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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耍人的小老頭 文 / 東方玉

    祁耀南雙眉微攏,說道:「大師兄血仇,自然非報不可,但我看澄心大師和范子陽似乎說的不假,如兇手另有其人,咱們一口咬定是他們兩人,豈不正中了敵人陰謀?如果兇手確是他們那更不用心急,澄心和范子陽都是江湖上有名人物,還怕他們逃走不成?總之,大師兄遇害—事,牽連頗大,咱們不能不慎重將事。」

    丁劍南因自己已替他們作過證了,人家初遭大故,留在座上,諸多不便,也就站起身抱拳道:「祁掌門人、榮大俠、滕兄,在下蒙老莊主寵召,當時也許是誤把在下當作了鐵扇公子,後來老莊主遇害,在下是唯一目擊之人,留下來作證,更是義不容辭,現在澄心大師、范掌門人都已來過,老莊主的死因,竟然成了謎,在下初出江湖,自慚年輕識淺,也無法幫得上忙,貴莊新遭大故,在下未便打擾,也告辭了。」

    滕立言道:「丁兄既然來了,怎不多盤桓幾日再走?」

    祁耀南也道:「丁少俠說的也是實情,咱們也不用挽留了。」

    膝立言道:「滕福,你送丁公子出去。」

    丁劍南拱拱手,就別過三人,由老管家送出大門而別。

    榮宗器等丁劍南走後,說道:「二師兄,怎麼讓這姓丁的走了。小弟總覺得此人不無可疑。」

    祁耀南微微一笑道:「三師弟,那你真看走眼了,這位丁少俠精氣內斂,眉宇之間隱現紫氣,分明身懷上乘武學,他絕非殺害大師兄的兇手,而且咱們要找的真兇,可能還在此人身上。」

    榮宗器不懂的道:「二師兄不是說他不是兇手麼,怎麼……」

    祁耀南朝他和滕立言低低的說了幾句。

    榮宗器口中「唔」了一聲,說道:「二師兄這一著高明得很。」

    華燈初上,丁劍南又回到了老興隆客店,夥計趕忙迎著道:「公子又回來了?」

    丁劍南頷首笑道:「我住的那間房有沒有客人?」

    「沒有,沒有。」夥計巴結的道:「公子爺還要住店麼?」

    丁劍南笑道:「不住店,我回來作甚?」

    「是,是。」夥計起忙搶在前面,來至後進樓上,替丁劍南打開房門,在房中點起了燭火,才躬著身道:「公子爺請進,小的沏茶去。」

    丁劍南跨進房門,就在窗口椅子上坐下,不多—回,店伙沏了一壺茶送來。

    丁劍南抬目問道:「夥計,你知不知道賣解的蓋爺,住在哪裡?」

    夥計連連點頭道:「知道,蓋爺他們一共是三位,就住在前面樓上的客房裡,啊,那位蓋爺方纔還問起公子呢,小的說你老搬到滕老爺子莊上去了。公子爺認識他們?不過這時候他們出去了,好像是用飯去的。」接著陪笑問道:「公子爺晚餐……」

