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玉人無恙結同心 文 / 東方玉
管秋霜道:「那麼老夫子說的不痛不癢的人呢?那會是誰呢?」
歐—峰笑道:「姜老人家語含玄機,那就更不容易猜得著了。」
正說之間,沈若華、畢秋雲、田玉燕三人練得滿臉通紅,一身香汗淋漓的走了進來,看到凌干青、管秋霜兩人,不覺同聲噫道:「凌大哥,你們幾時回來的呢?怎麼沒有看到你們走進來呀!」
管秋霜迎著她們高興的道:「大姐、二姐、四妹,恭喜你們都拜了老夫子為師,現在我們成了師姐妹了。」
凌干青也道:「你們得蒙姜老人家收列門牆,真是福緣不淺,可喜可賀!」
沈若華一雙盈盈秋波望著他,說道:「大哥,你還沒說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凌干青含笑道:「我門已經回來了一會,你們正在練功,心不旁驚,所以沒看見我們了。」
管秋霜問道:「老夫子教你們練的是什麼武功呢,怎麼我都看不懂?」
沈若華道:「我也不知道,老夫子要我們到外面去練,他也沒有出來,只是要我們照著他老人家說的去做,一會伸左手,一會抬右腳,別人我不知道,我只是依樣葫蘆的做著就是了。」
田玉燕道:「我也是,老夫子一直在我耳邊反覆的說道,我就反覆的練著。」
畢秋雲道:「這就奇了,從一開始,老夫子就一直在我耳邊說著,沒有停過。」
田玉燕道:「我耳中也沒有停過呀!」
畢秋雲道:「但我們練的手法,都並不相同呀!」
田玉燕道:「但他老人家只有—張口呀,怎麼在同一時候,和我們三個人說不同的話呢?」
歐一峰含笑道:「這就是姜老人家咯,若是沒有這點能耐,還是姜老人家嗎?」
只聽姜太公的聲音道:「好了,你們幾個女娃兒,碰在一起,話就說個沒完,還不快去做飯,為師給你們吵醒了,肚子就會餓,吃了飯,還得加緊練呢。今天雖只教了你們一招手法,至少也要練上三天,才練得熟,三招就得九天,為師就得在這裡為你們足足耽上九天,真是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四位姑娘給姜太公一說,立即口中「唷」了一聲,搶著往後面廚房而去。好在有四個人,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升火的升火,一頓飯很快就是做好了,大家端著大盤小盤的,在堂屋一張木桌上放好,就請姜太公和歐一峰—起入座。
飯後,沈若華又沏了三盞茶,放到桌上,才行退去。
姜太公望望凌干青,又看看四個如花似玉的記名弟子,心裡有實高興,只是笑呵呵的摸著白鬚子,心裡也在想著:這小子真是不錯,只是這四個娃兒,也沒一個差的,這筆事兒,倒真使人無法兩全!
凌干青取出竹簡,雙手呈上,說道:「晚輩向老人家交差了,竹符令請老人家收起來吧!」
姜太公搖手道:「不用繳還,還是你收著,你要代我去找幾個人,這牌牌還有用,再說三個月之後的重陽之會,你還要代表老朽前去,就由你收著好了。」
凌干青道:「老人家要晚輩去找誰呢?」
姜太公揮揮手道:「還早,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說不遲,此刻老朽要教她們去練功了。」
一面吩咐道:「三個女娃兒,你們該出去了。」
沈若華、畢秋雲、田玉燕三人慌忙答應一聲,搶著朝門外飛奔出去。
姜太公朝管秋霜道:「再有三個月,你也要展露一手給那些黑道魔頭開開眼景,再不勤加練習,沒的把我姜老頭的臉都丟了。」
管秋霜道:「所以咯,老夫子,你老人家還得再教我一招,才不會給你老人家出醜呢!」
「好哇,小丫頭,原來你想乘機勒索!」
姜太公一手拂髯,微微搖著頭道:「好、好,那你就快出去,和她們一起練吧!」
管秋霜欣然往外行去,姜太公打了一個呵欠,起身道:「歐老弟、凌老弟,你們坐吧,老朽要去躺一回呢!」
歐一峰忙道:「老人家只管請。」
姜太公一手摸著花白長髯,呵呵一笑道:「宰予晝寢,就成了朽木,孔老夫子卻是去夢見周公,至於老朽呢?那就算是夢中授藝吧!」
凌干青心中暗道:這位老人家大概是假晝寢之名,到房中去施展『傳音之術』,教沈若華等四人武功去的了。
姜太公走後,歐一峰朝凌干青道:「凌老弟,你昨晚一晚末睡,也去休息一回吧,左首後廂房有一個床鋪,你就是不睡,去坐息一回也好。」
凌干青確實有些困乏,點點頭,就往後廂走去,在床上盤膝坐下,運起功來。
他幾乎已有兩個晚上沒有睡覺,這一調息運功,很快就進入忘我之境。等到醒來,天色已快黑了,四位姑娘正在後面廚房裡一齊動手,做晚飯了。
凌干青走出堂屋,桌上已經點上了燈盞,卻不見歐一峰的影子。
一會工夫,四位姑娘端著飯菜走出,在桌上擺好。
凌干青朝沈若華問道:「歐前輩呢?」
沈若華道:「不知道,我們練完功,回進來的時候,爹還坐在這裡。」
田玉燕卻往左廂跑去,口中叫道:「老夫子,吃晚飯啦!」
奔入左廂,目光一轉,房中那有姜太公的人影?口中不覺「噫」了一聲道:「老夫子不在房裡,會到那裡去了呢?」回出左廂,一面說道:「老夫子沒在房裡呢!」
凌干青心中一動,暗道:姜老夫子也不在房裡,那一定是和歐老人家一起出去的了。
沈若華道:「爹和老夫子都不在,他們會到那裡去了呢?」
管秋霜道:「那一定是老夫子約歐前輩一同去的了。老夫子是一個喜歡動的人,屋子裡是耽不住的,從前在寒家教我書的時候,就是時常出去,不在書房裡,有一次給我抓到了,他才收我做記名弟子的。」
田玉燕道:「給你抓到了什麼呢?」
管秋霜道:「有幾次我去找老夫子,他都不在,我問莊丁們,他們又異口同聲的說老夫子沒有出去,等我再回到書房裡去,老夫子又明明在房裡了。我心中覺得奇怪,有一次,去找老夫子,他老人家又不在,我就偷偷的爬上書房窗前的一棵大樹上等著,果然過沒多久,我只霎了一下眼睛,老夫子已經在屋裡了,我根本沒有看到老夫子從那裡進去的。」
凌干青笑道:「以姜老人家的武功,就是現在,也不會讓你看清楚的了。」
