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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珠影萍蹤 文 / 東方玉

    萬里飄搖手道:「我老人家一路奔來,早已動過許多腦筋,本來流雲劍客中了天毒子的『無形砂』,天毒子定有解藥,換在平時,我老人家只要略使小計,便可手到擒來……」

    畢玉麟喜道:「那麼你老人家,就再辛苦一次。」

    萬里飄搖頭道:「但現在不行了,昨晚金華觀連現強敵,他又失了一瓶『攝魂草』,防範必嚴,我老人家再去,豈非自投羅網?」

    畢玉麟失望道:「那又怎麼辦?」

    萬里飄咧咀一笑道:「所以只好另想辦法,看看能否得手?」

    畢玉麟喜道:「哦,你老人家另有辦法?」

    萬里飄道:「我已閉住他心經脈穴,目前不致有變,只要趕上嚴州,也許有救。」

    「嚴州!」畢玉麟別母尋父,第一個目的地,就是嚴州,因為大師伯段成弼就住在嚴州城外,是以一聽到萬里飄說出嚴州,不由驚異的叫出聲來。

    萬里飄敢情沒注意到畢玉麟的神色,繼續說道:「這件事,我老人家既然插手,少不得盡我老人家的心力,至於能否得救,那只有瞧他運氣,其實我和他師傅靈鷲老人,也是素識,咳,咱們又把話題扯遠了。此去嚴州,固然朝發夕至,但為了避免雙龍堡的耳目,自然以坐船為宜,此時才只五更,咱們要等到天亮之後,才能租到民船,趁這段時間,我先傳你『萬里飄風』的口訣,豈不正好?」

    畢玉麟原想問問嚴州是不是有一個專門解藥的郎中?(江南人稱醫生為郎中),但聽他這麼說了,自己話到口邊,只好嚥住。

    萬里飄把流雲劍客沐蒼瀾平放地上,又要畢玉麟坐到對面,傳他「萬里飄風」口訣,然後又逐句講解,細細說了一遍。

    畢玉麟原是極頂聰明之人,沒有心法口訣,尚能依樣葫蘆,學了大概,此時再經他詳細講解,自然很快領悟。

    萬里飄見他一點就透,心中大是高興,這會工夫,東方已吐出魚自曙光,畢玉麟站起身子,看看天色,喜道:「老人家,我們這可動身了?」

    萬里飄伸了個懶腰,捶捶背,道:「從這裡到馬家橋,只有四五里路,目前天色還沒大亮,早去了,容易引人注意,咱們不如等上一會再走。」

    畢玉麟重新坐下,他心中惦記著到嚴州去的事,這就問道:「老人家,我們到嚴州可是找郎中去的?」

    萬里飄隨口道:「郎中?天下哪有能解公羊鋒獨門毒藥的人?」

    畢玉麟奇道:「我們上嚴州去,不是替這位大叔療毒了?」萬里飄瞪眼道:「誰說不是?」

    畢玉麟哦道:「小可知道了,敢情有一種解毒藥,只有嚴州才有?」

    萬里飄點頭道:「對對,只有嚴州才有,而且只有一家才有!」

    畢玉麟聽得奇怪,他方才說天下哪有能解公羊鋒獨門毒藥的人,這會卻又說只有一家才有,那不是說仍然有人能解公羊鋒的獨門毒藥嗎?他心中想還沒開口。

    萬里飄於咳了一聲,接著唔道:「不錯,那段家和你還有著淵源!」

    畢玉麟見他無緣無故的提到段家,不由心中一動,忙道:「老人家,你說嚴州段家?」

    萬里飄哼道:「嚴州除了段家,還有什麼人家,值得提的?」說到這裡,忽然偏過頭來,問道:「小子,段成弼是你大師伯對嗎?」

    畢玉麟點頭應了聲是。萬里飄又道:「你可曾聽你娘說過?當年段成弼為什麼要拜在你外公門下?」

    一個練武的人,千里投師,為什麼?當然為了學藝,這還用問?畢玉麟雖覺萬里飄問得奇怪,但人家初次相識,便以絕藝相傳,自己怎好出言頂撞?是以只搖搖頭。

    萬里飄見他搖頭,也搖了搖頭,道:「你要是知道當年段成弼為什麼要投到你外公門下,也就會知道咱們到嚴州去的事了!」

    畢玉麟越聽越奇怪,流雲劍客沐蒼瀾身中金華觀主天毒子的「無形砂」,要到嚴州去找解藥,這和幾十年前大師伯段成弼的投到外公括蒼異叟門下,有什麼關連?一面問道:「老人家,你說我們上嚴州去找尋解毒藥物,和小可大師怕的投師有關?」