    丁劍南沒待他說完,就站起身道:「我上街去吃。」

    江淮第一樓這時已經高朋滿座,樓上三十幾張八仙桌,幾乎都已有人坐著,有的正在淺斟低酌,有的卻在豁拳賭酒,—片喧嘩,正是熱鬧時候。

    丁劍南中午來過,這時候又上樓來了。

    茶樓酒肆,特別巴結熟客,因為你去過一次,熟了,下次還會再去。

    一名堂倌看見丁劍南從樓梯走上,立即迎著陪笑道:「公子爺來了,請隨小的來。」

    丁劍南道:「還有位子嗎?」

    「有,有。」堂倌連聲應著,說道:「小的給你老帶路。」

    丁劍南只好跟著去。

    在人叢中穿行了幾張桌子,只見附近有一粗的朱紅柱子旁,正有一張桌子,只坐了一個人。

    堂倌搶先替丁劍南拉開了小老頭對面的長凳,陪著臉笑道:「公子爺請坐,這裡沒人。」

    丁劍南還沒坐下,小老頭已經抬起頭來,含笑招呼道:「坐,坐,小老兒一個人喝酒,正嫌無聊,公子爺來了,就有伴兒了。」

    他這一抬頭,丁劍南才看清楚,這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擠在一起,兩隻耳朵又尖又小,笑起來極為古怪,但人家先打招呼,當下也含笑和他點點頭,就坐了下去,右手把烏木摺扇放到了桌上。

    堂倌轉身退下,過了不多一回,就送上一盞茗茶,放好杯筷,一面問道:「公子爺要些什麼酒菜?」

    對面小老頭沒待丁劍南開口,就搶著道:「堂倌這還用問?酒自然是女兒紅,菜嘛,你們第一樓的大司務有些什麼拿手菜,揀可口的做幾式來就是了。」

    堂倌因丁劍南沒說,小老頭說的自然作不了主,只是站著等待吩咐。

    丁劍南覺得這老兒生相雖然猥瑣,人卻挺熱心,這就含笑道:「你就照這位老丈說的吩咐下去吧!」

    堂倌答應了一聲,轉身退下。

    小老頭聳聳肩,笑道:「公子爺這老丈的稱呼,小老兒可不敢當,小者兒今年不過六十零一點,離老可遠著哩,公子爺今年總也二十出頭了,咱們差得不多,嘻嘻,孔夫子說過,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除了父母妻兒,就算他活過一百歲,也可以兄弟相稱,公子爺是讀書人,總讀過孔夫子這句話了,大家不用客氣,你就叫我一聲老哥哥好了。」

    丁劍南道:「這個在下怎好……」

    「沒關係。」小老頭忽然正容道:「小兄弟,咱們這稱呼是孔夫子定的,你再要推辭,老哥哥可要生氣了。」

    他居然一廂情願,真的『小兄弟』、『老哥哥「起來。

    他這麼說了,丁劍南哪還好意思推托,只得拱拱手道:「老哥哥吩咐,小弟恭敬不如從命。」

    小老頭聽得大喜,舉手—拍桌子,聳著肩大笑道:「妙極,小兄弟,咱們這兄弟是做定了。」

    堂倌送來酒菜,小老頭一伸手就把壺掄了過去,笑道:「小兄弟,來,來,咱們先乾一杯。」說著,就替丁劍南面前杯中斟滿了酒,又向自己杯中斟了一杯,舉杯一飲而盡。

    丁劍南只好和他乾了一杯。

    堂倌送上酒菜,他站在丁劍南的右首,和小老頭隔了一張桌面,他一伸手就把酒壺接了過去。他坐在丁劍南對面,要替丁劍南斟酒,人非站了起來不可,但他還是坐著,伸過手來,就替丁劍南斟滿了酒。這兩件事都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但他做來竟然十分自然,堂倌和丁劍南都沒有察覺出來。

    小老頭又伸過手來,在兩人空杯上斟滿了灑,就舉筷道:「來,小兄弟,這炒鱔段要乘熱吃。」

    說著,筷子朝鱔背中間落去,夾起一筷,就往嘴裡送去,左手更不怠慢,舉起酒杯往口中就倒,右手筷又朝盤中去夾。

    丁劍南只夾了一筷,還在咀嚼,小老頭右手夾菜,左手斟酒,舉杯,動作十分自然,卻又互相連貫,沒有浪費半分時間,已經連挾了五筷,連干了五杯。

    堂倌送上第二盤菜來,小老頭就抬頭嚷道:「夥計,快些添酒來。」

    掌倌看他和公子爺談得很好,他當了多年跑堂,豈會看不出來,這小老頭分明是個訛吃訛喝的人,方才一個人的時候,只叫了一盤鹹水花生,如今遇上公子爺,就大吃大喝起來,但公子爺心甘情願請他喝酒,自己又何用狗咬耗子?他依言退下,立即就送上酒去。

