平放手一搏!」
韋虎頭臉上發燒,心頭狂跳,嘴唇連連蠕動,就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紅綃看著他,面含嬌笑,緩緩說道:「不要急,慢慢的想,等想清楚了之後,當我是仇,便俯身拾劍,不必絲毫留情,施展傳自『獨臂神尼』的『太陽劍法』!若當我是友,不妨便嘴巴放得甜些,叫我一聲紅綃姐姐!」
韋虎頭聞言,又復怔了好大一會兒,方俊臉紅得不能再紅,目注紅綃,從嘴唇間,羞羞澀澀的,迸出了「姐姐」二字。
紅綃笑了……
她笑得那麼嬌,那麼美,對韋虎頭流露了十分親切,和十分愛憐!
就在這美得醉人,媚得撩人的笑容之中,紅綃又舉袖一拂!
隨著拂袖之舉,又是一陣沁人心脾的香氣湧來,但這陣香氣,與紅綃先前旋身作舞的香氣,卻不大一樣。
先前的香氣,只是味道宜人而已,如今這陣香氣,卻具有迷神作用,使韋虎頭才一入鼻,人便暈倒!
等到韋虎頭從昏迷中恢復知覺,有了感覺,那種感覺便太美妙了!
他覺得自己不再是暈躺在酒店中硬梆梆的地下,而是睡在軟綿綿的床上。
不單床軟,而且衾溫,不單衾溫,而且懷中還有一具軟綿綿,香馥馥的凸凹玲瓏肉體!
韋虎頭又驚又羞的,正待起身,卻被懷中人兒摟住,並向他眼前伸過一段白得像羊脂玉的藕般手臂。
這玉臂瑩潔無疤,但卻有一粒比黃豆略大,好似「硃砂痣」卻又不是「硃砂痣」的朱紅圓點。他懷中這具軟綿綿香馥馥的嬌軀,自然就是紅綃,她把香腮偎在韋虎頭的頰旁,低聲笑道:「虎頭兄弟,看看我的右臂,你認不認得臂上近肩頭處的那粒朱紅圓點?」
韋虎頭經驗雖差,知識不陋,細一注目之下立即答道:「這……這有點像是表示女孩子家清白的『守宮砂』嘛?……」
紅綃笑道:「對了,宮砂宛在,不僅顯示你我一夜同衾,雖然極為親熱,卻大防未逾,彼此未及於亂!也同時證明了四阿哥對我頗有忌憚,我才能善守葳蕤,未被他狂妄攀折……」
韋虎頭聽得把「卜卜」心跳,緩了下來,目注紅綃,低聲問道:「紅綃姐姐你……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和四阿哥究竟是什麼關係?」
紅綃點頭道:「我當然要說,我從小遇一異人,帶入深山,傳授武學,而四阿哥也曾隨這異人學藝,我和他之間,沾上了一些師兄妹的關係……」
韋虎頭方「哦」了一聲,紅綃又復說道:「十四阿哥領兵征邊,我父兄暨整個族人,幾乎全為所滅,我自然把十四阿哥視為不共戴天深仇,而他頗得康熙寵愛,恰是四阿哥爭位奪嫡的的最強對手!我遂自然而然的,投入四阿哥麾下,作他心腹,但最大目的,卻是幫他擊敗十四阿哥,不令十四阿哥繼位為帝,才容易報我族人父兄之仇!」
韋虎頭問清了紅綃與四阿哥的複雜關係,突然想起一事,又復問道:「這次四阿哥匆匆離開揚州,趕回北京,究竟是有何急事?」
紅綃答道:「一來京中以信鴿飛報,康熙情況不佳,龍馭上賓之期,恐怕就在旦夕。二來,根據密報,康熙已立遺詔,內定『傳位十四皇子』,此詔若一經顧命大臣宣佈,局面便一敗塗地,無法收拾!故而,四阿哥非立即星夜回京,親自以非常手段,設法救濟不可!」
韋虎頭詫道:「康熙既於遺詔中明定『傳位十四皇子』,四阿哥那裡還會有什麼非常手段,具有回天之力?」
紅綃道:「詔書既定,挽局自難,但據我猜測,四阿哥雄心萬丈,志在必得,他可設法偷改遺詔,把那『傳位十四皇子』的中的『十』字,頭上添了一橫,尾上加了一勾,豈不變成『傳位於四皇子』了?」
韋虎頭「呀」一聲叫道:「辦法倒相當聰明,但康熙若在尚未嚥氣之前,得悉這種情況,必然知是胤禎所為,龍心震怒之下,恐怕連他這『阿哥』身份,都會被黜的呢!」
