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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文 / 東方玉

    谷飛雲在一家茶樓門口下馬,一名小廝過來接過馬匹,一面抬抬手道:「客官請高昇樓上雅座。」

    谷飛雲跨進大門,迎面就有一道寬闊的樓梯,寫著「樓上雅座」四個金字。

    樓上,果然是雅座,每張八仙桌,都有八把雕花太帥椅,顯得古色古香,走道寬敞,人聲較靜。

    這時茶客不多,不過三成座頭,谷飛雲找了一張臨街的座頭坐下。

    夥計過來問道:「客官要喝什麼茶?」

    「清茶就好。」

    谷飛雲隨口說了,接著問道:「夥計,你知不知道大別山西峰坳離這裡遠不遠?」

    夥計道:「從咱們這裡入山,就是大別山的起點,山區可大啦,聽說有幾百里方圓,西峰坳這名詞,小的好像聽說過,只不知在哪裡,待會小的去跟掌櫃問問,他一定知道,回頭再來告訴客官。」

    谷飛雲道:「多謝你了。」

    夥計道:「不用謝。」

    轉身退了下去,不多一會,就端著茶碗送上,一面說道:「小的已經問過掌櫃了,西峰坳還在東首,客官到了金家寨,再問好了。」

    谷飛雲問道:「從這裡到金家寨,不知遠不遠?」

    夥計笑了笑道:「小的沒去過金家寨,不知還有多遠,但小的料想客官一定會這樣問的,所以也問了掌櫃,據掌櫃說,咱們這裡離金家寨還遠著哩,大概總有兩三百里吧!」

    谷飛雲道:「謝謝你。」

    「不謝!」夥計問道:「客官要在這裡用飯吧?要些什麼酒菜,小的先給你吩咐下去,待會到了吃飯時光,就可以早些給你送來了。」

    「也好。」谷飛雲點了酒菜,夥計退去之後,就隨後端起茗茶,輕輕喝了一口。

    就在此時,街上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一共有五匹馬在斜對面的一家客店門前停住,此時已紛紛翻身下馬。

    第一匹馬上是一個身穿灰色香灰綢衫的青年,赫然正是自己要找的項中英,業已朝客店中走入。

    後面四騎,當然是他的隨從了,跟著走入客店。

    谷飛雲心中暗道:「這倒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省得自己長途跋涉找上西峰坳去了!」

    接著想道:「啊,他這時候就投店,看來在這裡有事,那麼今天就不會走,自己不如晚上再去找他。」

    想到這裡,不覺又喝了一口茶,才把茶杯放下。

    這一瞬工夫,樓上食客漸漸多了,人多了,談話的聲音也自然吵雜起來。

    他又回頭朝街上看去,瞥見一個苗條人影,朝對面客店中走入,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他直覺得這位姑娘的後影十分眼熟,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快近晌午,夥計果然第一先給自己送來酒菜。

    谷飛雲要找的人,就在對面客店中,下午就不用再趕路了,偷得浮生半日閒,也就自斟自酌的喝了起來。

    現在,樓上已經全堂爆滿了,兩名夥計忙得滿頭大汗,接應不暇,靠近山區的一個小鎮甸,生意居然會有如此興隆!

    谷飛雲目光一瞥,發現了一個不尋常的現象。

    那全堂食客,幾乎全是隨身攜帶兵刃的糾糾武夫,沒帶兵刃的大概只有三個人,除了自己,只有左首靠中間一張桌上的父女兩個人了。

    一個是身穿一襲青衫的中年人,年約四旬左右,膚色白淨,隱隱泛著晶瑩光彩,嘴唇上留了八字鬍,頷下有一把黑鬚,看去像個飽讀詩書之士,連指甲都留得很長。

    一個是身穿紫色衣褲的小女孩,約莫十二三歲,生成一張蘋果臉,還有一雙黑白分明靈活的大眼睛。

    谷飛雲心中不禁一動,暗道:「這裡來了這麼多的武林朋友,決非無因,莫非發生了什麼事故?」

    心中想著,也就注意起鄰桌上的談話了。只聽有人走近右首一桌,哈了一聲道:「張老哥也在這裡,真是巧極!」

    這時右首桌上有人站了起,大笑道:「原來是郭老哥,來,來,快請坐下,兄弟給你介紹。」

    他介紹了同桌的兩人,大家說了些久仰的話,那姓張的問道:「郭老哥遠從大洪山趕來,莫非也是到白山關去嗎?」

    姓郭的道:「不瞞張老哥三位說,兄弟是奉山主之命,趕來瞭解情況的,白山關究竟發現了什麼古怪事兒,張老哥能否賜告一二?」

    姓張的道:「來,郭老哥先喝一杯,聽兄弟慢慢的說。」

    於是兩人對乾了一杯。

    姓郭的道:「張老哥現在可以說了?」

    姓張的道:「詳細情形,兄弟也說不上來,從白山關進去,約莫二十來里,有一處百丈高的石崖,因為無處可以攀登,大家叫它通天崖。大概在半個月之前,附近居民大睡夢之中,都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通天崖的活佛下凡……」

    谷飛雲心中暗道:「這和武林人物有什麼關係呢?」

    只聽張姓的續道:「十天前,附近居民在睡夢中聽到驚天動地的一聲轟然巨響,接著紅光滿天,大家紛紛趕去,紅光漸漸隱去,通天崖山谷崩塌,裂開了一個黑黝黝的石窟。

    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心中好奇,紮了幾枝火把,進入石窟,才發現石窟內相當廣大,可容數百人。北首一處石壁上,三丈高處,天生成一個半圓形的座位,底下是一個白石雕刻的蓮花座,上面瞑目枯坐著一個白髮垂地、白鬚過腹的黃衣老僧,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不言不動……」

    那姓郭的忍不住問道:「這老和尚是活人還是死人?」

    「不知道。」

    那姓張的道:「那蓮花座下,另有一方兩尺見方的石碑,寫著:「有緣之人,得我通天寶笈,列我門牆』。大家有此發現,紛紛跪下叩拜,當時一傳十,十傳百,立時傳了開去,方圓百里趕來的人不在少數。到了第三天,地底傳出隆隆之聲,石壁上的蓮花座和座上黃衣老僧倏然隱去,石壁上不留絲毫痕跡。三天來不少人找遍了石窟,也找不到「通天寶笈」,大概就是這樣了。」

