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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雪峰恩怨 文 / 東方玉

    只聽銀拂道人續道:「據說那是萬盟主(萬鎮岳)少年時候,有一次,他經過雪峰山下,看到一個老翁在潭邊垂釣,明明魚兒上鈞.那老人鈞竿一動,叱道:「你快產卵了,回去,回去。」萬盟主聽的奇怪,不覺停下步來、過不一會,那釣絲又動了、老翁依然釣竿一晃,說道:「你還不夠老夫下酒,快回去。」萬盟主家學淵源,那時武功已是大有根基,凝目望去,但見潭水極深,那裡看得到什麼?心知遇上了奇人。那老人忽然釣竿移動,釣絲緩緩往中間投去,笑著說道:「就是你吧,清蒸要肥一些的才好。」感情他釣餌直接送到魚兒口邊,天下那有不吞餌的魚兒?於是很快就扯了起來,果然是一尾兩尺長的細鱗鯉魚。那老人呵呵一笑,手法熟練,把魚放進竹籠之中,捲起釣絲,回頭朝萬盟主笑道:「此譚正當資、沅兩水交匯之間,經兩水細流,常川挹注入潭,所產鯉魚,鱗細肉嫩,為佐酒無上佳餚,只是不易釣取,小友風儀不俗,寒舍就在不遠,村釀正熟,老漢又釣得桃花鯉,正好把盞一敘,未悉小友意下如何?」萬鎮岳正因這老人貌睛奇古,必是一位遁世高人,立即拱手道:「前輩寵邀,自當趨訪。」

    尹天騏問道:「那位釣魚的老人,就是雪峰老人麼?」

    銀拂道人道:「那時雪峰老人已有二十年沒在江湖走動,大家只當他已歸道山。」

    接著繼續說道:「那老人領著萬盟主盤山而行,他口中雖說寒舍不遠,那知走上山路,他腳下忽然愈走愈快,萬盟主少年好勝,跟在他身後,豈肯落後?只是不住的提氣疾行。兩人好似比賽上了腳程。一路飛奔,大概經過一個多時辰,終於到了杳無人煙的萬山之中,在一處小山崗上,有修竹千竿,茅屋三楹。那老人回頭看看萬盟主,含笑道:『小友大概累了,寒舍就在前面。請到屋中坐吧。』此時屋中忽然一陣風般奔出一位妙齡女郎,接過老人釣竿、竹籠,當她一眼瞧到萬盟主,不禁雙頰飛紅,靦腆若不好看一一」

    莫延年聽到這裡,不覺洪聲笑道:「兄弟真沒想到,道兄竟然口若懸河,能說善道,幾時不當呂祖殿當家,倒可以去做個說書的先生,也不愁沒飯吃了。」

    銀拂道人笑道:「莫大俠說笑了,貧道說的,都是昔年李化子說的實情,可沒有半點加油加醋的地方。」

    莫延年道:「加也沒有關係,還是快說下去吧,你瞧,這兩個小娃兒,已經聽出了神啦。」

    銀拂道人續道:「那老人把萬盟主延人屋中,自稱就是雪峰老人田尚,那女郎是他唯一孫女,小名月娥、萬盟主聽的大驚,時老人執禮甚恭,雪樣看人也極口稱許萬盟主少年有為,酒酣之際。就向萬盟主說出,欲把小孫女許他為妻。萬盟主以老父在堂,再三推辭.那知雪峰老人生性剛愎,只道萬盟主出身黃山世家,瞧不起他山野之人,一怒之下,說出:『你若勝得老夫孫女手中長劍,就任你自去,若是敗在老夫孫女劍下,就得在雪峰上招贅。』萬盟主也是少年氣盛,起身冷笑道:『婚姻大事,須得雙方同意,老前輩成名高人,總不至強人所難,若是要以武功決定在下行止,萬某不才,也非向令孫女討教幾手不可。』」

    莫延年道:「萬老大那時定了親麼?」

    銀拂道人道:「沒有,唉,這原是一件好姻緣,只因雪峰老人倚老賣老,太以性急,逼著萬盟主非當場答應下來不可。萬盟主因婚姻大事,須得稟明老父方能作復,就是這麼一點彆扭,雙方互不讓步,終至鬧得不可收拾……」

    言下似是深為惋惜。關吉焦急的問道:「道長,後來呢?」

    銀拂道人道:「雙方既已說僵,自然只好動手。」

    尹天騏道:「是不是萬老前輩勝了!」。

    銀拂道人微微歎息一聲,道:「這一雙少年男女,各有家傳絕藝,而且雙方心頭也各懷憤慨,這一場比試,自然旗鼓相當,各展絕學……據說打了將近百招,萬盟主在對方劍影之下,迭遇險招,終於以一招『孔雀開屏』,擋開田月娥一十三劍,但因一時收劍不及,削斷了她左手一節指頭……」

    尹天騏道:「後來如何呢?」

    銀拂道人道:「萬盟主回轉黃山,把此事一五一十稟明了老父,這下可聽的石圃前輩大吃一驚,立即親自率領萬盟主趕去雪峰山,那知找到地頭,雪峰老人已帶著他孫女離去,從此不知所終。」

    莫延年道:「這件事可說全是雪峰老人弄僵的了,怎能怪得萬老大?」

    銀拂道人點點頭,歎息道:「當日石圃前輩帶著萬盟主親去雪峰在是已有聯姻之意,只要雪峰老人不棄家而去,仍然是一段武林良緣。」

    尹天騏道:「那麼她說要向萬老前輩取回一件東西,又是什麼呢?」

    莫延年微笑道:「你再想想看,她要向萬老大取回什麼?」

    尹天騏瞿然道:「她要來回的是手指!」

    莫延年拈鬚沉吟,徐徐說道:「照說,她向萬老大索回手指,也是應該的……」

    說到這裡,忽然仰首向天,嘴皮微動。

    銀拂道人頷首道:「莫大俠高見極是。」

    莫延年轉臉朝尹天騏關吉兩人說道:「目前咱們雖不知道她是否就是雪峰老人的孫女田月娥?也不知道在九宮山玄都觀的萬鎮岳是真是假?老夫之意,你們明天不妨同去九宮山,相機行事。」

    關吉大喜道:「師傅可是要弟子和尹兄在暗中偵查兩人行動麼?」

    莫延年道:「這事有兩種說法,一是那黑衣果是雪峰老人的孫女兒四月娥,試想當年雪峰老人向萬老大提親之事,連老夫都不曾聽人說過,可見江湖上知道的人定然不多。這就有一個好處,就是她找上玄真觀去,至少也是對萬老大一個考驗,因此。你們不妨暗中相助。」