紅綃頷首道:「你的顧慮不錯,故而四阿哥不改遺詔便罷,他若改了遺詔,便一定不能再容許康熙知曉遺詔中的那個『十』字添頭加尾,起了變化之事!」
韋虎頭神情一震,失聲說道:「難道他還敢弒父……」
紅綃冷哼一聲,接口說道:「說不定啊,四阿哥不是講究『忠孝』之人,到了利害關頭,尤其是關係帝位成敗,他……他!他什麼梟獍手段,作不出來?……」
說至此處,妙目流波的,望著韋虎頭,嫣然笑道:「我的肺腑之言,業已對你盡吐,你的心腹之事,卻還半點都沒有說給我聽……」
韋虎頭赧然道:「你還沒有問我嘛,我不曉得你想知道什麼?反正我已叫你『姐姐』,包管對你這『紅綃姐姐』,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是。」
紅綃笑道:「好,我先問你,你和甘鳳池等為什麼要設法從賭輸東道之上,接近四阿哥?是不是仍志切先明,心懷光復,想伺機把胤禎刺殺?……」
韋虎頭搖頭道:「姐姐猜對一半,猜錯一半,志切光明,心懷光復是真,但為了這千秋大業,卻不是想刺殺胤禎,而是想大家盡力,幫助他登上皇帝寶座!……」
紅綃不解道:「這是為什麼呢?胤禎凶狠忌刻,察察為明,不會是好皇帝!他若登基,四海生民,尤其是漢族子孫,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韋虎頭道:「晏安酰毒,人心將死,甘大俠和另外一位舒前輩,在瘦西湖中,商定大計,就是要利用胤禎的殘酷不仁手段,對耽安麻木人心,適時的加以刺激!」
紅綃聽得悚然一驚,目閃奇光說道:「嗯,這是奇招,也是高招,想得太深刻了!我再問你,甘鳳池設法弄了胤禎的一塊玉牌,想出關幹什麼呢?」
韋虎頭覺得既然傾心結友,便應置腹推心,遂毫無所隱的從實答道:「我爹爹從一些佛經中,獲得秘圖,知道關外鹿鼎山下,埋有敵國寶藏,其地理風水,並關係清室的『龍脈』氣運……」
紅綃聽至此處,已知其意笑道:「原來甘鳳池是想掘取藏寶,毀損『清室龍脈』,才設法從四阿哥手中,弄了那面玉牌,以期進行順利!」
韋虎頭道:「立意雖是如此,但我卻贊成一半,反對一半,主張只取藏寶,不斷龍脈,經過集會研究,結論是此事反正不是在目前進行,究竟手段激烈到何等地步?端視四阿哥奪嫡登位後的表現而定!……」
韋虎頭對於這兩項重大機密,都毫無所隱,侃然直言,但心中卻怕紅綃會繼續提出下一個問題,因為利用庫多絲基國際濫交的厲害「梅毒」,於不知不覺中,貽害愛新覺羅子孫,委實太以偏門,使他這臉嫩之人,不好意思出口。
還好,紅綃對此,毫未問及,只是起身,對韋虎頭臉上親了一親,嫣然笑道:「虎頭弟弟,你慢點走,不必太急,我則非要趕回北京,替胤禎辦理要事,你一到京城不必亂跑,便直接來四阿哥府中找我!」
話完,人化紅雲,飄然出室。
韋虎頭還想拉住她,再發繾綣一番,誰知手兒抬得起來,全身卻軟綿綿的,仍未恢復氣力……
等紅綃走後,約莫半個時辰,韋虎頭才慢慢復原,一面整頓衣裳,一面揣測與紅綃互傾心腹的這場艷遇,不知究竟是福?是禍?……
是福?交了一位知心膩友,探出了四阿哥的不少秘密,也解去了在麗冬院樓上中的「降頭」,何況宮砂在臂,朱痕宛然,顯示了紅綃這位水擺夷的郡主,仍然玉潔冰清,雖然貼身隨佑胤禎,並未超越人防,與他有甚苟且。
是禍?則自己為了彼此示誠,投之桃李,報以瓊瑤,竟把舒化龍、甘鳳池所決定實行有關千秋光復大業的最最重大機密,完全掬誠相告,萬一紅綃對自己是虛情假意的一種圈套,後果便哪裡還堪想像?