    谷飛雲心中暗道:「事倒是新鮮得很,這些人大概都是想去找『通天寶笈』的,自己何不跟他們瞧瞧?」

    夥計送上面來,谷飛雲匆匆吃畢,回頭看去,中年人父女不知何時已經走子,食客們也只剩下三分之一,紛紛付帳下樓,鄰桌四人也已吃畢,正待離去。

    谷飛雲等他們付帳下樓,跟著會過酒帳,下得樓來,順手取了十幾文錢,交給小廝,告訴他自己馬匹暫時存放在這裡,就遠遠跟著前面四人走去。

    其實他後面還有三三兩兩的人,跟著下來,這些人同是往通天崖去的,自然成了同路之人。

    從宣化店到白山關,不過二三十里路程,而且還是一條大路,但從白山關起,已是崎嘔逼仄的山徑。

    這樣又走了半個時辰,就到了地頭,一座峻拔的高峰左側.是一個幽深的山谷,途中有許多大石,一看就知道是從高山上滾下來的,遮斷了去路,必須時起時落,越過大石前進,因此沒有武功的人,就會走得十分吃力。

    石窟,就在山谷盡頭,洞口足有一人多高,可容四五個人並肩走入,裡面相當黑暗,差幸進去的人,都備有千里火一類的東西,遠遠看去,就像螢火般在黑暗中浮動!

    谷飛雲前面四人都帶了火摺子,跟在他們後面極為方便。

    石窟內果然極為廣大。此刻差不多也有上百個人在四處活動,敲敲打打、尋尋覓覓,但看去還是有疏朗朗的感覺。

    前面四人進入石窟之後,就一路朝北首石壁行去。這是所有進入石窟的人必須經過的路程,縱然北首石壁上蓮座和黃衣老僧早已隱去不見,但初來的人,第一件事,自然要先去瞻仰這座石壁了。

    谷飛雲跟在他們身後,走近石壁,那姓張的和姓郭的兩人不約而同舉起火摺子朝石壁上下,仔細察看著。

    谷飛雲自然也凝足目力看去,但覺這方石壁渾然天成,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心中暗道:

    「如果真如姓張的所說,石壁上本來有一個半圓形的窟窿,一個白石蓮座,座上瞑目跌坐了一個老僧,三日後忽然隱去,這豈不是個奇跡?怎麼會一點痕跡都沒有的呢?」

    正在尋思之際,忽然聽到耳邊響起極其低沉,細如蚊蚋的蒼老聲音說道:「小施主遠來,正是有緣之人,可於今晚初更再來。」

    谷飛雲聽得出這人是以「千里傳音這術」說的話,心頭不覺一楞,自己居然會是「有緣之人」,這許多人中,他居然會選中自己!

    心中想著,目光瞥處,忽然看到項中英和他四個隨從也在人叢之間,心想:「好小子,等你出去,再找你算帳!」一面舉步朝石窟外行去。

    走出山谷,只聽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問道:「師公,你看這座石窟的出現,會不會有什麼古怪?」

    師公是個清朗聲音,笑著說道:「天下將亂,必有妖孽,這也並不足奇!」

    谷飛雲抬目望去,右首一片松林前的大石上,坐著兩個人,正是在茶樓上見過的青衫中年文士和紫衣小女孩。

    中年文士看到谷飛雲,就微笑頷著。

    谷飛雲心中有事,也只和他點著頭,就匆匆過去,一直來到白山關附近,地勢才漸趨平坦,這就找了一塊平整的大石坐下來休息。

    這樣足足等了將近半個時辰,從通天崖退出來的人絡繹不絕,終於看到項中英和他四個隨從一路走來。

    谷飛雲等他走近,霍地站起身來,喝道:「項中英,你還認得谷某嗎?」

    項中英微微卻步,冷然道:「你是谷飛雲,找本公子有什麼事?」

    谷飛雲道:「谷某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就是要向你討個公道?」

    項中英依然冷峻的道:「本公子和你毫無瓜葛,你要討什麼公道?」

    兩人這一相峙,立時有許多經過的人紛紛圍了上來。

    只聽有人低聲說道:「他是西峰山莊的二少莊主,那個是什麼人?」

    另一個道:「不知道,但他敢向西峰山莊項二少莊主尋釁,只怕也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呢?」

    「哈哈!」

    谷飛雲仰首朗笑一聲,雙目精光陡射,沉喝道:「項中英,你在信陽假冒谷某之名,做得好事!」

    項中英身後四名隨從中有人冷笑道:「我們二少莊主會冒你的名,你是什麼東西?」

    另一個道:「這小子也不撤泡尿去照照,江湖上有誰知道你尊姓大名?」

    谷飛雲冷然道:「項中英,你說,你冒谷某之名,在信陽做下天人共憤的採花勾當,你承不承認?」

    「這小子簡直胡說八道。」

    「他是沒事找事,活得不耐煩了!」

    「揍他,上!」

    四個隨從呼喝著,各自亮出單刀,正待一擁而上!

    谷飛雲嗔目喝道:「你們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還不給我站住?」

    口中喝著,右足在地上輕輕蹴了一下,飛起幾粒石,打中四人穴道,立即如響斯應,站立不動。

    谷飛雲傲然一笑道:「好了,項中英,現在你老實說,自己做得事情,你承不承認呢?」

    項中英色厲內荏,大喝一聲:「老子和你拼了!」

    聲出劍發,疾刺谷飛雲小腹。

    他自知不是谷飛雲對手,先下手為強,這一劍乃是孤注一擲的拚命招式,急閃如電,倒也十分凌厲!

    圍觀的人眼看項中英四個隨從掣出鋼刀,作勢欲撲,又忽然停住,正感奇怪?

    如今又看項中英這一劍說刺就刺,谷飛雲手無寸鐵,又和他站得如此之近,只怕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

    古人說得好,棋差一著,縛手縛腳,谷飛雲的武功,自然要比項中英高出許多,他沒待對方長劍刺到,左手一探,就一把扣住了項中英的執劍右腕,冷笑的道:「說,你承不承認?」

    項中英右腕被他「捉雲手」抓住,宛如毒蛇被扣住七寸,全身力道半點也使不出來,心頭急怒交迸,切齒的道:「小子有種,你就殺了我!」

    谷飛雲道:「我只是問你,冒我之名,做下採花案件的,是不是你?」

    項中英氣得脹紅了臉,怒聲道:「是我幹的,你又奈我何?」

    「那好,你終於承認了!」

    谷飛雲道:「我要把你送到信陽……」

    「啊!」項中英大叫一聲,右手急忙掩住右眼,忽的倒縱出去,血從他指縫間流了出來。

    谷飛雲也突覺手腕一麻,五指無力,鬆開了手,急忙低頭看去,自己「曲池」上,不知何時被打中了一支細如髮絲的銀針,才拿不住項中英的。便急忙用左手兩個指頭,起下銀針,用食指在穴道上按了兩下,這一耽擱,再抬目看去,項中英已走得不知去向。

    心頭不禁暗暗納悶,忖道:「這放針的人,一支射中項中英的右眼,分明是不齒項中英的為人,才會打瞎他一隻眼睛,以示懲戒,但為什麼又打自己一針?迫使自己放開項中英,任他逃走呢?」

    接著跨上兩步,用手掌在項中英四名隨從身上各自拍了一掌,起下石粒。一面說道:

    「你們回去告訴項中英,他蹂躪了人家姑娘,自己去承當,也許可以成為好姻緣,如果三個月之內不去的話,我還是會把他抓了去交給人家的。」

    沒待他們回答,轉身就走。

    項中英右眼中針,痛徹心肺,他只當是谷飛雲下的手,心頭雖然怒恨已極,但依然十分清楚,自己一直在告訴自己,決不能落入谷飛雲的手裡!

