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香肌親枕席 貞關不破是風流 文 / 諸葛青雲
杜人龍、奚沅齊順葛龍驤手指之處,果然見遠遠山徑之上緩緩走來一匹青色毛驢,驢上坐著一個白髮老者。
杜人龍叫道:「葛師兄!你看這匹毛驢多好?青得連—根雜毛都看不見。」
葛龍驤還未答言,奚沅好似想起什麼事?皺眉問道:「杜小俠眼力真好,隔著這遠竟能辨清驢身毛色,實令奚沅敬佩!杜小俠你再看看,那騎驢老者是不是白鬚黑髮而甚為瘦削矮小?」
杜人龍抬頭看處,哪知就這兩句話的工夫,並未聽見什麼急驟蹄聲,那青色小驢業已只離三人半箭不到。驢上老者果然如奚沅所言是白鬚黑髮,須白如銀,發黑似漆。雖然騎在驢上,仍看得出身材矮小瘦削;但雙眼神光極足,偶而眼皮—翻,便如打了一道電閃似的!距離既近,奚沅也自看清來人形貌,神色忽然劇變,低聲向葛、杜二人說道:「兩位小俠,這是一個十幾年來未履江湖的武林怪傑,少時最好由我一人答話。」
葛龍驤也已覺得從雙目神光程度看來,這驢背老者武功確實不弱,又生具這種白鬚黑髮異相,怎的未聽恩師及醫、丐、酒三奇等談起此人?但見奚沅那等神情,猜出來人生性定極怪癖。方自把頭微點,青色小驢蹄聲得答,業已走到三人面前。
那小驢一身青色細毛,油光水滑,兩隻大耳聳立,顧盼生姿,神駿已極!杜人龍竟自越看越愛,驢上老者,目光瞥及奚沅,停蹄冷冷說道:「奚三!想不到在這劍門山上會遇見你,你師父可好?替我帶個口信,說我業已二度出山,不過西南有事,要到年底才能前去找他。
當年那筆舊賬,連本帶利,也該算一算了。」
奚沅神色莊重,恭身答道:「伍老前輩來得太遲,先師十一年前即歸道山!不過奚沅忝為『關十一丐』弟子,天大冤仇也敢為先師承擔,伍老前輩是否有所指教?」
伍姓老者從鼻孔中「哼」了一聲道:「你師父倒早早擺脫了是非恩怨,教我遺憾終身,委實令人惋惜!你方才幾句話,雖是慷慨激昂,但明知我定例不與後輩動手,也有些故意取巧之處。
我今天特別高興,你師父那筆舊賬就算是我在他靈前奠物,從此不必再提!你同行這兩個少年,是何來歷?根骨比你高出太多!我二度出山以來,第—件事就是要物色一個衣缽傳人,以繼承我在窮山幽谷面壁十三年所得的無雙武學!你問問他們,看哪個有此緣分?」
奚沅想不到這伍姓老者好端端的給自己出了這道難題,不由雙眉緊皺,正思怎樣答覆;杜人龍聽這老者竟想收自己和葛龍驤作徒弟,不由好笑,眉毛—揚說道:「這位老人家怎的這樣沒有見過世面?十三年空山面壁,算得了什麼?自詡為無雙武學!你把『諸葛陰魔醫丐酒,雙凶四惡黑天狐』等武林十三奇,置之何地?俗話說得好:『滿瓶不動半瓶搖』!就憑老人家這種驕狂自滿語氣,恐怕想做我們師父,還不配吧?」
杜人龍這兒句話,語語尖酸,奚沅聽得不禁在腹中一迭聲的暗暗叫苦,但那白鬚黑髮老者真是怪人,越聽面上越露笑容;等杜人龍說完,竟自樂了個仰天哈哈大笑,笑畢拈鬚說道:
「好,好,好!老夫生平最喜歡的就是像你這樣刁鑽刻薄而膽大妄為的小鬼精靈!看你這副神態,你師父大概也不是什麼無名之士。快杜人龍起先對這老者頗為鄙視厭惡,但現在突然覺得此人別具一種風趣,笑聲答道:「我叫杜人龍。至於老人家的姓名麼,因你們這些人物,什麼顧忌規例太多,我暫時不加請教,等會兒問問奚兄好了。」
白鬚黑髮老者哈哈笑道:「你這小鬼對我脾胃,老頭子就去找趟黑天狐,我們十月初三歸雲堡見。」說完,雙腿一夾,那頭青色毛驢四隻小蹄翻處,剎那之間,便已轉入萬山叢中不見。
奚沅等他形影俱杳,搖頭歎道:「這位老人家,怎的忽然再入江湖?並恰恰和我們相遇,又立意看中杜小俠,真弄得人啼笑皆非!二位小俠可知道此人的來歷嗎?」
葛龍驤、杜人龍—齊搖頭答稱不知。
奚沅雙眉緊鎖說道:「扛湖中的極負盛名人物,除武林十三奇之外,近有北道南尼,還有雙魔一怪!北道三絕真人邵天化,聽說已然死在華山;南尼摩伽仙子,也已改邪歸正!黑白雙魔聲勢最大,但長年都在西崑崙星宿海,輕易不履中原,並傳聞早已化去。一怪卻就是我們方纔所遇的黑髮白鬚老者,此人姓伍,名天弘,江湖賀號『鐵指怪仙翁』。平生行事,怪異無論,一語相投,瀝肝披膽,俱所甘願;但有時睚眥之顧,卻會成為不世深仇!十多年以前,這伍天弘不知遭受一種什麼挫折,竟在江湖絕跡,如今突然出現西南,又與杜小俠添上這場牽扯。倘若他真把黑天狐藏處找到,烏蒙山歸雲堡中見面之時,杜小俠不肯把尊師名號如言說出,這場麻煩可真不在小呢!」
杜人龍笑道:「奚兄,你說他怪,我倒看這老頭滿有意思!他若探不到黑天狐的藏身所在,自然不好意思去往歸雲堡尋找我們;萬一當真被他探到,我和我葛師兄便要先行鬥他一鬥,教他曉得徒弟豈是那麼容易收的?」
奚沅見葛、杜二人業已聽自己把「鐵指怪仙翁」伍天弘的來歷說明,仍然毫不在意,不由以為他們年輕氣盛,恃技驕人!自己身受他們救命重恩,伍天弘的厲害久所深知。休看他今日聽任杜人龍頂撞譏嘲,隨和已極;若找到黑天狐蹤跡以後,杜人龍只一毀約失言,立刻便是天大禍事!自己師友之中,尚想不出有人能夠抵敵此老。獨杖神叟萬雲樵為慶祝百歲整壽,設下那「百杖爭雄大會」,如今在無心之中請去這位魔頭;倒要想條什麼妙計,不要弄得大煞人家風景才好。
葛龍驤知道這「鐵指怪仙翁」,即與西崑崙星宿海的「修羅二怪」黑白雙魔齊名,武功必有獨到之處!看奚沅這種神色,是為杜人龍擔憂後果;不忍令他過分焦急,含笑說道:
「奚兄請勿為此事掛懷,葛龍驤絕非自矜武技;這位怪仙翁,看來不會比我們高出多少!何況宇文屏足跡難尋,我杜師弟所出的第一道難題,他就未必準能通過。我們還是照原定計劃,且作勝游,瞻仰瞻仰青城、峨嵋等名山景色,以蕩滌胸襟塵欲吧!」
青城山在四川灌縣西南,群峰環衛,狀如城郭,諺稱神仙都會。黃帝曾封此山為「五嶽丈人」,故又名「丈人山」,道書號之曰「寶仙九室之洞天」,烈為十大洞天之一。葛龍驤、杜人龍是初次登臨,奚沅卻是識途老馬:在他指點引導之下,幽壑危峰,窮奇而探,果然峰峰挺秀,壑壑靈奇,環壁煙蘿,疊屏雲錦,丹青一發,紫翠干般!葛龍驤生長在南嶽涵青閣,所到過的廬山「冷雲谷」和龍門「天心谷」,景色也自絕佳,但總覺得比不上這青城山的自然靈妙。
爬上一座參天孤峰,極目睛蒼,襟懷自遠,葛龍驤不由歎道:「以前總以為『第一青城擅,無雙紫閣推』之語,不盡不實!今日身臨其境,才知所譽不虛!無怪此山道觀極多,玉珮金當,天爐地鼎,原應在這種靈山妙境,才相配合呢……」
杜人龍忽然訝道:「葛師兄你聽,峰下竟有人來!難道還有和我們一樣,有此雅興月夜攀登這青城絕峰嗎?」葛龍驤笑道:「來者共是兩人,輕功看來不弱,既然月夜遊山,總非俗士,看看是何等人物?能多認識兩位西南英俊也好!」
奚沅此時靜心傾耳,仍只聽到極其輕微的一點聲息;見葛龍驤竟能從這點輕微聲息,分辨出來者人數、武功,不由心中加了幾分敬佩。
葛龍驤原以為月夜登峰,必是高雅之士,存心結識;但等峰頭人影一現,不禁眉頭大皺,暗叫晦氣不迭!原來上峰之人,一個是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的壯年道士,另一個則是奇醜無比的婦人;上身穿著一件蔥綠短襖,下身一條同色的羅裙,但腰間卻繫了一條大紅絲帶;又矮又胖,獅鼻豬目,兩顆大黃板牙齜出在血盆大口以外,簡直稱得上氣死無鹽,羞走嫫母。
奚沅卻自這醜婦與道士上峰,便在暗暗留神,不住打量,突然眉頭一皺,向葛、杜二人說道:「兩位小俠,我們走吧!」
葛龍驤方一點頭,那矮胖醜婦竟然湊近身來,咧開大嘴,用那破鑼一般的聲音說道:
「小兄弟慢走,我送你一朵花戴!」竟自鬢間摘下一朵粉色小花,要想替葛龍驤插在所著青衫的大襟之上。
葛龍驤聽她開口就叫自己小兄弟,說話之時,又唾沫橫飛,媚眼連拋,不由厭惡已極!
劍眉方自雙挑,奚沅已在—旁接口說道:「這位姑娘,可是雲南滇池風流教主門下?在下奚沅,窮家幫幫主儲南州是我師兄,這朵花兒不要送了。」
醜婦把兩隻豬眼一瞪說道:「窮家幫有什麼了不起?姑奶奶只要一高興,再送朵花給你們幫主儲南州戴戴,也說不定。」
奚沅知道這風流教中規例,送人花戴,就是要把這人擄為面首之意。現聽醜婦居然出語辱及自己師兄丐幫幫主,不由大怒,冷笑一聲說道:「賊婆娘簡直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是你們教主魏無雙,也不敢絲毫輕視我窮家幫的威名!如此淫蕩輕狂,及出言無狀,奚沅要加儆戒!」說罷右掌一揚,向醜婦當胸劈空擊去。
醜婦一聲蕩笑,身形微飄,已自把掌風讓過。兩手一舉,毫未帶甚風聲,輕輕緩緩向奚沅迎面抓去。
葛龍驤認出她這虛空一抓,竟是旁門中的厲害功力「無風陰爪」!恐怕奚沅萬一抵擋不住,要吃大虧,右手五指輕彈,用了六成「彈指神通」。醜婦雙掌陡然如中利錐,奇痛入骨!
已知遇到高人,「好漢不吃眼前虧」帶著傷痛,與那道士雙雙逸去。
葛龍驤見她神情淫蕩,長相醜陋。轉面又對奚沅問道:「奚兄,你方才問的那醜婦可是『風流教』門下,這『風流教』名稱邪惡,內容如何?既在雲南滇池,恰好是我們原定行程之內;倘若系害人組織,順便把此教剷除,也好為西南人民除一禍患。」
奚沅聽他問起風流教之事,正色答道:「這風流教是一位紅粉魔頭所創,此女姓魏,名無雙,武功詭異,似非中土各派家數。此教規模不大,共收女弟子七人,而教址亦只知是在雲南滇池之中,但無固定處所。適才所見魯三娘,是魏無雙門下第三弟子,最稱淫凶狠惡,身畔帶著甚多迷香暗器。想是震於葛小俠神功,不敢施展,便即逃遁!既以『風流』命教,當然不是善良組織。我們路過之時,憑兩位小俠的絕世武學,或可為西南少年子弟除一吸血惡鬼!不過這風流教門下弟子,各種迷香暗器之中,大半兼帶媚藥,厲害無比,稍有不慎,任憑你英雄蓋世,也不得不在她們裙下低頭,失足成恨。」
葛龍驤在這風流陣仗之中,吃過大苦,如今想起追魂燕繆香紅那種袒裼裸裎、臀搖乳顫的淫形浪態,猶覺噁心!一聽雲南滇池之內,又出了這麼一位紅粉魔頭,風流教主魏無雙,俠心早動。定意蕩此妖氛,在西南一帶留些功德。
三人游罷青城,順著岷江南下,暢遊峨嵋,然後再南行人滇。葛龍驤因有這「風流教」
一事縈心,沿途不欲多事留連。反正黑天狐宇文屏藏處隱秘,難遇難尋,所以把峨嵋勝景盡興登臨之後,便直接奔向雲南昆明附近的滇池而去。
葛龍驤等三人,到得昆明,正是菊芳蘭秀,雀叫蛩鳴的清秋時節。既到昆明,就是不為風流教,也必先游滇池。三人買棹乘舟,盡興遊覽。五百里滇池,浩瀚無垠,水平如鏡。葛龍驤笑指遠方,向奚沅及杜人龍說道:「奚兄及杜師弟,你看四外的丹青霜葉,水墨雲煙,暮藹微烘,夕陽殘照,我們這一葉扁舟,真如身在畫圖之內!尤其是那天邊極遠的淡淡一抹,分不出是雲是山?委實美極!胭脂三尺浪,螺黛一痕秋,這滇池風光比起天心谷湖蕩的清深幽靜,和大海浩瀚汪洋,別具一種淡遠之趣。我雖非『智者』,卻覺得樂山不如樂其水呢!」
突然—條梭形快艇,從自己所乘船隻的八九尺外,電疾劃過!划船的是個紅衣少女,雙槳運用如飛。但在經過船頭的剎那之間,玉臂輕抬,似有一線金光,當空微閃!杜人龍眼光何等銳利,猿臂輕伸,就用手中竹筷夾住那線金光。原來是枚四五寸長的金針,針上還纏著一捻細紙。
杜人龍取下針上所附紙捻,打開看時,只見上面寫著「拙徒歸報,有身懷絕技之翩翩公子,俠蹤突蒞西南,並且有問罪魏無雙之意。竊思生平素昧,結怨何由?今夜三更滇池之西,碧雞山畔,魏無雙特駕小舟,於明月清風之下,佇候雅教!公子若有膽應約,請勿偕他人。
魏無雙厭見猥瑣村童與骯髒乞丐,以免有所開罪!」遂遞與葛龍驤,笑道:「翩翩公子請看!
我與其兄,一個是猥瑣村童,一個是骯髒乞丐!今夜這場風流雅聚,到底奉陪不奉陪呢?」
葛龍驤看完,劍眉雙挑說道:「這類蕩婦淫娃,除了那些迷香媚藥之外,那堪一擊?何必向她示弱。今夜如言催舟前往碧雞山下,奚兄與杜師弟遠遠為我掠陣,我要獨自見識見識這位風流教主魏無雙,比當年迫魂燕繆香紅如何?」
杜人龍見葛龍驤有點惱火,心中不由暗笑葛師兄這副漂亮臉蛋,真替他找來不少麻煩!