由於雖然喜「得」,卻更慮「失」,韋虎頭人雖復原,衣裳也整頓妥當,卻仍呆坐這張生平初與女子同衾共枕,縱尚未及於亂,昨宵仍有不少旖旎風光的床兒之上,成了「出神」,甚至「失神」狀態!
良久良久以後,韋虎頭才略復神智,知道「失神」或「出神」無用,不論是福,是禍,自己也必須走趟北京,看看四阿哥企圖偷改康熙遺詔的算計,是否成功。並須想個法兒,對紅綃的態度,徹底試探一下,否則,今後自己心中有事,必將食難甘味,寢難安枕,日子卻如何過法?
想明白了以後,他不再對床眷戀,立刻下床出室,準備趕赴北京。
才出室門,便逢異事!
所謂異事,是有人對他襲擊,並襲擊相當惡毒,是從左、右暨後方來了個同時下手。
左邊來的襲擊,是三枚專破各種內家功夫,護體橫練,相當霸道的「白虎喪門釘」!
右邊來的,是一蓬「喂毒斷魂砂」!
這種襲擊,太出韋虎頭的意料,使他來不及喝問,也來不及拔劍。
萬般無奈之下,真氣凝處,左掌疾翻,一式「推雲逐月」,硬以強勁劈空勁力,把那三根最霸道的「白虎喪門釘」,凌空震毀,並向上斜飛無影!
右掌連袖微拂,以「流雲鐵袖」功力,也把那一蓬「喂毒斷魂砂」統統震落在地!
兩樁比較霸道的暗器無功,一樁無聲無息的暗器要命!
左右有敵,已出韋虎頭的意料,他這江湖經驗又嫩又差的初出茅廬大俠,哪裡還會顧慮得到背後也可能有敵?……
何況真力內勁全凝在左右雙掌,分拒霸道暗器,豈不等於是把後背部分,毫未設防的交給敵人!
於是,在「白虎喪門釘」、「喂毒斷魂砂」,雙雙無功之際,那三根「燕尾戮魂針」,卻完全打中韋虎頭,並還是他後背最致命的「脊心穴」部位!
「哈哈哈哈……」「哼哼哼哼……」「嘿嘿嘿嘿……」
韋虎頭「脊心穴」上,才有了三根「燕尾戮魂針」,暗藏的敵人,便各發怪笑,從三面一齊出現!
左面出現的,是個黃衣僧人。
右面出現的,是個瘦削灰衣老者。
在韋虎頭身後一丈左右的房脊後出現的,卻是個白髮飄蕭的手持短拐的黑衣老嫗!
韋虎頭一見對方現身,立即怒聲問道:「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我和你們都陌不相識……」
瘦削灰衣老者搖手接口笑道:「不必問了,我們可以不讓你作個糊塗鬼,對你實說無妨!第一,四阿哥羽翼已豐,我們不願意再令雲南韋家的人,和他沆瀣一氣,助紂為虐!……」
韋虎頭聽至此處,恍然說道:「我明白了,你們是二阿哥門下黨羽!」
灰衣老者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指著黃衣僧人,繼續說道:「第二,『呼倫三佛』大意失荊州,喪生在你這小輩,和紅綃妖女的算計之下,藏派中另外一位高手『白虎羅漢』,豈能不為『呼倫三佛』,設計報仇?……」
「三佛都一齊-,憑他一個區區『白虎羅漢』,就能殺我報仇?……」
那白髮飄蕭,手持短拐的黑衣老嫗,突然冷笑說道:「小輩活不到半盞茶了,還敢張狂高傲!戚老大,告訴他,我是誰吧……」
灰衣老者向韋虎頭獰笑說道:「這位老婆婆雙姓端木,單名一個玨字,外號『百毒夜叉』,她身上手上的任何東西,都是江湖中人聞名喪膽的追魂帖子!」
韋虎頭也突然失笑:「你告訴我則甚?是想嚇唬我麼?江湖中,縱然害怕這位『百毒夜叉』端木玨,我卻不怕,因為我不是江湖人啊!」
他這不成理由的「江湖人怕,我卻不怕,因為我不是江湖人物」一語,真把名叫戚老大的灰衣老者、白虎羅漢,和「百毒夜叉」端木玨等三人,都聽得為之一怔!