    尹天騏道:「第二種說法呢?」

    莫延年道:「不論那黑衣婦人是否田月娥,也不論在玄都觀出家的萬鎮岳是真是假,你們務必在暗中加以防範,不可使兩人再有傷亡。」

    尹天騏道:「老前輩兩人既要暗助黑衣婦人,又要防範她傷了萬老前輩」

    莫延年笑道:「不一定是她傷了萬老大,也可能是萬老大傷了她,這又有兩種不同的說法,她若是田月娥,含恨數十年,一旦見了面,自然恨毒已深,出手辛辣,萬老大若是真的.必然對此心存愧疚,處處避讓,不肯還手。但若那萬老大是賊黨所假扮,自然不願有人糾纏於他,因為言多必失,總有一兩句會露出馬腳,因此就會對她痛下殺手,企圖滅口。」

    尹天騏遲疑道:「但晚輩兩人,不是他們的對手,怎能一一」

    莫延年笑了笑道:「不要緊,你們只要照老夫說的去做就是了。」

    關吉笑道:「尹兄,這話就是說,師傅也會跟在咱們身後,暗中掩護。」

    莫延年瞪了他一眼,道:「只有你聰明,快去睡吧!」

    關吉吐吐舌頭,一拉尹天騏,說道:「尹兄,咱們走吧,今晚和兄弟同鋪,明個兒一早,就好一同上路。」

    一宿無語,第二天早晨,關吉依然扮作中年文士,尹天騏戴著面具,還是—個二十來歲的美少年,兩人就以兄弟相稱。

    關吉取了一口松紋劍,作為尹天騏防身之用,兩人結束停當,就離開日祖殿,朝九宮山奔去。

    這九宮山,廣八十里,高四十里,有九十九峰,千巖萬壑,崎嶇盤折,奇勝非一。

    相傳普安王兄弟九人避難於此,造九宮而名,一雲山自下而上,高峰九層,故名九宮。

    宋張道清建欽天瑞慶宮,山上廟宇,差不多全是道觀。

    尹天騏,關吉兩人有銀拂道人指點,抄的是小路,趕到九宮山下,還只是夕陽銜山的黃昏時分。

    尹天騏腳下一停,口身間道:「關兄,現在咱們該怎麼走了?」

    關吉搖頭道:「銀拂道人也不知道玄都觀在那裡?咱們找人問問才好。」

    舉目四顧,不禁濃眉一皺,道:「糟糕!這附近連一家人家也沒有,走,咱們到了山上,找個廟宇問問,定會知道。」

    兩人展開腳程,一口氣翻過三重山嶺,眼看四下暮靄漸深,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奼一帶竟然是山深林荒,那想找得到一所廟宇?

    關吉只是急的直搔頭髮,說道;「尹兄,咱們總得想個祛子才好。」

    尹天騏道:「想什麼法子呢?」

    關吉道:「這個……」

    話聲未落,突聞一陣鴿羽劃空之聲,掠頂而過!

    關吉急忙舉目望去,但見一頭灰鴿,掠過樹林,朝西投去,心頭不覺一動,急急叫道:「尹兄,我們快追!」

    不待尹天騏答話,縱身撲起,去勢如電,跟著灰鴿飛去的方向,急追下去。

    尹天騏不知他發現了什麼?急忙一吸真氣,長身飛起,緊隨關吉身後,一面問道:「關兄發現了什麼?」關吉一面提氣飛掠,一面說道:「咱們不是要我人詢問麼?這灰鴿飛去的地方,必有人家。」尹天騏道:「也許只是一群野鴿……。」

    關吉道:「這是信鴿,此刻天色已黑,還有信鴿飛來,定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並且這時才到,可見路程也相當遠,說不定就是到玄都觀去的!」

    尹天騏笑道:「那有這麼湊巧?」

    關吉也笑道:「這叫做無巧不成書……」

    兩人施展輕功趕過山腰,那裡還有飛鴿的影子?縱目瞧去,但見遠處山地間隱隱露出一點星光!」關吉瞧的大喜,說道:「尹兄,你現在相信了吧?論武功才智,尹兄是強過兄弟甚多,但如淪江湖經驗,不是兄弟誇口,該比尹兄勝上一籌呢。」

    尹天騏道:「關兄是說那裡就是玄都觀麼?」

    關吉道:「差不多,試想普通道觀,還有什麼急事,到了這時候,還要飛鴿傳訊?」

    尹天騏道:「玄都觀為何要飛鴿傳訊?」

    關吉低聲道:「如是前面真是玄都觀的話,這頭飛鴿,八成是九江來的。」

    尹天騏心頭不覺一動,點頭道:「關兄說的也是有理。」

    關吉得意的笑了笑:「八九不離十,走,咱就去證實一下!」

    兩人聯袂而起,兩道人影,宛如兩頭夜鳥,疾向山拗投去。

    眨眼工夫,便已瀉落林前,但見那燈光果然是從一座廟宇中射出,四周山坡上,遍種桃樹。

    關吉伸手一指,低笑道:「尹兄,看到了吧?這裡是玄都觀,大概不會錯了」

    尹天騏道:「玄都觀裡桃子樹,不知是那一個好事的人,在這裡蓋了一座玄都觀,居然種上滿山桃樹,真是穿鑿的可笑。」

    兩人穿林而入,還沒走近觀前,突聽身後傳來一聲沉猛的吼聲,疾風颯然,撲面而來!

    尹天騏身形一閃,但見兩條小虎似的黑影,分向自己兩人凌空急撲過來;口中低喝一聲:「關兄小心!」

    振腕一指,點了過去。

    「乾元指」何等威力?那黑影還未撲到,便已擊中頭部,撲的一聲,墜地死去。

    關吉可並沒待慢,揮手一拳,擊了過去。

    他這一記「無影神拳」,用力極猛,正好擊在那頭撲來猛獸的腹部,但聽一聲淒厲慘嗥,在半空中連翻了兩個觔斗,跌出數丈之外!