不過知道魏無雙決非追魂燕繆香紅之比。當年嶗山大碧落巖萬妙軒中,葛師兄誤服奇藥,全身癱軟無力,在那等奇淫極艷的風流杖之下,猶能強以真靈克制慾火,不污絲毫清白!今日身懷多種靈藥,理應不虞有失。奚沅剛更測不出二人高深,不便插口。葛龍驤遂囑咐顧姓船家,要在三更左右將船搖到碧雞山附近水面。
轉瞬之間,夜色已深。玉靈千珠,銀河一線,池內的蘆荻叢中,不住閃著點點漁燈,碧雞山的巍峨山影已在不遠。
葛龍驤仰觀星斗,來得恰是時候。二鼓方過,三更不到,遠眺碧雞山方向,見水上有幾點燈火,似是泊著一隻大船。遂囑咐船家,緩緩搖到離那大船十丈左右,再行停櫓定舟。此時看得分明,那隻大船雖然燈火輝煌,但卻不見船上有甚人影晃動。
葛龍驤悄悄告訴杜人龍與奚沅,自己施展輕功過船以後,顧姓老船家必然驚疑,可對他好言解釋。說完以後,在船上找塊木板,細一相度兩船距離,一捏一撅,木板分成三片。
葛龍驤見約定的三更已屆,走到船頭輕輕一躍,已向前縱出五丈。等到縱勢將竭以前,手中拋落一片木板,雙足微點,又是三丈左右。他此時功力勝似昔日,雖然撅了三片木板以備不虞,其實只用了兩片,人已如飄絮飛花一般,落身於那條燈火輝煌而小見人影的大船之上。
這種凌波虛渡飄飄若仙的身法,休說船家疑神疑鬼,連身為窮家幫三老之一的丐俠奚沅,也覺得見所未見,舌撟不下。
葛龍驤雖然單人赴約,但心中並未過分小視對方。最後一次,藉第二塊木板之力自水上往大船騰身,真氣業已提足,落腳之時,找的也是大船艙頂中心之處,所以身落大船,不搖不晃,船上人毫未驚覺。
船頭船尾,均不見人,燈火輝煌的中艙之內,也是門窗輕閉,但好似微有蕩笑聲傳出。
葛龍驤不由大惑,暗想那風流教主魏無雙,決無如此大膽約定自己三更來此,而竟敢仍在閉室宣淫。難道自己找錯,不是這條大船不成?放目四望,黑沉沉池水之中,除卻東南六七丈外,似有一條未點燈火的小漁舟,方圓左近,再不見有其他船隻停泊。葛龍驤萬般無奈,雙足勾住艙頂,「倒捲珠簾」;輕輕用舌尖點破窗紙,往裡一看,不由羞得滿臉通紅,暗叫晦氣不迭。
原來艙內正是那青城絕峰所見的「賽王嬙」魯三娘,與那滿臉橫肉的高大惡道。此時二人均脫了個半絲不掛,大參其歡喜之禪!而且是顛倒乾坤,窮淫極穢。
葛龍驤哪裡看得慣這等行徑?正待下手處置這荒淫無恥的蕩婦、惡道,突然水面之上有人發話說道:「公子走錯地方,魏無雙不敢以徒輩逍遙行樂的水上陽台褻瀆嘉賓,敬在這清潔漁舟迓客。」聲若銀鈴,極其朗脆好聽。
葛龍驤聲一入耳,不用抬頭,便知道是發自那小小漁舟。他因極其厭惡那魯三娘箕踞狂蕩的凶淫之態,凜氣成絲,屈指輕彈。窗紙「波」的一聲,室內魯三娘也「吭」了一聲!然後抬頭,果然那六七丈外的漁舟之上,燈火已明,一個一身漁家打扮的青衣女子卓立船頭,正向自己凝視。
葛龍驤懲戒魯三娘以後,足尖微一用力,已用「金鉤倒掛」
之勢,翻回艙頂。忖度大船與漁舟相隔約六七丈距離,自己功力尚可勝任,遂真力猛提,足下輕點,從艙頂長身,斜上方縱出約有四丈以外。縱勢尚未全竭,葛龍驤空中變式,低頭俯身;雙手左右平展,頭下足上,腰腿一屈一伸,便像一隻大雁一般,向青衣女子所立漁舟翩翩飛落。
人落船邊,一點聲響全尤,漁舟也不過微微一側。青衣女子面帶驚容笑道:「毋怪小徒歸報,有極不平凡的人物,出現滇中。
公子這種輕功身法,真如天際神龍,夭矯變化,令人歎為觀止!賤妾魏無雙,尚未請教公子高名上姓?」
葛龍驤身落漁舟,才看清這魏無雙,年齡頂多不出三十,一張清水鵝蛋臉龐,兩隻鳳眼,眉痕似柳,吹氣如蘭;加上那一身青布漁裝,腰如紈素,肩若削成,果然是位傾國傾城的絕代尤物。
但怪的是,雖然俏生生、嬌滴滴,但卻不像她門下魯三娘那樣帶有一股妖淫之氣;只是蓬頭粗服,淡掃娥眉。若非她報名自稱魏無雙,誰會看得出這就是名震西南的風流教主?葛龍驤因想像之中,這位風流教主若非追魂燕繆香紅一般的紅粉魔頭,便定是魯三娘似的羅剎夜叉一流人物!哪知見面之時,大出意外,竟與那慾海知非的摩伽仙子有些彷彿之處。
他心中納罕,不由多看了兩眼,忘了答話。魏無雙莞爾一笑,說道:「公子人間麟龍,天上神仙!似心屬意之中原佳麗,當不在少。魏無雙這邊荒妖婦,蒲柳之姿,尚值得一顧嗎?」
葛龍驤聞言不由臉上一紅,暗責自己怎的這等失態?趕緊目光旁注。但聽得魏無雙自稱「邊荒妖婦」,越發覺得此女特別具有一種豪朗的英姿,而雙目之中,神光湛湛,毫不像那些縱慾貪歡的蕩婦淫娃之類!可是自己方才卻明明看見她門下魯三娘的那等荒淫無恥形相,兩者相較,異常矛盾,究應如何解釋?魏無雙想是看出葛龍驤心意,微微一笑,櫻唇略啟,正待說話,突然大船之上,響起一聲暴吼,方才在艙中與魯三娘淫樂的惡道,衣衫不整,自大船梢頭推落一條梭形小艇,直向漁舟蕩槳趕來。
原來魯三娘想是運數當終,正在得趣情濃,欲仙欲死之際,葛龍驤突然隔窗給她來了一下「彈指神通」!而且無巧不巧的,正好彈中她後腰的「精促穴」上,以致「吭」了的一聲,全身抖顫,元陰盡洩!惡道先還以為魯三娘施展什麼素女之術,正覺銷魂,等到感覺身上人手足漸冰,驚起之時,業已無救!再看到窗紙破裂洞口,才知受了暗算。人在急怒之時,往往頓忘厲害。惡道見四顧無人,只有那條小漁舟上,對立一男一女,他因初與魯三娘相識,被她帶來昆明;尚未見過魏無雙,便在那水上陽台淫樂,以致不認得那就是青城絕峰所遇少年和名震西南的風流教主!更不掂量掂量自己身上,能有多少武學?莽莽撞撞地劃著那梭形小艇,衝向漁舟,欲為魯三娘報仇雪恨。
快艇到了兩丈左右,一聲暴吼:「是何小輩暗算傷人,還我魯三娘的命來!」人隨聲起,惡道竟往漁舟之上凌空撲到。
葛龍驤根本未加理會,魏無雙卻柳眉一剔,目射寒光,冷笑說道:「賤婢們耽於淫樂,忘卻我三年之約,早就該死!這惡道是中原巨寇,殺之無虧!」玉臂輕抬,向空微揮右掌。
一股強烈掌風過處,惡道在半空中,突然慘叫一聲,連翻了兩個觔斗,噴出一口鮮血,墜入水中,眼看不活。
葛龍驤見這風流教主魏無雙,竟動手殺那惡道,口中並似對她自己門下女徒深有不滿,不由又是一陣疑詫。
魏無雙回身就船頭盤膝坐下,螓首微抬,對葛龍驤含笑說道:「公子既不肯見示姓名,難道也不讓我敬你一杯這自製百花佳釀嗎?」說完,舉杯相向。
葛龍驤動身離開,自己坐船以前,為防萬一,鼻中早已塞好奚沅所煉藥丸,但此時見魏無雙敬酒,心中頓又大費躊躇。看此女人品,確無絲毫淫惡之相,但「風流教主」之名卻太已難聽!這杯酒中不曉得有甚花樣?到底喝是不喝?思忖之間,卻見魏無雙面有哂意。
葛龍驤何等好強?因鼻中塞有藥丸,說話不便,索性取出甩掉,劍眉一揚,英姿勃發,也就船板上坐下朗聲說道:「在下葛龍驤,既然敢應教主之約,來此相會,慢說你這一杯百花佳釀,就是穿腸毒藥,也要叨擾!」說完舉杯一傾而盡,但心中早已打好主意,左掌之內暗藏一粒太乙清寧丹,準備一覺酒中有異,立時服用。
魏無雙點頭笑道:「葛公子,這等行徑,才是英俠本色!若像先前那樣,豈不是有些小家子氣?迷香媚藥之類,魏無雙不屑為之。我自己曾有一句守則:『只可風流莫下流!』說句令你不信之言,我這風流教主,至今還是白璧無瑕,葳蕤自守!但薰蕕不能共器,魏無雙此時縱然舌粲蓮花,也解不了葛公子的心中成見。今宵之會,因我不知最不肖的孽徒魯三娘恰好回來,並在那水上陽台淫樂,大煞風景!現情趣已滅,不必再為深談,到此為止!明夜此時此地,再候公子俠駕,我並要送你兒件極好禮物,以壯西南之遊行色呢!」
葛龍驤酒雖人肚,其實仍在擔心,但這久無事,知道魏無雙果然未用下流手段,不由對她略為改觀。現聽她竟下逐客之令,並訂明夜之約,略一尋思,點頭正色說道:「葛龍驤敬如尊言,明夜必至!教主方才『只可風流莫下流』之語,頗得人生真諦,但能循此以行,並以此約束門下,則一切於戈,均化玉帛!否則我輩既稱俠義,不能不為天地之間蕩滌邪氣,發揚正氣!教主好自思忖,葛龍驤明夜來時,敬聽一語。」
魏無雙面含微笑,連連點頭。葛龍驤見這漁舟,因在大船東南,離自己坐船也不過七丈左右,用不著施展「一葦渡江」身法;依舊以來時故技,「神龍入雲」轉化「平沙落雁」,一拔一撲,一屈一伸,縱回自己船上。
自葛龍驤用船板藉力,飛縱上那條大船開始,杜人龍與奚沅均已集中精力,遙為注視,準備萬一有警,立即赴援!此時見他並未與人動手,便即回舟,不由均出意外,爭問究竟。
葛龍驤搖頭歎道:「天下事惟女子之心最為難測之語,確實信然!這位風流教主魏無雙,本人不帶絲毫邪氣,但她門下女徒,卻個個都是那副淫凶蕩逸之相,真教人揣摸不透其中究竟呢!」遂把在大船所見及漁舟所遇,對奚沅及杜人龍詳述一遍。
奚、杜二人也想不出魏無雙師徒冰炭同爐的所以然來,只得隨興遊覽這五百里滇池的水上風光。等到次日晚間,重行到這碧雞山下赴約。
此夜萬里無雲,月色更朗,葛龍驤老遠即望見那一葉漁舟,果然仍在原處。他經昨夜一會,把心中風流教主魏無雙定是一個窮兇惡極的淫蕩妖婦的印象驅除乾淨,一心一意要想顯些功力示警,然後再以善言,勸化此女。遂命那顧姓船家,將船搖到離那漁舟三四丈之外,才行泊住。
杜人龍見葛龍驤要船靠著這樣近,也不知道他的用意所在。
只見葛龍驤略撩長衫下擺,向奚沅笑道:「奚兄請莫見笑,我要略為賣弄所學,以警戒魏無雙勿存歹念,然後再以良言,試加勸化!」說完,肩頭微晃,竟自縱落水面,把這一片波濤,當做了康莊大道,飄然舉步,霎時便近漁舟,躍上船去。
杜人龍這才明白,葛龍驤蓄意施展絕藝震懾魏無雙,是以極高輕功「凌空虛渡」,配合恩師獨臂窮神柳悟非的「神龍戲水」
身法,再加上不老神仙冷雲仙子諸葛雙奇獨門精研的「乾清罡氣」。但葛龍驤功力不夠,「乾清罡氣」僅是皮毛,一口先天真氣提得不能過久,所以要把兩船靠到三丈左右距離,才敢一試。
奚沅見狀,不由咋舌問道:「輕功絕技之中,雖有登萍渡水和一葦渡江之說,但總要有物藉力方可。像葛小俠這種神功,奚沅自慚鄙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難道就是「凌空虛渡」?兩位小俠身懷這等絕世武學,究竟是何門派,可否見告?免得奚沅鎮日追隨,有所失敬。」
杜人龍與奚沅頗為投緣,並非不肯告訴他來歷,只因獨臂窮神在窮家幫中行輩太高!一談之下,奚沅必會變成自己後輩,萬一他要來個執禮甚恭,豈不奇窘?現時聽他問起,覺得瞞也不是,說也不是。念頭一轉,決定仍瞞一半,含笑說道:「三丈出頭的距離,凌空虛渡並不甚難,難的是在這起伏波濤之上,暇豫安詳,飄然舉步!奚兄問起我葛師兄門派,不便相瞞,他是武林十三奇中頭一位,衡山涵青閣主人不老神仙諸老前輩門下的第二弟子。」
奚沅聞言,才知無怪葛龍驤一身武學,淵深莫測,原來竟有這大來歷!得知底細以後,宛如吃了一眼清涼藥劑,把一直掛在心頭的「鐵指怪仙翁」那段糾纏,也解除了不少憂慮。
葛龍驤行波踏波,縱上漁舟,那風流教主魏無雙果然面帶驚訝之色,指著船板上的精美清淡酒菜,讓客就座。
酒萊以後,船尾之上還置有一個極大錦布包袱。魏無雙笑向葛龍驤道:「葛公子,魏無雙昨曾說要送你一件極好禮物,以壯西南之遊行色。這禮物如今已在錦袱之中,公子你且猜上一猜,袱中何物?」
葛龍驤打量那錦布包袱,只見鼓鼓囊囊,好似包裹了好幾層,無法猜透內中何物。劍眉一挑,舉杯向魏無雙說道:「這錦袱之內,縱然就是趙璧隨珠,或干莫名劍,葛龍驤也不以為貴。
教主既有贈禮壯我西南行色之意,葛某要自行啟齒,如能應允,請盡此杯」
魏無雙笑臉吟吟,把杯中之酒一傾而盡,妙目流波,含笑問道:「魏無雙心折葛公子你這身武林絕學和俠骨高懷,但有所求,葛龍驤雙目一張,神光電射,肅容正色說道:「葛龍驤要求教主約束令高徒的不羈淫行,並解散風流邪教。」
魏無雙噗哧一笑,放下酒杯,向葛龍驤說道:「風流教肇立迄今,整整三年!為公子一言,解散原可,但魏無雙總得索點代價。你看這清風明月,何等宜人?葛公子你能在這漁舟之上,伴我作竟夕之飲,魏無雙便即悉如尊命!」
葛龍驤放懷長笑,朗聲說道:「佛家講究寧入地獄,也要普度眾生!葛龍驤豈會吝惜這一夕之飲?清風明月,坐對美人,以風流韻事,解散風流邪教,也真算得上是一件風流的佳話!