    萬里飄道:「自然有關,咳,你娘沒告訴你段成弼為什麼要投到你外公門下?這事要我老人家從頭說起,豈不麻煩?」

    畢玉麟心中焦急著流雲劍客的傷勢,此時聽說還和大師伯的投師有關,不禁引起好奇,同時自己外出尋父,正要先找大師伯問問當年情形。自己對大師伯段成弼,僅從母親口中,聽到極有限的一點,如今聽萬里飄的口氣,對大師怕好像知道得極多,這機會,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這就央求的道:「小可初出江湖,見少識淺,你老閒著,譬如講故事,也讓小可多增長點知識,老人家,你說一說吧!」

    萬里飄聳聳肩道:「我知道說漏了咀,你小子就非要打碎砂鍋問到底不可!這事還得從段成弼的祖父說起……」

    這真是怪事,從流雲劍客中毒,牽涉到大師伯投師,如今又牽到大師伯的祖父去了!畢玉麟心中儘管想著,但可不敢打岔。

    只聽萬里飄續道:「據說段成弼的祖父,原是海客(海客就是航海的人)家中傳下三件稀世之寶,叫做『辟邪犀』、『琅環匕』和『紫鮫衫』……」

    畢玉麟聽得漸感興趣,因為萬里飄說的三件稀世之寶,自己一件也沒有聽人說過,不禁插口問道:「老人家,這三件東西,不知有何用處?」

    萬里飄笑道:「我老人家早知你有此一問,這三件東西,用處可大呢,『辟邪犀」據說是一塊透明佩玉。咳!其實應該叫它辟毒犀才對,因為這塊犀佩,能解天下百毒,無論中了何種劇毒,只要把它含在口中,一個時辰之後,劇毒都被吸到佩上,透明玉珮,就會成黝黑,然後只須用人乳浸上一個時辰,它又把毒氣吐出,人乳變黑,玉珮又回復了透明……」

    畢玉麟喜道:「啊,原來『辟邪犀』有這般好處,你老人像是想借用『辟邪犀』,療治大叔的傷毒了。」

    萬里飄點點頭又道:「第二件『琅環匕』,是一柄長僅五寸的匕首,據說琅環匕出於崑崙,堅逾精鋼,削鐵如泥,不但專破金鐘罩,鐵布衫一類氣功,而且還是道家罡氣功夫的剋星。第三件是『紫鮫衫』,據說出於南海鮫人所織,最大的功能,是穿上此衫,水火不侵,刀劍不傷……」

    「啊!」畢玉麟聽得漸漸入神,口中「啊」了一聲。

    萬里飄續道:「這三件東西,都是罕世奇珍,段成弼的祖父,自然秘而不宣,但天下之事,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他有這三種奇珍異寶的風聲,漸漸傳出江湖,江湖上人強取豪奪,原是稀鬆平常之事,於是就有不少人準備明搶暗偷,尋上門去。哪知段成弼的祖父,武功極高,凡是覬覦寶物的人,全部鬧得灰頭灰臉,知難而退,但結果他祖父仍然死在仇人手裡。」

    畢玉麟氣憤的道「江湖上怎的如此卑鄙妄想,劫奪人家的東西?」

    萬里飄笑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巧取豪奪,持強食弱,何獨江湖為然?段成弼的祖父死後,段成弼的父親,終於也作了這三件寶物的犧牲者,被人暗中害死,段成弼的母親,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武功據說得她婆婆真傳,不但替夫報仇,手刃仇人,而且茹苦含辛扶養五個孩子……」