「你別插嘴,聽我說下去呢!」管秋霜接著道:「我正覺得奇怪,老夫子忽然抬眼朝我望來,含笑招招手道:『你還不下來,別摔下來了。』他這一招手,我只覺一個人突然朝屋中飛了進去,穿窗而入,落到他面前,這下真把我赫得幾乎昏了過去,等定過神來,就跟他纏著要學招招手就可以把人招過去的本領。老夫子摸著我的頭,含笑道:『你女娃兒,資質不錯,但老夫這一手,你至少也要痛下功夫,十年之後,才練得成,老夫收你做個記名弟子,教你一些入門功夫,你要用心練才行。』就這樣,我就跟老夫子練功了。」
田玉燕眨眨眼睛,問道:「三姐,方纔我看你一個下午一直在練著向空招手,是不是那記招手的功夫?」
管秋霜喜孜孜的點點頭道:「是的,老夫子說,以我現在的功力,本來還不能練『擒龍手』,但因三個月之後,我們都要去露上一手,所以老夫子提前傳給我了。」
畢秋雲道:「老夫子和歐前輩都出去了,我們要不要等他們回來呢?飯菜都快涼了。」
管秋霜道:「我看不用等了,我們只管先吃吧,這兩位老人家出去了,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田玉燕道:「是啊!我們就先吃吧,不然,肚子快餓痛了呢!」
沈若華道:「那就快些吃吧,不用等了。」
大家圍著坐下,同進晚餐。
吃過晚餐,沈若華沏了一盞茶,放到凌干青面前,說道:「凌大哥請用茶。」
凌干青慌忙站起身道:「沈姑娘,這個如何敢當?」
畢秋雲附著田玉燕耳朵低低的說了一句話,田玉燕「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但趕快用手抿住了嘴。
沈若華回頭看了田玉燕一眼,說道:「你笑什麼?」
田玉燕抿抿嘴道:「我沒有笑。」
口中說著「沒有笑」忍不住又在咧嘴笑了。
管秋霜問道:「二姐方才和你說了什麼話呢,有這麼好笑?」
田玉燕望望沈若華,笑著道:「二姐說……」
畢秋雲瞪了她一眼,說道:「你敢說出來,看我饒你才怪……」
沈若華道:「四妹,二妹和你說了甚麼,你快說出來。」
畢秋雲道:「四妹,你……」
田玉燕笑道:「大姐,是二姐不讓我說呢!」
沈若華道:「你聽二妹的,還是聽我大姐的?」
管秋霜也道:「這麼好笑的話,四妹,你自然該說出來,給大家聽聽了。」
凌干青看他們爭個不休,就雙手一攏,含笑道:「你們不用爭執了,我來做個公證人,你們一共四個人,四妹、二姐叫你不許說,她只有—個人,大姐、三姐要你說,有兩個人,你自然要聽從多數,就該說出來才是。」
畢秋雲粉臉微微一紅,說道:「大哥,是你要她說的,那就不管我的事了。」
凌干青點頭道:「好,四妹,你就說吧!」
田玉燕望望凌大哥,嘻的笑出聲來,說道:「二姐說……」她說了三個字又笑個不停,接著道:「大姐方才端出那盅茶來……就像……就像……」
沈若華臉上一紅,瞪了她一眼,說道:「像什麼了?二妹就喜歡亂嚼舌根!」
管秋霜催道:「四妹,你說話別笑呀,大姐端出那盅茶來,像甚麼呢?」
田玉燕笑得兩頰通紅,彎著腰笑道:「像……像……相親……」
管秋霜聽得也「噗哧」笑出聲來。
沈若華粉臉驟然羞紅,叱道:「四妹,你……」她搶了上去,伸手要去呵她。
田玉燕急忙躲了開去,笑道:「又不是我說的,這話……是二姐說的呀!」
沈若華朗畢秋雲走去,說道:「二妹,你自己想相親是不是?那好,快去相呀!」
一把拉著畢秋雲朝凌干青身邊推去。
畢秋雲順勢也把沈若華朝凌干青身邊推,口中說道:「你是大姐,自然該你先相親了。」
兩位姑娘拉拉扯扯的都希望把對方推到凌干青身上去,但這一拉一推,兩個人都立不住,身子一歪一齊朝凌干青身上撞了上去。
凌干青給田玉燕一說,也不禁俊臉發熱,本來她們姑娘家互相笑謔自己不該多嘴的了。
這時眼看兩人跌跌撞撞朝自己撞來,他如果不及時出手,兩位姑娘就會一齊跌了下去,這就雙手一伸,把兩人一齊攔住,說道:「好了,你們別開玩笑了。」
他這一攔,兩個姑娘同時撞進了他的懷裡,直羞得兩人兩張粉臉漲得像大紅緞子一般,各自站住。
沈若華羞急的嗔道:「都是你……」
畢秋雲道:「難道你心裡不想麼?」
沈若華道:「你還要說?你才想呢!」又要朝她撲去。
畢秋雲嬌笑著雙手作勢,說道:「你敢過來!」
「你們幾個女娃兒快別吵了!」
左首廂房中忽然傳出姜太公的聲音說道:「這一個鬧,把你們老夫子都吵醒了。」
田玉燕咦道:「老夫子,你幾時回來的呢?」
姜太公笑道:「我一直就在房裡睡覺,又沒出去,何用回來?」他不待她們說話,接下道:「凌老弟,有一件事,非你去趟不可。」
凌干青道:「老人家但請吩咐。」
姜太公道:「你從這裡去,到三義河路旁去等著。」
凌干青道:「晚輩到了三義河,又要做什麼呢?」
姜太公道:「那裡有一可大樟樹,你在樹底下站著就好。」
凌干青道:「晚輩只要站在樹底下,就沒事了麼?」
姜太公道:「該當如何,那是你的事了。」
管秋霜道:「凌大哥,我也去。」
姜太公道:「你們在這裡等著就是了。」
凌干青道:「晚輩這就去。」
轉身走出茅屋,一路奔行而去。
樸樹灣離三義河不過一、二十里路,自然很快就趕到了。
這時夜色已濃,大路臨江,煙波浩渺。
三義河是一個小鎮集,集外大路邊,果然有一可大樟樹,覆蓋如傘,樹葉十分茂盛。
凌干青找到這棵樹下,目光四顧,不見一個人影,這時已是初更時分,小鎮集上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這時候早就進入夢鄉久矣!
這時候出來活動的人,當然是夜行人了。
凌干青不知道姜老夫子要自己這裡來等的究竟是什麼人,究竟是什麼事,但他相信姜老夫子說的話,今晚,這大樟樹下,一定會有事情。
他目光一瞥,正好樹下靠樹身有著幾方大石,那是給行人歇腳的,他走到大石前,坐了下來。
就在此時,瞥見遠處正有兩條人影,在大路上出現,一路奔行而來。
人影漸漸近了,凌干青已可分辨得出來人身形苗條,似是兩個女子,心中暗自忖道:
「姜老人家要自己等的,會不會就是這兩個人呢?」
心念一動,不覺一吸真氣,身形往上拔起,一下隱入樹葉之中。
兩條人影漸漸奔近,到了大樟樹下,便自停住。
那是兩個面上蒙著黑布的姑娘家,因為她們面上蒙了黑布,所以看不清她們的面貌。
兩個姑娘在樹下停步之後,目光不住的向四下回顧,似是十分焦急模樣。
只聽其中一個口中輕「咦」聲,低低的道:「那位老人家明明是說,只要把你護送到這裡,自會有人前來接應,怎麼會不見人的呢?」
她這一開口,凌干青聽出來了,這說話的竟是黑衣魔女何真真!