來來來!我先敬魏教……魏姑娘三杯。」
魏無雙伸手作勢,阻住葛龍驤舉杯說道:「葛公子,你敬我的這三杯酒,少時再飲;我們還是先看看這錦袱以內,包裹的是不是你意外之物?」邊說邊自動手解那錦袱。解到第三層時,已有血腥之味入鼻。最後一層的油布一開,葛龍驤霍然變色,幾乎推席而起。原來錦袱之中,包的竟是七顆血淋淋的首級!魏無雙一笑歸座,向葛龍驤說道:「葛公子休驚,你看看這些首級之中,可有你所熟悉面目?」
葛龍驤定眼細看,七顆人頭雲發蓬鬆,全是女子!其中兩顆面目熟悉,分明正是途中所遇假扮男裝和滇池飛針寄柬的阮姓紅衣少女,及昨夜與那惡道荒淫的醜婦魯三娘。心中這才想到,聽說風流教下共有七個女徒,難道魏無雙竟把她們全數誅殺?魏無雙此時臉上神色,變得極其莊重,緩緩說道:「葛公子要求魏無雙解散風流教之事.我已徹底照辦,則交換條件的長夜之飲,也應開始。公子不要以為我盡斥孽徒,似嫌太狠!魏無雙一面盪舟與公子共賞這昆明池的月色波光,一面略為敘述我的離奇身世遭遇,或可博得同情。不過我們驟然移舟,貴友難免生疑,公子還是知會一聲的好!」
葛龍驤聽說魏無雙果然把門下七個女弟子全數誅戮,知道其中定有怪異隱情!遂如言略凝真氣,遙向自己所坐船隻叫道:「魏無雙姑娘業已解散風流邪教,現正偕我盪舟游池,並作竟夜長談。
奚兄與杜師弟不必驚疑,或是隨後緩行,或是就在此等我均可。」
杜人龍一聽,向奚沅笑道:「奚兄,你看我葛師兄的魔力真不算小,兩度杯酒深談,兵不血刃,就使魏無雙那女魔頭甘心解散風流邪教!他們如今要盪舟游池,竟夜長談,我們究竟應否緩行隨行?」
奚沅略一沉吟道:「葛小俠是不老神仙的門下高足,應付這等場面,自無可虞!何況他又親口說是魏無雙業已解散風流邪教,按理我們似乎不必隨往。但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訌湖之中令人意料不到的風險太多,我們寧可被譏膽小,還是為葛小俠一打接應為是。」
杜人龍點頭贊同奚沅老謀深算,遂命顧姓船家迫那條漁舟,始終保持十四丈左右遠近。
那漁舟之上,魏無雙持杯就唇,連干了葛龍驤所敬的三杯美酒,妙目之中,隱藏無窮感慨似的,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魏無雙本是一位雲南武林世家的獨生愛女,資稟極好,冰雪聰明;小小年紀,便練成一身上乘武學,心性自然也就高傲無比!十五歲時,父母雙亡,無人加以羈束,憑著一身藝業,闖蕩江湖,竟在短短的兩三年之間,在這西南一帶,創出了「辣手紅線」的女俠外號。
但由於嫉惡如仇,過分手狠,更因她那一身冰肌玉骨,雪貌花容,以致惹得綠林道中的幾個巨惡窮凶,相與聯手,要對魏無雙有所算計。
在她十八歲的一個秋天,魏無雙經滇南哀牢,發現有三四個強人,在一間茅屋之內要殺害一個中年隱士,不由俠心大動;才一現身,賊人便自嚇走,那位隱士自然德恩萬謝,欲加報答。魏無雙含笑說明,行俠之人系以鏟盡目中所見及耳邊所聞的不平之事,以為己任,鋤強扶弱,豈是為了「酬報」二字,才置身武林鋒鏑?但經不起那隱士一再慇勤,只得笑領香茶一杯,聊答其意。
哪知整個經過,均是群盜事先設計的一場騙局。魏無雙慢說年輕識淺,就是經驗再好,在這種情形之下也極其容易疏忽。一杯香茶人口,神思昏蕩,萬事皆休!那喬裝隱土的惡賊也露出猙獰的面目,竟自替魏無雙寬解羅襦,輕分裙帶,脫了個一絲不掛.妙相畢呈!然後一聲暗號,先前幾個強人一齊出現。魏無雙袒裼橫陳的銷魂體態,勾引得這一干綠林賊寇,個個雙眼之中均噴出了熊熊欲焰!一齊自行剝得精赤條條,爭先恐後的騰身直上,想要把魏無雙輪流凌辱盡興之後再行處死,以了卻西南綠林道上的眼中釘刺。
此時魏無雙痛淚急流,想死都難。眼看著一朵嬌花,就要在無力抗拒之下橫遭蹂躪!茅屋之外,突然響起一聲:「無量佛!」
飄然走進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道土,手中白玉拂塵略一揮舞,群賊便個個均被點了死穴!
魏無雙被救之後,看出道人武學極高,以為因禍得福,堅欲拜師。道人卻僅允傳藝,不肯收徒,但隨他回轉所居哀牢後山無憂谷中之後,才知道魔孽纏身;自己甫離虎口,又入蛇穴,這道人竟是專以採補擅長的風流教主天欲真人!不過天欲真人平生採補所用爐鼎,全是出於自願的蕩婦淫娃,而且絕不憑借藥物之力。就因為他天性好強,以為任何女子均願與他好合的這種怪癖,魏無雙在無憂谷的無邊慾海之內,才能葳蕤自守,保全了女兒清白。
十年中,天欲真人幾度要求魏無雙作他道侶,共參觀喜大法,魏無雙均誓死堅拒。說是自己當日若非他出手拯救,在群寇暴行之下,所受之慘,必不堪言!這種深恩大德,自當刻骨銘心,銜結以報,但要叫自己陪同行淫,卻萬萬不能!除此以外,任何赴湯蹈火、碎骨粉身之事無不應命!天欲真人秉性也極為高傲,聽魏無雙表明心意之後,竟不再相逼。第十年上,天欲真人大限已到,一病不起!在彌留之際,竟作遺言,要魏無雙收他平日作為采戰爐鼎的七個女子為徒,繼任風流教主。但以三年為限,三年之內魏無雙若為門下弟子終日逍遙追歡作樂的風流情慾所動,貞關不守,失卻真元,則必須終身發揚該教;倘到期仍然一心不動,白璧無瑕,便可隨她心意,自由處置。魏無雙對天欲真人的這種怪異遺囑,真有些啼笑皆非!但自己有言在先,為報他昔年大德,除卻陪同浮樂之處,萬死不辭,遂也只得咬牙應允。
繼任教主以後,魏無雙首先約法三章,嚴禁門下擾及正直君子;那些勾引采戰、盜吸元陽等無恥伎倆,只准向一般綠林強寇及平昔就有淫行的邪惡之流身上施展。這七把刮骨鋼刀,在這種方式之下,三年之間,倒也使西南一帶的惡人淫寇變作風流孽鬼。
轉瞬限期即屆,魏無雙果然天生慧覺,濁水清蓮!在這風流慾海之中,身為教主,鎮日眼中所見,全是些天體雙雙的窮淫極穢,依然毫無感染!當門下首徒紅衣少女歸報葛龍驤等有問罪風流教之時,魏無雙算來三年之約,正好將屆!遂柬約葛龍驤漁舟一會,感覺英俠襟懷,畢竟不同流俗,那一身極高武學也是生平罕見。正邪相較,何啻天淵?乃立意就此結束十三年陷身邪教的苦惱生涯,還諸自由自在。
三年以來,魏無雙對門下七個女徒曾一一仔細暗中觀察,看出個個沉淪慾海,本性已喪,無法救藥;目前雖在自己嚴刑峻法的約束之下,不敢明日張膽地相害好人,但若管束一失,卻將對西南各省的青年弟子流毒尤盡!權衡利害輕重以後,她十幾歲以便有「辣手紅線」之稱,端的肝腸似鐵!一夜之間,便把門下六個女徒全數誅除;連那正在縱慾狂歡之下被葛龍驤憑空彈指,以至陰洩而亡的魯三娘,一共斫下七顆粉黛頭顱,包裹在錦袱之中,送給葛龍驤,權當做以壯西南之遊的厚禮。
魏無雙這一番奇特身世,娓娓講完,葛龍驤聞所未聞,不禁為之連浮大白。
魏無雙鑒貌辨色,知道葛龍驤對自己頗為同情;水光月色映照之下,對方那等俊奇倜儻的英朗丰神,加上不知不覺之中微泛酒意略微緋紅的冠玉雙頰,著實醉人!竟把這位淤泥難染、色界能勘的巾幗奇俠,三十年宛如古井不波的止水心懷,撩動起片片漣漪!因向葛龍驤含笑舉杯,瓠犀微露說道:「公子聽完我這一席傾談,可對魏無雙的今後歸宿,有所指點之處嗎?」
葛龍驤正色說道:「魏……姑娘玉潔冰清,蘭芳菊傲,是非明辨,人所同欽!今後或如隱娘紅線,憑三尺青鋒,為人間扶持正義,剷除不平!或餐絳雪飯,種白雲田,在名山勝境之間,善葆真如,參求性命交修的武家上道。利我利人,均無往而莫不利。」
魏無雙笑道:「無雙敬如公子所言,再以十載光陰,江湖行道,俟四十以後歸隱山林。
但武家上道,須得心傳,無雙僻處西南,見識甚陋,公子心目之中,有無可為我引進之人嗎?」
葛龍驤與這魏無雙,一半敬其為人,一半也覺得甚為投緣,慨然答道:「龍驤的俗家姑母與師長,廬山冷雲谷冷雲仙子,功參造化,學究天人,他年只要魏姑娘有意清修,願為引進。」
魏無雙訝聲驚道:「我平日在這西南一帶,除卻苗嶺陰魔與他兩個弟子之外,對武功一道,頗為自詡,正覺公子如此年齡,一身內家絕藝,怎的猶在苗疆雙絕沐亮、姬元以上,原來竟有這大來頭!既稱令姑母冷雲仙子為師門長者,尊師可是群流景仰的武林第一奇人,不老神仙諸大俠嗎?」
葛龍驤正容頷首,魏無雙起立進艙取出一對碧玉巨杯,斟滿佳釀,向葛龍驤笑道:「魏無雙今夜一來得脫邪教,二來巧遇平昔景慕已久的不世奇人門下高徒,委實快意已極。我要把敬三大杯,公子勿卻!」
葛龍驤接過那碧玉杯一看,玉質極佳,不磷不緇,杯上並以精工雕出一條盤龍,鱗爪飛舞,栩栩欲活,容酒足有半斤,知道是只稀世罕見之物!與魏無雙手中那隻玉杯,形狀大小,一般無二,只杯外所雕,是只玲瓏綵鳳。
葛龍驤舉杯笑道:「武林之內,萬派同源,哪一派生來就是名門正源?所以邪正五分門戶,是非只在一心。這靈台方寸之間,倘能毫無愧作,始終朗徹清明,豈不帥理寓氣,活活潑潑?魏姑娘身處風流叢障之內這多年頭,清蓮自潔,太已難能。葛龍驤敬佩無已!『不移惟上智,可語豈中人?』魏姑娘今後無論出世人世,成就之高,龍驤無法妄加揣度。」
魏無雙莞爾一笑,與葛龍驤相互傾杯,妙目凝光,深注葛龍驤,含笑說道:「公子滿身俠骨,一片仁心,處處均對魏無雙教以微言,情實可感!俗語雲樂不可極,魏無雙在這明月澄心、清風滌欲之下,恭聆雅教,受益已多。我說過要把敬三杯,公子且把這兩大杯酒飲完,便送你回舟,以圖後會如何?」
葛龍驤見談笑之間,一個罪惡淵藪的風流邪教便即瓦解冰消,心中自然高興!更加上魏無雙絕代丰神,溫言敬酒,哪還有絲毫考慮?舉杯連盡,但飲到第三杯時,突然覺得那酒似比以前更香更醇。他本來就不善飲酒,腦中微微醺然,便即引手支頭,不勝酒力。
魏無雙見他這種神情,微笑說道:「公子想是飲酒過急,請到艙中略為歇息,便可復原。」
葛龍驤此時仍未想到其他方面,勉強起立,如言進艙。但這一走動,越發覺得頭重如山,支撐不住,才進艙門,便即玉山頹倒!迷惘之中,覺得魏無雙竟替自己寬衣解帶,連貼身小衣也脫了個一絲不掛!少頃,更有一條軟綿綿、香噴噴、滑膩膩的赤裸女子嬌軀,鑽入衾內,與自己同睡。
葛龍驤這一驚非同小可!暗叫自己走眼,還以為這魏無雙是一朵淤泥不染的濁水清蓮,哪裡知道同樣是與她那些高徒沆瀣一氣的無恥淫婦!他心中雖然清醒,但全身氣力盡失,連手足都似無法抬起比當年誤中追魂燕繆香紅迷藥以後的情形,更覺有以過之!預想到魏無雙與自己裸體同衾,繼之即將發動那種窮淫極穢之狀,可憐葛龍驤心頭直如一頭小鹿,騰騰亂撞!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心上人玄衣龍女柏青青,不知道她與谷飛英二人此時遊蹤何處?自己身中藥力,無法抗拒,萬一奚沅、杜人龍不知有變,未來救援,竟在魏無雙風流狂蕩之下,有所失足,將來卻以何顏與心上人相對?他正急得無可奈何之際,魏無雙果然似已發動。搬轉自己身軀,把顆雲發蓬鬆、蘭香微度的螓首,並枕相偎,並從頸下伸出一隻玉臂,緊緊地把自己樓在懷中。胸前感覺到兩團軟玉,堅挺挺,顫嵬嵬,貼肉偎肌,銷魂蝕骨。
葛龍驤當日在嶗山大碧落巖萬妙軒中,雖然也是身中藥力,危面一發,繆香紅並與面首大布淫席,盡量挑逗,但還未到這樣赤身同衾、短兵相接的地步!如今懷中所摟,胸前所偎以及手足所沾,無不是香肌柔滑,觸處魂銷!葛龍驤自積壓這次風流魔障,恐怕無可逃免,只得盡力而為。當下微合雙目,舌舐上顎,竟在這漁舟艙內的軟床之上,懷抱半縷不著貼胸偎臉的絕代佳人,要想運起玄門內功,來個物我皆忘,無人無相。
慢說葛龍驤這樣一位蘊藉風流的少年英俠,就是深山寺觀修持有年的高道名僧,在這種情況之下,要能付諸無聞無見,也必無人能信!可憐葛龍驤一會兒靠玄門所學,萬相皆空;一會又為現實所迷,塵念漸起。其中只要魏無雙略施風流解數,泯卻對方時朗時蔽的一點靈明,無疑好事立成,葛龍驤必失童貞,墜入風流小劫。
但出人意料以外的是,魏無雙把葛龍驤緊緊摟在懷中,貼臉偎胸之後,竟自一無動作!