    此時掙脫谷飛雲的五指,(他還以為是自己掙脫的)慌不擇路,一路只是提吸真氣,奮力奔掠而行,不知不覺又回到了通天崖下!

    只聽耳邊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項中英,你右眼中的是盲師太的度厄金針,快停下來,讓老僧瞧瞧,若是血流的過多,只怕要永遠變成獨眼龍了!」

    項中英奔行之中,聽到話聲,不覺腳步一停,仰臉問:「老師父就是要弟子二更後,到通天洞來的老師父嗎?」

    原來項中英被約在二更後到通天洞來的,由此可見被約到通天洞來的「有緣之人」,不止谷飛雲一個,老和尚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呢?

    只聽蒼老聲音笑道:「除了老衲,你說還會有誰?」

    項中英喜道:「果然是老師父。」

    蒼老聲音道:「你上來吧!」

    谷飛雲因通天崖石窟有人以「干裡傳音」之術要自己初更再去,年輕人總是有好奇心的,自然想去一覷究竟,因此沒有再回宣化店去。

    傍晚時分,就在白山關附近一家饅頭鋪裡,買了幾個饅頭充飢,等到天色漸黑,就往通天崖山徑行來。

    抵達石窟,離初更還早了半個多時辰,就在窟外一個大石上坐下,因為蒼老聲音約的是初更,自己來得早,自然要等到初更再進去。

    哪知剛在大石上坐下,就聽到耳邊響起那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小施主果然信人,而且向道虔誠,實是可喜,你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谷飛雲聽得一怔,急忙站起,恭聲應了聲「是」,就舉步往石窟中行去。

    剛跨進石窟,只聽見蒼老聲音又道:「好,小施主站著勿動,現在要記好步數,先朝前走七十二步,再聽老納口令。」

    谷飛雲答應一聲,依言朝前走了七十二步。

    蒼老聲音又道:「現在身向右轉,再走七十二步。」

    谷飛雲只覺他聲音在耳邊響起,卻分辨不出聲音是從何處傳來的,依言身向右轉,又走了七十二步。

    蒼老聲音又道:「再向左轉,走七十二步。」

    谷飛雲依言轉身,又走了七十二步。

    蒼老聲音又道:「再向右轉,走七十二步。」

    谷飛雲依言轉身,又七十二步,現在已經深入石窟右首。

    他縱然修習佛道二門內功,已有了相當的火候,至此也感到眼前一片黝黑,無法看清周圍景物。

    只聽蒼老聲音又道:「好,你現在站著勿動,在你前面有一個石窟,你先要伸出右手,扶住石壁,彎腰走入,一路都須扶著石壁而行。」

    谷飛雲眼睛看不到東西,只好緩緩伸出右手,果然摸到一堵凹凸不平的石壁,左手接著也伸出去向空摸索,然後彎著腰緩慢的跨出步去。

    走了兩步,發覺自己果然已走入一個狹仄的洞窟之中,不,應該說是像一條夾道,兩邊是粗利的石壁,中間僅容一個人通行。

    而且極為彎曲,腳下又時高時低,走得稍一不慎,不但會撞得你頭破血流,至少也會把你衣衫勾破。

    這一段路,也不知走了多少時光?更不知這樣彎彎曲曲的走法,已經走了多少遠近?

    只聽蒼老聲音說道:「好了,你前面不遠,再有三步光景,有一塊很大的崖石,阻住去路,你要從石上爬過來,不過要注意,這崖石和窟頂相距不到兩尺,小心碰破了頭。」

    谷飛雲口中答應一聲,心裡暗暗奇怪:他以「千里傳音」指點自己路徑,這點並不奇怪,但奇怪的他怎知自己已經走到哪裡了?

    好像親眼目睹一般,甚至連步數都算得如此精確!

    心中想著,就摸索著朝前走了三步,果然手指已可觸摸到粗嶙的崖石,這就手足並用,往石崖上爬去。

    石崖不過兩丈來高,就爬到頂端,用手朝上摸去,距窟頂還不到兩尺,大概僅容一個人撲臥著爬過去,當下不再思索,頭先身後,朝前爬去。

    爬過石崖頂端,大約三丈左右,崖石開始成為極陡的斜坡。

    谷飛雲慢慢的倒轉過去,成為頭上腳下,再手腳並用朝下爬去,也不過二三丈光景,就踏到實地了。

    這裡只有一條路可行。谷飛雲依然一手扶著石壁,緩步行去。

    所經之處,極像一條長廊,約莫走了八九丈遠,業已走到盡頭處,右手摸到右首石壁間像是一道門戶,這就身向右轉,舉足跨入。

    這是一間相當寬敞的石室,室中已有燈光.雖然一燈如豆,但至少已可使自己看到事物。

    石屋正中間,有一張石榻,邊上有一個石几和一個石凳,几上有一盞油燈,整個擺設,僅此而已,因此更顯得是地方寬敞。

    谷飛雲心中暗道:「這蒼老聲音把自己引到這裡來,不知有什麼用意?」

    心念方動,只聽蒼老聲音已從石壁間傳了過來,說道:「小施主,現在可以坐下來休息了。」

    谷飛雲細審蒼老聲音果然是從正中間石榻上面的壁間傳出來的,但整堵石壁毫無半點痕跡,忍不住問道:「老師父,你在哪裡呢?」

    蒼老聲音藹然笑道:「老衲就在這座石壁中,你相不相信?」

    谷飛雲縱然不信,但口中依然說道:「老師父是有大神通的神僧,在下自然相信了。」

    蒼老聲音呵呵一笑道:「小施主先請坐下來,老衲有話要說。」

    谷飛雲依言在石凳上坐下,面對石榻,說道:「老師父請說。」

    蒼老聲音問道:「小施主姓甚名誰?」

    谷飛雲道:「在下谷飛雲。」

    蒼老聲音又道:「小施主何方人氏?」

    谷飛雲道:「在下不知道。」

    蒼老聲音訝異的道:「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地方人呢?」

    谷飛雲道:「在下從小是家師扶養長大的。」

    蒼老聲音問道:「你師父是誰呢?」

    谷飛雲道:「家師法號孤峰上人。」

    蒼老聲音再問道:「是哪一門派的?」

    谷飛雲道:「家師沒有門派。」

    「如此甚好。」

    蒼老聲音欣然道:「令師既然不屬哪一門派,小施主是否願意改拜老納為師?」

    谷飛雲聽得一怔,他沒想到蒼老聲音,會提出要自己拜師的話來,不覺遲疑的道:「這個……老師父請原諒,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何況在下從小又是恩師撫養長大的,在下豈可見異思遷呢?」