她是有一位老人家叫她護送另一個姑娘到這裡來的。
她口中的「那位老人家」,莫非就是姜老人家?
只見另一個姑娘忽然朝何真真盈盈拜了下去,咽聲說道:「何師叔……」
何真真「哎」了一聲,說道:「我和你說過,從現在起,你不准再叫我師叔了。小妹子,我們以姐妹論交,你只要叫我一聲姐姐就好。」她伸手去拉著她。
另一個姑娘雖黑布蒙面,但她雙肩聳動,好像哭了,咽聲道:「姐姐,你冒著大不違,把我救出來,小妹終身感激不盡,你快回去吧,我在這裡等著好了。」
凌干青聽得心裡猛然一震,暗道:會是聶小香?
只聽何真真道:「那怎麼成?這裡離仙女廟極近,有我陪著你,就算有人追來了,還不要緊……」
她話設有說完,凌干青已經一躍而下,叫道:「真真……」
何真真倏地回過身來,口中喝道:「什麼人?」嗆!一道青虹應手而生,朝凌干青身前劃去。
凌干青連忙後退一步,叫道:「真真,是我!」
聶小香已經聽出是凌干青的聲音了。
此時夜色已深,她功力較差,自然看不清面貌,但凌干青的聲音,是她永生永世也不會忘記的,她聲音入耳,喜極叫道:「姐姐,是他……是……凌……郎……」
何真真也聽出來了,鳳目一凝,急忙撒劍,叫道:「是你,凌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凌干青含笑道:「我是姜老人家之命,到大樟樹下等人來的,不知來的會是你們兩個。」
何真真道:「你來了就好,我把小妹子聶小香交給你了,我還得趕回去,哦……」
她忽然「哦」了一聲,從身邊解下一柄長劍,說道:「這是鎮山劍,本來是你的,你也收過去,劍歸原主,人……也歸原主了,我總算替你做到了兩件事,我……我的心願……已了……」
凌干青並沒伸手去接,手掌輕輕一推,感激的道:「真真,你對我的一番情意,我很感搬,我有師門的青籐劍了,這柄劍,就算我送給你的,你收著吧!」
何真真一手揭下蒙面黑布,她臉上隱有淚水,但卻笑了,點著頭道:「大哥,你的劍,我自然要,我縱然沒有和你在一起,但有你的劍伴著我,也可以聊勝於無了。」
說著果然把鎮山劍欣然的佩到身邊,但目中卻含了晶瑩的淚水,盈盈欲墮。
凌干青乘機跨上一步,一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誠懇的道:「真真,你是明白人,江湖上人,分為黑白兩道,正與邪,你應該分得清,我和令師姐有殺父之仇,本來這是一人一家的私事,但令師好像老羞成怒,邀約了昔年魔頭,大有和正派人士來一次算總帳的意思,目前或許勢均力敵,勝負未分,但自古以來,邪不勝正,你一定要相信,你是個好女子,應該潔身自好,不可淌入這場渾水之中……」
何真真兩行淚水突然掛了下來,她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點點頭道:「大哥,我知道,只是你一番好意,我卻無法接受,仙女廟逃走了一個聶小香,還不算重要,若是叛走了我何真真,那還得了?我是師父一手扶養長大的,師恩如山,雖然我……我一顆心已經非君莫屬,但我這一個人是師父的,我無法兩全。大哥,你帶著小香回去吧,我……我們是無法……」
她忽然泣不成聲,輕輕掙脫凌干青的手,咽聲道:「大哥,你們保重,我要走了,你……
我到了無法兩全的時候,我會有自處之道的……」
話聲一落,一個轉身,急奔而去。
凌干青目送著她身形遠去,漸漸消失,一個人呆怔立當場。
聶小香一手扯去了蒙面黑布,低低的叫道:「凌……郎……」
凌干青聽到她的叫聲,才如夢初醒,口中「啊」了一聲,急忙回過身去,歉然道:「小香,對不起,真真太令人感動了,你也受了很多委屈……」
聶小香兩眼一紅,一個身子一下撲入凌干青懷裡,流淚道:「我受些委屈,就是再多,我也不怕,我怕……」她沒說下去。
凌干青問道:「你怕什麼呢?」
「我怕對不起你……」
聶小香一顆頭埋在他懷裡,幽幽的道:「因為……因為……我有了身……我怕會被磨折得掉下來,那我就對不起你了。」
這是說:她果然有了三個月身孕。
凌干青緊緊的抱住她,目中也有了淚光,激動的道:「小香,香妹,是我對不起你,你被柳鳳嬌擒去,我營救無力,反勞何真真把你救出來,我真是慚愧之至!」
聶小香偎在他懷裡,幽幽的道:「凌郎,我一點也不怪你,你父仇未復,這是大事,我會累了你,凌郎,我已經脫出虎口,我會照顧我自己的,你不用以我為念……」
「香妹,快別這樣說了。」
凌干青依然抱著她嬌軀,說道:「我們已經重逢,再也不會分離了,我會盡我之力保護你的,只等重九之會,我報了先父大仇,我們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築三間茅屋,種花栽柳,男耕女織,只要有飯吃就好了,我會陪伴你一輩子的。」
聶小香嬌軀顫抖,喜極而泣,說道:「凌郎……大哥,我……我好幸運……」
凌干青取出手絹,替她擦著淚水,柔聲道:「好了,香妹,我們可以回去了。」
「回去?」聶小香站直身子,望著他問道:「我們回那裡去呢?」
凌干青道:「你總記得,你從仙女廟出來,不是到過沈大娘的家麼,現在大家都在那裡,人自然到那裡去了。」
聶小香幽幽的問道:「大家,是些什麼人呢?」
凌干青道:「第一位,是武林中號稱福星的姜太公姜老人家。」
聶小香問道:「是不是那位白鬍子老伯伯?他說我叫他老夫子就好。」
凌干青奇道:「你怎麼知道的呢?」
聶小香道:「我就是白鬍子老伯伯把我救出來的,他把我送到何師叔那裡,不,她不許我叫她師叔,要我叫她姐姐,她護送我出來的。」
凌干青道:「會是姜老人家?他吃晚飯的時候,果然出去了。」
凌干青心想:還有歐前輩,不知到那裡去了?