    小老頭道:「小兄弟這裡大司務手藝還不錯,你看這甩水很肥、很嫩,哈,你真是公子哥兒斯文得很……」

    掌倌陸續送上菜來,小老頭每次都要他添酒,現在,桌上差不多已有十幾個空酒罐了。

    小老頭先前嗓子又尖又沙,現在酒灌多了,舌頭也大了,話聲就沙而且啞,還在不停的叫著添酒。

    掌倌再一次送上酒來,接著走到丁劍南身邊,手中拿著張紙條,躬著身道:「公子爺剛才有一位客官要小的送給公子爺的。」說著把紙放到桌上。

    丁劍南取起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行潦草的字跡:「初更在史公祠後梅花嶺候教」。下面並無具名,心中覺得奇怪,這就抬目問道:「是什麼人叫你送來的?」

    小老頭沒待堂倌開口,就搶著嘻的笑道:「這不用問,約你小兄弟的自然是你熟悉的人了,小兄弟去了不就知道了麼?你問夥計,他怎麼知道?」一面回頭朝堂倌道:「夥計,你去下兩碗麵,我老人家喝了酒,就得壓些麵食下去,才不會吐。」

    堂倌依言退下,吩咐下去。

    小老頭打著酒嗝,笑道:「小兄弟,你這朋友真有些怪,不到酒樓上來和你喝上幾杯,卻約你到小山上去喝東風。」

    丁劍南道:「小弟這裡並沒有熟人,不知這人是誰?」

    小老頭嘻的笑道:「不是熟人,他怎麼會約你?既然約你,自然是你的熟人,吃了面,從這裡去,大概也差不多了。」

    堂倌送上兩碗麵來。

    小老頭烯哩嘩啦的很快把一碗麵吞下肚去,等著丁劍南把面吃完,就站起身來笑道:

    「小兄弟,你要去梅花嶺,老哥哥喝得也差不多了,就想睡覺,咱們走吧!晚上這頓酒,喝得真痛快;老哥哥是這裡的常客,經常來喝,所以掌櫃的都認識老哥哥,可以掛帳,今晚這頓酒,就算是老哥哥請你喝的,你只管走好了,老哥哥去掛個帳……」

    他這一站起,一個人東倒西歪的,兩條腿好像不聽使喚似的。

    丁劍南聽他說要去掛帳,自然是身上沒帶銀子,心中覺得好笑,忙道:「老哥哥不用客氣,今晚這頓酒,該小弟作東。」面朝堂倌招招手道:「夥計,結帳。」

    「不,不。」小老頭雙手扶著桌子,還搖晃著身子,大聲道:「老哥哥在這裡掛個帳,很方便……」

    堂倌已經從櫃上結了帳走來,躬著身子道:「公子爺,一共一兩七錢三分。」

    丁劍南摸出一錠二兩來重的銀子,隨手遞過,說道:「不用找了。」

    堂倌接過銀子,連聲稱謝。

    丁劍南道:「老哥哥,可要小弟扶你下去?」

    「不用、不用。」小老頭搖著手,咧嘴一笑道:「嘻嘻,這點酒,老哥哥怎麼會醉?從前,年輕的時候,我一個喝過一壇,十足五十斤,也沒醉……,你有事只管先走,不用管我……」他說得口沫四濺醉態可掬。

    丁劍南這就拱拱手道:「那麼小弟就先走一步了。」舉步下樓,心個還暗自覺得可笑,憑空和他稱兄道弟,卻連人家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天寧門外的史公祠,可是揚州一處偉大的史跡,建築堅實,氣象莊嚴;祠前兩行古柏,株株都衝霄直上,象徵著一代偉人的凜然正氣。