    「好,小施主能夠不忘本,不見異思遷,果然是個好青年!」

    蒼老聲音又道:「但自古以來,帶藝投師多得是,江湖上更有不少人藝成之後,到處訪求名師,終成大器,所以轉求多師,才能集諸家之長,只要你不叛師背道,違反師訓,並不算是忘本。」

    他不待谷飛雲開口,接著又道:「何況小施主與老納有緣學成通天寶笈,不出十年,即可獨步武林,傲視天下,此一機緣,小施主若是當面錯過,一生追悔莫及,好了,老衲給你一天的時間,小施主仔細考慮考慮。」

    谷飛雲叫道:「老師父。」

    蒼老聲音藹然笑道:「小施主可是願意了?」

    谷飛雲道:「在下想請問老師父的法號如何稱呼?」

    蒼老聲音呵呵一笑道:「你到時自知。」

    谷飛雲已從蒼老聲音的語氣中,聽出這老和尚決不會是正派中人。因為正派中人,絕不會山崩窟現,自稱活佛下凡,再以「通天寶笈」為餌,吸引武林中人來此造成如此神秘氣氛了,但他究竟有何目的呢?

    像他剛才要收自己為徒這一點看來,那是想以收徒為名,擴展勢力了!

    「自己既不想拜他為師,那就不再留在這裡了!」心念一動,立即站起身,想從來處退出去。

    哪知目光一注,方才自己進來之處,明明有一道門戶,這時已經變成一堵石壁,哪裡還有什麼門戶?

    他凝足目力,仔細察看,但因整座石壁凹凸粗糙,即使有門戶痕跡,也不易看得出來的。

    「這裡會有機關?」

    「自己被關在這座石室之中,看來不拜他為師,是不會放自己出去的了!」

    谷飛雲廢然回到石凳上坐下,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從種種跡象看,這蒼老聲音的老和尚,武功一定很高,自己決不能拜他為師,但不拜他為師,又如何能脫身呢?

    就在他心思起落之際,突聽身後右側發出極為輕微的聲響,急忙轉身看去,但見右首下方石壁業已裂開了一條大縫,正有一個人探首伸了進來。

    這間石室略呈長方,如果是朝正南的話,那麼石榻是在石室北首,石几和石凳靠近右榻,是在西邊上首。谷飛雲是從東邊下首的一道門進來的,今門戶不見了,已成為一堵石壁,這回石壁間裂開一條大縫,是在西邊的下首,也是谷飛雲進來時那道門戶的正對面。

    這是一張頗為清新可喜的蘋果臉,還霎著一對靈活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就是在茶樓上見過,叫青衫中年文士「師公」的紫衣女孩,她才探進頭來,人也很快閃了進來!

    谷飛雲看著她驚奇的道:「你……」

    他剛說出一個「你」字,紫衣女孩立即伸出了根食指,豎在嘴唇上,輕「噓」了一聲,才壓低聲音道:「快別作聲,我是師公要我來救你的,快跟我出去。」

    谷飛雲低聲問道:「那老和尚呢?」

    紫衣女孩道:「有十幾個人和你一樣,被他騙了進來,現在正在逐個談話,不會注意到你,你才有逃走的機會。」接著催道:「快走了,被他發現,我們就走不了啦!」

    說完,當先朝右首石壁縫中閃了出去。

    谷飛雲知她說得不假,急忙跟著從石縫中閃出,這是一條通道,每隔丈許,壁間都有一盞燈架,是以並不黑暗。

    紫衣女孩等他閃出,就回頭悄聲道:「你腳步要盡量放得輕些,別驚動了老魔頭!」

    谷飛雲點點頭。出紫衣女孩領著他由通道轉入一條逼仄小徑,就沒有燈光了。

    紫衣女孩伸過手來,說道:「喂,你拉著我的手走就好。」

    谷飛雲奇道:「你看得見嗎?」

    紫衣女孩咭的笑道:「我自然看得見了。」

    谷飛雲心中有些不信,自己從小練功,少說也練了十幾年,還看不見,你小小年紀,難道內功會強過自己不成?心中想著,還是伸出手去,牽住了對方小手。

    走沒多遠,發現紫衣女孩前面依稀有光,不覺笑道:「原來你早就準備了火摺子!」

    「才不是呢!」

    紫衣女孩轉過身來,眨著眼睛笑道:「你看,這是火摺子嗎?」

    原來她胸前掛著一條極細的金練,鑲了一顆有葡萄大小的淺紫珠子,閃發出淺紫色的珠光!

    這條練子本來掛在長衫裡面的,到了小徑中才取出來的谷飛雲道:「你這顆珠子,一定很名貴了。」

    紫衣女孩笑了笑,轉身朝前走去,一邊道:「還能去毒呢!」

    谷飛雲道:「你怎麼進來的?」

    紫衣女孩道:「我是跟著人家身後進來的,他們一行一共有四五個人,才不致被老魔頭發現,如果只有一個人,我跟在他身後進來。

    就算腳步再輕,也瞞不過他的耳朵。」

    谷飛雲道:「這老和尚有這麼厲害?」

    紫衣女孩道:「要不是他正在專心和人談話,我們經過長廊,就會被他發現了。」

    谷飛雲問道:「對了,你師公是什麼人?」

    紫衣女孩道:「師公就是師公咯!」

    谷飛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你,師公姓甚名誰?」

    紫衣女孩甩了下頭道:「師公已有多年不用姓名了,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問他老人家吧?」

    石縫小徑,一路曲折而行,不多一會,就已走到一座高曠的石窟。

    谷飛雲認得出這裡就是自己進來時的石窟,只是自己進來時,是在石窟右首,現在是在石窟的左首靠壁處!