聶小香又問道:「還有呢?是些什麼人呢?」
凌干青道:「還有—位歐前輩,也就是沈若華沈姑娘的父親,還有四位姑娘,你都見過,一個是沈若華,一個是畢秋雲,一個是管秋霜,還有一個是田玉燕。」
聶小香微微搖頭道:「畢秋雲、田玉燕?這兩人我沒見過。」
凌干青笑道:「畢秋雲就是你叫她二哥的畢雲秋,田玉燕就是田中玉,你現在總想起來了吧?」
聶小香點點頭,笑道:「畢二哥我早就看出她是女的了。」
田中玉她早就知道她是女的,只是不知道她改了名。
凌干青笑道:「現在你不是都知道了?」
聶小香臉上一紅,低低的道:「但……但我再過一兩個月,肚子大起來了,這……這……
多不好意思!」
凌干青也不禁俊臉一熱,他想到不久自己可以做父親了,心頭一喜,說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她們也總有一天會做母親的。」
「不!」聶小香低垂粉頭,羞澀的道:「但我們……我們還沒有名份呀!」
「這也不要緊。」
凌干青道:「我們回去,請求姜老人家給我們主婚,他一定會答應的,我們不是就有名份了麼?」
聶小香一下撲入凌干青懷裡,喜得嗚咽的道:「大哥,你真好。」
凌干青道:「好了,我們走吧!」
聶小香點點頭,兩人就一同離開大樟樹,朝樸樹灣奔行而去。
兩人走後,從大樟樹頂上,像飛鳥般落一個人影,他正是南海風雷門的掌門人歐一峰,望著兩人後影,微微出神,歎息一聲道:「看來若華是落空了!」
一道人影相繼飛起,劃空而去。
※※※
凌干青、聶小香回轉樸樹灣,跨進門,就見燈火熒熒,大家都在堂屋中坐著等候。
畢秋雲一眼看到聶小香,就欣然道:「三妹,你回來了!」
聶小香叫道:「二哥,我早就看出你是女的了。」
畢秋雲咐著她耳朵,低低的道:「我也早就看出你有身孕了。」
聶小香聽得大羞,口中「嗯」了一聲。
凌干青問道:「姜老人家呢?」
沈若華道:「姜老夫子和爹都已經睡了。」
田玉燕喜孜孜的道:「我們又多了一個聶姐姐,本來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妹,又要重排過了呢!」
畢秋雲笑道:「不用重排,三妹不和我們排在一起的。」
田玉燕問道:「那為什麼呢?」
畢秋雲低笑道:「因為她是我們……」
聶小香又羞又急,漲紅著臉道:「二哥,你是我二哥咯,怎好取笑妹子的呢?」
畢秋雲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取笑你了呢?」
沈若華道:「快別盡說笑了,聶姑娘剛來,快讓她坐來歇息才是。」
管秋霜道:「聶姐姐,到我們房裡去吧!」
四個姑娘簇擁著聶小香朝左首房中行去。
凌干青也就回到右首房中去休息了。
反正茅屋前面貼了—張「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的紅紙條,仙女廟縱然高手如雲,也絕不敢妄越雷池一步的,因此大家連木門都不用關,真正做到夜不閉戶了。
第二天早晨,凌干青和五位姑娘起來之時,又不見了姜太公和歐一峰的蹤影。
大家猜測兩人一定又有什麼事去了,也就不以為意。
吃過早餐,沈若華等四位姑娘,又要到大門前一片草坪上練功去了,屋中只剩下凌干青和聶小香兩人。
坐下一回,依然不見姜太公和歐一峰回來,直到日上三竿,才見歐一峰一個人手中捧著大包小包的一大堆東西走入,放到八仙桌上,才吁了口氣道:「好了,好了,凌老弟,你去叫大家進來,聽候老夫差遣。」
凌干青道:「前輩一早去了那裡?」
歐一峰含笑道:「老弟,不用多問,且去把大丫頭和她們叫進來,老夫自有吩咐。」
凌干青不好多問,只得站起身,走出門口,就大聲叫道:「沈姑娘,歐前輩回來了,要你們進來聽候差遣。」
沈若華等四人聽說歐一峰回來了,叫她們聽候差遣,還道有什麼行動了,就一陣香風,紛紛趕入茅屋。
沈若華問道:「爹,我們是不是要去仙女廟呢?」
歐一峰呵呵一笑道:「叫你們聽候差遣,就是要派你們工作,並不一定要去仙女廟呀!」
田玉燕道:「歐伯伯,那你要派我們什麼工作呢?」
歐一峰把桌上幾個大小紙包,分出了一半,然後嘴皮微動,敢情在和兩女「傳音入密」
說話。
沈若華、田玉燕臉上有了笑容,兩人各自捧起大小紙包,舉步往裡行去。
歐一峰又道:「畢秋雲、管秋霜,你們兩個過來。」
畢秋雲、管秋霜依言走上兩步,到了他面前站定。
歐一峰又把桌上另一堆大小紙包,朝兩人一推,同樣嘴皮微動,以「傳音入密」說了一陣,兩女臉上同樣流露出笑容,各自捧起大小紙包,朝右首房中行去。
凌干青看得心中暗暗嘀咕,說道:「前輩不派晚輩工作嗎?」
歐一峰含笑道:「老弟自然也有工作,不過你先坐下來,等一會再說。」
一回功夫,後面廚房時傳出一陣刀砧之聲,好像正在忙著。
聶小香站起身道:「我到廚房去看看,好像沈大姐她們正在忙著呢!」
歐一峰喝著茶,笑道:「聶姑娘,你還是坐一回吧!不用去幫她們了。」
聶小香已經走了進去,果見沈若華、田玉燕兩人,一個洗滌,一個割切,廚房桌上,放著雞鴨魚肉,忙得不可開交,這就說道:「沈大姐,要不要我來幫忙呢?」
田玉燕急忙用布擦了把手,攔著笑道:「聶姐姐,這裡沒事,不用你幫忙,你快出去吧!」
聶小香看她得好生神秘,正要開口。
田玉燕咭咭格格的笑了起來,還用手推著聶小香,說道:「聶姐姐,你待一回就知道了。」
聶小香被她推著走出,經過右廂,聽到房中畢秋雲和管秋霜正好低聲說話,伸手一推,房門裡面下了閂。
這就輕輕叩了兩聲,叫道:「二姐,你們怎麼把房門關了呢?」
畢秋雲道:「我們正在忙著呢!」
聶小香道:「快開門呀,我來幫忙不好麼?」
管秋霜輕笑道:「不用了,你不能進來。」
聶小香道:「那為什麼呢?」
管秋霜道:「你待回自會知道。」
聶小香心中暗暗奇怪,她們都說待回就會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只好回身走出。
凌干青問道:「她們在做什麼呢?」
聶小香道:「沈大姐和田小妹在廚房裡忙,二姐、三姐卻躲在房間裡,連門都不肯開,不知她們在忙些什麼。」
正說之間,保見姜老夫子藍袍黑褂,從門外踱著方步,走了進來,他手上也拿著一個大紙包,看到歐一峰,就呵呵一笑道:「歐老弟,你事兒都辦好了麼?」
歐一峰連忙站起,說道:「都辦好了。」
姜老夫子又道:「四個丫頭都交代好了?」
歐一峰道:「她們正在忙著。」
姜老夫子點點頭道:「很好。」
凌干青和聶小香都已站了起來。
聶小香看到姜老夫子,認出正是昨晚救出自己,送到何真真那裡去的白鬍子老伯伯,急忙走了過去,朝姜老夫子身前盈盈拜了下去,說道:「白鬍子老伯伯,你昨晚救了我,我還沒給你老人家叩謝呢!」
凌干青忙道:「小香,他老人家就是姜老夫子,你要叫他老夫子才是。」
姜老夫子呵呵笑道:「對,對,叫我老夫子就好,老夫平日最討厭人家作磕頭蟲,但你該磕幾頭,老夫生受了,四個丫頭都記在老夫門下,自然不能讓你吃虧,好,好,現在可以起來了。」
大袖一揮,把聶小香一個人從地上托了起來。
聶小香被一股無形大力托起,方自一怔。
凌干青已經聽出姜老夫子的口氣來了,不覺大喜,忙道:「小香,姜老夫子答應收你做記名弟子了呢!快拜師呀!」
聶小香道:「大哥,老夫子要收我做記名弟子麼?啊,弟子給師父叩頭。」
果然又待拜了下去。
姜老夫子一攏手,不讓她再拜下去,一面說道:「凌老弟,你還要她拜師作甚?老夫方才不是已經讓她叩過頭了麼?」
一面朝聶小香道:「你叫我老夫子,可別叫師父,為師最討厭人叫師父了。」
歐一峰笑道:「恭喜前輩,又收了一個女弟子。」
「不收行麼?」
姜老夫子拂髯笑道:「老夫總不能讓她吃了虧呀!」
一面朝凌干青道:「來,來,凌老弟,現在你的差使來了。」
凌干青道:「老人家有何吩咐?」
姜老夫子走到方桌旁,把手中紙包拆開了開來,裡面是一卷大紅灑金箋,和一方硯台,一錠松煙墨,和一支羊毫筆,一面說道:「老夫一早去揚州皮包水,順便買回來的,你去舀些水來,替老夫磨墨,老夫要大筆一揮呢!」
凌干青依言舀了水來,就替他磨起墨來,心中暗道:大概姜老夫子又要寫『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了!