葛龍驤提心吊膽,宛如待宰羔羊一般靜候多時,不見對方發動風流攻勢,心中不由大異,忍不住微微睜眼一看:這位昨日的風流教主魏無雙,蜷伏在自己懷中,微聞香息,竟似業已睡去,但那露在薄衾之外的蝤蠐粉頸,和欺霜賽雪的美人香肩,以及隱約可見、正頂在自己胸前的那兩堆溫香軟肉,卻令葛龍驤觸目驚心,趕緊再度閉目。
起初不解魏無雙已然用盡心思,使自己直到現在還不知是在怎樣誤服迷藥的情形之下中計,卻又不加侵擾之故,但忽然想到貓兒捕鼠之後,必先盡情戲弄,然後才行快意大嚼!不由得全身又是一陣寒顫。睜眼再看魏無雙,只見她秀逸出塵的嬌靨之上,雖在閉目睡著,仍然佈滿著一種湛湛神光,不帶絲毫妖淫邪蕩之狀。
難解!難分!難猜!難測!一連串的「難」題,把葛龍驤「難」到了下半夜,仍然「難」
明究竟!他精神上也實再「難」
以負擔,心頭雖然「難」放,但眼皮「難」睜,竟在這種難得奇逢之下,與魏無雙朦朧睡去。
這邊「難」睡著的葛龍驤,那邊可也「難」壞了奚沅和小摩勒杜人龍二位。
明明聽到葛龍驤以內家功力凝氣傳聲,說是魏無雙業已解散風流邪教,他二人要盪舟游池,並做長夜之談。那意思是叫自己二人放心,已無變故。但先前遙見葛龍驤與魏無雙對坐船尾,相互傾杯,此時卻雙雙入艙不見人影。要說有變,葛龍驤怎的毫無聲息,要說無變孤男寡女,深夜之間,同處小小漁舟艙中,這久不見聲息,卻也不像是正常之事。
若聽其自然,奚沅、杜人龍均覺得有點放心不下;若過船探視,則因葛龍驤說這魏無雙業已回頭向善,彼此是友非敵,亦似大有不便,左右為難,躊躇不已。尤其是杜人龍,心中暗念:「葛師兄呀,你與這風流教主,深夜同艙,情形不對!可千萬要像當年對付繆香紅一樣,自朗靈明,夭堅定力,假如陰溝之內翻船,這滇池之上有所失足,天心谷中相會之時,可怎樣向我那位玄衣龍女柏師姐交代!。」
奚、杜二人反覆思索,欲行又止,心中難定之下,斗轉參橫,漫漫長夜已過,空中似有似無的,業已透出一絲曙色,杜人龍無法再忍,急中生智,伸手向奚沅借了兩柄月牙飛刀,遙向漁舟伸手發出。手法甚為巧妙,一刀先發,一刀後至,正好在漁舟艙邊不遠後刀趕上前刀,「叮噹」互撞。靜夜之中,其音極為清脆,也不傷及漁舟分毫。「嗤嗤」兩聲,兩柄月牙飛刀,一起墜入水中。
杜人龍這飛刀示警之計,果然生效。在漁舟艙內,傳出一絲嬌音說道:「二位莫不放心,葛公子酒倦稍息,並與我尚有話未曾說完。晴日一升,便即回舟,不會有損半絲毫發。」
奚沅、杜人龍二人,見這魏無雙居然也會練氣成絲、傳音人密的極高內功。此時漁舟因無人操縱,久已隨波蕩漾,但兩船始終保持四丈以外距離。魏無雙語音極輕,字字清晰入耳,不由好生欽佩!雖然葛龍驤不自答言,多少有點蹊蹺,但紅日即將東昇,只得暗作準備,再行忍耐片時。待日出之後,葛龍驤若不回舟,便立即前往探視究竟。
葛龍驤身被酒力,再加上個赤裸玉人在懷,驚心動魄的精神負擔,真比遇上敵手浴血苦戰上個三五百招更覺勞累。在支持到了無法再支之後,閉目一睡,便即沉沉難醒!所以被杜人龍飛刀示警,驚醒的不是葛龍驤,而是那位紅粉奇人,風流教主。
魏無雙被刀聲驚醒,立以真氣傳音,穩住奚、杜二人以後,一環玉臂,又緊緊摟住葛龍驤,往他臉上親了幾親,一聲長歎!
回手自枕下摸出一青一黃兩粒藥丸,先以黃丸含人自己口中,然後唇舌相親,慢慢度入葛龍驤口內。
這黃色藥丸是解酒之用,半響過後,葛龍驤酒力漸解,覺得口內芬芳。微微睜目一看,魏無雙斜伏自己身上,度藥方畢,那條軟綿綿、香馥馥的丁香軟舌,正在縮回!一試自己酒力雖解,體力未復,但已能說話及稍微轉動,不禁劍眉雙剔,滿含鄙薄之色問道:「魏無雙!
你既已處置門下惡徒,解散風流邪教,怎麼行為仍然如此無恥?難道先前對我所說,全是些騙人假話不成?」
魏無雙淒然一笑,說道:「魏無雙從無半句虛言,何時說了什麼假話?公子天生這副俠骨高懷,人品又是極其風流俊朗,一見之下,令我三十年古井不波之心頓泛情瀾,無法自主!
但魏無雙尚有自知之明,衡已度人,你我年齡相差這遠,尊師清望門戶又高,不論哪一方面,也無好合之望!這才邀你同作長夜之飲,暗將極妙藥漿塗在你所用那只雕龍玉杯之上。第一杯酒絲毫無異,第二杯酒藥已漸解,等到第三杯酒,所塗藥力全部深在酒中。所以公子雖存戒心,依然中計!但我如此苦心,所圖為何?不過是情懷難遣,又自知薄命,才想留此一夜風流,以使我這個風流教主之名不虛,名副其實的有個著落。」
說到此處,魏無雙陡然把身覆錦衾一揭一甩,讓整個赤裸玉體呈現在葛龍驤眼前,但面上卻一片湛然神光,正色說道:「我們身無寸縷,擁抱同眠;漫漫長夜之間,男不思淫,女不思蕩,古今天下能有幾人?魏無雙自詡尚非俗女,更看出你亦非俗士。
這樣安排,一半固然為了實現我心中景慕,以結這場無垢情緣;另一半也想藉此考驗我這二十年苦修,與你名門正派所傳的內家定力,能不能戰勝色慾之念?」
她這番妙論,聽得葛龍驤啞口無言,心中說不上來,對這位魏無雙是敬?是愛?是憐?是恨?
魏無雙見葛龍驤這副神情,不禁啞然說道:「我們初見之時,魏無雙不是說過曾經自訂守則『只可風流莫下流』嗎?如今雖然一夜纏綿,但彼此貞關不破,是風流?是下流惟君自判!魏無雙這十餘年間,為這風流所羈絆,足跡僅限西南,把整個天下的名山大川辜負已久!從今以後,我要盡興遨遊,並憑一身微薄所學,管管天下不平之事。我們自此一別,後會有期;倘有緣再見,為友為仇,也全在於你!你如引今夜之事為恥,視我為仇,則白刃剖胸,亦所甘願!倘竟對我這薄命人稍加憐愛,則我也決不存非分之想,能夠叫我一聲雙姐,於願已是!
總之龍弟弟,這一夜奇緣,足夠魏無雙鏤心沒世!不要讓你那兩位好友狐疑著急,作姐姐的為你整頓衣衫,解去藥力之後,也該風流雲散的了!」說完便為葛龍驤整衣,並把那粒青色藥丸替他納人口內,神色莊嚴,真完全是一副大姐姐模樣。
但可笑的是,葛龍驤已將穿戴整齊,魏無雙自己身上還自裸無寸縷。葛龍驤看好那身冰肌玉骨,何嘗像是三十歲的人?想起一夜所經,百感交集,癡癡無語。怪的是魏無雙此時見葛龍驤目光癡注,嬌靨之上竟泛緋紅,三把兩把也自著好衣裳,妙目之中,業已隱含珠淚。
葛龍驤暗試體力已復,淒然一歎,竟自握住魏無雙一雙纖手,俊目凝光,正色說道:
「雙姐!你有一句話,必須加以改正。
男女相愛,何在年齡?葛龍驤若非此心早已屬人,石爛海枯,均所難變,則對雙姐這種高華品格,絕世丰神,求之猶恐不得!今後就如雙姐所言,你把我當做親弟弟一般看待。雙姐意欲仗劍濟世,把精神寄托於大我之間,原本極好,但萬一有日厭倦江湖風塵,務望駕臨衡山涵青閣或是龍門天心谷,小弟必為你引見冷雲仙子。以雙姐這種資質悟性,進參武家上道,必然大有成就!」
說完,遂把自己所經所歷,詳詳細細地對魏無雙敘述一遍。
魏無雙被葛龍驤先前那幾句活,感動得珠淚潸然,聽完他來歷經過以後,破涕笑道:
「龍弟!有你這幾句話,作姐姐的雖死無憾!眼前我有事,不便與你們同行。好在江湖之上,隨時均可相逢,而我也真想看看那位玄衣龍女柏青青,是怎樣一位絕世佳人?能贏得你天生情種,稱臣不二……」
話方至此,漁舟輕微一晃。魏無雙側臉笑道:「作師弟的怎把師兄管得這緊?天空也不過才泛魚青,杜小俠就來接應,難道魏無雙有虛言?你看你葛師兄不是好端端的毫髮末動嗎?」
杜人龍紅著一張俊臉進艙,強笑說道:「我葛師兄武功絕世,定力極堅,任何場面也無虞有失。杜人龍不過景慕魏教主從善如流的巾幗襟懷,要想藉此機緣,見識一面罷了。」說話之間,目光電掃,見葛龍驤、魏無雙二人,衣著雖然整齊,但榻上枕橫衾亂,似是一夜同寢;不由以為葛龍驤已墜風流小劫,心中騰騰直跳。
魏無雙聆音察理,鑒貌辨色,已把杜人龍心中所猜疑之事料得清清楚楚,微笑說道:
「杜小俠靈心利口,不過知人卻似稍嫌不明。我這風流教主,雖然極可能蕩檢逾閒,但你葛師兄那種清貞操守,磊落丰標,豈可與常人相提並論?」
此時魏無雙一撩窄袖,現出左臂的一點朱紅色的守宮砂來,向杜人龍笑道:「魏無雙誤入風流教下以來,即以此自矢。十三年在無邊色慾引誘之下,葳蕤自守,白璧無瑕,這漁舟一夜,豈會輕敗大節?我並非說你疑慮不當,寡女孤男,一夜同舟,人言確甚可畏!何況你葛師兄還有個心上人玄衣龍女柏青青。女孩兒家,任憑怎樣英俊襟懷,對愛情二字必然小氣!