    紫衣女孩一手迅速用手掌掩住胸前珠光,一手拉著谷飛雲蹲下身子,低聲的道:「不可出聲。」

    谷飛雲跟著蹲下。紫衣女孩拉著他又道:「快走!」

    谷飛雲任由他拉著,兩人緊貼石壁疾行,直等繞到石窟出口,紫衣女孩拉著他點足縱起,朝石窟外飛掠出去。

    谷飛雲但覺她這一掠,竟然帶著自己飛縱而起,宛如有一股大力托著自己飛行一般,眨眼就穿出石窟,落在離石窟五丈之外。

    紫衣女孩五指一鬆,放開谷飛雲的手。說道:「好了,現在沒事了。」

    谷飛雲道:「你發現了什麼?」

    紫衣女孩睜大眼睛說道:「剛才你沒看到老魔頭的徒弟嗎,他就站在石壁下,要是給他看到,就麻煩了。」

    谷飛雲道:「那我們從石窟縱出來,他沒看到嗎?」

    紫衣女孩哦了一聲,笑道:「他只在石壁下停了一會,就閃身走了,所以我們要走得快些才行。」

    谷飛雲聽得暗暗驚奇。她說的這些,自己幾乎一無所覺,不禁看著紫衣女孩怔怔的出神!

    紫衣女孩被他看得蘋果臉上不由一紅,說道:「我們快些走吧,師公還在外面等著我們呢!」說完甩著髮辮,轉身朝前掠去。

    谷飛雲隨著掠起,緊跟在她身後,一面問道:「在下蒙姑娘相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紫衣女孩回頭道:「我才不告訴你呢,你去問師公吧!」

    身形突然加快,一路上大石壘壘,她在石上宛如點水蜻蜒,起落如飛!

    谷飛雲跟在她身後,不甘落後,立即提吸真氣,展開輕功,一路緊追,也只能保持現狀,和她相距兩丈遠近,再也無法拉近距離。心中止不住更是驚訝,此女一身內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

    她叫青衫中年文士「師公」,那麼她該是中年文士妻子的徒弟了。只不知中年文士夫妻是何來歷?退出峽谷,紫衣女孩卻朝東首一條小徑奔去。

    谷飛雲問道:「你這是去哪裡?」

    紫衣女孩一面跑,一面回頭道:「師公要我帶你去見他,你不是也想去見見我師公嗎?

    你怕我把你賣了?」

    說話之時,前面路上正有一方大石。

    谷飛雲急忙叫道:

    「小心,大石!」

    紫衣女孩依然沒有轉過頭去,門中笑著說道:「放心,它不會碰上我的。」

    果然在她說話之時,身子已經像一縷輕煙般從大石上飄飛過去。

    谷飛雲看得又是一怔,忖道:「她這是什麼身法?」

    思忖之際,紫衣女孩忽然捨了小徑,朝一座小山上登去,谷飛雲跟著她上去。

    小山並不高,轉眼工夫,便巳登上山頂,背衫文士就坐在幾棵高大的松樹之下。

    「師公!」紫衣女孩縱身凌空飛撲過去,身在空中,說道:「弟子遵命把他帶來了。」

    話聲甫落,人也翩然落到青衫文士身邊。

    谷飛雲急忙趨了上去,恭敬的作了個長揖,說道:「在下谷飛雲見過前輩,多蒙前輩援手……」

    青衫文士朝他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不用言謝,我和令師多年方外之交,遇上了焉得不管?」

    紫衣女孩奇道:「師公早就認識他了?」

    青衫文士含笑道:「會蹴石打穴的,武林中只有一個人,師公豈會看錯?」

    谷飛雲道:「前輩和家師既是舊識,請恕晚輩不知之罪,前輩道號不知如何稱呼?」

    青衫文士微笑道:「我叫岳維峻。」

    「啊!」谷飛雲驚奇的望著青衫文士,說道:「前輩就是崑崙派的岳掌門人?」

    他心裡明知對方是崑崙派掌門人岳維峻,但總是有些不敢相信。

    岳維峻五十年前就出道江湖,就算他那時候是二十歲,如今也該有七十歲了,但眼前的岳維峻只不過四十五六歲!

    紫衣女孩朝他披披嘴道:「師公不是崑崙派掌門人,難道還會有第二個人不成?」

    岳維峻含笑道:「小兄弟是聽誰說過我的賤名?」

    谷飛雲道:「晚輩曾聽南山老人說過,五十年前,前輩和金母動過手的故事。」

    「哈,那就對了!」

    岳維峻朗笑一聲道:「無怪小兄弟還會葛前輩的捉雲手法。」

    谷飛雲望著他,問道:「前輩……」

    岳維峻沒待他說下去,指指身邊大石說道:「小兄弟心裡一定有許多事想問對不?你且坐下來,咱們慢慢的說。」

    谷飛雲依言在他右首一方大石上坐下。

    岳維峻指著紫衣女孩說道:「她叫珠兒,從小拜內子為師,武功還不錯,只是調皮了些!」

    「師公!」珠兒叫了起來,說道:「你老不能這樣,和人家一見面就說我壞話呀!」

    岳維峻笑道:「谷小兄弟不是外人,以後江湖上有什麼事,師公會差你去辦,所以要和谷小兄弟介紹清楚才行。」

    珠兒聽說師公以後有事會差遣自己,不覺眨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喜道:「師公,你說了要算數!」

    岳維峻含笑道:「你人小,沒人會注意,像這次你潛入通天崖洞窟,沒人發現你,就是一例。」

    谷飛雲忍不住問道:「前輩,通天崖洞窟中的老和尚,究竟是什麼人?」

    岳維峻道:「此人昔年原是一個獨行大盜,犯案壘壘,無法在江湖上立足,竟然剃度出家,西去天竺,回來之後,自稱闡教教主,開山立派,專門和各大門派為敵,連少林方丈無塵禪師都傷在他掌下……」

    珠兒道:「師公,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三十年前。」

    岳維峻道:「但後來不知怎的,江湖上突然又失去他的蹤影,前幾天我經過此地,聽說通天崖山崩,露出一個石窟,傳言活佛出世,我就懷疑又是他弄的玄虛,因為三十年前,他創立闡教之時,曾在四川演過同樣的把戲。」

    接著問道:「小兄弟是怎麼進去的?」

    谷飛雲把下午自己因一時好奇,參觀石窟,老和尚以「千里傳音」約自己初更前來,以及今晚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岳維峻頷首道:「他重出江湖,缺少親信,所以要吸收武功已有根底的江湖上人,加以訓練,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了。」

    珠兒搶著道:「他以『通天寶笈』為餌,所以有不少人趨之若鶩,一旦發現他是騙人的,還會有誰相信?」

    「通天寶笈,倒是並不騙人。」

    岳維峻微微一笑道:「他化了三十年時間,把天竺學來的武功,和中原各大門派的功夫,融會貫通寫出來的,確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秘笈!」