    畢玉麟啊道:「原來大師伯一共有五個弟兄!」

    萬里飄道:「老大叫做成龍,死了多年,老二成弼,老四成德,老五成業。」

    畢玉麟道:「老人家,你漏說了老三。」

    萬里飄道:「老三是女的,咳,段家一門五傑,要數段三姑武功最高,因為只有她的武功,是她母親自己教的,也可說是繼承了她祖父祖母這派的武學。當時為了要保護家業,就命其他弟兄四人,分別投到當時江湖上最負盛名的四位高手為師,段成弼就拜在你外公門下。」

    「啊!」畢玉麟情不自禁,又「啊」了一聲。

    萬里飄好像說起了興頭,依然往下說道:「只是段成弼……」咳,小子,你也不看看時光,乾瞪著眼,讓我老人家一路說下去,你瞧,太陽都升起來了,快,快走!」

    「話未說完,一手抄起流雲劍客沐蒼瀾的身子,拔腳往大路走去。

    這時天光大亮,路上已有行人,畢玉麟跟在他後面,一陣急走,趕到馬家橋,那只是一個沿江的小村,江邊只停著一艘烏蓬船。(烏蓬船,是人搖的小型船隻,專走內河,船行極快,艙中可供人坐臥,烏蓬就是黑色船篷的意思)萬里飄抱著流雲劍客,說是身患急症,要去嚴州就醫,當下講妥船價,兩人上船之後,萬里飄把流雲劍客放到後艙鋪上,順手替他蓋了一條棉被……

    船老大正要拔篙開船,忽見碼頭上匆匆跑來一人,叫道:「船老大,你們可是開嚴州去的?」

    船老大應道:「我們是開嚴州的,不過已有客官包了。」

    那人急道:「我有急事要到嚴州,請你行個方便,多搭我一人可好?」

    畢玉麟聽這人聲音清脆,從蓬窗中望去,只見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打扮作秀士模樣,背上背了一個包裹,臉上白裡透紅,生得眉清目秀,甚是俊逸。

    船老大貪著多得幾個船錢,似有允意,探進頭來,和畢玉麟商量。

    畢玉麟因那少年人口出眾,心裡已有好感,再瞧人家臉上露出焦急,敢情急於趕路,自己艙中,反正空著,也不在乎多一個人,這就沒等萬里飄開口,向船老大點了點頭。船老大歡天喜地的放下跳板。

    萬里飄隔窗望了那少年一眼,皺皺眉道:「小子,你真多事。」一面壓低聲音道:「我老人家不願和生人見面,到後面去喝上一杯,他如果問起你來,只說後艙是病人就是。」

    說著自顧自往後艙去了。

    那少年踏上船頭,好像輕若無物,連船身也沒晃動一下。

    當然船老大並未注意,畢玉麟從蓬窗中看去,卻瞧得真切,心頭不由微微一動!

    暗想即使這少年身形瘦弱,不足百斤,但這種烏蓬船船身不大,就是十來歲的小孩,踏上船頭,船身也一樣會晃,原來這少年書生,一身輕功,還大是不弱!

    船老大等少年上船之後,就立即開船。

    少年走進中艙,便向畢玉麟拱手道:「小弟家有急事。匆匆趕去,打擾兄台,實在過意不去。」

    畢玉麟忙起身讓坐,道:「兄台好說,大家出門人,行個方便,算不了什麼。」

    那少年略為遜謝就在對面坐下,一雙秀目卻不住的向畢玉麟打量,口中間道:「兄台貴姓大名,到嚴州不知有何貴幹?」

    畢玉麟據實說了姓名,卻把流雲劍客說做自己堂叔,因身患重病,到嚴州就醫去的。

    那少年也不迫尋,只自稱姓桓,單名一個殊字,因為家有急事,才從很遠的地方趕來。

    年輕人碰上年輕人,自然較易談得來,何況雙方都是美秀少年,互有惺惺相惜之意,一會工夫,兩人已談得十分投契。

    桓殊更是滿面春風,笑上眉梢,一口一聲的叫著「畢大哥」。

    畢玉麟感到這少年在溫婉之中,有一股說不出的驕縱之氣,和在金華結識的孫兄弟,另是一種性格。他一想到孫燕,登時記起他那晚臨走之時,和自己約好在城西土地廟等候自己,後來自己被關在朝真洞天門石室,一住七天,他等不到自己,不知如何焦急?啊,他不要闖上閻王堡去了,想到這裡,不由憂心忡忡,形於臉色。