一會工夫,墨已磨濃,姜老夫子走到上首,要凌干青幫他擲開灑金箋,那是已經裁好了的一付長聯,一付小對聯,和一幅中堂。
姜老夫子提起筆來,飽滿濃墨,就在長聯上落筆如飛,寫了:「百輛盈門喜迎風輦」八個字。
歐一峰站在一旁,讚道:「姜老人家這筆顏字,真是龍飛鳳舞,墨酣勢勁,好不雄渾!」
「哈哈!」姜老夫子大笑道:「不能寫幾筆,還能當老夫子麼?」
歐一峰幫著凌干青等他寫完,把上聯放到地上,又在桌上鋪好下聯。
姜老夫子又提筆寫了下聯「三星在戶,雅奏鶯鳴。」
凌干青心中暗道:「這是新婚用的聯句。」
歐一峰又幫著把下聯放到地上。
姜老夫子又一付小對聯,寫了:「玉燕懷中先兆瑞」、「石麟天上早呈樣」,放下筆來,呵呵笑道:「都是老句子。」
歐一峰道:「本來這是討個口彩罷了。」
接著姜老夫子又攤開灑金箋中堂,濡滿了筆,寫了一個擘窠大的「喜」字,才回頭朝凌干青道:「凌老弟,你去廚房弄些漿糊來,咱們把中堂和對子貼起來了。」
凌干青道:「要貼起來麼?」
姜老夫子一手摸著白髯,呵呵笑道:「辦喜事,自然要辦得像呀!這貼上了,氣氛就不同了。」
「辦喜事」這三個字聽到凌干青耳中,便料到了幾分,俊臉不禁驟然紅了起來。
歐—峰笑道:「凌老弟,這是姜老人家的意思,他老人家收了聶姑娘做記名弟子,師父替門下弟子主婚,這是天經地義之事,老夫也作了現成的大媒,好替老弟和聶姑娘完成嘉禮。」
凌干青聽得心頭大為感激,聶小香雖是漲紅了臉,更感動得流下淚來,兩人雙雙跪了下去,凌干青道:「老夫子、歐前輩玉成之德,晚輩感激不盡。」
聶小香咽聲道:「老夫子、歐前輩,弟子沒有爹娘,全憑老夫子作主,兩位老人家對弟子太好了。」
姜老夫子含笑道:「你們起來,這件事是昨晚老夫和歐老弟商量決定,昨晚老夫去救出聶小香,要歐老弟暗中保護你們,他回來之後,認為重九之會,雖然還有三個月時間,但咱們也得稍作準備,算來時間已十分侷促,應該先給你們有了名份,才是正式夫婦,夫婦乃是人倫中的一倫,自然不能草率,本該去通知你師父前來主持,但時間已不容耽擱,由老夫作主,你師父諒也不至於反對,所以臨時決定今日給你們完成大禮。」
他剛說到這裡,畢秋雲、管秋霜兩位姑娘已經從右廂房開出門來,咭咭格格的笑著道:
「新娘快來換裝了!」
一人一邊,挽著聶小香的臂胳,把她拉入房去,又「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歐—峰催道:「凌老弟,快去取漿糊來,咱們該佈置禮堂了。」
凌干青紅著臉,答應—聲,從廚房取來了漿糊,歐一峰幫著他,在堂屋中間貼上了「喜」
字,左右兩邊,貼上喜聯。管秋霜把一對龍鳳花燭,放到方桌之上,又回身入房,捧出一包衣衫,飛紅著臉,交到凌干青手中,說道:「凌大哥,你去左邊廂房更衣吧!」
歐—峰道:「行禮的時間,就在午刻,這是姜老夫子揀的好時辰,老弟快去換衣吧!」
凌干青接過衣衫,臉上更紅。
管秋霜推著他道:「快去呀!還等什麼呢?」
凌干青依言走入左廂,掩上了門,打開布包,裡面是一襲藍衫,一套內衣帽,連靴襪俱全,全是新的,自然是剛才歐一峰從城裡買來的,心中好生感激!當下脫下衣衫,換上了新的,但他究是第一次做新郎,年輕人臉嫩,竟然不好意思出去。
只聽畢秋雲在房門口叫道:「大哥,快開門呀,要行禮了呢!」
凌干青只得打開了門,只見畢秋雲也換了一身男裝,舉步跨入,含笑道:「大哥,恭喜你了。」
凌干青紅著臉道:「二妹,你怎麼改穿男裝了呢?」
畢秋雲瀟灑一笑道:「小弟是權充大哥的伴郎呀!新郎倌,快出去了!」
她伸手挽著凌干青的臂胳,往外就走。
凌干青道:「就要出去了麼?」
畢秋雲嗤的笑道:「就等著你行禮了,你還要躲在房裡麼?」
兩人舉步走出,右廂房中,管秋霜也扶著聶小香舉步走出。
聶小香身穿大紅緞子繡金上衣,大紅繡金百褶裙,一身衣裙,當然也是全新的了,頭上也覆了一方紅綢,連走路都看不見,要管秋霜挽扶而行。
堂上早已點起了龍鳳花燭,中間站立的是姜老夫子,歐一峰站在方桌左首,沈若華、田玉燕卻站在下首,看到了新郎和新娘走出,兩位姑娘就劈劈拍拍的鼓起玉掌來。
歐一峰高聲道:「升炮!」
田玉燕正在鼓掌的人,聽了歐一峰的話,立即三腳兩步奔出門去,點燃了一串鞭炮,門外炮聲大作,她又匆匆回了進來。
歐一峰又道:「主婚人上香。」
沈若華立即趕上前去,點燃三根香,送到姜老夫子手中,姜老夫子上了香。
歐一峰又道:「進爵!」
沈若華又取過一隻酒杯,遞給了姜老夫子,姜老夫子向上一拱,由沈若華接過放到桌上。
這時新郎新娘已由畢秋雲、管秋霜扶著在下首面向香案站定。
歐一峰又道:「讀祝文。」
畢秋雲從袖中取出一卷紅紙,那是姜老夫子早已寫好了的,她走上前去,站到姜老夫子左首,屈膝跪下,朗朗誦了一遍。
姜老夫子也隨著朝堂上香案跪拜行禮。
禮畢,歐一峰又高聲道:「新郎、新娘跪拜天地!」
姜老夫子往左退開。
由畢秋雲、管秋霜扶著凌干青、聶小香走到香案前面,雙雙行跪拜禮。
禮畢,歐—峰又高聲道:「送新郎、新娘入洞房!」
於是又由畢秋雲、管秋霜挽扶著兩人往右廂房行去。