    關吉皺了皺眉,低聲道;「糟糕,是兩頭藏犬!這一聲,定然驚動了裡面的人,咱們快躲起來。」

    尹天騏抬頭四顧了一眼,只見道觀有首,是一棵百年老榆,樹幹交錯,枝葉茂密,這就伸手一指,道:「觀右有一棵大樹,咱們就躲到樹上去。」

    關吉點頭道:「好,要快了。」

    話聲出口,身形一弓,嗖的一聲,朝樹上鑽去。

    尹天騏也不怠慢,同時跟蹤飛掠而上,選擇一處主幹交結之處,隱蔽好身子。

    果然不出關吉預料,不過轉瞬功夫,已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一道人影從圍牆上飛掠而下。

    尹天騏凝目望去,那是一個灰衣道人,他身形落地,立即嘬嘴發出一聲口哨。

    那敢情是他平日指揮藏犬的口號,此刻打了個忽哨之後,依然不見藏犬聞聲奔來,心下不覺大奇。

    口中又發出一聲忽哨,目光同時向四外迅速轉動,舉步朝桃林中找去。

    走沒幾步,就瞧到一頭死去的藏大,伏地不動,這下他似是大吃一驚,急急俯下身去,伸手一摸返身就走。

    尹天騏身形一動,正待撲出!

    關吉把抓住了尹天騏,低聲說道:「咱們不要暴露了行藏。」尹天騏道:「他已經發現了。」

    關吉輕笑道:「他發現藏犬已死,定要進去報告去的,正好給咱們帶路。」

    尹天騏道:「不錯!」

    兩人低聲說話之時,那道人已超過圍牆.一路往後進急奔而去。

    兩人居高臨下,看的清楚,關吉打了個手勢,騰身飛起,落到圍牆之上,腳尖輕輕一點.飛上大殿屋簷角,一閃而沒。

    尹天騏和他同時縱出,但兩人卻是分頭飛撲,關吉隱入右首殿脊,尹天騏卻施展「天龍御風身法」撲向左首。

    他飛的又高又遠,逕自凌空越虛過那寬大高聳的殿脊,到了後面,才身形一伏,隱入了暗處。

    這後進一排三間,只有左首一間點著燈火,庭前左右兩邊,各有一棵高大的桂樹。

    尹天騏略一打量,他和關吉由不同方向潛入後進,不知他此刻已經藏到那裡去了?這就悄悄飛落地面,側身問到桂樹之下。

    目光迅速一轉,看看無人發覺,立即一提真氣,身子直拔而起,一下隱入桂樹枝葉之間。

    好在山風吹拂,樹上枝葉,本在搖曳作響,自然不會引人注意。

    尹天騏隱住身形,輕輕撥開一些枝葉,凝目朝裡望去。

    只見左首這間房屋,略呈長方,似是一間靜室。屋中只有一張木桌,桌上放著一盞油燈,此外就空無一物。

    中間靠壁處,放了一個蒲團,正有一個身穿灰布道袍的人,面壁而坐。

    因此尹天騏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無法看到此人面貌,只知是個中等身材的老道。方纔那個灰衣道人,此時就在桌子邊上,垂手站立,沒有出聲。那面壁而坐的老道動也不動,宛如不知有人入室一般。照這情形看來,桌上這油燈,本該放在外面一間的,是灰衣道人進來的時候,才掌著燈順手放到桌上。尹天騏心中暗暗生疑,忖道:「莫非這灰衣老道,就是第二屆武林盟主拖塔天王萬鎮越?不知他是真是假?」室中不聞絲毫聲息,老道始終沒有動過一下,灰衣道人也神色恭敬,只是站立不動,樹上的尹天騏也只好用在樹上,和他們乾耗著。這樣足足過了一刻之久,尹天騏心頭不覺有的不耐,暗想:「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心念方動,只見面壁而坐的老道。忽然長長吐了一口氣。灰衣道人立即恭敬的叫了一聲:「觀主。」那老道並沒答應,又緩緩吐納了幾口氣.才沉唔一聲,開口道:「觀中發生了什麼事?」

    他雖在說話,但卻依然面壁而坐,並沒轉過身來。灰衣道人躬身道:「啟稟觀主,咱們看守道觀的兩頭藏犬,被人以重手法擊斃了。」那老道徐徐說道:「善哉,咱們豢養兩頭藏犬,只是防山中野獸侵人,它們如何擋得住人?沒事了.你去睡吧。」灰衣道人躬身應「是」,伸手拿起燈盞.正待往外退出。只聽一個清冷的聲音喝道:「慢點你把燈留著!」隨著話聲,已從外間緩步走進一個面蒙黑紗的黑衣婦人尹天騏看的不覺一怔,暗道:「她怎麼也找來了?」