    這時已經快近初更,一彎蛾眉新月,斜掛在天空,夜色迷離,遙看瘦西湖使人有朦朧之美的感覺。

    丁劍南手持折扇,飄然行來,循著山徑,登上祠後的小土山(梅花嶺就是一座小土山),舉目看去,山頂上哪有什麼人影?心中不禁暗暗動疑,忖道:「不知是什麼人約自己到梅花嶺來的?初更,這時候不是已經初更了嗎?」

    就在此時,只聽身後有人嘿然道:「年公子果然信人,老朽在嶺上已經恭候多時了。」

    丁劍南暗暗吃了一驚,此人業已來到自己身後,自己競然還並未發覺,心念一動,人已迅速的轉過身去。

    只見一個身穿土布衣褲的禿頂老者,正從梅林中走出。

    這老者兩髯花白,臉長如驢,右手掌心盤著兩枚鐵膽,雙目炯炯直向丁劍南投來。

    丁劍南並不認識他,不覺微微一怔,抱拳道:「老丈邀在下前來,不知有何見教?方才聽老丈口氣,在這裡等的是年公子,在下丁劍南,並不姓年,老丈是否認錯了人?」

    禿頂老者目光朝他折扇一瞥,冷然道:「難道你不是鐵扇公子?」

    丁劍南含笑道:「老丈果然認錯人了,在下丁劍南,並非鐵扇公子。」

    禿頂老者聽得一愕,回頭叫道:「徒兒,你出來,看看是不是他。」

    梅林中有人答應一聲,舉步走出一個錦衣漢子,那正是錦衣二郎的魏虎,他看了丁劍南一眼就道:「師傅,就是這小子。」

    禿頂老者突然仰天發出一聲大笑,洪聲道:「好小子,老夫差點上了你的當,想不到堂堂武當門下,居然藏頭縮尾,連自己姓名都不敢承認。」

    丁劍南看到錦衣二郎,已知這是怎麼一回事了,聞言也朗笑一聲道:「在下丁劍南,何用不敢承認呢?老丈問在下是不是鐵扇公子,在下事實上並非鐵扇公子,豈敢掠人之美?老丈邀約在下到梅花嶺來,自然是為了令徒錦衣二郎之事,不知道老丈可曾向令徒問清楚了?」

    禿頂老者炯炯目光只是凝注著他,冷然道:「老夫自然問清楚了,你小子恃強動武,用拂穴手法傷了老夫徒兒,這還是假的不成?」

    丁劍南微曬道:「老丈既然問清楚了,應該知道是非曲直,在下和令徒無怨無仇,怎會出手傷人?」

    禿頂老者怒聲道:「老夫所以要來問你,就算你是武當門下,也不容你跑到揚州來撤野,老夫也不難為你,老夫只要把你拿下,自會有人跟武當派送信去,等你師父來了把你領回去,即可無事。」

    丁劍南道:「在下已經一再向你聲明,不是武當門下……」

    禿頂老者沉喝道:「老夫不管你是什麼門派,老夫一向言出如山,你還是乖乖跟老夫走吧!」

    丁劍南聽得心頭有火,大笑道:「老丈如此護短,無怪令徒在揚州飛揚跋扈,橫行不法了。」

    禿頂老者目射精芒,厲喝道:「小子,你說什麼?多少年來,還沒人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說話的,大概你自以為出身名門大派,沒把咱們鷹爪門這個小門派看在眼裡了,哈哈,老夫今晚不給你看點顏色,你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這老人越說越氣,左手一抬,從他衣袖之中伸出一隻骨瘦如柴的手爪,五隻手指枯瘦有如鳥爪,骨節卻特別粗大,停在胸前,伸屈了幾下,沉喝道:「老夫要出手了,小子小心?」突然身形一晃,探手朝丁劍南當胸抓來。

    他使的鷹爪門的擒拿手法,出手端的迅捷無比。

    丁劍南腳下後退了半步便自避開,口中說道:「老丈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不問是非曲直,就如此武斷,貿然出手,豈不有損清名?」

    禿頂老者一抓落空,更是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聲:「小子,看你躲得過老夫幾招?右手把兩枚鐵膽往懷中一塞,身發如風,右手五指如鉤,嘶然有聲,凌空抓來。

    這一下他在盛怒之下,出手如電,比方才不知凌厲了多少倍!