萬一今夜之事飛短流長,使你葛師兄有口難辯,豈不大煞風景?所以你這一趟過舟探望,來得恰好。如今上有青天,下有綠水,當中加上你這個證人。龍弟弟,我們這一夜風流未下流,總算有了交代。」
杜人龍平日頗以口齒伶俐,辯才無礙自詡,但如今卻被這魏無雙說得張牙結舌,奇窘無比。
守宮砂一露,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雖然落地,但也聽出話中隱藏了無限文章!短短一夜之間,「葛公子」就會變成了「龍弟弟」?並曉得龍弟弟的心上人是玄衣龍女,又是什麼「一夜風流未下流」,其中想得到必有妙趣無窮,不由往葛龍驤連盯幾眼。
葛龍驤更是見魏無雙當著杜人龍,幾乎要把昨夜那一番旖旎風光全部公開,急得滿面通紅,不住連連向魏無雙以目示意。
魏無雙見他師兄弟這副神情,失笑說道:「自是虧心方隱秘,由來坦白最風流!我們這個雙姐姐和龍弟弟,至愛純情,冰清玉潔!休說當著杜小俠,就是涵清閣主與玄衣龍女在此,我因無愧於心,也照樣敢於和盤托出!樂不可極,風萍一聚,已足懸想畢生。你們賢兄弟且請回舟,容圖後會。」
休說葛龍驤半宵貼肉,享盡溫柔,就是小摩勒杜人龍在這匆匆數語之間,也已覺得魏無雙風華清麗之餘,別具一種豪放英朗丰姿,令人心醉。
聽她下令逐客,葛龍驤自然不提,連杜人龍都不覺微有依依之感。魏無雙也自歎道:
「情之一字,不知困煞古今天下多少英雄?便是大千世界,一切眾生,也莫不被這一個『情』字包括在內!勘得深時是仙是佛!用得深時是聖是賢!我們這種自命俠義之人,仗劍江湖,也不過只能將目中所見、耳中所聞的不平之情,盡一已之力略加平削而已!說將起來,已極淺薄;倘再遇事囿於私情,拿不起放不下,豈非連『俠義』二字也夠不上?魏無雙久處西南,知道這幾省之中尚無巨奸大惡!自此一別,意欲先游三湘七澤,然後北訪幽燕之勝。所以我們後會之處,極可能就在中州左近。倘若無事羈絆,明歲中秋,我並想觀光黃山論劍盛會。
欲合先離,不離不合,隨緣著相,便屬下乘!你們師兄弟輕功絕佳,我替你們來個從來未有,別開生面的送行方法,—人且自接我一掌。」
話完,雙掌劈空,盡力發出!葛龍驤、杜入龍雙雙趁著魏無雙掌力,倒縱凌空,然後真氣一提折腰躬身,頭下腳上,飛回自己坐船。駐足回看魏無雙那條小小漁舟,業已在六七丈外。人坐船尾,一面搖櫓,一面揮手,剎那之間,便自沒入水雲深處。所留下來的,只是一片歌聲,又慷慨,又激昂,又纏綿,又幽約!唱的是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歌聲業已漸漸消失,葛龍驤、杜人龍猶在悵惘,但身後的奚沅,卻見他們似被魏無雙所發掌力迫退己船,偏又不帶絲毫敵意,實在想不出其中究竟,只得咳嗽一聲,向葛龍驤笑道:
「葛小俠此舉功德無量,那魏無雙可是真正把那風流邪教解散了嗎?」
葛龍驤尚未答話,杜人龍已自回頭說道:「怎麼不真!魏無雙把她那教下寶貝徒弟全數殺光,七顆粉頭一齊包在錦袱之內,送給我葛師兄當做禮物,以壯西南之遊行色!我葛師兄大概感於魏無雙這種殷殷情意,特地破費一夜光陰,先是銜杯結好,然後促膝談心,教以微盲大義,勸得這位風流教主,變作了巾幗奇英,此去便是雲遊天下,為江湖行道。」
葛龍驤聽杜人龍話中的「銜杯結好」和「促膝談心」等語,甚覺刺耳,也不知道是為自己開脫,還是故意調侃?苦笑一聲說道:「此女真如杜師弟所云,足可稱得起是一位『巾幗奇英』。畸零身世,可歌可泣,武功亦頗不弱。今後在江湖之中,定然是一位矯矯不群的特殊人物!」隨即把魏無雙身世,及投入風流教接任教主等等經過,對奚沅、杜人龍詳述一遍。
但把那巨觥三飲,頹倒玉山以後的那一段旖旎風光,輕輕撇過。
奚沅聽完,也對魏無雙的志節操守,景慕無已!但杜入龍卻知道葛師兄言有未盡,並看出葛龍驤隱含慍意,也未敢再加戲謔。
滇池雖號稱五百里風光,不消多日,也便游賞殆盡。三人遂依原定計劃,西遊大理,把點蒼山及洱海勝景收諸眼底之後,已離烏蒙山歸雲堡「百杖爭雄大會」之期不遠。
奚沉默計時日,此時自大理東旋,沿路留連,到得滇黔邊區,恰恰趕上老友萬雲樵期頤壽日。而葛龍驤、杜人龍亦一路隨處留心,但黑天狐宇文屏劫持無名樵子及那「紫清真訣」
以後,匿居所在的半點風聲全未得著。業已倦游,遂一同取道滇南,相偕東返。
雲南山川處處靈妙,會澤城北牛欄河,懸索為渡,暗草埋沙,明波洗月,景色頗佳。葛龍驤愛水甚於愛山,一路幾乎遇水必遊。興盡歸來,為時已晚,索性便在會澤城中的旅店投宿。臨寢之時,杜人龍方一解衣,面色忽然劇變!葛龍驤睹狀問道:「師弟怎的面帶驚慌,你想起什麼重大之事?」
杜人龍滿臉通紅,囁嚅說道:「說來羞人,小弟真正該死!怎的竟如蠢牛木馬一般,被人家把我恩師所賜的武林重寶碧玉靈蜍竊去,卻仍毫無所覺。」
葛龍驤聽說碧玉靈蜍被竊,也不免大吃一驚。雖然寶在杜人龍身上,但自己與他同行同息,居然被人做了手腳,而毫無所知,豈不愧死!但轉念一想,勝篋之技,能到這般地步,其人必非普通竊盜之流。奚沅久走江湖,當可料出幾分頭緒。遂扭頭問道:「剪綹一道之中,以何人最為出色?奚兄久歷江湖,可有知曉?」
奚沅皺眉答道:「鼠竊狗盜之徒,雖然多若牛毛,但以此名世者卻僅有兩人,俗稱南徐北駱!南徐本名徐荻,名號妙手神偷。北駱本名駱松年,外號賽方朔!以杜小俠這等功力,貼身重寶被竊,而不白知,則除此二人以外,決無這高手法!但南徐北駱,一個常在江左,一個不離冀北,卻怎會在滇中出現,太已費解。碧玉靈蜍之名甚熟,難道是那失蹤已多達二十年,武林十人夢寐難求能醫奇毒重傷的罕世之寶嗎?」
葛龍驤點頭說道:「奚兄所說不差,此寶屢經波折,並傷了不少武林中的知名之士,才到我杜師弟手中。倘若就這樣輕易失去,委實無法交代!那徐荻與駱松年的形貌如何,奚兄可曾見過?少不得我們要在這會澤縣中小作勾留,仔細察勘一下的了。」
奚沅答道:「這—:人我均未會過,但聽江湖傳言,南徐北駱,適得其反!徐荻瘦小枯乾,駱松年卻高大魁梧。人品方面,倒是南徐高於北駱!杜小俠被竊之處,據我推測,極可能就在往游牛欄河時,所經的北城城門洞之中。因為該處行人出入,經常摩肩接踵,較易下手。杜小俠可還記得有什麼特殊人物,有意無意之間向你身邊挨蹭嗎?」
杜人龍搖頭苦笑說道:「我如覺出,哪裡會容他得手?不過出城門之時,倒真有一人被一壯漢所撞,幾乎跌倒,我還伸手扶了他一把。難道這隨手一扶,就被他將貼身所藏之物竊去,而外著衣衫絲毫不見凌亂破損嘛?」
葛龍驤歎道:「師弟,人間之事,萬妙沓呈,哪裡見識得盡?膚篋手段之高,往往真能出人意料!碧玉靈蜍雖然珍貴無比,但既已失去,徒事懊喪,也自無益。此物總比黑天狐藏處好尋,我們拼著踏遍江湖,總不怕搜它不出。今日已晚,且自歇息養神,明日開始,先把這會澤城中仔細勘察,看看可有奚兄所說的南徐北駱之類人物?」
杜人龍雖然滿懷氣憤,但也無可奈何。這一夜之間,除奚沅尚略睡片時之外,葛、杜二人幾乎均未闔眼。
次日一早,三人便自先循昨日所行途徑開始,在這會澤城中的人煙輻輳之處,注意察看可有奚沅所料的人物?但這種辦法,何殊大海尋針?而且也不能遇見任何一個較為魁梧或瘦小之人,就冒冒失失去問人家是不是著名神偷「南徐北駱」?所以在街市之上,蕩到中午,杜人龍業已知道這樣找法,決無希望,一賭氣之下,索性不找,與葛龍驤、奚沅跑上一座杏花天酒樓,竟欲藉酒澆愁,吃完再打主意。
到雅座之中坐定,要了酒菜不久,忽然聽得樓梯之上,噹的一聲「報君知」響,並有人朗聲說道:「筮短龜長,交相為用,陽奇陰偶,各有征宜!君子問禍不問福,哪位有什麼重大疑難之事?在下可以六爻神課,代為一斷。」
葛龍驤聽這賣卜之人,話音聚而不散,分明身有內家武功,心中一動,挑簾含笑叫道:
「先生這裡來,在下有事請教。」
這位賣卜之人,相貌清奇,約莫五十左右,身材略矮,頗為瘦削。聽葛龍驤招呼,抬頭一打照面,兩人同覺對方神采不俗!那人「報君知」一提,走入雅座。葛龍驤為三人一報姓名,這位賣卜之人對葛龍驤師兄弟當然陌生,卻向奚沅抱拳哈哈笑道:「尊駕原來便是窮家幫中的長老人物,「神乞奚三」四字,名震江湖。在下景慕已久,真人面前,不弄玄虛。在下徐荻,有個難聽綽號,叫做妙手神偷。我這江湖末流,今日能識奚大俠及兩位小俠,可稱幸會。」
他這一自動報名,正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差點把杜人龍喜得從座中跳了起來!但轉念一想,碧玉靈蜍若真是這妙手神偷徐荻所竊,他怎會一見之下,便即自吐真名?
想到此處,不由得又是愁容滿面。
徐荻既稱妙手神偷,眼光何等銳利?向杜人龍笑道:「方纔葛小俠相招問卜,可是杜小俠有甚疑難?彼此既然傾誠相見,徐荻怎敢再弄那些江湖伎倆。不過三位如果看得起在下,說將出來,大小總可略貢芻堯,未必無益。」
杜人龍尚未答言,奚沅已自斟了一杯酒,雙手捧向徐荻,含笑說道:「徐兄豪快無倫,奚沅心折!我先敬你一杯,話中倘有唐突之處,尚請見諒!」
徐荻聞言眉頭略皺,接酒一傾而盡,目光微瞬杜人龍,含笑答道:「奚大俠有話但說無妨、難道是杜小俠遺失了什麼珍貴之物嗎?」
奚沅拍手笑道:「無怪徐兄要以卜筮隱身,果然妙算神機,一測即中!不過你一口一聲奚大俠,叫得我太難為情,須知奚沅徒虛名,真才實學方面,比起這兩位少年英傑簡直有霄壤之別呢!」
他跟著便把杜人龍武林重寶碧玉靈蜍被竊之事,對徐荻敘述一遍,說完哈哈笑道:「慢說葛、杜兩小俠一身絕世武學,就是奚沅這點微末功行,貼身之物被人取走而不自覺,除非你們這南徐北駱,妙手神偷和賽方朔二人之外,余子也絕難辦到!所以起初不免連徐兄一齊猜疑在內!但如今徐兄以磊落胸懷,一見之下,把真面目坦然相示,『南徐』之疑,當然不提。不過你們這兩位妙手空空,聽說足跡不大離開江南塞北,徐兄既到滇中,難道那賽方朔駱松年也在這西南一帶嗎?」
妙手神愉徐荻聽完,向杜人龍微笑說道:「碧玉靈蜍雖然是武林之中萬象覬覦的罕見奇寶,但無德者不僅不足居之,反足為本身懷璧賈禍!杜小俠請放寬心,包在徐荻身上。明日清晨,定使這罕世之寶,完璧歸趙!」
杜人龍不禁大喜,急忙問他何以有此把握?妙手神偷徐荻舉杯笑道:「我因久居江南,忽動遊興,遂由西北開始,一直游到此間。但昨日一進這會澤縣城,就看見我那同行死冤家賽方朔駱松年,居然也在此處!不由暗想他決不會同我一樣忽動遊興、逛趟西南,必然是覬覦什麼重寶奇珍,才會來此!遂尾隨到他所住的—座破廟之內,躲入神龕,暗暗竊聽。果然那駱松年自言自語說道:「想不到這次得手以後,歸途之中,還有這大收穫,此行著實不虛!
但那幾人看來不太好惹,這破廟之人容易引人注意,不能再住,索性搬到城內旅店,埋頭不出住上幾天,等他們走後再行。這兩件蓋世奇珍,豈不就可永為我駱松年所有?』他那裡得意忘形,自吐機密,卻萬想不到有我這樣生死對頭正隔著一層神龕布幔,聽得清清楚楚!我聽他得了兩件蓋世奇寶,正想用條妙計給他弄個偷龍轉鳳的黑吃黑手法,不想今日酒樓,便即巧遇三位!互相遭逢印證之下,駱松年所謂的兩件奇寶的其中之一,必然就是杜小俠所失的碧玉靈蜍;其他一件,則尚不知何物。不管怎樣,明日清晨我定把駱松年引到這會澤城東的一片松林之內。因我與他交手多次,功力相若,幾乎誰也無法勝誰;到時或由奚大俠或由二位小俠,任何一位出手把他制住,所失之物還怕不完璧歸趙?」
葛龍驤、杜人龍自然欣喜,奚沅卻在拈杯沉吟。徐荻笑道:「奚大俠想些什麼?是否徐荻所言不妥?」
奚沅搖頭說道:「徐兄安排,哪有不妥之理?我是在想這雲南境中,有甚奇珍異寶,竟能把那賽方朔駱松年自塞北引來。你們一南一北兩位神偷,平素目高於底,差一點的東西怎會看在眼內?駱松年居然不辭萬里迢遙,他到手的決非尋常之物!但再三忖度,均想不出,只好等明晨將他制倒之時,搜索囊中,才可知其究竟的了。」
那片松林佔地不小,是在會澤城東六七里外,鶴骨虯枝,蒼鱗癭甲,古籐盤節,穹石埋根,地勢極為幽邃。奚、葛、杜三人凌晨即到,擇了一株絕大古松,藏身其中。約莫等到寅卯之交,來路之上,一先一後風馳電掣奔來兩條人影,看出先前一個正是昨日酒樓相遇的妙手神偷徐荻,另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不問可知,定是賽方朔駱松年無疑。
徐荻身形才到林中,葛龍驤因見駱松年緊隨在後,相距不遠,不好出聲招呼,遂摘了幾枚松針,往徐荻眼前彈射而過。徐荻會意三人已到,笑吟吟負手相待。霎時一條高大人影,凌空飛落,一見面即怒聲罵道:「你這老不死的矮鬼,怎的到處顯魂?我此番純係遊歷西南,哪裡會如你所言,做了什麼好買賣。意圖分潤,豈非做夢!不過我們多年舊賬,始終未清,在此一會也好。你看這松林幽靜已極,無人相攪,這次興發一個強存弱亡,誰也不許先行逃走。」
妙手神偷徐荻笑嘻嘻說道:「一別多年,想不到老駱的火燎脾氣,不但絲毫未改,反而把全身上下僅帶幾分人味的那一點江湖豪氣,也自散除乾淨!在真人面前,何必說什麼假話?
你囊中那兩件東西,要不是武林罕見的至寶奇珍,徐獲還真看不上眼!這種意外之財,見者有份,何況我們誼屬同行。你說你是分我那只碧玉靈蜍,還是另外一件?」
賽方朔駱松年見自己身畔之物,徐荻竟然知道,不覺微愕,濃眉方自一剔,徐荻又笑道:
「老駱不要驚疑,我並不會什麼諸葛武候的馬前神課,能掐會算,只怪你自己得意忘形,過分大意!昨日午後,你在那破廟之中,喃喃自語之際,我化身仙佛,高坐神龕,一字一句把你所吐供狀,全部聽在耳內,難道你想腆著臉兒賴賬?」
駱松年聽機密果然無意洩漏,不禁老羞成怒,恨聲喝道:「你駱大太爺洪福齊天,有意無意之間,果然是得了兩件罕世奇寶!但憑你那幾手毛拳毛腳,怎配得上要求分潤?不要囉嗦惹厭,還是趕快受死,嘗嘗我這幾年間新練的旋風掌法滋味如何?」
妙手神偷徐荻手指駱松年,哈哈笑道:「不知羞的老駱,自稱什麼洪福齊天,依我看來,你簡直是叫兔魂纏腿!吹鬍子瞪眼唬得了誰?你那點鬼門道有什麼稀罕?要打就打!」就藉著手指駱松年笑罵之勢,話音方落,指尖幾乎已到對方胸前,但不吐即收,伏身出腿「掃葉盤根」,逼得駱松年倉促之間無以應變,只得躍起半空!徐荻跟手迴環發掌,—連兩招,便把個鼎鼎大名的賽方朔駱松年,弄得左攔右架,連縱帶躲地退出了一丈多遠。
妙手神偷徐荻存心慪他,也不趁勢追逼,依舊卓立當地,微微笑道:「老駱莫慌,這幾下不算,我只是試試這多年來,你到底長了幾分能耐?」
賽方朔駱松年滿臉通紅,一語不答,一步步的慢慢走近。妙手神偷徐荻,貌雖從容帶頭,其實知道對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也在全神戒備!見駱松年走到離自己不過六七尺時,還不止步,不由笑問道:「老駱,你想……」話剛出口,駱松年暴吼聲中,掌挾掠風,當胸猛擊而至!妙手神偷不肯硬接,滑步轉身,以白猿掌法拆招。兩個南北名家,功力悉敵,打了個虎躍龍騰,沙飛走石。
葛龍驤等隱身古樹,看得分明,徐荻所長在於輕功較好,變化靈妙;駱松年則以掌力沉雄,下盤穩固,超過對方。這樣動手下去,三五百招之內,恐怕根本難以明顯分出勝負。駱松年所竊的是杜人龍之物,大可明面索討,不必在暗中相助徐荻,遂出聲喊道:「徐兄住手!