右廂房門上,早已貼上了大紅灑金喜聯,房中也佈置得煥然一新,一張木床上,鋪好了大紅的床單,兩個粉紅湘繡的鴛鴦枕,一條薄被,也換上了大紅繡花被面。
這些自然是剛才畢秋雲、管秋霜兩個人關起房門來縫製的了。雖然是瞬時趕出來的,但新房裡,已經有著濃厚的喜氣。
沈若華、田玉燕兩人各自捧著一支花燭,作為前導,現在已把燭台放到了床前一張橫桌上。
凌干青、聶小香進房門,兩個人的心房,不禁跳得好猛。
畢秋雲咭的笑道:「大哥、大嫂,你們在這裡坐一回吧!」
管秋霜道:「對了,老夫子說的,凌大哥,等我們走了,你就要把新娘子的蓋頭紅巾揭開來,不要忘了!」
兩人說著,一齊退了出去,還隨手帶上了房門。
凌干青坐在床沿上,轉過身去,要待伸手去給聶小香揭開頭巾,但覺心頭止不住狂跳,連雙手也起了一陣輕顫,緩緩的替她揭開了蓋在頭上的紅巾。
這一揭開紅巾,映入他眼中的聶小香,竟然粉頸低垂,一派含羞脈脈的模樣。
凌干青但覺眼前一亮,聶小香,是他最熟悉的人了,但這回他竟然感到她美得有如天仙!
這自然是畢秋雲、管秋霜兩位姑娘給她打扮的了,眉黛初描,鳳眼含春,臉頰上輕撲龍消,淡勻燕脂,加上一點鮮紅的絳唇,經過一番刻意的修飾,就是本來不美的人,也會顯得美麗動人,何況聶小香本來就是秀美絕倫的人,自然更美了。
凌干青看得呆了,忍不住低低的道:「香妹你這一打扮,就更美了。」
聶小香也是破題兒第一次做新娘,女孩不管你平日如何刁蠻,當了新娘,就會有新娘的模樣——羞人答答!她自然也羞答答的飛紅了臉頰,抬眼瞟著他,悄聲道:「凌郎,你說得輕一些,給他們聽到了,不取笑我才怪!」
凌干青伸手握住她的手,說道:「自從我聽說你有了身孕,我一直感到對不起你,今天總算蒙老夫子成全,你正式作了我的妻子,我心裡才稍稍安了些。」
聶小香依然低垂著頭道:「凌郎……我太高興了,今天不但蒙老夫子收為記名弟子,和你還有了名份,凌郎,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凌干青忙道:「這是真的,是事實……」
「凌郎……」聶小香激動得嬌軀發顫,一下撲入凌干青懷裡,凌干青雙手緊緊的抱住了她的香肩。
兩人正在偎依之際,突聽一陣咭咭格格的笑聲,房門突然被推開,田玉燕像是留腳不住,一個人從門外一下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
不,她是被大家擠了進來。四位姑娘一齊擠在門口,你推我擠,田玉燕就身不由己的衝了進來。
接著管秋霜、畢秋雲、沈若華三人也相繼你拉我扯的笑著衝入。
凌干青、聶小香擁抱著的人,急忙分開,新郎倌俊臉通紅,新娘子更是羞不可抑。
田玉燕拍手笑道:「凌大哥、大嫂,好親熱啊!你們大家都看到了!」
管秋霜道:「凌大哥,我們是來鬧新房的呀!」
畢秋雲含笑走到聶小香面前,回頭朝田玉燕說道:「四妹,你還記得不,昨晚你不是說過:我們多了一個聶姐姐,本來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妹,又要重排了,我說:不用重排,三妹(當時凌干青是大哥,她是二哥,聶小香是三妹)不用和我們排在一起,現在你明白了吧!聶家三妹是要做我們大嫂的呀!」
沈若華道:「凌大哥,我們可不是在門口偷聽,我們是奉老夫子之命,來請新郎新娘入席的。」
凌干青經她們你一句,她一句的說著,方才被她們撞見時的羞窘,已經漸漸定了下來,含笑站起,朝四位姑娘拱手作了個長揖,說道:「四位妹子,這場婚禮,今天多蒙你們全力協助,使得我和小香有了名份,你們都是我的好妹子,我不敢言謝……」
管秋霜沒待他說下去,就秋波瞟著他道:「本來就不用謝咯!」
畢秋雲道:「是呀,你是我大哥,我是三妹的二哥,幹麼酸溜溜的說謝呢?」
「啊!」田玉燕拍手笑道:「你們聽,二姐還酸溜溜泥!」
畢秋雲粉臉驀地飛起兩朵紅雲,啐道:「你話都沒聽清楚,你才酸溜溜呢!」
田玉燕也紅著臉道:「這話明明是你自己說的,還想賴麼?」
畢秋雲一指房門上的喜聯,說道:「你們看,這門上不是寫著四妹的名字麼?」
門上貼的喜聯,確是「玉燕懷中先兆瑞」「石麟天上早呈樣。」
田玉燕又羞又急,說道:「我去叫老夫子再加上你的名字好了。」
沈若華是她們大姐,眼看兩人越說越不對,忙道:「大家別鬧了,老夫子是要找們來請新郎、新娘的,現在已經快未時了,喜筵已經開了,快去入席吧!」
凌干青也因她們笑謔得太離譜了,也隨著道:「小香、別讓老夫子和歐前輩等久了,我們就出去吧!」
於是一對新夫婦由四位姑娘簇擁著走出新房。
堂屋中間已經擺好了喜筵,雞鴨魚肉一盤盤滿滿的羅列了一桌。
姜老夫子和歐一峰早已坐左右兩張椅子上,上首中間留了兩個位子,那是新郎、新娘坐的。
姜老夫子看到凌干青、聶小香走出,就站了起來,呵呵一笑,拱著手道:「恭喜凌老弟百年好合,五世其昌。」
歐一峰也同時站起,拱著手道:「恭喜凌老弟、聶姑娘佳耦天成,早生貴子。」
「早生貴子」這話聽得聶小香紅透了耳根,羞得抬不起頭來。
凌干青偕同聶小香雙雙朝姜老夫子拜了下去,由凌干青道:「晚輩叩謝老夫子玉成之德。」
姜老夫子含笑還了半禮,說道:「你們快起來,老朽等了半天,快些喝喜酒了。」