    丁劍南依然沒有還手,身形閃動,從旁跨出,一道銳利的爪風,從他肩頭劃過,只有毫釐之差,心頭也暗暗驚凜,此老果然功力深厚!

    禿頂老者幾乎不敢相信,對面一個年輕小子,居然能從他爪下閃出,口中嘿然笑道:

    「好小子,你果然滑溜得很!」喝聲出口,雙爪揮舞,剎那之間,十步之內,登時幻起重重爪影,尖風漫天,幾乎把丁劍南一個人影淹沒在一片無數尖錐般指風之中。

    只聽丁劍南清朗的聲音喝道:「老丈再不住手,在下說不得要得罪了。」

    禿頂老者雙抓連發,仍舊無法傷得對方分毫,甚至連他衣角都沒粘到一點,心頭更是怒惱,厲聲道:「老夫不把你小子撕了,就不叫禿頂神鷹了。」

    雙方話聲甫落,兩條人影已經快地分開,禿頂老者一條右臂已經軟軟垂下,再也法抬動。

    丁劍南目射寒芒,一張俊臉隱有怒容,冷然道:「老丈一再相逼,在下不得不出手自衛,尊臂並不礙事,只要回去休養兩三天,自可復原,在下少陪。」轉身飄然往山下而去。

    禿頂老者敢情被他氣瘋了心兩眼直視,過了半晌,砰然往後倒去。

    錦衣二郎魏虎大吃一驚,急忙俯身叫道:「師傅,你老人家怎麼了?」

    禿頂老者一聲不作,錦衣二郎眼看師傅神色不對,心頭不禁大駭,一時沒了主意,慌忙背起師父,急掠而去。

    丁劍南一記折扇,點閉了禿頂老者右臂經脈,但心頭猶有餘忿,匆匆走下小山,剛行到史公祠前,突聽一聲極輕的機簧聲響,傳入耳中,眼前就有一大蓬極細的寒芒激射過來!

    丁劍南驟不及防,心頭大吃一驚,急忙豁的一聲,打開烏木折扇,手腕輕輕一翻,扇面向前一圈,把射到胸前的一蓬寒芒,悉數擊落!但就在他打開折扇,朝前圈出的同時,耳中聽到一聲低沉的陰笑,一隻無聲無息的手掌,業已印上後心,丁劍南陡覺後心如被千斤巨石壓下,口中『呃」了一聲,一個人被震飛出丈餘遠近,仆倒地上。

    就在此時,從黝黑的古柏暗陰中,突然飛出三條人影!不,從右首飛起的一條人影,疾如鷹串,朝丁劍南撲去,從左首樹林間閃出的兩人卻一下攔住了偷襲丁劍南的一個高大人影。

    這一段話,說來較慢,其實從丁劍南驟遇襲擊,到背後中掌,三條人影,分別閃出,前後只不過眨眼工夫之事。

    這回三人對上了面,也看清楚了面,那一掌從背後偷襲丁劍南的高大人影,赫然是一個長眉善目的青衲老僧,少林寺羅漢堂首席長老澄心大師,攔在他面前的兩個非別人,一個是淮揚派掌門人祁耀南,一個是祁耀南的師弟榮宗器!