    灰衣道人似是大吃一驚,急忙後退一步,回頭朝面壁老道望去。

    那老道面壁而坐,縱然沒看到黑衣婦人,也該聽到黑衣婦人的話聲了,但他卻依然靜坐如故,一聲不作。

    灰衣道人眼看觀主沒有作聲,果然放下燈盞,轉身退出房去。

    就在此時,尹天騏只覺樹枝微微一沉,急忙回頭看去,原來關吉也躍了上來,這就低聲問道:「關兄方才去了那裡?」

    關吉豎起一個手指,按在唇上,輕噓一聲,示意尹天騏不要說話。

    只聽黑衣婦人沉聲道。「萬鎮岳,你怎麼不轉過身來?」

    那老道徐徐說道:「夫人夜人敝觀……」

    黑衣婦人沒待他說完,厲聲道:「不要叫我夫人。」

    那老道停的一停,依然緩緩說道:「女施主夜入敝觀,不知有何見教?」

    黑衣婦人冷聲道;「我是找你來的。」

    那老道似乎怔了一怔,平靜說道:「女施主找貧道究有何事?」

    黑衣婦人道;「你當我不知道你是誰麼?」

    那老道依然面壁如故,說道:「無量壽佛,貧道玄真,只怕女施主認錯人了。」

    黑衣婦人冷喝道:「萬鎮岳,你給我轉過身來。」

    玄真老道淡淡笑道:「女施主果然找錯了人,貧道並非萬鎮岳。」

    黑衣婦人喝道;「我叫你轉過身來。」

    玄真老道苦笑道:「善哉,善哉,貧道面壁三年,尚未滿期,黑衣婦人冷哼道:「姓萬的,你不肯轉過身來,莫怪我出手無情。」玄真老道道:「貧道在三清面前,立下宏願,面壁修心,三年未滿,實在不能轉過身來,女施主不肯見諒,那也是無可如何之事。」黑衣婦人冷冷一哼,道:「很好。」振腕一指,朝玄真老道後腦點了過去。她和那老道相距當在丈許之遙,但一指出手,指風嘶然,帶起了輕微的尖銳嘯聲,就是躲在樹上的兩人,也隱隱可聞!玄真老道駭然道:「女施主怎好出手傷人?」他雖然面壁而坐,但背後好像長著眼睛一般,直等指風要及身,身子突然朝前一撲,俯伏下去。這是道士俯拜的姿勢,並不是什麼武功,但在此時使出,恰好避開了襲向後腦的指風。尹天騏、關吉看的不禁一呆,心中同時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這老道人的一身武功,似乎不在黑衣婦人之下。黑衣婦人被玄真巧妙的避開一指,似是並不感到意外,雙手一分,似攤似拍,好像鄉下婦人趕鴨子一般,朝前虛虛作勢。她這記手勢,不帶絲毫風聲,尹天騏,關吉兩人,看的大奇,不知她雙手作勢,有何用處?。這真合了說時遲,那時快.黑衣婦人雙手朝前似攤似拍,雖然虛空作勢,看不出絲毫異處。但一左一右兩股暗勁,從玄真老道身邊包抄過去,撞上牆壁之時,已然會合一處。但聽轟然一聲。兩股無形真氣,這一合而為一,就如一股洪流,突然從壁上反射過來,直向玄真老道當胸撞到!

    尹天騏暗暗驚啊一聲,忖道:「是了,她使的是回風掌,自己所師父說過,回風掌是內家掌中最難練的功夫!」

    心念疾轉,但見玄真道人跌坐著的人,忽然上身後仰,隨風倒下。

    那一股從牆上反射過來的掌風,因為他仰臥下去,一團凌厲輕同,呼嘯有聲,從他胸腹頭臉上掠了過去。

    尹天騏暗暗讚道:「老道人方才前俯,現在後仰.這一俯一仰,原極平凡,但在他使來,卻是化腐朽為神奇,居然輕而易舉的避開了黑衣婦人凌厲無匹路一指一拿。」

    就在玄真老道往後仰下之際,黑衣婦人身如魅影,連瞪著眼睛的樹上兩人,都沒有看清楚的如何閃動了一下,已然站到了玄真老道面前,冷聲說道:「萬鎮岳,你可以起來了。」

    要知玄真者道雖是面壁而坐,但他和牆壁之間,原有三數尺距離,以他的能耐,黑衣婦人若要一下搶到他面前,自非易事。」

    她使出「回風掌」,逼的玄真老道非後仰無法閃避,卻趁對方後仰之際,以極快身法,閃到了老道面前。

    玄真者道可也不慢,尹天騏、關吉兩人,同樣只看到他仰臥下去,沒看到他仰起身來。

    等到看到黑衣婦人已在玄真老道面前的時候,玄真老道也已經坐起來了。這真是電光石火般事,玄真老道無可奈何的從地上站起身子,後退了兩步,朝黑衣婦人打了個稽首道:「貧道自問並無開罪女施主之處,女施主何苦和貧道過不去?」

    黑衣婦人這一下子和玄真老道當了面。自然也看清了玄真老道的面貌,只見蒙面黑紗之中,射出兩道懾人寒光,冷笑道:「萬鎮岳、你是堂堂第二屆武林盟主,為什麼你連風自己姓名都不敢承認?」

    玄真老道連連搖手道:「女施主,這是天大的誤會,老道真的不是萬鎮岳,真的……」

    「住口!」黑衣婦人冷喝道:「姓萬的,你就是說成了炭,也休想瞞得我眼睛,何況你面貌並無多大改變……」

    玄真老道沒待她說完,苦笑道:「無量壽佛,女施主這真是從何說起?天下之大,面貌相同的人,也多的是。」

    黑衣婦人道:「天底下縱有面貌相同的人,但誰都不肯出賣自己的祖宗,只有你萬鎮岳數典忘祖,連姓萬都不敢承認。」

    玄真老道單掌當胸,徐徐說道;「貧道一再聲明,並不是女施主要找的萬鎮岳,女施主堅不肯信,貧道也無可奈何之事,女施主愛駕.那就罵吧。」

    黑在婦人冷笑道:「好個狡獪之徒,不知當年九大門派如何會選出你這樣一個膿包,當武林盟主來的?」

    玄真老道這回並沒作聲。

    尹天騏心中暗想:「要是換了自己,她這般辱罵,早就忍不住了,如此看來,這老道真的不是萬鎮岳了。」

    在他心中,玄真老道真要是萬鎮岳,黑衣婦人當面辱及祖宗,自然無法忍受,只有假冒之人,你罵的是萬鎮岳祖宗,關我何事?但他沒想到萬鎮岳既能勘破紅塵,視武林盟主如敝屣,拋妻別子,出家修道,縱然辱罵的再凶,又豈肯承認?

    黑衣婦人見他沒有作聲,續道:「萬鎮岳你既然不肯承認,那就看看我是誰吧?」

    說著,突然伸手撕下蒙臉面紗。

    她向外而立,這一揭下面紗,躲在樹上的尹天騏、關吉二人,看的非常清楚!

    那是一張略顯蒼白的瘦削臉,加上了年歲的刻劃,看去該有五十多了;但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輕的時候,實在不失是個美人胚子。