葛龍驤要親自向這位駱當家的,索還我師弟的身藏至寶,碧玉靈蜍!」
這一發話出聲,場中交手的兩人,立時往外一分。徐荻自然早在意中,駱松年卻因對方有伏,大吃一驚!抬頭循聲看處,只見一株古樹的虯枝之上,現出一個中年乞丐與兩個英俊少年。
葛龍驤不欲多事結怨,心想顯些功力,鎮住對方,把碧玉靈蜍好好交出,便即算了!遂向奚沅及杜人龍說道:「奚兄與杜師弟稍待,我去把碧玉靈蜍取回。」說完,就在所坐虯枝之上,起立舉步,一直走到梢頭極細之處,松枝仍然不見大動,只是微微上下起伏。
葛龍驤所立之處,離地約有三丈,一提真氣,頓時青衫飄飄,好似人被松枝微顫之力彈起,緩緩落下。等到足踏地面,連膝蓋都未稍屈,依舊原式未動,滿面春風,向賽方朔駱松年抱拳說道:「在下葛龍驤,那只碧玉靈蜍是我師弟杜人龍的師門重寶,不容遺失,駱當家的可否賜還?」
葛龍驤這種凌空飄墜的身法,極其輕靈美妙,自自然然,看不出絲毫蓄意驕人、矯揉造作之處。南徐北駱均是行家,尤其是妙手神偷徐荻,夙以輕功之技自詡,一見之下,也暗暗心驚,知道昨日奚沅所說不差,這兩位少年果然身懷絕世武學,自己差得太遠。
駱松年則更知敵方不但勢強,而且人手又多,不把碧玉靈蜍乖乖送出,定然難逃公道!
但人性多貪,這類稀世奇珍到手以後,叫他再拿出來,豈所甘願?眼珠一轉,哈哈笑道:
「駱松年以勝篋小技,遊戲人間,豈是真正貪鄙?前日我不過見三位一行,器宇非凡,英風俠骨,仰慕有意,結識無由,才和那位小俠,開了一個小小玩笑,要想以為進身締交之階。
誰知得手一看,竟是那等重寶,正欲設法送還,不想徐兄誤會相邀,以至在此巧遇。碧玉靈蜍在我囊中妥善保存,敬以原璧歸趙!」伸手右肋下的一個軟革囊中,慢慢摸出那只碧玉靈蜍,向葛龍驤遞去。
葛龍驤雖然討厭他這些自作解嘲之語,但人家既已甘心還寶,何必再加譏誚。方待伸手接取,突然覺得駱松年眼光之中,好似含有一種詭秘之色。他如今閱歷大增,知道「眼為心之苗」,對方眼光詭秘,可能這只碧玉靈蜍,竟含有什麼陰謀在內。心中一生戒意,不但未伸手接取,反把內家真氣凝貫右臂。
駱松年見葛龍驤不接碧玉靈蜍,獰笑一聲,右手一揚,但打出的不是碧玉靈蜍,卻是一根淬毒喪門釘!一點銀星之中,略閃青芒,向葛龍驤迎面打到。人卻不管所發喪門釘打中對方與否,提氣倒縱,一個「雲裡翻身」便欲往林外逃去。
本來對面發難,不易躲避,但因葛龍驤先機知戒,內家真氣早已提足,喪門釘星一閃之時,右掌微翻,便自震飛半空。左手默運「彈指神通」,屈指輕彈。「嘶」的一縷勁風過處,駱松年還未能縱到一丈,便自「吭」然出聲,往下墜落。
古松上的小摩勒杜人龍,生怕那碧玉靈蜍在駱松年落地之時有所殘損,身形一閃,宛如飛燕掠風,半空中便在駱松年手內奪回碧玉靈蜍,飄然落地,與葛龍驤並肩而立。
葛龍驤見所失之物業已取回,正等替駱松年解開穴道放走,杜人龍伸手一攔說道:「葛師兄!此賊何等陰惡?他在明遞碧玉靈蜍的右掌之中,暗藏一根淬毒喪門釘;倘若你不識先機,洞悉惡計,貿然伸手相接之時,他只須就勢輕輕一按,請問該是個什麼光景?如此之人,還不趕快除去,留他作甚?」
葛龍驤搖頭含笑說道:「他雖然用心險惡,但我何曾有損毫髮?動輒殺人,並不是真正俠義之道。何況世界多少極善之人,都是從無邊孽海之中,猛一回頭便登彼岸!遠者不提,摩伽仙子與風流教主二人,豈不是最好榜樣?像駱松年這種人物,倘使怙惡不悛,欲加行誅,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何不放他一次,以觀後效?」說罷又要動手解穴。
奚沅與徐荻二人,均在暗暗點頭,欽佩葛龍驤的仁義胸懷。
但杜人龍卻仍然把手一攔說道:「縱然依師兄之意放他,我也要看看他所謂另一件稀世奇珍,偷的是何人之物?」
三人被他一語提醒,果然徐荻曾聽這駱松年自言自語,說是到手兩件稀世奇珍,還有一件究是何物?杜人龍一搜駱松年身上,並無甚貴重物件,但打開他左肋下方才盛放碧玉靈蜍的軟革囊時,只見其中還有一隻絲袋。杜人龍一鬆袋口,突然脫口驚呼,伸手取出一條軟綿綿、金閃閃的四五尺長之物,週身密佈鱗甲,頭尾懼全,竟是一條金龍,龍頭之上並有寸餘長的兩隻小小龍角。
奚沅自杜人龍手中取過仔細一看,並揭起龍尾的一片小鱗,就口運氣一吹,立時成了一根軟中有硬,硬中帶軟的金龍寶杖!遂扭頭向葛龍驤說道:「這就是我老友歸雲堡主萬雲樵的那根毒龍軟杖!十月初三的百杖爭雄大會之中,就是要以此杖贈送赴會英雄中杖法最高之人,卻怎的會被這賊子盜走?葛小俠給他解開穴道,我來問上一問!」
葛龍驤微微一笑,也不伸手解穴,只照準那位北道神偷賽方朔駱松年的肋下,又復屈指輕彈,駱松年頓時血脈流通,慢慢爬起。見碧玉靈蜍和毒龍軟杖,均在對方手中,兩隻凶眼不由瞪得幾乎噴出火來,尤其對妙手神偷徐荻,不住暗挫鋼牙,似是恨入骨髓。
徐荻不禁失笑說道:「駱兄何必作出這副難看面孔?碧玉靈蜍本是杜小俠所有,原璧歸趙,理所當然。至於毒龍軟杖,也正是奚大俠老友歸雲堡主萬雲樵之物,人家代友追贓,我不過居中牽線,為你們引見引見,何苦看成什麼深仇大怨?奚大俠是窮家幫長老之一,江湖中有名的神乞奚三,若問你話時,還是放聰明些,照直說的好。」
賽方朔駱松年雙眼之中,佈滿紅絲,切齒獰聲說道:「徐荻矮鬼!你不要仗著別人威勢,來欺壓你駱大太爺。闖蕩江湖這麼久,什麼大風大浪,駱松年不曾見過?這點骨氣,總還會有。藝業不敵,殺剮任便,不要囉嗦,卻莫怪駱松年口角刻薄!索性賣句狂言,今日殺我便罷,如若假充仁義放走我,十日之內,必然設法重取這一蜍一杖!」
妙手神偷徐荻見他仍然這般傲氣,冷笑一聲,方待開口,葛龍驤已先笑道:「骨氣二字,不是你這般解釋!須知『擇善』才能『固執』。像閣下竊人之物,被原主追回,卻反惱羞成怒,在下無以名之,只有,迷途難返』四字差可相贈!彼此無甚深仇,便沒有那幾句激將之言,也不會殺你。至於若真覬覦這兩件武林奇寶,則不論明奪暗取,均請於十月初三以前,駕臨烏蒙山歸雲堡,否則萬堡主壽辰一過,我等便即東返,不再相候。」
賽方朔駱松年悻悻無言,又復死盯住杜人龍手中的碧玉靈蜍,與奚沅手中的毒龍軟杖幾眼,轉身走出林外。
杜人龍揣好碧玉靈蜍自奚沅手中接過那毒龍軟杖,略一盤弄,覺得軟中帶硬,硬中有軟,趁手已極!遂向葛龍驤笑道:「葛師兄!我們似乎應該把這根寶杖,先送還那位歸雲堡主百歲壽星萬神叟,然後再按他規定,在百杖爭雄大會之上,以本身杖法造詣,奪取這罕世之物。」
葛龍驤點頭說道:「當然如此,憑師弟那幾手精妙無倫的杖法,這根毒龍軟杖還不是你囊中之物嗎?」
奚沅聽葛龍驤誇讚杜人龍杖法精妙之語,竟似能在百杖爭雄大會之上穩佔鰲頭!不由心中略有不服,暗忖:休看你們是當今武林第一奇人涵青閣主諸一涵門下,各自身懷絕世武學,但杖法一門,卻自古皆推丐幫所傳鎮幫杖法為各派翹楚。好在自己身受他們救命重恩,早就想要奪取此杖,作為酬勞,等到歸雲堡內,再見機行事便了。
會澤離滇黔邊境,本不算遠,徐荻有事作別自去,三人依然從容瀏覽,恰好趕到十月初二夜間,獨杖神叟萬雲樵百壽宴開之時,到了烏蒙山歸雲堡內。
歸雲堡倚山而建,氣勢宏偉,因四方賀客甚多,身份不一。
三人一到山腳,即已有人接待通報,等走至堡門之時,獨杖神叟萬雲樵聽說多年未見的老友遠來,竟自離席遠迎,親自恭立相接。
葛龍驤、杜人龍見這位萬堡主,白髮銀鬚,精神矍鑠,雖已達期頤,看去頂多像是古稀光景。萬雲樵卻也老眼識人,互相見過以後,手把奚沅肩頭,哈哈笑道:「九年未見賢弟,幾乎想煞你這老哥哥了!這兩位小俠,仙露明珠,九天清晶,是我萬雲樵生平罕見人物!竟與賢弟一同寵降,歸雲堡平添不少光彩。」
話說之間,一齊走進大廳。奚沅因見賓客甚多,葛龍驤師門威望太大,不便驚人耳目,遂未告知萬雲樵。直到壽宴畢,一千賓客均回賓館歇息,等待明日盛會。大廳上只剩下老堡主萬雲樵,陪同奚、葛、杜三人啜茗閒談之時,奚沅才笑向萬雪樵說道:「大哥昔日威震西南的那根毒龍軟杖,現在何處?」
萬雲樵微微一愕,旋即哈哈笑道:「我說賢弟怎的忽然記起你這老哥哥來?原來是想要打我那根毒龍軟杖主意!我厭倦江湖,飛翔山歸隱,久已不用此杖。賢弟若早來數月,當可無條件相贈,但如今既已定下這百杖爭雄大會,四方賓客又已來得不少,卻無法偏私賢弟一人。好在你們窮家幫杖法,冠冕武林,放眼群雄,無一是你杖下十合之將,不過要累賢弟費點手腳,並讓我瞻仰幾手杖法絕招以後,再行送你便了!」
奚沅笑道:「大哥不要會錯小弟之意,我是問你此杖目前可在?」
萬雲樵微詫道:「這根毒龍軟杖,是明日大會群雄竟奪之物,當然在此!那供桌一兩枝壽燭當中的絲囊之內,不就是嗎?」
奚沅含笑說:「好在彼此不是外人,大哥請恕小弟唐突。我想此時先借一觀,是否大哥當年所用原物?」
萬雲樵聽出奚沅話中有話,取過桌上絲囊,但囊一離桌,便知份量不對,壽眉一揚,用鷹爪力捏斷束囊絲繩。囊中所貯只是—盤山籐,哪裡是什麼罕世奇珍毒龍軟杖?這一來萬雲樵幾乎急煞!寶杖失竊事小,明日大會之上不見此物,四方賓客豈不以為自己故意欺人?不由面容驟變,向奚沅急聲問道:「賢弟既知毒龍軟杖被竊,此事系何人所為?請速見告!虧得賢弟今夜指我迷津,不然明天當眾開囊,萬雲樵卻以何顏相對四方賓客?但就這樣,一夜光陰要想追回原物,恐怕太難。究應如何處理,愚兄忙中無計,亦請賢弟為我代畫一策!」
奚沅笑吟吟的,從身邊取出奪自賽方朔駱松年的那只絲囊,遞與萬雲樵道:「大哥不必愁急,小弟等一行在途中曾因巧遇,略效微勞,請看這是不是大哥的成名寶杖?」
獨杖神叟萬雲樵一見絲囊,便已心喜,等接過手中,因系用慣之物,不必打開便知無錯,含笑說道:「賢弟此舉為我顧全了不少顏面,但愚兄真應愧死。究是何人用這種偷天換月之法盜去寶杖,而使我全堡之人均自茫無所知?賢弟請看,此賊確實費了一番苦心,這兩隻絲囊居然做的是一模一樣,外形上絲毫看不出有真假之別呢!」
奚沅莞爾一笑,遂把在會澤城中,巧遇北駱南徐兩位偷中聖手經過,略說一遍,獨杖神叟萬雲簷方始恍然大悟。
一番談笑各自安息,次日便是萬雲樵期頤整壽正日。四方賓客登堂拜壽以後,萬雲樵在酒宴之中說明,自己年登上壽,久謝江湖,昔年費盡匠心、精工打造的一根毒龍軟杖,閒置可惜,遂起了贈烈士之意,不傳子,而欲將此杖贈與今日在座賓客之內對杖法一途造詣最高之人。說完取過桌上絲囊打開,命人把那條毒龍軟杖懸向預先搭設的「奪魁台」口,便請群雄後園一會。
賀客之中,約有半數以上,均是為想人前逞能,奪取毒龍杖而來,聽主人話到正題,一齊無心酒食,擁向後園。奪魁台高丈許,寬敞異常,那根毒戈軟杖懸在台口中央,杖尾隨風輕搖,鱗甲金光閃爍,栩栩欲活。
萬雲樵首先緩步登台,向兩旁看棚之內的濟濟群雄抱拳施禮,朗聲說道:「萬某設這百杖爭雄大會之意,一來是要使我這根毒龍軟杖,得一適當主人。仗以掃蕩群魔,扶持正義;二來萬某生平使杖,藉此機緣,也可見識見識天下杖法名家的各種高妙手法,為我這百歲生日,留一不磨紀念!故而此會主旨,全在以技聯誼,以武會友。集天下武林技藝,合四海奇人良才,相互磋磨,以便武林功夫不致失傳,繼續傳揚。各位千萬不可過分存有得失之念,並切忌傷人!少時互相過手,點到為止,高下自有公論,倘若恃技傷人,雖勝亦敗!萬雲樵話已講完,點蒼四友與黔靈三真,隨我同作評判,一觀各位高明絕技。」話完退回台下正中的特設評判席上,東西棚之中的一干江湖豪客,凡自認精於杖法之人,遂紛紛起立,登台獻技。
葛龍驤、杜人龍與翼沅坐在東看棚中,一直看到申牌時分,奪魁台所見到的全是些世俗武學,只有一位滄州鏢客旋風杖童琦,連敗五人,正向台下叫陣,似乎有點雞群之鶴模樣。
奚沅向葛、杜二人低聲笑道:「今日之會,看來無甚高人,不值得二位親自出手。現在時已不早,待奚沅獻醜,奪來寶杖,轉贈杜小俠吧!」
葛龍驤伸手一攔,不令奚沅起身,眼神凝注那十幾張評判人的座位之中,莊容說道:
「奚兄且慢!杜師弟你看,中間萬堡主所坐左首末席之上,方才自行就座的白鬚黑髮矮瘦老者,不就是我們在劍門關所遇的鐵指怪仙翁伍天弘嗎?」
奚沅聞言大驚,注目看時,果然是那位鐵指怪仙翁伍天弘,不知從何處掩來,悄悄地坐到中央主位之上,連獨杖神叟萬雲樵請來評判的點蒼四友和黔靈三真,則以為伍天弘也是主人好友,未加注意。
這位名列「雙魔一怪」的武林奇人,突然現身,奚沅不由擔心今天老友萬雲樵這場高高興興的「百杖爭雄大會」,可能要被這位怪仙翁攪得天翻地覆!方把雙眉一皺,尋思如何向伍天弘答話,杜人龍已先說道:「葛師兄,怪事真多,這伍老頭居然準時赴約,難道他真把那黑天狐宇文屏的藏處探聽出來了嗎?不管怎樣,此人既來,躲也躲他不過,索性讓我上台,略顯師門身法,看看這老頭子認出以後可有顧忌?」說罷,自座中起立,緩步走到台門,朗聲向奪魁台上的旋風杖童琦發話說道:「童朋友,在下杜人龍領教高招。」
他真力早就蓄滿,雙掌端平,猛然一翻,往下虛空一按,人便如只脫弦疾箭一般,向斜上方拔起兩丈來高。直到勢盡以後,雙手平分,掉頭向下,身軀一躬一伸,便已到達奪魁台上,點塵不驚,輕輕落地。
這一手輕功絕技,自五丈以外凌空飛渡,而身法又極其巧妙輕靈,不但台上連勝五陣,正在洋洋自得的滄州鏢客旋風杖童琦頓時色沮,連東西兩棚群雄,也被一齊鎮住,雅雀無聲。
杜人龍故意賣武,人落台上,依然心注那位鐵指怪仙翁伍天弘。果然聽見他低聲自語說道:「咦!小鬼真正有兩套,『潛龍升天』轉化成『神龍過海』,這不是老化子的龍形八式身法嗎?」
杜人龍聽他業已認出自己來歷,知道必會稍存顧忌,不至過份任性恃強,心中一放,遂專心應付對手。這奪魁台兩旁的兵器架上,別無其他兵器,清一色的插著十來根長杖。杜人龍隨手取了一根,一擰一抖,一片旋光。那被杜人龍飛躍過台威勢所懾的旋風杖童琦,此時心中倒已一寬,暗想原來這少年輕功雖然極高,杖法卻是外行,不然怎會把長杖當做槍抖?