    桓殊瞧他許久沒有則聲,不由偏頭問道:「畢大哥,你在想什麼心事?」

    畢玉麟道:「瞧到你,使我想起一個人,他本來和我約好在一處見面的,我沒趕得上,失了約。」

    桓殊霎著眼睛,笑道:「那一定是你的心上人了?」

    畢玉麟臉上一紅,搖頭道:「不是,他是我的結義兄弟。」桓殊哪肯放過,嗤的笑道:

    「那麼你一定還有一個心上人!」

    畢玉麟臉上更紅,忙道:「沒有,真的沒有,我才從偏僻的鄉下出來,哪會有心上人?」

    桓殊忽然玉臉泛紅,但他同時發覺自己不該臉紅,趕忙抿抿嘴,低笑道:「畢大哥真還沒有心上人,可要我替你介紹一個?」

    畢玉麟連連搖手,窘笑道:「桓兄不可取笑,我……我一介……」他想說「一介窮儒」,但自己並不是儒生打扮,如何說「一介武夫」,那就等於說自己是練武之人,口中囁囁著:「一介……咳,一個窮小子,哪會有人看得上?再說……」

    桓殊噗味笑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論,女為悅己者容,像畢大哥的人品……」他不知怎的,臉上越說越紅,聲音越說越小,忽然他好像想起一件什麼事來,「哦」了一聲,抬目道:「畢大哥,你方才不是說有一個結義兄弟嗎,他又是誰?」

    畢玉麟也在大感困窘,見他轉了話題,就把自己和孫燕結交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只是把雙龍堡一段,略過不提。桓殊聽說他和小叫化結拜金蘭,不由嘴唇微微一扁,雖沒說話,但心中似乎不以為然。

    畢玉麟為人忠誠謹厚,只覺桓殊出身富貴人家,自然難免驕橫得瞧不起人,一時也不以為意。哪知桓殊眼珠一轉,忽然臉上露出甜笑,朝自己兜頭一揖,說道:「小弟自幼沒有兄長,如果畢大哥不棄,我也想拜你做哥哥好嗎?」

    畢玉麟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揖,慌忙還了一禮,他對桓殊的身世,毫不知情,萍水相逢,談到結拜,卻也頗有點遲疑。

    一時不在如何回答才好?桓殊看他沒有答話,忽然臉上一紅,返身往船頭奔去,肩頭聳動,似乎受到委屈,一個人哭了起來。

    畢玉麟大感為難,他知道這位少年敢情從小任性慣了,想到就說,想到就做,其實人還不壞,人家要和自己結拜,正是瞧得起自己,自己不回答他,不是明明瞧不起他嗎?他自然要生氣了。他心頭起了一陣內疚,立即跟出艙去,叫道:「桓兄弟,你生我氣麼?」

    桓殊扭了下身子,嗚咽的道:「別理我,別叫我兄弟,我知道你心裡討厭我,瞧不起我,我……我比不上那個小叫化。」

    他氣得渾身顫動,抽噎得更是厲害!

    畢玉麟聽他扯到孫兄弟身上,心中大是不樂,但見他氣得直哭,又感不忍,這就陪笑道:「桓兄弟,你一定瞧得出來,我是初出江湖,什麼也不懂,蒙你瞧得起,才要和我結拜,我怎瞧不起你?來來,我們就在這裡結拜吧!」

    桓殊紅著臉,轉過身來,破涕為笑道:「你答應了?」

    畢玉麟道:「我幾時不答應來?」

    於是兩人就在船頭序了年庚,桓殊也只有十六歲,就向畢玉麟一揖,口中低低叫了聲:

    「大哥!」

    畢玉麟回了一揖,也叫了聲「兄弟」。

    兩人牽著手回到艙中,桓殊仰著臉道:」大哥,我知道我從小任性慣了,脾氣不好,總有一天,你會討厭我。」

    畢玉麟笑道:「兄弟,你只是孩子脾氣重了些,心地卻好,我們即是兄弟,就是你得罪了我,我也不會介意。」

    桓殊喜道:「大哥,你真好,你說了要算!」

    江上行舟,只要順風順水,自然迅速,大半天工夫,便已到了嚴州。

    桓殊依依不捨的道:「大哥,令叔患了重病,我不好耽延你去求醫,正好我家裡也有急事,所以要急著趕回去瞧瞧,三天之後,你到我家來,出西門五里,那所大莊院,就是我家。」

    他急匆匆的說著,一面從身邊掏出一大錠銀子,擲到船老大手裡,這等距岸還有五丈來遠,他沒等靠岸,雙腳一點,刷的飛起,身如燕子剪水,縱上岸去,一面回頭揮揮手,道:

    「大哥,你記著,三天之後,一定要來!」

    話一說完,便匆匆跑去。

    船老大瞧他離岸還有四五丈來遠,便一下縱了過去,早嚇得咋舌不止,手中卻牢牢捏著那錠足有五六兩重的銀子,連道謝也忘了。

    畢玉麟目送著桓殊背影遠去。只聽身後有人說道:「小子,怎麼樣,光瞧他這式『凌空橫渡』就可知道他武功著實不弱!

    我老人家早就懷疑他不遲不早,來搭咱們的船,你還和人家萍水論交,大哥兄弟的叫著!」

    畢玉麟在桓殊上船之時,原已發覺他輕功極高,此時再看他飛起身法,美妙輕盈,自己哪能跟得上人家,正在出神,給萬里飄這麼一說,心中不由也起了疑竇。但繼而一想,桓殊行徑雖有可疑,對自己卻也並無惡意,這就問道:「老人家,他好像不是壞人。」

    萬里飄搖搖頭道:「人心隔肚皮,江湖上譎風詭波,你小子還差得遠!」

    畢玉麟心中總覺得桓殊還是個大孩子,不像壞人,但也不好多說,只好順著萬里飄口氣,問道:「那麼你老人家認得他是什麼人?」

    萬里飄多年老江湖了,哪會不知畢玉麟心意,搔搔頭皮,神秘的笑道:「難道你還瞧不出,聽不出?」

    畢玉麟驚奇的道:「老人家,你說……他……」

    他不知萬里飄說的「瞧不出來,聽不出來」,是瞧什麼?聽什麼?「真是雛兒!」萬里飄搖搖頭,道:「咳!我老人家如果老眼不昏,他可能是『雙龍四嬌,中的一個!」

    「雙龍四嬌?」

    畢玉麟不知「雙龍四嬌」是什麼人,但從「雙龍」兩字,已可猜出定然是雙龍堡主手下。

    說話之間,船已靠岸,萬里飄催促著道:「別再問啦,咱們快上岸去,才是正經!」

    付過船資,萬里飄抱著流雲劍客上岸,在嚴州城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落腳。

    這時流雲劍客沐蒼臉上隱隱籠罩了一層黑氣,除胸口還有微溫,已氣若游絲。萬里飄不禁眉頭緊皺,拉過畢玉麟,悄悄的道:「咱們總算趕到嚴州,照目前情形看來,天毒子的『無形砂』,雖不如他說的嚴重,中人之後,百步斷魂。毒性發得較慢,但也斷難捱得過今晚,這時離天黑,還有幾個時辰,能否借到『辟邪犀』,就得看你了。」

    「我?」畢玉麟聽得一怔,段成弼是自己大師伯,但聽母親口氣,他和父親,顯然因母親之故,鬧得師兄弟非常不愉快。而且父親就是在十二年前,由大師伯的突然尋來,相約比劍,才失蹤的。

    據常理推測,自己父親可能就是被段成弼害了,但是這一點,自己母親堅決相信父親還活在世上,不致宛於段成弼劍下。不過無論如何解釋,段成弼對父親的失蹤,不但應該負責,而且也嫌疑最重。自己找尋父親,找上門去,是友是敵,還在未定之夭,要向他開口借「辟邪犀」,這種稀世奇珍,他決不肯輕易答應。因為即使沒有十二年前他們師兄弟這段過節,他和自己也陌不相識,光憑自己自報來歷,人家也不肯相信。