    玄真老道目注黑衣婦人,徐徐問道:「女施主究是何人?」

    黑衣婦人冷冷道;「你不認識了?」

    玄真老道微笑道:「貧道既非萬鎮岳,怎會認識女施主?」

    黑衣婦人怒道:「我不管你是不是萬鎮岳……」

    目光一轉,瞧到左首壁上,懸掛著一柄松紋長劍,突然身形一動,伸手摘下長劍,一抖手朝玄真老道身邊飛去,厲聲道:「你接住了。」

    玄真者道神色鎮定,任由長劍奪的一聲,飛落身前,目光一抬,才徐徐說道:「女施主要和貧道動劍?」

    黑衣婦人道:「不錯,你接我百劍,我立時就走。」

    玄真老道沉吟道:「據貧道猜想,女施主和萬鎮岳之間,必然有著極深仇恨,不知——」

    黑衣婦人手腕一抬鏘的一聲,抽出自己的闊劍,劍尖一指,厲聲喝道:「不用多說,你準備了!」

    玄真老道不覺後退一步揚聲說道:「貧道身為三清弟子,已有多年不動兵刃,女施主得放手處且放手……」

    黑衣婦人厲聲道:「很好,你既然不肯動劍,那就自斷十指好了。」

    尹天騏心中暗道;「看來她果然是雪峰老人田尚的孫女了。」只聽玄真老道乾咳一聲,說道:「女施主這等說法,不嫌逼人太甚麼?」

    黑衣婦人衣裙一陣波動,倏地欺上一步,冷厲的道:「你不肯自斷十指,那只有我動手了。」

    玄真老道後退一步,說道:「女施主和萬鎮岳究竟有何深仇大怨?」

    黑衣婦人雙目寒光暴射,左手朝前一伸,厲聲道:「你看清楚了!」

    原來她左手五個指頭,食指上端,缺了一節,似是被人劍尖所削。

    尹天騏暗「哦」一聲:「果然是她!」

    玄真老道怔的一怔,道:「女施主的食指,莫非是萬鎮岳削斷的麼?」

    黑衣婦人似是忍無可忍,闊劍虛空一振,嗡然有聲,切齒喝道:「斷指之恨,仇深如海,你再不拔劍,我一樣要動手了。」

    玄真老道突然仰天笑道:「貧道已經一再容忍,女施主應該明白。貧道並非怕事。」

    黑大婦人道;「不怕事最好,只要你接下百招,我立時就走。」

    玄真老道說道:「看來任由貧道說破嘴唇,女施主也非和貧道動劍不可了?」

    黑衣婦人冷冷道:「不錯,除非你自斷十指。」

    玄真老道忽然向空打了個稽首,口中喃喃說道:「弟子玄真實逼處此,為求自保已非動劍不可,但弟子決不傷人,伏望祖師垂鑒。」

    話聲一落,右手五指,虛空一招,但聽嘶的一聲,插在地上的長劍,突然自動飛入他掌中。

    要知他方才接連二次後退,距離原來立身之處,已有五尺來遠,招手之間,就把插在地上的長攫人手中,這一手「空虛攫物」,沒有數十年的勤修苦練,何克臻此?

    尹天騏、關吉兩人,隱身樹上,看的暗暗一驚,同時忖道:「這老道士真人不露相,果然不可小覷了他!」

    玄真老道長劍入手,卻朝黑衣婦人稽首一禮道:「貧道為求自保,不得不向女施主討教,但貧這必須再向女施主鄭重聲明,貧道實在並非萬鎮岳……」

    黑衣婦人不耐道:「廢話少說,你小心了!」

    闊劍驟揚.一輪劍影,排空直湧過去!

    玄真老道長劍一豎,順著點擊而去。

    黑衣婦人冷哼道:「好一招『孤松迎客』!」

    手中闊劍一橫,隨勢推了過去。「孤松迎客」正是「黃山劍法」的家數!

    玄真老道側身撤劍,呵呵笑道:「女施主錯了,貧道使的是崑崙『朝天一炷香』。」話聲出口,劍隨身轉,不退反進,刷的一聲,一點寒光,斜刺黑衣婦人提劍右腕。

    這一招使的竟是華山「太白入戶」。

    黑衣婦人微微一怔,突然劍勢一變,連續攻出四招。飛灑出一片劍花,她這四劍迅快詭異,劍劍指向玄真老道的要害大穴。

    玄真老道不敢怠慢,長劍揮動,連發四劍,擋開下黑衣婦人的攻勢。

    他的四劍之中,有三招使的是「武當」、「峨嵋」、「六合」三派中的劍法,但最後破解黑衣婦人劍勢的,依然是黃山劍法中一招「雲海仙搓」.這一情形,已極明顯,玄真老道似是竭力避免使用「黃山劍法」,但在緊要關頭,又不得不使黃山劍法,用以破解對方的凌厲攻勢。

    樹上兩人,雖然不識得「黃山劍法」,但黑衣婦人對「黃山劍法」銜恨數十年,自是耳熟能詳,一眼瞧得出來。

    心中不覺暗暗生疑,忖道;「他口中堅決不肯承認他是萬鎮岳,但在劍法之中,卻又摻雜使出黃山世家的劍招,這是什麼緣故呢?試想以萬鎮岳的武功,在當今江湖之上,已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他若是真要隱藏不露,在三五十招之內.就是不使黃山招法、一樣可以封解自己的劍招,似乎用不著留出這些粉絲馬跡來,莫非是故意如此一一」思索之間,手上闊劍源源攻出,一輪劍影,飛漩成渦,勢急如箭。玄真老道同樣幻起一片光影,繚繞全身,他使的劍法,有武當、峨嵋、華山、點蒼、各派雜陳,其中又摻上一二招黃山劍法。

    轉眼工夫,兩人已力拼了二三十招,仍然未分勝負,但玄老道臉色愈來愈是凝重,出劍發招。變的十分緩慢,似是每招都經過一番思索。

    黑衣婦人的攻勢,也不似初動手時那般凌厲,但攻出的劍招,卻是愈來愈見奇詭,往往一招之中,變幻各異,使人不可捉摸。

    樹上兩人居高臨下,屋中二人的一劍一式,自可盡收眼關吉家傳刀法,馳譽關外,跟師傅練的卻是「無影神拳」,因此看到他們比劃劍法,只不過覺得二人劍法精湛,難得一見而已。

    尹天騏可不同了,他機緣巧合,從羅霞天那裡學得了四十九招邛崍「天機劍法」最近才漸漸領悟出一些精微變化。

    此刻眼看兩人各展各自的所長,一攻一守之間,雖極緩慢,卻是各盡變化之能,一時觸類旁通,若有所悟。

    心中只是默想著玄真老道這一劍,自己應該如何破解,黑衣婦人這一變招,自己又該如何壓制?