戚老大首先意存挑撥的,向「百毒夜叉」端木玨,叫道:「端木婆婆,我已經告訴他,你是誰了,這個韋小寶的大兒子,卻把『百毒夜叉』視如無物,他仍然並不怕你!」
這時對方三人,已未采三面合圍之勢,均一齊站在韋虎頭的對面,端木玨點了點頭緩緩說道:「他不怕我,一定有原因的,這孩子絕不倘單!……」
戚老人道:「端木婆婆是認為他已練成了萬邪不懼,百毒不侵的『金剛不壞身法』!……」
端木玨搖頭道:「慢說他的年齡不可能有此成就,就是他爹爹韋小寶,和他七個媽媽中,功力最高的蘇荃、雙兒,也未必有那等火候!……」
白虎羅漢似乎突然明白的「哦」了一聲道:「那定是端木婆婆適才所發的三根『燕尾戮魂針』,不曾打中他了!」
端木玨「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三根『燕尾戮魂針』,如今尚插在這孩子的背後『脊心穴』上,你是江湖人,曾在江湖中聽說這『百毒夜叉』的十三種獨門暗器中,出手時,有哪一件或哪一次,失過手麼?」
白虎羅漢唸了一聲佛號道:「事情奇怪,『脊心穴』乃是致命死穴,既中了端木婆婆的『燕尾戮魄針』,他應該如今已漸漸全身化為血水的了?……」
端木玨道:「縱不全身化血,至少也應該舌硬喉封,無法說話!可是,如今他不單舉措如常,並毫無懼色,事情著實奇怪得令我十分奇怪!」
「噗哧……」
這聲音不是有人中了兵刃,或是暗器,而是韋虎頭忍俊不禁「噗哧」一笑!端木玨以一種奇詫目光,望著韋虎頭道:「你……你……你為什麼笑?能不能告訴我發笑之故?……」
韋虎頭道:「我先問你,你的『燕尾戮魂針』,比起我媽媽的師傅『獨臂神尼』掌中寶劍的威力,兩者強弱如何?」
獨臂神尼太陽庵主幾乎是江湖中正邪的群流共仰之人,端木玨的「百毒夜叉」名頭,雖然甚為響亮,卻仍不敢褻瀆的,神情一肅,應聲答道:「庵主前輩神功,一劍威力,足摧百敵,豈是我老婆子兒根飛針暗器,所能比擬?」
韋虎頭眉兒雙揚,神氣活現說道:「想當年,我爹爹在五台山救駕,曾挺胸挨了獨臂神尼一劍,仍告夷然無傷!我若連幾根『燕尾戮魂針』都挨不起,哪裡有臉承認是來自『雲南韋家』四字?……」
他在說話之間,居然探手背後,從「脊心穴」上,把那三根「燕尾戮魂針」,給慢慢拔了下來。
韋虎頭拔針在手,看了兩眼,突又向那位「百毒夜叉」端木玨,含笑問道:「端木老婆婆,你這種『燕尾戮魂針』能在多遠距離,迴旋見准?……」
端木玨因自己百發百中,萬試萬靈的得意暗器,竟會突然在韋虎頭身上失效,正自愕然思忖,聞言之下,隨口答道:「三丈之內,可以無聲,三丈以外,因需貫注極強內力,難免有些做破空聲息!這種針上,只有『燕尾』,未鑄『尾翼』,於力量能及之處,見准雖然不難,但要想飄翔迴旋,卻是辦不到了!」
韋虎頭從目中閃現一種神秘意味笑道:「我覺得有種特殊手法,似乎不單能令這種『燕尾戮魂針』,飄翔迴旋,並可把快慢速度,隨意控制!」
端木玨認為韋虎頭是胡亂吹噓,毫不相信地,搖頭說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只要能使這種『燕尾戮魂針』,迴旋見准,我老婆子便立誓歸隱,不再侍候二阿哥,並答應送你一件闖蕩江湖極為有用的保命之物!」
韋虎頭揚眉一笑,先把右手象車輪般轉了兩個大圈,然後便把手中那三根「燕尾戮魂針」,向身右丈許以外的沉沉暗影中,發了出去。
飛針出手時,是走直線,但飛進暗影中,便失去蹤跡!