    榮宗器一張團臉上已是隱含殺氣,雙目圓睜,怒喝一聲:「果然是你。」這話也等於說,丁劍南說得沒錯,這賊禿手中果然沒有禪杖。

    澄心大師臉上依然掛著慈悲為懷的笑容,雙手合十,徐徐說道:「二位大施主怎麼也會在這裡?」

    祁耀南細辯他的聲音和下午到滕家莊去的澄心大師一般無二。

    此刻雖是黑夜,但祁耀南練武數十年,何況還有星月之光、他凝目注視著前面的澄心在師,只覺此人面貌和澄心大師也絲毫無異,看不出什麼破綻來,心頭只是捉摸不定,聞言沉笑一聲道:「閣下究系何人,和大師兄何怨何仇?要假冒澄心大師,害死大師兄?」

    澄心大師依然雙手合十當胸,徐徐地說著:「祁施主你誤會了,貧衲澄心,何用假冒?」

    「好個賊禿!」榮宗器懷疑喝道:「你從丁劍南背後偷襲,使的大概也是『般若禪掌』吧?」

    澄心大師道:「貧衲懷疑這位丁少施主,就是殺害滕老施主的兇手,因此一路跟蹤而來,二位施主方才大概也看到了,他以折扇截閉陸老施主(禿頂神鷹陸浩)右肩,左手一指使的正是『六合指』,老衲救援不及,遂為他所逞,因一此追蹤下來,準備把他制住,卻被二位施主及時攔阻,以致這姓丁的小施主,在中了貧衲一記劈空掌之後,被他同黨搶走,二位施主怎地懷疑起貧衲來了?」

    榮宗器道:「你此話有誰能相信?」

    澄心大師微笑道:「事實如此,二位施主不肯見信,貧衲那就無話可說了。」

    他舉步欲走,榮宗器雙掌作勢,沉笑道:「你還想走麼?」

    澄心大師長眉微攢,說道:「阿彌陀佛,榮施主最好冷靜一些,貧衲絕不會和二位動手,要知一旦動手,這誤會就永遠解釋不清了。」

    榮宗器道:「你既是澄心大師,那麼禪杖呢?」

    澄心大師微笑道:「榮施主大概聽了那位丁少施主說的,中午假冒貧衲的兇手,沒帶禪杖,就認定貧衲是假的了,貧衲是跟蹤丁少施主來的,自然不能攜帶禪杖了,貧衲禪杖存放在仙女廟,二位施主若然不信,可隨貧衲前去仙女廟,就可證實了。」

    榮宗器又道:「你和范掌門人一路的,范掌門人又去了那裡?」

    澄心大師道:「范掌門人另外有事,此刻大概也回轉仙女廟去了,此事也可能和滕老施主之死有關,二位如能隨貧衲同去不難澄清心頭疑竇了。」

    榮宗器望望掌門人,說道:「二師兄,咱們去不去?」

    祁耀南因澄心大師除了沒帶禪杖,言談、聲音,絲毫看不出他的異處,一時真假莫辯,他既然說禪杖在仙女廟,仙女廟主持通玄道長,也是素識,去一趟仙女廟,確可澄清許多疑問,這就頷首道:「咱們就隨大師去。」

    「阿彌陀佛」澄心大師合十當胸,低誦了一句佛號,就躬身道:「二位施主請。」

    榮宗器道:「你只管請走在前面。」

    澄心大師微微一笑道:「貧衲那就有稽了。」

    果然舉步走在前面,好像絲毫沒有防範兩人會在他身後出手。

    祁耀南、榮宗器緊隨他身後而行,但覺老和尚並末施展輕功,就步履如飛,走得十分輕快,兩人跟在他身後,雖未落後,但心裡明白,這老和尚一身內力,實在勝過自己兩人甚多。

    這時已快接近二更,仙女廟早已熄了燈火,只有第二進豎立著足有三丈高的一盞天燈,還像星星般閃著光亮,再就是第三進東首的一座偏院中,也從花格子窗上透射出一點燈光來。

    這偏院,正是仙女廟主持玄道長的靜室。

    澄心大師領著祁耀南、榮宗器二人飄落階前,只聽房中正有人說話,聲音蒼老的是通玄道長,另一個中年人聲音則是六合門掌門入范子陽。

    三人堪堪飛落階前只聽到通玄道長的聲音說道:「大師回來了,還有二位是什麼人?」

    祁耀南聽得心頭不由一怔,自己相通玄道長相識數十年,只知道他是一位有道之士,卻沒想到他居然會是武林高手,若非內功已臻上乘,澄心大師和自己兩入剛一落地,他如何就聽出來了?」