    畢玉麟心中想著,尤其對上一代這一段隱情,又無法說出,是以只說了一個「我」字,就默然無語。

    萬里飄見他只是沉吟,不由聳聳肩,好像猜出他心事一般,低聲笑道:「小子,我老人家沒叫你非把『辟邪犀』借來不可,只要你去上一趟就行,因為……因為我老人家不能露面,這你總該明白了?」

    不錯!萬里飄外號萬里飄風,還得加上「神偷」,是出名的老偷兒,人家有稀世之寶,當然最忌諱偷兒上門。

    這點畢玉麟自然理會得,但他說的只要自己去一趟就行,至於沒叫自己非借到不可,這句話,實在難以領會。

    畢玉麟不由抬頭搖搖頭道:「小可沒聽懂你老的意思。」

    萬里飄頓腳道:「真是傻小子,唉,說明白些,段成弼不是你大師伯嗎?你去以禮求見,不管見到或者沒見到他,你只要說出來歷身份,和暫借『辟邪犀』一用的話,用不著管他們答應不答應,你就算完成任務,這總聽懂了?」

    畢玉麟點點頭,還是似懂非懂,楞楞的問道:「那麼萬一他們不肯借,沐大叔可怎麼辦?」

    萬里飄神秘的笑了笑,道:「事不宜遲,你只管照我老人家吩咐行事。」他微微一頓,用更低的語聲,鄭重說道:「哦……哦!你能在段家多耽擱上一陣,當然更好,好了,你就去吧!」

    畢玉麟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此時救人要緊,只好硬著頭皮,去試試再說,當下答應一聲,正待走出房去!

    只聽萬里飄在身後叫道:「哦,你回來!」

    畢玉麟聞聲止步,只見萬里飄笑嘻嘻的說道:「小子,真沒見過世面,瞧你這身粗布衣服,找上段家莊去,連狗也不會睬你,這年頭,只重衣衫不重人,賭,你換了這個再走!

    邊說,邊向床頭指了一指」!

    畢玉麟順著他手瞧去,哈,這下真是發現了奇跡!床頭邊,不是端端正正放著一套嶄新的天藍儒服!

    畢玉麟從昨晚到今天,一路上沒和萬里飄離開半步,不但沒見他上街去買,連幾時放在床頭的,都沒瞧到,這不是在變戲法?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

    畢玉麟也知道萬里飄是不會用金錢去買的,這套衣服,可能來路不明,他幼承母訓,一時不由遲疑的道:「老人家,你……」

    萬里飄揮手道:「這不是閒扯淡的時候,你換過衣服,就該走了。」

    畢玉麟經他一催,只好勉強取過衣服換了,哪知穿到身上,只覺大小長短,居然和自己身材,非常適合,好像叫裁縫量了尺寸,特別縫製的一樣。

    萬里飄嘿的笑道:「好小子,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我老人家給你做得不錯吧?唔,帶上你的屠龍劍!」

    畢玉麟暗暗稱奇,自己用布包著的屠龍劍,他也知道,這就取過布囊,轉身欲走!

    萬里飄又道:「嗨!真渾,你道裹著這層破布,人家就瞧不出是屠龍劍?還不褪下破布袋,把劍佩到腰裡?」

    畢玉麟今天真被他叫渾了,只好依言取出屠龍劍,掛到腰裡。經過這一陣擺佈,總算諸事停當,瞧瞧萬里飄不再有什麼說了,就聳了聳肩,走出門去!

    他暗暗失笑,自己聳肩的動作,也是新近跟萬里飄才學會的,一個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這聳一下肩,在無可奈何的時候,也滿舒服的!