端木玨笑道:「這就是你所吹噓的特殊手法麼?針兒還要多久,才可以飄翔回頭?……」
韋虎頭笑道:「這種特殊手法,名稱也非常特殊,叫做『光棍打光棍』,你希望飛針回頭則甚?飛針若是回頭,對於你們,未必有什麼好處。」
端木玨越聽越覺得奇怪道:「『光棍打光棍』?這句話兒的意思是,『……一頓還一頓』啊?……」
話方至此,他們同來三人中,名叫戚老人的灰衣老者,突然全身一軟,仆倒在地!
端木玨想起「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之意,趕緊目注仆倒在地戚老大的那件灰衣背後!
不錯,就是在「脊心穴」的位置上,插著一根「燕尾戮魂針」!
「奇怪……」
這「奇怪」兩字,剛剛進出端木玨的喉間,那準備用「白虎喪門釘」,暗算韋虎頭,替「呼倫三佛」報仇雪恨的白虎羅漢,又連「哼」都不哼一聲的,也告仆倒在地!
這回,連看都不用看了,端木玨知道白虎羅漢的背後「脊心穴」上,必仍又插了一根「燕尾戮魂針」。
雖然,她弄不懂飛針怎會迴旋,並「光棍打光棍」的回敬怎得如此準確?但事實擺在眼前,著實勝於雄辯,遂頹然一歎,向韋虎頭說道:「江湖代有英雄出,各領風流數十年!我雖然有點納悶,但也用不著研究『燕尾戮魂針』為什麼傷不了你,並會迴旋回頭!既然立誓歸隱,連北京也不必回了,江湖中從此便沒有我『百毒夜叉』這號人物!……」
語音至此略頓,把手中那根長尺許,黑黝黝的短拐,遞向韋虎頭道:「這就是我事前答應要送給你的東西,用法妙處,一望便知,但在我老婆子臨去之前,卻想請你告訴我,光棍打光棍的第三根『燕尾戮魂針』,為什麼不曾回飛回頭,還敬我呢?」
韋虎頭笑道:「我自己也十分明白,但道理大概就在於你在提起我媽媽的師傅獨臂神尼時,自居後輩,未敢褻瀆,存有幾分禮敬!」
端木玨恍然有悟地,頷首道:「有道理,確有道理!獨臂神尼『太陽庵主』,論功力世罕其敵,幾達『劍仙』造詣,乃是武林前輩!論俗家身份,又是先明祟禎帝的長公主,端木玨有多人的膽子,敢對她老人家佛駕,妄加褻瀆?……」
說至此處,肅然恭身,合掌向西方空中,神色虔誠的,拜了三拜。
端木玨對「太陽庵主」獨臂神尼,表示禮敬之後,不再絲毫遲疑的,便自騰身馳去。
但身形縱出丈許以後,半空中忽又叫道:「韋大俠,我送你的紀念品,名叫『三絕拐』!所謂『三絕』,就是這根尺來長的短拐,具有『攻敵、防身、度厄』等三種妙用!這是武林前輩『鐵拐醫聖』賽華佗的遺物,被我從一古墓中,無意得來,你不要因為看不起我,而把這件寶物,隨便丟掉!……」
她是邊縱邊自發話,話聲了處,人便去遠,隱去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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