但奚沅卻是一驚不小,急向葛龍驤問道:「葛小俠,杜小俠究竟是否與你同一師承?他這擰杖法,怎的與我們窮家幫中的鎮幫杖法『降魔三十六杖』,有極其相似之處呢?」
葛龍驤微笑答道:「我杜師弟與貴幫頗有淵源,他的來歷以後再說,咦!奚兄你向西看,棚中那衣衫襤褸的瘦長之人.目射凶光,向台口直湊,好似心懷惡意,他莫非也是丐幫弟子嗎?」
奚沅定睛一看,皺眉說道:「此人我倒認識,名叫邊昌壽,名號人稱『鐵杖鎮西康』。
心狠手毒,武功極高,在西南邊陲也是一個有數煞星!他平素不修邊幅,以至衣衫襤褸,卻並不是我們窮家幫中弟子。」
這時奪魁台上業已動手。小摩勒杜人龍方才抖那杖花,是故意向台下中席上坐的「鐵指怪仙翁」伍天弘顯露來歷,令他有所避忌,但動手對付這位滄州鏢客旋風杖童琦之時,卻不肯輕易施展師門心法。他未拜獨臂窮神柳悟非之前,本以一條九合金絲棒威震江都,與兩位兄長合稱「揚州三傑」,此時遂以手中長杖,當做軟棒使用。
杜人龍從師以來,獨臂窮神柳悟非何等好勝?為使他不至與葛龍驤等人相差過分懸殊,旦夕之間,拚命授以內家上乘心法,冷雲谷護法之行,獲益更多,所以長杖雖然未使絕學,卻依然杖風虎虎,威勢無倫!不到十招,便把個旋風杖童琦,逼得認敗服輸,下台而去。
奚沅見杜人龍初上台時,一抖杖花,委實與自己鎮幫杖法極為相似,由不得凝神注目,但見他正式對敵,用的又是普通招術。就在奚沅暗地狐疑,葛龍驤心中想事的眨眼之間,杜人龍業已用昔年所擅的「九合金絲棒」法,糅以其他內家功力,連敗八雄,幾乎無人敢再上台。中席上的那位鐵指怪仙翁伍天弘,卻手捻長鬚,目注杜人龍,臉含得意微笑。
這百杖爭雄大會主人,歸雲堡主獨杖神叟萬雲樵,本心就想把那根「毒龍軟杖」贈與奚沅,知道杜人龍是與奚沅同來之人,他連勝多場之下,見趕會群雄,均以愛惜昔日名頭,不願上台孤注一擲之意,遂起座朗聲說道:「四座高朋,如無人上台再與杜小俠比賽,萬某這根毒龍軟杖,就……」
話猶未了,西看棚中暴吼一聲,「且慢!」語音搖曳之中,人已用「八步趕蠟」的輕功縱上高台,正是奚沅所說的那個「鐵杖鎮西康」,西南惡煞邊昌壽!杜人龍打量這邊昌壽,鷹鼻鷂眼,兔耳猴肋,目露凶光,眉蘊殺氣。光從這副相貌,便已看出來人不是善良之輩,但上台身法卻頗不俗。知道可能是個勁敵,微微含笑問道:「尊駕高名上姓?」
邊昌壽兩道三角濃眉一皺,嘴角微撇,滿面不屑之容,冷笑答道:「認不得鐵杖鎮西康邊昌壽,你還走的什麼西南道路?」他那「路」字出口一半,面容忽變,縮頸低頭,擰身左閃。忽然一粒瓜子擦著他右耳飛過,「奪」的一聲,陷人台柱之中,約有半寸。
邊昌壽回身方欲向四處尋人破口責罵,但轉念一想,一粒瓜子能有如此威力,分明是內家極上乘的「借物傷人」手法,在所約幫手未到之前,此人還是暫時不惹為是。躊躇轉念之際,杜人龍已先笑道:「江湖之中,隨處皆有高人奇士,何況這西南諸省,向為臥虎藏龍之地,尊駕鐵杖就算能鎮西康,也未必便鎮得住在下。」
邊昌壽知道暗發瓜子警戒自己之人難惹,回頭向杜人龍冷笑一聲,倨傲神情,絲毫不改說道:「邊昌壽的追魂鐵杖,豈是這樣輕易讓你見識?我們今天在奪取萬堡主所懸的大會綵頭毒龍軟杖之外,我還與你賭上一物,可敢應允?」
杜人龍被這邊昌壽的不遜神色,撩動得俊目閃光,點頭說道:「尊駕請講,你看中杜人龍身邊何物?」
邊昌壽沉聲說道:「我要賭你的武林至寶,碧玉靈蜍!」
此語一出,四座嘩然一驚,連鐵指怪仙翁伍天弘也「哦」了一聲,但旋即全場靜寂,凝神注視。
東看棚中的葛龍驤、奚沅與奪魁台上的杜人龍,聞言也均心頭雪亮,知道這鐵杖鎮西康邊昌壽,定是那位北道神偷賽方朔駱松年所約來的高手。
杜人龍一陣朗聲長笑,宛如龍吟虎嘯,笑畢目光微逞鄙薄之色問道:「尊駕原來是與那鼠竊駱松年一黨。你說得不錯,碧玉靈蜍確實在我身邊,但這是武林之中萬眾覬覦的稀世奇寶,不知尊駕身有何物足為賭注?」
邊昌壽被杜人龍一下問住,略為囁嚅,凶眼一瞪,獰聲說道:「邊某就以項上人頭作為賭注,有何不可?」
杜人龍又復縱聲大笑說道:「頭顱雖然無價,但那指的是忠臣孝子仁人俠土的大好頭顱!
像尊駕這種頭顱,要說配作我的碧玉靈蜍賭注,簡直有點污辱武林至寶!何況萬堡主期頤人瑞,壽涎良辰,這奪魁台上也不容有兇殺之事。這樣好了,杜人龍賣句狂言,三十招內,我若不使你自稱威鎮西康的追魂鐵杖出手,便把碧玉靈蜍雙手奉上。但若杜某三十招內勝你之時,也不要你的項上人頭,只要你金盆洗手,退出武林,立誓不再在江湖為惡!」
杜人龍這一番話,極其尖酸刻薄,但卻大義凜然,面面俱到!在場群雄,知邊昌壽手黑已極,在西南一帶頗有名頭,這杜人龍居然敢以碧玉靈蜍作賭,要在三十招內戰敗此人,未免太已膽大!那位鐵指怪仙翁伍天弘,卻似對杜人龍越看越愛,樂得拊掌高聲讚道:「好娃兒!
就比嘴皮子,這一杖也非勝不可!」
他這一忘形拊掌,老堡主獨杖神叟萬雲樵這才注意到評判席中添了這麼一位不速之客!
驚奇注目之下,突然想起他那黑鬚白髮異相,不由臉色一變,眉頭深鎖,方待起身招呼,謝罪怠慢,奚沅見狀已自東台踅過,附耳低聲說明此老性情,告知萬雲樵裝作不識,任他自去最好。
這時台上那位鐵杖鎮西康邊昌壽,已被杜人龍刻薄挖苦得怒發如狂,偏又還不出話,只得一探腰間,扯出一條一尺六寸長的短短鐵棒,恨聲說道:「小賊不要猖狂,你有仁義之意,邊大太爺卻有蛇蠍之心!不好好獻上碧玉靈蜍,我卻不管什麼叫做期頤壽誕吉日良辰,追魂鐵杖之下,照樣叫你粉身碎骨!」話完手到,鐵棒「毒蛇尋穴」,疾點杜人龍左胸乳下。
杜人龍見他手中明明是根短短鐵棒,卻偏要叫做「追魂鐵杖」便知其中定有花樣。表面依舊按通常過手姿態,縮胸避棒,使對方略差寸許未能點上,其實業已深存戒意,暗把全身重心移到了雙足的足跟,以備萬一有變,隨時均可縱出。
果然邊昌壽一點不中,獰笑一聲,格登微響,鐵棒突增一倍,長達三尺!杜人龍蓄力微發,足跟點地,如同隨著他那鐵棒伸縮一般,飄身後退,依然不多不少保持那寸許之差,不容對方兵刃沾衣。
邊昌壽鋼牙微挫,頓腕收棒,招化「玉帶纏腰」,但棒到半途,格登又響,業已變成了五尺出頭的一根長杖,挾著無比驚風,攔腰橫掃!杜人龍笑聲中,一躍沖天,掉頭杖化「猿公劍法」絕招「斜掛飛泉」,一片漩光,宛如星河倒瀉,逼得邊昌壽閃避連連,退出五步。
杜人龍人落台板,微曬說道:「我以為你這鐵杖,真有什麼追魂奪命之能,原來不過像烏龜頭一般可以伸縮而已!我已讓你三杖,還你一手,尚有二十六招,趕緊與我小心應付。
看你這鐵杖震西康,能接小爺幾杖?」話音之中,長杖突用「玄壇鞭法」,斜肩帶背一招「天外垂虹」,跟著便是「八母大槍」中的「魚龍變化」,判官筆中的「丹風朝陽」。一連三式,三種外門兵刃中的奇絕招術,把那位鐵杖鎮西康邊昌壽頓時弄得手忙腳亂,被杜人龍圈入一片寒光杖影之內。
奚沅也向剛自東看棚走過的葛龍驤,失聲說道:「葛小俠,你看杜小俠掌中這根長杖,忽劍忽鞭,忽槍忽筆,真與我窮家幫『降魔杖法』同一路數,並還更具神妙!」用手一指台上又道:「這一招『駭浪翻瀾』,是棗陽槊中招式,即非奚沅所習的『降魔杖法』中所有。
葛小俠方纔曾說杜小俠與窮家幫大有淵源,務望明告,勿使奚沅無從揣度才好。」
葛龍驤暗笑奚沅自找麻煩,但被他如此逼問,不得不說,低聲笑道:「杖法一途,武林各派之中,向推貴幫冠冕!但自昔年雁蕩神匆促仙遊,一套奇妙無比的九九八十一手『萬妙歸元降魔杖法』竟告失傳!貴幫如今所傳,只有六六三十六招,距全套杖法還不到一半!我杜師弟所得雖然較多,但也不過八八六十四手,那最關重要,也等於整套杖法奧秘精微所匯聚的最後一十七招,直到如今依然未為世曉!我杜師弟與貴幫委實極有淵源,他的授業恩師,便是貴派之中不願意為名位束縛的出類拔萃的奇人,獨臂窮神柳悟非柳大俠!」
奚沅如夢初醒,紅臉囁嚅說道:「神臂神丐,是奚沅師祖一輩。葛……小俠,請恕奚沅失敬。」
葛龍驤見奚沅窘得幾乎要對自己改口行禮,不由失笑,擺手說道:「我與杜師弟,先前不肯說明來歷,就因為知道獨臂窮神在貴幫之中,行輩極尊,怕奚兄拘於禮教,不好相處。
我們最好不論師門,各交各的朋友,越脫略越好!此事不乏先例,譬如獨臂窮神原與家師平輩,但他卻偏要與我兄弟相稱,稍有拂逆,便自不悅。我也恭敬不如從命,只好叫柳大哥呢!」
他目光微睨台上,又笑聲說道:「萬妙歸元降魔杖法,不愧為窮家幫一派的鎮幫之寶,果然妙用無方!奚兄請看,我杜師弟尚未出全力,便自逼得那位鐵杖鎮西康邊昌壽根本無法還手。這是第十九招混元拐法『浪捲流沙』,邊昌壽無法閃避,必然躍起空中,則第二十招太祖棒的『橫掃乾坤』一發,杜師弟便可勝定。」
奚沅聽葛龍驤對「萬妙歸元降魔杖法」的奧秘之處,說來如數家珍,不由佩服已極!台上的杜人龍,掌中長杖貼地猛掃「浪捲流沙」,逼得邊昌壽無法閃避,果如葛龍驤所料,躍起半空避杖。杜人龍哈哈一笑,長身揮杖招化太祖棒中絕學「橫掃乾坤」,變式迅疾,威勢無倫。邊昌壽在半空,委實無可避!但邊昌壽心思甚歹毒,見杜人龍變招之快,萬般無奈之中,竟圖拚個兩敗俱傷。追魂鐵杖脫手飛擲,確向杜人龍當頭猛砸。
杜人龍防不到他有這一手,不等「橫掃乾坤」招式用老,立即回收。長杖一粘一甩,邊昌壽的追魂鐵杖,飛入半空!自己也把長杖插還兵架上,不驕不矜,和聲拱手說道:「杜人龍幸不辱命,三十招之內,使閣下鐵杖脫手。敬請如先前所約之言,從此退出武林,莫再涉及江湖恩怨。」
許昌壽身落台上,羞愧得無地自容,正不知怎樣答話,台下正中評判師上的左首末端,有人叫道:「杜小鬼莫要得意!若不是你那幾手鬼畫桃符,還算不錯,能逼得這臭賊無法勻手施展下流伎倆,那只碧玉靈蜍只怕早已成了綵頭,變做這臭賊的囊中之物。來來來,我給你看點東西,見識一下。」
杜人龍知道是誰發話,但猜不出邊昌壽還有何種煞手被自己逼得無法施展?側目一睨台下,只見那位鐵指怪仙翁伍天弘,手中執著自己適才甩飛的那根邊昌壽成名之物,能伸能縮的所謂「追魂鐵杖」。
伍天弘手執鐵杖中段,二指微運功力,把鐵杖前半截一夾兩斷,倒出一大推淡紅藥粉,向台上叫道:「杜小鬼!這是他杖中所藏的迷魂毒粉,絲毫人鼻,人即昏迷。但還有更歷害的,你要看仔細了!」說完掉轉杖尾,虛空遙指。只見空中精光閃處,颼颼連聲,「奪魁台」
的橫匾之上,並排釘著二三十根倒須牛毛細針,前半截針色發青,顯系淬過劇毒。
杜人龍確實未曾料到,這邊昌壽的追魂鐵杖,竟與那西崑崙星宿海黑白雙魔門下活屍鄔蒙所用的西域異寶修羅棒有異曲同工之妙!果然若非師傅絕世杖法著著驚人,使對方找不出絲毫空隙騰手,則真可能在他這根中藏歹毒的追魂鐵杖之睛,遭受不測!驚定生恨,劍眉方自一挑,待向對方問話,邊昌壽忽然面向東南,撮唇怪嘯!這時東西看棚及台上台下,寂靜已極,邊昌壽嘯聲淒厲,搖曳長空。不知他用意之人,均紛紛猜測這百杖爭雄大會,是否到此為止?還是另有花樣?鐵指怪仙翁伍天弘等邊昌壽嘯完,業已把他那根追魂鐵杖一段一段掐斷,然後將那十數段鐵杖,暗運神功,合掌一擠一壓,成了一塊鐵餅!眼角微瞟邊昌壽,滿面不屑之容,撇嘴說道:「你鬼叫什麼?你所約的幫手,在東邊三十丈以外的那株古樹之上,藏已多時,大概是見這兩個小鬼太不好鬥,我老人家又在此間,所以不想出面,我替你請他現形如何?」
未等鐵杖鎮西康邊昌壽答話,他所指的東邊那株古樹之上也已連發怪嘯,似與邊昌壽所發嘯聲互為呼應,並自樹上縱下一條紅影,動作迅疾已極,一連兩縱,即離台前不遠。
鐵指怪仙翁伍天弘一聲冷笑說道:「老夫十數年未履江湖,想不到竟出了這多倔強人物!