    他瀟灑的走到櫃上,向掌櫃打聽去段家莊的方向。段家莊的名頭,果然不小,掌櫃打量著這位翩翩少年,立即滿面堆笑,哈腰道:「啊,是,是,公子爺想必是段家莊的貴客,打這裡出西門五里,那所大莊院,就是段家莊,你老……啊,小店馬匹現成,你老只管騎去」

    畢玉麟聽得一怔,那桓兄弟桓殊不是也說他家在西門外五里那所大莊院嗎?哦,也許他家就在段家莊附近。他心念轉動,一面含笑道:「不用了,謝謝掌櫃。」

    說著拱了拱手,就飄然走出店門,只聽那掌櫃還在身後「啊啊是是」的應著。

    他灑開大步,直奔西門,三五里路,轉眼就到,果然圍著白粉圍牆的一片大莊院,業已在望,敢情就是段家莊無疑。

    但他向四周再一打量,這裡除了這所大莊院之外,附近連茅屋也沒有半間,顯然新近結拜的桓兄弟,說他家就住在西門外五里,並非真話。

    畢玉麟心中感到一陣莫可名狀的悵惘,自己對人以誠,這麼看來,當真人心不古,道義淪喪!

    穿過一大片廣場,走近莊前,六扇黑漆大門,只開了左邊一扇,一個僕人模樣的人,從門中出來。畢玉麟跨上幾級石階,還沒有開口,那人已態度冷峻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陣,問道:「相公找誰?」

    畢玉麟抱拳道:「小可畢玉麟,專程拜謁大師伯而來。」

    那人問道:「你大師伯是誰?」

    畢玉麟道:「大師伯江湖上人稱霹靂劍客……」

    那人怔得一怔,不待畢玉麟說完,便道:「相公是找二老爺來的?」

    畢玉麟已經聽萬里飄說過,大師伯段成弼,在五兄弟中,排行第二,這就點頭道:「是的,就煩請老哥,代小哥通報一聲。

    那人瞧畢玉麟,臉上似乎閃起一絲驚詫之色,猶豫了下,詭笑道:「好,相公請稍待,容我進去通報。」

    畢玉麟忙道:「麻煩老哥!」

    那人似乎低嘿了聲,返身入內,而且隨手又把門關上。

    這時申西之交,斜陽殘照,群鳥投林,遠處村落,飄起縷縷炊煙。畢玉麟在門外站了好一陣工夫,邊門開處,那人才施施出來,點頭道:「相公請進來待茶。」

    畢玉麟隨他跨進大門,只見裡面是鋪著大青石板的一個廣大天井,迎面一座五開間的大廳,廳前一塊黑底金字大匾,寫著「武威世家」四個大字(按段氏姬姓,望出武威)四根銑紅抱柱,六扇雕花長門,一派豪紳大宅的氣勢!

    廳上中堂條幅,雲板花瓶,陳設得十分考究。

    那人把畢玉麟引到廳上坐下,逕自退出,接著另一個僕人獻上茗茶,也相繼出去。

    畢玉麟獨自在廳上枯坐了一會,始終不見有人出來招呼,心頭漸感不耐,尤其想到流雲劍客沐蒼瀾危在旦夕,更覺焦的起來!正當此時,廳後忽然響起一陣輕快步履,從屏後轉出一個人來!

    畢玉麟回頭瞧去,那是一個中等身材的瘦子,看去約在三十以上,一張淡黃臉上,雙眉斜飛,兩邊太陽穴鼓得老高,顯然內功頗為精湛。他看到畢玉麟站起身來,急忙走前幾步,含笑抱拳道:「讓畢少俠久等,實在抱歉!」

    說話之際,連連抬手,意思是讓畢玉麟坐下,畢玉麟不知此人是何身份,並沒立即坐下,施禮道:「小可冒昧,求謁大師伯而來……」

    那瘦子不等畢玉麟說完,截著笑道:「兄弟段成業,畢少俠遠來不易,快請坐下好說!」

    畢玉麟聽那瘦子自稱段成業,知道此人是段家的老五,當下連說久仰,便分賓主坐下。

    段成業目光閃的,不時打量畢玉麟掛在腰間的屠龍劍,一面只是盤問畢玉麟身世。

    畢玉麟雖覺對方態度十分客氣,但心中總覺對方,對自己有著懷疑,而且這種懷疑,似乎頗含敵意。心中不由大是不快,當下說道:「小可是求謁大師伯來的,不知他是否在家?」

    段成業笑了笑道:「畢少俠要見家二兄,不知有什麼急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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