凌干青夫婦站起身又朝歐一峰拜了下去,凌干青道:「晚輩夫婦叩謝歐前輩。」
歐一峰一把把他拉住,說道:「不敢當,不敢當,賢伉儷怎可行此大禮?」
沈若華道:「凌大哥、大嫂快請入席了,老夫子要喝酒了呢!」
畢秋雲道:「新郎、新娘請上坐。」
凌干青道:「上首應該請姜老夫子坐才對。」
姜老夫子道:「今天不同,你們是新郎新娘,理該坐在上首的了。」
凌干青、聶小香只好並肩坐在上首,他們左右是老夫子和歐一峰,再下來則是四位姑娘。
田玉燕伸手拿起酒壺,站起身,走到上首,先給新郎、新娘杯中斟滿了酒,然後又給老夫子、歐一峰和三位姐姐面前斟酒。
管秋霜咭的笑道:「做姐姐也有好處,不但不用替人斟酒,還有人給我斟酒呢!」
「是啊!」田玉燕嬌笑道:「有一天,我做小妹的還要給你斟兩杯酒呢!」
管秋霜紅著臉道:「你如果心裡急的話,就可以早些和你情郎成親,我這做姐姐的也可以給你們斟兩杯酒呀!」
姜老夫子含笑道:「你們不許再吵了,咱們該敬新郎、新娘的酒了。」說著一舉手中酒杯,說道:「老朽敬兩位一杯,祝你們白首偕老,多福、多壽、多男。」
凌干青、聶小香雙雙站起,舉杯道:「晚輩應該先敬老夫子的。」
兩人和姜老夫子對乾了一杯,接著是歐一峰敬新郎、新娘的酒,兩人也和歐一峰乾了一杯。
接著是四位姑娘敬酒了,那可就熱鬧了,鶯聲燕語,搶著要大哥喝酒,又逼著大嫂也非喝不可。
各人都有一番說詞,像畢秋雲,便說和凌干青、聶小香是口盟兄妹,自該多喝—杯。
像管秋霜便說凌、管兩家是世交,凌大哥現在成親是凌家的大喜,也該多喝一杯。
小妹子田玉燕卻說凌大哥救了她的命,是大恩人,也非多喝一杯不可,但她一想起當時的情景,凌大哥給自己……還沒喝酒,不由得粉臉驟然紅了起來,心裡有著悒悒說不出的情緒,忍不住望著凌大哥,半響說不出話來。
凌干青眼看著四位如花如玉的妹子,誰也推辭不得,只好杯到酒干。
聶小香緋紅著臉,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心頭也著實喜不自勝,只是她不敢多喝,那是顧慮肚子裡三個月的身孕,她只是跟四位叫她「大嫂」的姑娘敬的酒,淺堂輒止。
四位姑娘中尤其是管秋霜和田玉燕,硬是不肯饒她,非要「大嫂」喝不可。
這是喜酒咯,不鬧鬧新娘,那就不熱鬧了。
聶小香紅著臉,羞急的道:「我……我真的……不會喝酒。」
田玉燕不依道:「你是大嫂咯,我們這是第一次叫你大嫂,也是第一次敬你大嫂的酒,你怎麼好不喝呢?」
聶小香道:「好妹子……我真的不會喝酒……」
姜老夫子摸著鬍子,開口了:「玉燕,你大嫂不能喝酒,那就意思意思好了。」
田玉燕道:「老夫子怎麼偏起心來了,也幫著大嫂說話了呢?」
畢秋雲道:「四妹,老夫子說得是,大嫂不能多喝。」
田玉燕道:「你怎麼知道她不能喝酒?」
畢秋雲含笑道:「你日後自然也會知道。」
這可是雙關語,說聶小香有身孕,當然可以,說你日後也會懷孕,也可以。
田玉燕一張粉臉驀然紅了起來,啐道:「你日後也……也……」她想說:「你日後也會懷孕」,但姑娘家這「懷孕」二字可說不出口來。
沈若華道:「二妹、四妹,人們難道只知道敬新郎、新娘?今天,老夫子是主婚,我們應該敬老夫子一杯呢!」
「哈哈!」姜老夫子掀髯大笑道:「這話不錯,有酒食,先生饌,你們敬為師的酒,老夫子可以來者不拒。」
歐一峰一攏手道:「你們且慢,再敬老夫子,也該由我先敬了。」說完,舉杯酒杯,朝老夫子道:「晚輩先敬前輩三杯。」
「這才對,敬酒就該三杯一敬,才有意思。」
姜老夫子和歐一峰乾了三杯,才呵呵一笑道:「你們也和為師乾三杯如何?」
沈若華道:「老夫子,爹會喝酒,我們不會喝酒,不能和爹比,我們每人敬你老人家一杯,表示敬意就夠了。」
「不夠,不夠!」姜老夫子道:「你們酒唱得最多,敬意也最多了。」
田玉燕道:「大姐,不成,我們只敬一杯就夠了!」
四位姑娘鶯聲燕語,依次敬了老夫子,跟著又敬歐一峰。
三間茅屋之中,洋溢著一片喜氣,也洋溢著一片歡笑之聲。
但四位姑娘心裡,總是有些惘然若失的感覺。
四人中間,只有沈若華較為穩重,她對凌干青雖然也有一份情意,那只是蘊藏在心裡的情意罷了。她也知道,二妹(畢秋雲)、三妹(管秋霜)和四妹(田玉燕)對凌大哥都各有一份特別的感情,她和她們比,就顯得交淺不足以言情,是以平常都深自掩斂,不敢形諸於色。
畢秋雲從女扮男裝,和凌干青結為兄弟,一顆心早就在凌大哥的身上,她是四人中和凌大哥交誼最深厚的一個了。
管秋霜和凌大哥是世交,又同樣和柳鳳嬌有殺父之仇,身世相同,後來兩人一路同行,她心中也早已默許。
田玉燕呢?凌干青是一直把她當小妹看的,但田玉燕因凌大哥替她療過傷,女孩兒家冰清玉潔的身子,都給他看到了,她心中自然也並不真的把他當作「大哥」,而有著一份特殊的心情。
因此今天在喜筵上,面到著一對新人,難免都有女孩兒家說不出來的心事。
四人之中,當以田玉燕的孩子氣最重,平日她雖然了無心機,天真無邪,可是今天眉心之間,有時在笑容後面,也難免流露出悒悒之色。
這些情形,凌干青和聶小香當然看不出來,但焉能瞞得過坐在上首的姜老夫子和歐一峰兩人的眼睛?