    珠兒奇道:「師公怎麼知道的呢?」

    岳維峻含笑不言。

    珠兒哦了一聲,說道:「師公一定也進去了,你老有沒有把它毀了?」

    岳繼峻道:「人有邪正,學無邪正,他寫的這部『通天寶笈』,化了三十年心血,毀了豈不可惜?」

    珠兒咭的笑道:「師公果然進去過了!」

    岳維峻感慨的道:「此人心術不正,但偽裝得很好,二十年後重出江湖,不知又要如何掀起—場大風暴呢,小兄弟今後行走江湖,務必多加注意。」

    谷飛雲應著「是」,一面抬口望著岳維峻道:「晚輩有一件事想請教前輩。」

    岳維峻含笑道:「小兄弟但說無妨。」

    谷飛雲道:「前輩知不知道武林中,可有外號東風的人?」

    「東風?」岳維峻聽得一怔?說道:「沒有聽說過,哦,你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問題呢?」

    谷飛雲道:「這是南山老人給晚輩的兩句指示:「欲尋父母,須問東風』,連醉道長都想不出來。」

    「葛前輩遊戲風塵,就喜歡跟人打啞謎!」

    岳維峻微笑著問道:「小兄弟父母失蹤了嗎?」

    「不是。」谷飛雲就把此次從西陲回來,醉道人交給自己父母存留之物,南山老人要他交給自己一個密柬,柬上就是這兩句話,詳細說了一遍。

    「晤!」岳維峻一手撫鬚,微笑道:「照葛前輩的意思,這東風二字,應該並不是作人名解釋。」

    珠兒眨動眼睛,問:「師公,那麼做什麼解釋呢?」

    岳維峻笑道:「東風就是東風。」

    珠兒不依道:「師公,人家谷大哥是誠心跟你請教,你老人家怎麼也打起啞謎來了?」

    岳維峻道:「師公幾時打啞謎了?」

    珠兒道:「那你怎麼說東風就是東風?還不是打著啞謎?」

    岳維峻含笑道:「你怎不仔細想想?」

    珠兒道:「這樣的啞謎,怎麼想得出來?」

    谷飛雲也想不出來,但他沒有開口。

    岳維峻含笑道:「你再仔細想想,一定會想出來的。」

    珠兒偏著頭想了想,搖頭道:「我一點也想不出來,哦,師公,這樣吧,你老再提一點提示好不?」

    岳維峻問道:「東風怎麼吹的?」

    珠兒道:「東風是從東方吹來的風咯,哦,我知道了,葛老人家的意思,是要谷大哥到東方去找了?」

    岳維峻含笑道:「東風是從東方吹來的,那是沒錯,但要谷小兄弟向東方去找,就不對了。」

    珠兒道:「難道東風會到西方去找?」

    「不錯!」

    岳維峻笑道:「葛老人家可能就是這個意思。」

    珠兒不服的道:「為什麼?」

    岳維峻笑道:「東風是從東方吹來的,但它是往西吹的,譬如東風吹起—片樹葉,它飛落的地方,應該是在西方了。」

    珠兒咭的笑道:「聽起來好像蠻有道理!」一面回頭朝谷飛雲道:「谷大哥,師公已經指點你朝西去找尋了。」

    岳維峻正容道:「谷小兄弟,你知不知道葛老前輩為什麼要和你打啞謎嗎?」

    谷飛雲道:「晚輩不知道。」

    岳維峻道:「打啞謎的原意,通常只有兩種因素,一是對某一個人或某一件事,有所顧忌,不好明言。一是不想讓人很快知道,要你慢慢去想,葛前輩這東風二字,顯然不是前者,而是希望你不要很快就想到,讓你慢慢的歷練。」

    珠兒偏著頭問道:「這又為什麼呢?」

    岳維峻道:「谷小兄弟從小跟尊師練的是佛門金剛禪功,這種禪功至大至剛,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水火不侵,刀劍不傷,成為金剛不壞之身。但佛門禪功,愈到後來愈難,練上數十寒暑,未必練得成功,如果用在武功上,只要有三成功力,就可使金剛掌了……」

    他不待谷飛雲開口,接著又道:「所以葛前輩要醉道兄和你回轉桐柏山望仙觀,轉授太清心法,這是玄門正宗,修練的是先天真氣,只要勤加修習,容易精進。他所以要和你打啞謎,就因為你功力尚未有相當火候以前,不可貿然找去,務必痛下苦功,方有和令尊堂重聚之日。」

    從他口氣中,可以聽得出來,好像他隱約已經知道了些什麼:谷飛雲道:「多謝前輩指點,晚輩會永遠記住的。」

    岳維峻站起身道:「好了,時候不早,咱們該走了,谷小兄弟後會有期。」

    說完,牽著珠兒的手,翩然行去。

    珠兒回頭道:「谷大哥再見!」

    谷飛雲目送兩人身形在樹林間消失,自己也就匆匆下山,一路朝宣化店趕去。

    回到宣化店,還不到三更時分,離天亮還有兩個更次,只好在鎮外一棵大槐樹下,倚著樹身坐下,閉目假寐。

    正在恍惚入睡之際,耳中忽然聽到幾聲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疾然在自己四周飛落,心頭頓生警兆,人也立即清醒過來,睜眼看去,只見四個黑衣動裝漢子,圍著自己走來。

    正面一個冷然喝道:「谷飛雲,你還不站起來,跟咱們回去。」

    谷飛雲站了起來,目光環顧,望著正面那個漢子說道:「兄台是什麼人?找在下又有何事?」

    正面那人道:「廢話少說,快跟咱們走。」

    谷飛雲道:「在下和朋友素不相識,朋友要在下跟你們走,要去哪裡?

    究有何事?也總該和在下說個清楚才行。」

    正面那人嘿然道:「谷飛雲,你少裝腔作勢了,你從那裡逃出來的?就該回到哪裡去,你自己心裡不明白嗎?」

    「在下從哪裡逃出來的?」

    谷飛雲怔得一怔,忽然輕哦一聲道:「朋友說的是通天崖石窟了?四位原來是老師父的門下了!」

    「你終於想起來了。」

    正面那人冷笑道:「你既已投入通天教,豈可出爾反爾,教主念你初犯,只要跟咱們回去,自可從輕發落,好了,你現在總明白了吧?」

    谷飛雲含笑道:「老師父大概弄錯了……」

    正面那人沉喝道:「你敢對教主如此不敬?」

    谷飛雲正容道:「在下並未如朋友所說投入通天教,只是老神仙約我初更前去會面,要我拜他為師,在下沒有答應,就循原路退了出來,怎能說在下逃出來的?還要在下跟你們回去,當真荒謬得可笑……」

    正面漢子大喝一聲:「大膽叛徒,還敢狡辯?拿下!」

    他喝聲出口,站在谷飛雲左、右、後三方的黑衣漢子陡然欺上,各自揮手攻到。

    這一攻之中,左首一個使的是掌,出手之際,呼然有聲,一聽就知他練的是開碑手、鐵砂掌一類外門功夫。

    右首一個使的爪功,五指勾曲,宛如鋼勾,練的是鷹爪,螳螂門的武學。

    身後一個使的是拳,搗來的拳風,有如石破天驚,壓力奇重!