    他心中默誦著「天機劍法」口訣.兩個手指也暗自不住的比劃,漸漸發現對方二人使的劍招,似是都有破綻可乘……

    正當他潛心思索之際,耳中聽「鏘」然劍鳴,玄真老道手中長劍,已被黑衣婦人一劍震飛J玄真老道一掌當胸,駭然後退。

    黑衣婦人並十追趕,手持闊劍,雙目寒光四射,逼注著玄真老道。沉聲喝道:「你不是萬鎮岳?」

    玄真老道慌忙稽首一禮,陪笑道:「善哉,善哉,貧道本來就不是萬鎮岳。」

    黑衣婦人臉色鐵青,厲聲喝道:「你說!你假冒萬鎮岳,究是何人?」

    玄真老道神色微變,連連躬身道:「女施主此言差矣,方才女施主一直把貧道認作了萬鎮岳,貧道一再否認,幾時冒充過來?」

    黑衣婦人道:「你在七十三招之中,連使十九招黃山劍法,那是何處學來的?」

    玄真老道苦笑道:「貧道自幼好武,看到各門各派的劍法,就筆錄下來,日久雖未得窺全貌,也被貧道強記了十之二三。這十九招黃山劍法,就是貧道硬記來的,貧道其要學全了黃山劍法,今晚也未必就會輸在女施主劍下了。」黑衣婦人冷哼道;「只怕未必。」話聲一落,接著喝道:「我不信你面貌竟會和萬鎮岳這等相似。」玄真老道搖搖頭道:「貧道早已說過,天下之大,不乏面貌相似之人,貧道實非萬鎮岳,女施主現在總該相信了。」尹天騏心中暗道:「看來他果然不是萬鎮岳了。」黑衣婦人怒哼一聲,頓頓腳,身化長虹,疾然穿窗而出。玄真老道臉上飛過一絲笑意,連忙送到窗口,稽首道:「女施主好走,恕貧道不送了。」俯身拾起長劍,向壁躬身,哺哺說道:「弟子總算並未傷人。」返劍入匣,依然掛到原處。尹天騏、關吉二人眼看黑衣婦人已然遠去,正待悄悄退下!ˍ突聽一個蒼勁的聲音,呵呵笑道:「萬兄裝作的倒是真像!」聲音入耳,尹天騏心頭驀然一沉,急急伏身不動,舉目望去。這一瞬間,靜室中已然多了一個面貌清瘦,身穿青布長袍的老者,臉含微笑,朝著玄真老道拱手為禮。那不是當今武林盟主鐵面神判耿存亮,還有誰來?尹天騏但覺心頭一陣激動,雙手緊緊握著拳頭,幾乎忍耐不住,要飛身下去,向他問問清楚。

    玄真老道似是深感意外,望著耿存亮,稽首道:「老施主何方高人?貧道從未見過。」

    耿存亮一手撚鬚,呵呵笑道:「萬兄不認識兄弟了,不過還有幾個人,你認不認識?」

    話聲一落,忽然轉過頭來,含笑朝窗外招呼道:「老嫂子,六兄,你們可以進來了。」

    但見人影閃動,搶進三個人去。

    當先一個是青布衣裙,頭髮略見花白的婦兒,跟在青衣婦人身後的是青衫少年,腰佩黃穗長劍。

    這人尹天騏見過,正是萬人俊。

    最後進去的赫然是雷公萬六材,不用說,那青衣婦人就是萬夫人了。

    尹天騏心中暗暗一愣,忖道:「好呀,原來他們也全都趕來了,只是自己和關吉怎會一點也沒有察覺?」

    玄真老道驟睹三人,不覺神情一震,半晌沒有開口。

    萬夫人在玄真老道面前,四目相對、也半晌說不出話來。

    萬人俊一下跑了下去,口中叫道:「爹……」

    萬六材跟著說道:「大哥、咱們總算找到你了。」

    萬夫人在這一瞬之間,有如渡了漫長的十年,只是呆呆的望著玄真老道、此時突然流下兩行淚水,顫聲道:「老爺子,你……你這是何苦……」

    玄真老道慌忙後退一步,吃驚的道:「你們這於什麼?貧道不是……」

    萬夫人面現淒苦道:「老爺子;你見了我母子,還不肯承認麼?」

    玄真老道連連搖手道:「夫人一定認錯人了,唉,貧道……貧道……」耿存亮哈哈大笑道:「萬兄,咱們二十年老友,兄弟自信老眼未花,你一切都沒改變,換上了一件道袍,兄弟就會認不出來?哈哈,就算兄弟走了眼,老嫂子,六兄,總不會看錯吧?」萬人俊淚流滿面,抱著玄真老道雙足,大哭道:「爹,你真的忍心連孩兒也不認了?」玄真老道只是微微歎了口氣,沒有作聲。尹天騏心中暗道:「看來他是萬老前輩了。」耿存亮又道:「萬兄縱然一心向道,禮拜三清。也盡可在家閉戶修真,沒人會去打擾於你,用不著棄家出走,這樣做法,教老嫂子和人俊賢任如何安心?」。玄真老道雙眉微蹙,依然沒有作聲。他沒有作聲,自然已經承認他就是萬鎮岳了!雷公萬六材卻在此時,朝耿存亮拱拱手道:「盟主在此,兄弟有一句話,說出來務請盟主作主?」耿存亮笑道;「六兄有何高見?只管請說。」萬六材道:「這位道長堅決不肯承認,也許真是虎賁中郎,僅僅相貌相似……」玄真老道目有喜色,忙道;「這位施主說得極是。」萬六材並沒理會,接著說道;「但也許是大哥硬起心腸,不相認,好在大哥有兩處特徵,外間鮮有人知,當著盟主,兄弟覺得此事實有當面驗清之必要。」尹天騏突然想起數月前。萬人俊奉乃母之命,向師傅求援,說過萬鎮岳身上有兩處特徵之事,心頭不禁一動,暗暗叫了聲:「糟糕!」耿存亮目中飛閃過一絲寒芒,含笑點頭道:「六兄說的不錯,正該驗看才是。」萬六材道:「大哥早在三數年前,左上顎掉了一顆臼齒……」

    玄真老道笑道:「施主這話,作不得數,每個人都有牙齒。到了貧道這等年紀,臼齒自然會掉。」

    敢情他口中左上顎也掉了一顆牙齒。

    萬六材看了萬夫人一眼,續道:「還有一處特徵,是在後腦髮際,有一道極細疤痕,那是大哥幼年時,不小心在石階上摔了一跤,留下來的,一看便知。」

    玄真老道皺皺眉道:「你們這是……」

    耿存亮沒待他說完,攔著笑道;「道兄若要不是萬兄,自然不會留下疤痕,看看又有何妨?」

    於是由耿存亮、萬六材兩人勉強拉著玄真老道,撥開他後腦髮際。

    這一驗看.萬人俊首先驚喜的道:「娘,他果然是爹了。」

    接著當然也驗看了玄真老道左上顎的牙齒。

    萬六材目儒淚光,喜極而涕,叫了聲:「大哥……」

    已然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耿存亮呵呵笑道:「萬兄,你現在還有何話說?總該承認了吧?」

    萬夫人只是站在一旁,掩面垂淚。

    玄真老道這回給人家驗明正身,無可低賴,不覺長歎一聲,說道:「耿老兒,都是你多事!」

    關吉回頭悄聲說道:「看來他是真的了。」

    只聽耿存亮仰天一聲大笑道:「萬兄承認了麼?哈,哈,哈,哈……」

    他敢情說到高興,這一陣大笑,聲若裂帛,延續了足足一盞茶的工夫,只聽的樹上兩人震耳欲聾!