姜老夫子暗暗攢了下眉,心中暗道:看來這幾個女娃兒,對凌老弟都有著一份感情,這事倒是棘手得很。他不覺看了歐一峰一眼。
歐一峰心中暗道:「看來姜老夫子也看出來了,這樣也好,這個難題有姜老夫子去安排,就省得自己操心了。」
一念及此,就含笑舉杯道:「姜前輩,咱們喝酒。」
姜老夫子心申明白,暗道:「好哇!你想把難題推給老夫,那可沒有這麼便宜。」他哈哈一笑道:「老弟是大媒人,理該多喝一杯!哦、哦一杯怎麼夠?就算喝上三杯四杯,也不算多呀!」
四位姑娘還不知道兩位老人家是在打暗語,畢秋雲道:「對了,老夫子和歐前輩自該多喝幾杯。」
管秋霜叫道:「四妹,你快斟酒呀!」
田玉燕道:「難道你不能給老夫子斟酒麼?」
管秋霜咭的笑道:「誰要你是小妹,酒自然該你斟的了。」
田玉燕道:「斟酒就斟咯,不過我也不是最小了呢!」
管秋霜道:「還有誰比你小的?」田玉燕指指聶小香,咭的笑道:「就是新娘子咯,她雖是我們大嫂,但那是從凌大哥排過來的,如果以老夫子門下排,她比我後進門,就是我的小師妹了。」
管秋霜道:「這麼算來,我是你們的大師姐了。」
「不算,不算。」
姜老夫子搖著手道:「你們又是結義姐妹(沈若華等四人姐妹相稱)結義兄弟(凌干青、畢秋雲和聶小香)這筆帳,算來算去,也算不清了,好吧,你們五個人都是為師的記名弟子,現在由為師來給你們作個證,以年齡大小,排為姐妹,以後就不用爭執了。」
畢秋雲道:「老夫子說得是,新娘子,你說,你幾歲了?」
聶小香道:「十八。」
田玉燕道:「我也十八,你是幾月裡生的?」
聶小香道:「二月。」
田玉燕道:「看來又是我最小了,我是四月裡生的。」
沈若華道:「這樣就好了,新娘子是四妹,玉燕是五妹了。」
田玉燕道:「老夫子,這樣還是算不清呢!」
姜老夫子道:「如何算不清?」
田玉燕道:「她是我們大嫂,又是我們四姐,不是算不清麼?」
姜老夫子呵呵一笑道:「這最好算了,她和凌老弟在一起,你就叫她大嫂,但和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叫她四姐姐,不是很清楚麼?」
這一席酒,大家直吃了半個多時辰,才算散席。
四位姑娘又族擁著一對新人,回入洞房,在房中又鬧起新房來,就不必細表了。
一連三天,都是新郎、新娘的佳期,大家都在歡愉的氣氛中度過。
第四天一早。這四天凌干青和聶小香都不敢貪睡,起來得很早,原因自然是怕四位姑娘取笑了。
第四天,一切又恢復正常,姜老夫子又要四位姑娘到門外去練功,一面也傳了聶小香運功行氣的口訣。
然後朝凌干青招招手道:「凌老弟,你隨老夫到房裡來。」
凌干青隨著他走入房中。
姜老夫子朝床前木椅一指,說道:「你坐下來。」
凌干青依言坐下,說道:「不知老前輩有什麼指示麼?」
姜老夫子微微一笑道:「本來你老弟正當新婚燕爾,老夫不好有事交給你去辦,但重九之會,時日不多,老夫早已封劍歸隱,又不便親自出手,斗姆邀約的人中,不乏能手,咱們自該早為之計,因此打算要你老弟去辛苦一趟。」
凌干青道:「老人家有何差遣,但請吩咐。」
姜老夫子微微一笑道:「老夫想到了三個人,有他們三人到場,就可以把事情擺平了……」
凌干青道:「老人家說的這三人是誰呢?」
姜老夫子微微一笑道:「老夫已經寫好了三封密函,老弟只要依我所寫行事就好了。」
凌干青道:「晚輩遵命。」他抬目望望姜老夫子,說道:「不知晚輩要何時起程?」
姜老夫子道:「自然越快越好了,因為這三人住處不同,而且也都在很遠的地方,往返費時,你即刻就得動身了。」
凌干青微一沉吟,抬目道:「老人家可否先行指示一些機宜,使晚輩稍稍明瞭這三人的情形?」
姜老夫子搖頭道:「不用,你應該知道的,老夫密函上已經寫明白了,你毋須知道得太詳細,只是有一點,老夫必須提醒你,老夫那個竹牌令,你路上不可遺失了,這對你有很大的用處。」
凌干青道:「晚輩省得。」
姜老夫子從大袖中取出三封密函,隨手遞給了凌干青,一面說道:「這三封信上,老夫已經註明了『一』、『二』、『三』字,你可以按先前次序,辦完了一件,再拆開第二封,但看完之後必須立即毀去,不可再留在身上。」
凌干青雙手接過,就藏入懷裡,一面道:「晚輩都記下了。」
「還有。」姜老夫子又道:「仙女廟的人,因為這所茅屋前面,貼著老夫的符令,在方圓半里之內,不敢有人闖進來,但你離開這裡半里之外,說不定有人會向你嚕嗦,你不用理睬他們,如果非動手不可,你只要仰首向空,高誦一聲:『姜太公在此,你們還不讓開?』就自顧自走好了。」
凌干青點頭道:「晚輩省得。」
姜老夫子頷首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
凌干青離開樸樹灣,一路奔行,看看已有一里來路,依然沒有人攔阻,只當仙女廟的人並未發現自己,是以只顧攢程,也並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這一條路,原是鄉間小徑,不多一回,快到新城,前面就是官道大路了。
只見前面不遠,正有兩個人施施然迎面走來。
這兩人一身黑衣,一眼就認出正是幾天前向歐一峰尋仇的巫氏兄弟巫元、巫享。
凌干青心中一動,暗道:來了!
但他依然只當不識,迎著走了過去。
這一來一往,自然很快就碰上了。如果是大路,仍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各不相干,但這條路,只是鄉村間的小徑而已,對方兩人並肩行來,你就無法過去了。
巫氏兄弟和凌干青迎面相遇,雙方腳下方自一停。
巫享目光冷森,望了凌干青一眼,忽然輕哼一聲道:「老大,這小子咱們好像在那裡見過?」
巫元冷冷地道:「你不妨去問問他。」
凌干青明知對方是有意擋住自己去路的,但一則藝高膽大,並沒有把他們二人放在眼裡,二則姜老夫子臨行時曾有囑咐,想必另有安排,因此更不在乎,走到和兩人相距還有數尺光景,就抱抱拳道:「二位借光,請讓在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