    谷飛雲不期一怔,這三人簡直無一不是高手!

    不,應該是四個。正面那人喝聲出門,卻並沒有立即出手,直等其他三人出手之後,才突然揚手,迎面抓來,使的是大擒拿手。

    他要等三人出手後才出後,是要其他三人吸引分散谷飛雲的注意,他才能有一擊奏功。

    其實在四人之中,也以他的武功最高,這出手—抓,雖然比其他三個慢了半拍,但他出手如電,又準又快,幾乎和其他三人的掌、爪、拳同時攻到。

    谷飛雲怒聲道:「朋友,你說什麼?」

    身形一個輕旋,從四人合擊的一招中脫身而出。

    但這四人武功極高,反應也極快,谷飛雲堪堪從左首那人身邊閃出,他已聽風辨位,迅疾轉過身來右爪閃電橫掃而出,不過毫釐之差就可劈上谷飛雲肩頭。其餘三人也因第一招落空,第二招迅疾無比的迫襲而至。

    正面那人手先人後直欺過來,口中喝道:「難道你不是叛徒?」

    「你們這些人簡直不可理喻!」

    谷飛雲身形疾側,左手同樣揚起五指,一把扣住左首那人橫掃過去的右掌,輕輕一帶,把他朝正面那人抓來的擒拿手中送去。

    同時右手也五指一探,扣住右首那人箕張的右手,趁著側身之際,把他朝身後那人撞去。

    他這一記雙手同時施展「捉雲手」,當真奇妙無比,那兩個人被他扣住手腕,糊里糊塗的帶出,還弄不清是如何被人捉住脈腕的?但他們總究是身手不弱,警覺不對,立即收手,擰身躍退,才沒自相殘殺。

    四人才一躍退,又快若旋風,一下落到谷飛雲左右前後,依然把他圍在中間。

    正面那人獰笑道:「小子,你逃不走的!」

    雙手齊發,一連三式,招使「縛虎擒龍大擒拿手」,十指箕張,忽上忽下,取的悉是身前大穴。其他三人同時撲攻而上,拳掌爪分從三面攻到。

    這四人聯手圍攻,聲勢著實凌厲,谷飛雲展開身法,避招還擊,但對方四人身手俐落,你縱然閃避得快,他們反應也不慢,你剛剛閃出,他們也立即變招,追擊而至。

    這樣一來,以一敵四,就漸漸感到吃力起來。

    剛打到十四五招左右,瞥見正面那人左手箕張,快要抓到肩頭,心頭一怒,冷哼一聲,右掌突發,迎著擊出。

    正面那人左手忽然一縮,收了回去,右手直立,及時迎出。

    這十幾招中,雙方從未正面交擊過,這一掌還是第一次硬打硬接,雙掌擊實,但聽「砰」的一聲!

    谷飛雲使的是一記「金剛掌」,頓時把對方震得往後摔出一丈來遠,但他在雙掌交擊之際,陡覺掌心似被極細的尖銳之物刺了一下,隱隱有些刺痛,不,隱隱有些發麻!

    這時其他三人已急攻而至,一時無暇察看,身形一個輕旋,堪堪閃開攻勢,陡覺整條右臂業已麻木不仁,失去知覺心頭不由大吃一驚,急切之間,連使身法,脫出三個包圍,縱身掠起,哪知才起落,就感到眼前一黑,砰然跌倒在地。

    三個赤衣漢子因為首一個被谷飛雲一掌震出,跌倒在地,沒有站起來,自是傷得不輕,分出一人奔了過去。其餘兩人卻長身掠起,朝谷飛雲撲來。

    兩人身形堪堪落地,突覺右眼如中流矢,劇痛無比,不約而同大叫一聲,以手掩目,往後暴退!

    這時從黑暗中閃出一條纖小人影,俯身抱起業已昏迷不省人事的谷飛雲,低頭疾奔而去。

    她是面蒙黑紗,一身青綢勁裝,肩頭披襲黑色披風的女郎,這一陣奔行,手中又抱著一個大男人,自然使得她胸口起伏,嬌喘不已!

    現在總算奔回宣化店了,她急步朝橫街上的興隆客店大門奔入。

    一名正在打盹的夥計朦朦朧朧剛叫了聲:「姑娘……」

    青衣女子腳下沒停,口中說道:「他是我大哥,負了傷……」

    話未說完,人已衝入後進,一手推開房門,進入房中,把谷飛雲放到床上,回身掩上房門,然後打亮火摺子,點起油燈,照著仔細看了一遍,但見他雙目緊閉,臉色發青,嘴唇色呈紫黑,心想:「達情形極似中了劇毒,但怎會找不到傷處的呢?」接著低「哦」一聲,忖道:「他曾經和一個賊黨對過一掌,莫非對方練的會是毒砂掌一類功夫?」

    一念及此,立即伸手取起谷飛雲的右手,果見掌心發黑,稍偏有針尖般一點黑血凝結成珠。

    心中不禁一呆,忖道:「這是什麼暗器傷的?自己身邊雖有解毒藥丸,不知管不管用呢?」

    當下立即從身邊取出一個瓷瓶,傾出三粒藥丸,一手捏開谷飛雲牙關,用茶水灌下,另處又傾了三粒藥丸,在口中嚼爛,敷在谷飛雲掌心,然後就在床前一張木椅上坐了下來。

    這一陣折騰,天色已現魚白,但服藥後的谷飛雲依然沒有醒來,連手掌上的黑色都絲毫未褪,由此可見餵他服下的解毒藥丸,並不管用。

    這下可把青衣女子看得十分焦灼,自己把他救了出來,總不能棄之而去,但他中的毒藥暗器,多半是獨門練制,沒有對方的獨門解藥,恐亦無濟於事,這該怎麼辦好?

    她看著中毒昏迷的谷飛雲,當真一籌莫展,想不出辦法來,忽然聽到房門上響起剝啄叩門之聲!