    尹天騏驀然驚覺,暗道;「這老賊似是借這聲長笑之聲,和人較量內功?」

    他練的是「先天無極氣功」,自然還不妨事,但轉臉瞧去,只見關吉頂門上已是汗水如珠,似在極力忍受,心頭不覺大驚!

    就在此時,只聽遠處有人洪聲喝道:「耿老兒,你在發什麼瘋?」

    尹天騏心中一喜,暗道:「莫老前輩到了!」

    耿存亮笑聲一歇,目光朝窗外望來,笑道:「兄弟若是不發這聲長笑,如何會把老的引來?」

    接著只聽另一個蒼老聲音嘻的笑道:「要不得,耿老兒當上武林盟主,就變得老奸巨猾了。」

    尹天騏聽出這說話的,卻是銅腳道人,心中更是一喜。抬頭看去,室中已然多了兩個人影,正是無影神拳莫延年和銅腳道人。

    耿存亮呵呵一笑,抱拳道:「莫老哥,平老哥請了。」

    玄真老道這回不好再裝作了,迎前一步,稽首道:「自兄、平兄,多年不見,大概也是耿者兒慫恿來的了。」

    莫延年洪聲道:「萬兄有妻有兒,怎的也學起老道來了?當道士可苦的很,萬兄還是趕快把這件勞什子的道袍脫下來的好。」

    尹天騏眼看「武林四友」同聚一堂,談笑生風,但可借眼前這個「師傅」卻是賊人所喬裝的。

    不知自己師傅究竟是生是死?一時觸動心事,不禁眼眶一潤!

    就在他想著心事之際,只聽莫延年洪聲喝道:「你們還不下來,躲在樹上則甚,其實耿老兒早就看到你們了。」

    尹天騏心頭一驚,不知莫老前輩此舉有何用意?忙道:「關兄,我們下去。」

    關吉趕忙揭下面具,塞入懷中,兩人向時縱身下樹,走了進去。

    莫延年朝萬鎮岳,耿存亮二人一指,說道:「你們快去見過萬老前輩,耿老前輩。」尹天騏、關吉依言恭恭敬敬的向二人行了禮。

    耿存亮一手撚鬚,打量著兩人,問道:「他們是莫兄兩位高足?」

    莫延年指指頭吉道:「這是小徒關吉。」

    接著又指指尹天騏道:「他是兄弟一位故人之子,姓雷,名其武,跟兄弟到中原遊歷來的。」ˍˍ尹天騏暗道:「是了,自已在四川之時就用過伊琦化名,在這老賊面前,自然不能再用伊琦二字,莫老前輩給自己取的這個名字,倒是不錯。」

    耿存亮對尹天騏似是十分注意,炯炯目光,有意無意只是朝他身上轉動o尹天騏心中暗暗驚慌,忖道:「莫非他已看出自己破綻來了?」

    一念及此,雖是力持鎮定,仍然感到有些侷促不安,差幸臉上戴著人皮面具,旁人還不易看出他的臉色來。

    只聽耿存亮呵呵笑道:「咱們武林四友怕有十幾年不碰面了,難得聚在一起,兄弟下榻九江柳半城家,莫兄、平兄務請同往一敘。」

    銅腳道人嘻的笑道:「好、好,柳半城江西大戶,住到他家裡去,自然強過老道住在小廟裡多了,莫老哥,你意下如何?」

    莫延年洪笑道:「兄弟遠道入關,正苦於還沒找到東道主呢?耿老兒說的,正合孤意。」

    耿存亮目中寒星飛閃,大喜道:「如此甚好,萬兄,咱們立時上路吧。」

    莫延年一拱手道:「那麼兄弟要先走一步了,三日之後,自會趕去柳家莊、登門造訪。」

    耿存亮一怔道;「莫兄不和咱們一起走麼?」

    莫延年道。「兄弟還得去一趟饒州,三日後准到。」

    耿存亮道。「平兄呢?」

    銅腳道人聳了聳肩,笑道:「老道不習慣和大夥兒走在一起,你們明天中午到的時候.老道也可趕到了。」

    萬鎮岳搖搖頭道:「平跛子毛病真多。」

    大家講定了,銅腳道人打了個稽首,篤的一聲,銅腳點地,人已化作一道黑煙,穿窗而出。走的無影無蹤。

    莫延年也朝耿存亮、萬鎮岳夫婦,萬六材等人拱拱手,便自率尹天騏、關吉二人出了玄都觀。立即展開腳程,一路奔行。

    趕回呂祖殿、銅腳道人已經先在,呵呵笑道:「莫老兒,你看萬老大是真是假?」莫延年搔揚頭皮,說道:「這很難說,他何處特徵,萬大嫂子和萬老六都親眼驗看了,應該不會有假—一」

    銅腳道人笑道:「千面教可以把每一個人都模仿得維妙維肖,還有什麼東西不可以偽造的?」

    話聲方落,窗前疾風颯然,銀拂道人飄然走了進來,接口道:「可怕的事情多著呢?」銅腳道人道:「道兄到那裡去了?」

    銀拂過人道:「貧道剛從九江回來。」

    莫延年道:「道兄去了柳半城家?」

    銀拂道人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貧道既已知道柳家莊就是昔年千面教的巢穴所在,自然非去看看不可」

    銅腳道人道:「你看到了什麼?」

    銀拂道人緩緩吸了口氣,道:「貧道看到了人間最殘忍,最可怖的事情,由此也證明了這批東西,果然是乾麵教的餘孽!」

    莫延年道:「那是什麼事情?」

    銀拂道人道:「活剝人皮。」

    莫延年怒哼道:「這批妖孽,真是死有餘辜!道兄可曾收拾了他們?」

    銀拂道人搖搖頭,道:「小不忍,則亂大謀,貧道若不是顧慮到打草驚蛇,真該一拂塵把他們收拾了、」

    莫延年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麼,口中沉哦一聲,回頭朝尹天騏道:「小兄弟,老夫剛才想到了一件事情,你得立時去一趟才好。」

    尹天騏躬身道:「老前輩有何差遣,但請吩咐。」

    莫延年道:「那住在烏石森林中的黑衣婦人,既是雪峰老人孫女,她方才離去之時,大概還不知道玄真老道就是萬鎮岳,更不知道萬鎮岳乃是於面教匪徒所喬裝。過了今晚、江湖上必然傳開消息,第二屆盟主萬鎮民在九宮山家之事,她若是聽到了這項消息,必然要趕去九江柳家,咱們不能讓她中了賊黨奸計,因此,你務必在今晚趕去,向她說明此中原委。」