我向不與武功過分懸殊之輩過手,你先接得住我這塊鐵餅,才算有上台資格!」呼地一聲,竟將手中那塊由邊昌壽成名兵刃追魂鐵杖硬用掌力揉成的鐵餅,向那飛馳而來的紅影,劈面擲去。
由鐵餅所帶風聲的強烈程度,便可測出伍天弘這一擲之威,至少在千斤以上!但那紅影依舊毫不理會,鐵餅飛到當頭,身形只微微一慢,便自雙手接住。但因這一接,眾人方始看清,那紅影是個尖嘴削肋、紅髮紅衣之人,目光微瞥伍天弘,竟拿著那塊鐵餅飛登奪魁台上。
台下大半賓客均識此人,知道今天好戲連場,一齊屏息靜看。
鐵指怪仙翁伍天弘,卻因飛拋鐵餅毫未鎮住此人,有點覺得難甚,「哈哈」一笑,方待上台,葛龍驤看出來人武功太高,杜人龍近來雖然所獲甚多,仍恐臨場經驗不夠,業已先行站立微笑說道:「對付這等人物,哪裡用得著伍老前輩出手?葛龍驤不揣鄙陋,先接一陣!」
話音才落,未見絲毫作勢,青衫大袖微拂,人已如憑虛御風一般,飄然直落三四丈外的奪魁台上。
伍天弘被他這種自然美妙的輕靈身法所驚,「噫」了一聲,自語說道:「這娃兒似乎比那杜小鬼更強!這飄然平步登台,用的像是無相神功與乾清罡氣。」
奚沅暗暗佩服伍天弘果然識貨,但知他脾氣難纏,不敢招惹,全神貫注台上動靜。
杜人龍也識得後來紅衣紅髮怪人來歷,知道自己可能不是敵手,見葛龍驤人一登台,便附耳低聲說道:「葛師兄千萬不可大意!這紅猴子似的怪人,我在揚州十二圩古寺之中見過一面,他是苗嶺陰魔弟子,叫什麼聖手仙猿姬元。谷飛英師妹曾與他打了半天,不曾佔得絲毫便宜呢!」
葛龍驤對苗嶺陰魔邴浩,因在蟠塚山曾獲暗傳絕藝,並贈藥相救柏青青,印象頗好。聽說姬元是他弟子,不但不覺緊張,反而滅了幾分敵意。
杜人龍把姬元來歷告知葛龍驤後,轉對姬元笑嘻嘻地說道:「火猴子精,你還認得我嗎?
前年在揚州十二圩的廢寺之內,你挨了我師父獨臂窮神一掌,又被冷雲仙子葛師伯門下谷飛英師妹的精妙劍術,殺得不戰而逃,怎的今天又在此出來作怪?我這位葛師兄,是當代武林第一奇人衡山涵青閣主諸師伯門下高徒,彈指神通和天璇劍法,敢說是天下無雙!你若能勝得了他,休說是萬堡主懸作綵頭的毒龍軟杖,就連我身邊的武林至寶碧玉靈蜍,也可一併奉贈。但動手之前,你最好先把自己仔細衡量一下,看看夠不夠份量,免得平白出乖露醜!」
杜人龍這番話,一半是對聖手仙猿姬元而言,另一半也等於自報來歷,警惕那位硬要收自己作徒弟的鐵指怪仙翁伍天弘,叫他知道自己師門正大,不要一意孤行地生出許多事故。
但杜人龍把話講完,鐵指怪仙翁拈髯微笑,依然無動於衷;聖手仙猿姬元則因師父此次回山,嚴厲告誡在黃山論劍期前,不許無故輕與十三奇門下結怨,所以聽得葛龍驤竟是諸一涵門下,已將來時盛氣消除大半!葛龍驤更是吟吟含笑,滿面春風,向姬元抱拳施禮說道:
「久聞聖手仙猿與火眼狻猊苗疆雙絕之名,今日相逢,可稱幸會?以邴老前輩的門下高徒,自然不會覬覦我杜師弟歷盡萬苦千辛所得的身藏至寶。然而姬兄來意,可是為那根萬堡主懸作綵頭的至寶毒龍軟杖嗎?」
聖手仙猿姬元見葛龍驤語氣這等和藹,謙恭有禮,文質彬彬,不由更自泯幾分敵意。他自揚州十二圩與谷飛英換招過手,覺得冷雲仙子門下的年輕女徒,功力竟不在自己數十年鍛煉之下,而眼前這位葛龍驤,更是氣定神閒,淵博嶽峙,雙目神光以及雍容氣度,颯爽英姿,令人一看便知身負絕頂武功的內家好手。何況剛才上台時的飄然一縱,先聲奪人,姬元何等行家?忖人度己,知道不易討好,眼珠一轉,立意索性賣個人情。也把雙拳一抱,和顏笑道:
「姬元化外苗人,不敢當葛小俠如此盛讚!我們雙方師門雖少淵源,亦無仇隙,姬元怎會妄想奪人之物?連那毒龍軟杖,也著實應為以萬妙歸元降魔杖法冠冕群倫的杜小俠所得。姬元上台之意,不過是請二位不要對我這好友邊昌壽,過分逼人罷了!」
杜人龍上次見他之時,覺得這姬元甚為凶橫無禮,但想不到如今竟變得這般和善知禮,可謂怪事。
葛龍驤更是敵意全消,微笑說道:「姬兄說哪裡話來?武林人物過手動招,勝負太已尋常!
我師兄弟怎敢如此狂妄,對邊朋友有所留難之處?不過他那根寶杖已損,是件憾事!」
姬元看了手中所接鐵指怪仙翁伍天弘拋來的鐵餅一眼,嘴角微撇說道:「邊兄鐵杖,是旁人所毀,葛小俠何必介意?不過這熔金掌力,也算不了是什麼了不起功夫。姬元不才,把它還原試試!」說話之間,業已暗運功力,雙掌不住揉那鐵餅。
姬元掌力亦見驚人,那團鐵餅竟自被他揉得越來越圓,越來越細,最後居然被他搓揉得成了一根四尺上下的鐵杖!他這把鐵餅還原成鐵杖之舉,無異是向鐵指怪仙翁伍天弘示威挑戰。依奚沅忖度,伍天弘那種性情,定然暴怒而起。哪知伍天弘竟自毫不為意,只是笑嘻嘻的,向著台上叫道:「杜小鬼!你看看這紅猴子似的人,搓了那麼一根鐵棍,就夠資格和我動手嗎?」
杜人龍見聖手仙猿姬元,似無與己方作對之意,自然也不肯結此強仇,遂向姬元微一擠眼說道:「姬朋友你這掌上功夫雖然不錯,但這條鐵杖搓得不足原來長度,粗細也並不一致,比起鐵指怪仙翁伍天弘老前輩的精純功力,仍然差得甚遠!毒龍軟杖既然承情相讓,彼此便圖後會如何?」
因鐵指怪仙翁伍天弘十數年未出江湖,聲威漸弱,故而姬元雖然覺得這個白鬚黑髮老頭功力不俗,但決未想到昔年與武林十三奇齊名的「雙魔一怪」身上!如今聽杜人龍拿話點醒.暗想自己為遵師命,連葛龍驤、杜人龍這兩個十三奇門下的年輕人物都不願意輕易結仇,卻好端端的要去斗這著名難纏的老怪物作甚?正好藉機下台,向杜人龍哈哈笑道:「今天衝著二位小俠金面,姬元一切皆不計較。但如若有人不服,可到苗嶺九絕峰頭,赤蘇洞中找我便了!」語音落處,手攜邊昌壽,已在奪魁台東側的三丈以外。
鐵指怪仙翁伍天弘聽姬元已知道自己名頭,卻依舊把整個人情賣在葛龍驤、杜人龍身上,未後那兩句話竟似專對自己而發,不由冷笑一聲說道:「苗嶺九絕峰赤蘇洞,算不了什麼龍潭虎穴。
邴浩老魔那點聲名,更是微乎其微!小輩既然已知老夫來歷,還敢如此張狂,我不得不略加懲戒!」雙手一按坐騎,飄身直起二丈來高,正待追撲聖手仙猿姬元,耳後突然一聲高叫道:「伍老前輩且慢,杜人龍有事請教。」
伍天弘對他特別投緣,半空中硬打千斤墜,停住前撲身形,輕輕一躍,便到奪魁台上。
把手一揚,止住杜人龍開口,微笑說道:「別的話暫且休提,我要問問大會主人萬堡主,這百杖爭雄大會……」
獨杖神叟萬雲樵不等伍天弘話完,業已一躍登台,摘下懸掛在台正中的毒龍軟杖,雙手捧與杜人龍道:「杜小俠萬妙歸元降魔杖法,壓蓋群雄,老夫欽佩無已。敬如前言,以這一根毒龍軟杖相贈!此杖整整隨我七十五年,後二十年雖然置諸高關,斂盡鋒芒,但在此以前,卻也成就了不少事業。杜小俠高懷俠骨,年少有為,此杖今日可謂得主!」
杜人龍神色恭謹,雙手接杖,莊容說道:「蒙萬堡主慨贈奇珍,杜人龍誓仗此杖,盡我力之所能,鋤非去惡,掃蕩群魔,以為莽莽江湖,扶持正義。」
萬雲樵呵呵大笑不住點頭,把那盛放毒龍軟杖的絲囊也一併遞與杜人龍,轉身向鐵指怪仙翁伍天弘一躬到地,賠笑說道:「伍老前輩俠蹤高隱多年,想不到突然光降萬雲樵這歸雲堡內,委實蓬蓽生輝,榮幸已極!還望恕我不知慢待之罪,請至前廳待茶。」
鐵指怪仙翁伍天弘抱拳禮笑道:「萬堡主休得過謙,你已百歲之人,這老前輩三字大可免去。伍天弘生平慣作不速之客,更談不到什麼慢待!萬堡主你與各位嘉賓且請自便,我和這兩個年輕人尚有一事未了,少時再到前廳,擾你一杯壽酒!」
萬雲樵知道對待這種奇人,越隨他心意越好,遂答了聲:「萬雲樵敬遵台命!」拱手下台,向中席上的點蒼四友、黔靈三真及東西兩棚賓客,略使眼色,一齊請到前廳落座。
霎時之間,這奪魁台上下,就只剩下鐵指怪仙翁伍天弘與葛龍驤、杜人龍及奚沅等老少四人。
伍天弘向杜人龍笑道:「你不令我追那姬元,有何話說?」
杜人龍知道這場麻煩,終必無法避免,索性笑嘻嘻地問道:「老人家居然如約來此,你真把那黑天狐宇文屏的藏匿之處,找到了嗎?」
伍天弘自懷中摸出一條七八寸長隱泛藍光的鐵鑄蜈蚣,含笑說道:「你們看看這蜈蚣可是黑天狐宇文屏之物?」
杜人龍自然不識,但葛龍驤卻因在東海荒島之上,見黑天狐宇文屏對她那舊日情人風流劍客衛天衢加以無邊楚毒之時,曾以松枝代箭擊落她所發的兩條「飛天鐵蜈」,故而認得分明,正是伍天弘掌中所托之物!葛龍驤心急父仇,連忙問道:「伍老前輩,黑天狐宇文屏現在何處?」
伍天弘搖頭微歎說道:「我與你們自劍門關分手以後,即先四川省內密行搜查,想不到居然就在邛崍山中,便已發現了宇文女屏的蹤跡。但那妖婦耳音太靈,並狡猾已極,不聲不響地暗暗打了我一條飛天鐵蜈,立時挾著另外一人,疾遁而去……」
葛龍驤插口急道:「老前輩就該隨後追蹤才是!」
伍天弘點頭說道:「我自然追蹤,但因黑天狐的萬毒蛇漿,霸道無倫,也就不敢過於接近。說來慚愧,追到湖北境內,竟自把人追失。萬般無奈,而十月初三的約期將屆,只得暫時把這條飛天鐵蜈帶來。須知江湖之大,要尋找一個人的潛蹤所在,委實太難!但老夫素來言出必行,你們再與我半年時日如何?」
葛龍驤心想當初劍門關上,杜人龍不過一句戲言,這位鐵指怪仙翁竟當做了真事,若再如此糾纏,何時方了?而且報仇之事,責在己身,也不應該支使人家一個老輩人物,去滿天下地亂跑!立意就在此處把話說開,遂搶步當先,向伍天弘深施一禮說道:「黑天狐宇文屏雖與晚輩仇深似海,但不敢再勞老前輩大駕追尋,此事到此為止!至於老前輩垂青我杜師弟一節,本來像老前輩這等泰山北斗人物,武林後輩無不夢寐景仰,渴欲追隨!但我杜師弟業已拜在獨臂窮神門下,一日為師,終身是父,除奉師命以外,於情於理,皆不應擅自另學他藝。老前輩啟迪後學,也不外乎教孝教忠,想不至於欲強人所難的了。」——
無名氏掃瞄,龍神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