    只當是店伙,起身拉開房門,只見門口站著一個十二三歲的紫衣女孩,舉步走了進來。

    青衣女子還來不及問:「你找誰?」

    紫衣女孩已經霎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含笑道:「我沒打擾你吧?」

    青衣女子被她問得臉上一熱,以身攔著她,問道:「小妹妹,你有事嗎?」

    紫衣女孩伸手指指躺在床上谷飛雲,問道:「他是什麼人?」

    青衣女子生氣的道:「他是我大哥,有病在身,小妹妹,你沒有事就請出去。」

    「咭!」紫衣女孩輕笑一聲,才道:「他是你大哥,那麼你就是他的妹子了,這就奇了,他明明是谷大哥咯,我怎沒見過你呢?哦,姐姐,你把面紗取下來給我瞧瞧可好?」

    青衣女子後退半步,看著紫衣女孩,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給姐姐開玩笑的。」

    紫衣女孩笑吟吟的從懷中取出一顆核桃大的蠟丸,說道:「我是奉師公之命,給你送這顆藥丸來的,谷大哥中的劇毒,除了對方獨門解藥,只有百草丹能解。」

    青衣女子並未伸手去接,問道:「你師公是誰?」

    紫衣女孩道:「救人要緊,我沒時間和你多說,不會是毒藥的,你快拿去吧!」

    迅快伸過手來,把蠟丸塞到青衣女子手中,接著哦了一聲道:「我忘了還有一句話,最重要的話要告訴你呢!」話聲一落,迅快的跨上一步,用於遮著嘴唇,附在青衣女子耳邊,低聲的道:「百草丹要你在口中嚼爛了,再哺給你大哥服下,否則藥效就差得多,好了,我走了。」說完,輕快的連蹦帶跳,走出房去。

    青衣女子看著她出門,一時不禁怔怔出神!

    因為她方才以身阻攔紫衣女孩,自然對她存有戒心,但紫衣女孩伸手把蠟丸塞到自己手中,然後又附著耳朵低聲說話。

    這些,看去好像十分自然,實則自己幾乎毫無戒備,任由她把藥丸塞到手中,任由她附著自己耳朵說話,來不及有半點抗拒的時間。

    由此看來,這紫衣女孩的武功,高過自己不知多少,她說要自己把藥丸嚼爛,哺他服下……直到此時,她才感到耳根一陣燥熱,自己和他毫無瓜葛,這個怎麼可以……不,他總是對自己有惠在先,何況他此刻中毒昏迷,確實無法吞嚥,而且除了自己確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救他。自己哺他吃藥,就算是酬他的人情好了,此後人欠欠人就兩訖了。

    想到這裡,就舉步走去,閂上了房門,然後捏碎蠟丸,鼻中已可聞到一股濃馥的異香,裡面是用紙包著的一顆藥丸,紙上有朱書「百草丹」三個細字。

    打開紙包,就把一顆烏黑有光的藥丸迅速納入口中,嚼了好一會兒,才把藥丸嚼爛,但覺滿口生津,香沁肺腑,心知這顆「百草丹」決非尋常解毒丹藥!

    抬頭望望床上的谷飛雲,心頭小鹿止不住一陣亂撞,但到了此時,已經顧不得男女之嫌,急步走近床前,俯下身去,一手迅疾捏開谷飛雲牙關,低下頭把櫻唇緊緊合在他的嘴上,然後緩緩吸了口氣,把嚼爛的藥丸,連同滿口津液,一齊哺了過去,再用真氣逼下他的咽喉。

    這件事說來簡單,但青衣女子卻宛如費了吃奶的力氣,不但連自己一顆心都將從口腔裡跳出來,還全身顫抖不已,香汗浹背!

    哺完藥,心慌意亂,趕快替他合上牙關,直起身,退回木椅上坐下,一個人好像作賊似的,全身都癱瘓了,只是不住的喘著大氣。

    同時也聽到谷飛雲肚中咕咕作響,敢情藥力已經迅速發散了。心中暗自忖道:「他劇毒一解,很快就會醒來了,自己該早些離開才是。」

    谷飛雲醒來,已是午牌時分。

    他緩緩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床上,這間房像是客店的房間!

    心中想著,人已翻身坐起,一面思索著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什麼人送自己到客店來的呢?一時感到十分困惑,自己幾時住進客店來的?

    他從初更進去通天崖想起,老和尚聲音要自己拜他為師,後來如何關閉石室門戶,如何由紫衣女孩領著自己離開石窟,在小山頂上見到崑崙派掌門人岳維峻。

    後來自己在一顆大樹下休息,來了四個黑衣漢子,硬指自己叛離通天崖要自己跟他們回去,就這樣動起手來。

    後來……自己和正面那人硬接了一掌,掌心好像被針刺了一下,手臂就感到麻木不仁,後來……沒有了,以後的事情,自己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

    那麼自己一定是中毒昏迷,有人救了自己,送來客店的,這人會是誰呢?

    谷飛雲舉起右手,攤開手掌,凝目看去,掌心果然有一點極細針孔,敢情就是受傷之處了,再試一運氣,全身氣機通暢,毫無負傷的感覺。

    這就披衣下床,開出門去,口中叫了聲:「夥計。」

    店伙聽到聲音,趕緊答應著趕了過來,陪笑道:「客官貴恙痊癒了,小的給你去舀臉水。」谷飛雲道:「夥計,慢點,我有話問你。」

    店伙道:「客官要問什麼?」

    谷飛雲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店伙道:「咱們這裡是宣化店。」

    谷飛雲又道:「昨晚是什麼人送我來住店的?」

    店伙覺得他問得奇怪,答道:「這間房本來是一位女客人住的,昨晚四更光景,她抱著客官回來,說是負了傷,要休養一二天……」

    谷飛雲問道:「不知這位女客人是怎樣一個人?」

    店伙臉有驚奇之色,說道:「她說客官是她大哥,客官不認識她嗎?」

    谷飛雲搔搔頭皮,笑道:「我有三個妹子,還有兩個表妹,都很淘氣,不知是哪一個呢?」

    店伙道:「這個女客人可沒有說呢!」

    谷飛雲含笑道:「不,我是說,她的長相如何?」

    店伙道:「小的沒有看清她的面貌,因為這位女客人臉上一直蒙著一方黑紗……」

    谷飛雲心中一動,暗道:「會是全依雲!」一面急急問道:「她人呢?」

    店伙道:「她今天一早就走了,連房錢都已付清了,臨走吩咐轉告客官,好好休養。」

    「果然是小表妹!」

    谷飛雲含笑道:「沒事了,謝謝你。」——

    綠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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