    尹天騏道:「要是她不相信晚輩說的話呢?」

    莫延年道:「她要是不信,你可引她來此,說老夫和銀拂道兄在此恭候。」

    銀拂道人點頭道:「莫大俠說的極是,在對方陰謀未揭開之前,九大門派未必肯信,咱們能多聯絡一個人,就是多增加一分力量。」

    尹天騏道:「既是如此,晚輩立時就去。」

    關古道:「師傅,徒兒和尹天騏兄同去。」

    莫延年道;「不用你去。」

    關吉不敢多說,心裡卻是老大的不高興。

    銅腳道人道:「貧道也該去了。」

    莫延年忽然抬頭,朝他嘴皮微動。銅腳道人聳聳肩,笑道:「貧道早就料到你老兒的心意了,不然,你說三天之後才去,貧道何以要明天就趕了去?」莫延年洪笑一聲道:「平跛子,真有你的。」銅腳道人嘻嘻一笑道:「好說,好說!」

    跛著銅腳,往觀外而去。尹天騏不知兩人打的什麼啞謎,但可以想的到,定然和三日後柳家莊之行有關。

    心中想著,也就別過莫延年、銀拂道人,跟著走出廟門。

    前後不過一瞬工夫,那裡還有銅腳道人的影子?不由暗暗驚歎:「這位於老前輩走的好快!」當下也就展開輕功,一路飛奔,趕到烏石,已經快近四鼓。

    尹天騏來過一次,不用再找,到得山下,縱身上樹,踏著樹枝,像燕子點水一般,接連幾個起落。掠近森林中央。直向屋前一片空地上飄然飛落,身形一停,立即躬身說道:「晚輩有事叩見仙子而來。」

    話聲甫落,突覺微風一颯,似是有兩個人直向自己身後欺近!

    這兩人身法奇快,等到尹天騏及時警覺,已然到了身後一丈之內!

    尹天騏大吃一驚,迅疾抬腕拔劍、身形向後急旋。

    只聽屋中響起一個嬌柔女子聲音,喝道:「兩位護法不可傷了他。」

    這真是電光石火般事,尹天騏拔劍、轉身,原也極快,但等他轉過身去,只看到兩團黑影,迅如鬼魅,倏然縮了回去,一閃不見。

    尹天騏心頭又是一驚,暗道:「這是什麼人?竟有這等高絕的身手。」

    就在這微一怔神之際,突聽身後有人發出「嗤」的一聲輕笑。

    這笑聲差不多已近到只有數尺距離!

    尹天騏雖然說不上久經大敵。但他練的「先天無極氣功」乃是玄門上乘功夫,只要敵人欺近身側、立可自生警兆。

    像這般無聲無息的被人欺到身後,還一無所覺,這就證明來人身手之高,已可想見。

    這人不用說自然是黑衣婦人田月娥了!

    尹天騏急忙返劍入匣,回過身去,恭敬的抱拳一禮,說道:「晚輩深夜而來,驚擾仙子了。」

    隨著話聲,目光一抬之際,不由的又是一怔!

    要知尹天騏自幼練功,目能夜視,這森林之中,四面樹枝交結,不透天光,他仍可看的清楚。

    這一抬目,但見身前不遠,笑吟吟站著一個身著綠衣,發挽宮髻的美艷少婦!

    黑暗之中,一雙星眸晶晶發亮,顧盼之間,笑意盎然!

    尹天騏不知她是誰?正待開口。

    綠衣少婦舉手掠了一下鬢邊秀髮,緩緩說道:「你是什麼人?」

    尹天騏在這一瞬工夫,突然想到黑衣婦人四月娥手下,只有兩個丑婢阿嬌、阿婉,此女不知何人?以她一身武功而言,似乎不在黑衣婦人之下,尤其她方才招呼兩個偷襲自己的人,稱為「護法」,分明不是黑衣婦人一路。想到這裡,心頭不覺起了疑念!綠衣少婦見他只是怔怔的望著自己,沒有作聲,口中嗤的一笑,道:「我問你叫什麼名字,你聽見了麼?」

    尹天騏輕笑一笑,才發覺自己目光盯著她直瞧,自是大大的失禮,不禁臉上一紅,慌忙移開目光,拱拱手道:「在下雷其武,有事找仙子來的。」

    綠衣少婦朝他盈盈一笑道:「不要緊,我不會怪你的。」「不會怪你」,是看到尹天騏神色羞窘的安慰話,接著輕「嗯」一聲,問道:「嗯,你找仙於有什麼事麼?」

    尹天騏道:「夫人何人,恕在下眼拙。」

    綠衣少婦眼波蕩漾,體態輕盈,俏生生走了過來,輕笑道:「不要叫我夫人,我也是仙子呀!」

    尹天騏看出情形不對,尤其這綠衣少婦一身邪氣、決不是什麼好路數,這就拱拱手道:「仙子既然不在,在下告辭了。」

    說完,回身欲走。

    綠衣少婦道:「誰說仙子不在?」

    尹天騏道:「田仙子人在那裡?」

    綠衣少婦媚眼橫飛,格的婉笑道;「我不是告訴你了,我也叫仙子?你忙著要找仙子,怎又當面錯過了?」

    尹天騏哼一聲,道:「在下找田仙子有事,並非找的是你,恕在下失陪。」

    雙足一頓,縱身朝樹上飛撲而起!

    綠衣少婦格格笑道:「慢點,你這樣就想走了麼?」

    右手一揮,從她袖中飛出一道黑影,直向尹天騏射來。

    兩人相距足有八尺來遠,那道黑影卻跟著尹天騏飛射而至,勢道極速!

    尹天騏一記「旱地拔蔥」突覺左腳小腿上一緊,似是被什麼東西纏住,往下一扯,一個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下栽去。

    尹天騏心頭大吃驚,身在半空,迅快的反手拔劍,朝下削去。

    這一式空中拔劍,正是「天機劍法」上的奇學「玄烏展翅」,手法奇快,劍光劃過,但聽「嗤」的一聲,一劍砍在軟索之上!

    只覺那軟索又柔又韌,居然不受刀劍!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尹天騏在往下栽去的一瞬之間,懸空拔劍,揮劍斬索,當真是快得無以復加了。

    等到這「嗤」的一聲響起,人才墜到地上,但覺腳上一鬆,綠衣少婦及時一抖皓腕,也把軟索收了回去,才算沒有摔倒。

    綠衣少婦星眸之中,神光一閃,笑道:「看不出你小兄弟年紀不大,這一手劍法倒是快捷的很!」

    尹天騏身形一停,冷聲道:「你出手偷襲,算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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