    澄心大師呵呵一笑道:「道兄可知和貧衲同來的兩位是誰麼?」

    通玄道長呵呵一笑道:「貧道還不到末卜先知的境界,如何猜得出來?但和大師同來的,當非常人!」

    這兩句話的工夫,已從門口迎出一個鶴髮童顏的青袍老道人來,目光一看到祁耀南兩人,微微一怔,就打著稽首,呵呵笑道:「原來會是祁掌門人和榮大施主哈哈,二位深夜光臨,貧道有失遠迎,多多恕罪。」

    祁耀南趕緊還禮道:「在下和榮師弟深夜而來,打擾道長清修,心實不安。」

    通玄道長含笑道:「貧道正在和范掌門人論茗談天,二位快請裡面坐。」

    他讓三人進入屋中,這是他三間靜室中的起居室,揚州富蔗之地,通玄道長又是揚州有道之士,和官商兩界都有來往,許多富商巨賈,都把他看作老神仙,這間起居室居陳設講究,極為古雅,揚州地面上的仕紳顯宦,能蒙老道長接待到這裡的人,還不多呢!

    室中范子陽也含笑站起,拱拱手道:「祁掌門人二位請了。」

    祁耀南跨入屋中,目光一轉,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右上首壁角豎放的鑌鐵禪杖。

    那是少林寺精鑄的禪杖,一眼就可以認得出來。正是羅漢堂首席長老澄心大師之物。

    通玄道長首先稽首道:「貧道傍晚時分,聽范掌門人和澄心大師回來說起,滕老施主竟為人所害,深表震驚。滕老施主一生任俠尚義,晚年更是樂善好施,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唉,范掌門人和澄心大師本來中午在敝觀用過素齋。就要去看滕老施主,只怪貧道多嘴,說了句老施主飯後例須有半個時辰休息,范掌門人何如和貧道下上一局,再去不遲,當時范掌門人和大師如果去了,也許當場就可以把奸人抓住。不致發生這場不幸的事故了。」

    說話之時,一名少女走入,送上三盞茗茶。

    祁耀南看到了上首壁間豎放的鑌鐵禪杖,和通玄道長的這番話,以可證實這位澄心大師看來果然不是殺害大師兄的兇手了。

    通玄道長含笑道:「祁掌門人、榮大施主光臨,貧道實無以為敬,這茶葉可是武夷極品,就算是富豪之家,也未必有此,貧道也很少飼客,二位品嚐之後,就可知道。」

    祁耀南捧起茶碗,輕輕喝了一口,果然聞到一股濃馥的茶香,滿口清香,不覺讚道:

    「道長這茶葉果然是人間的極品,清芬異常。」

    榮宗器也舉碗喝了一口。

    范子陽卻朝澄心大師問道:「大師查勘那姓丁的,可有什麼行動嗎?」

    澄心大師雙手合十,連念了兩句佛號,才道:「貧衲雖然查出一點眉目,但卻眼睜睜看著鷹爪門陸老施主死在此子六合指下……」

    「什麼?」范子陽身軀陡震,大聲道:「六合指?那姓丁的小子會使六合指?」

    在他大聲說話之際,祁耀南忽然輕「噫」了一聲,唬的站起身來,榮宗器的也立即跟著站起。

    他們這一舉止,顯然有些突兀,但通玄道長卻端坐不動,只是面含微笑,看了兩人一眼。

    祁耀南堪堪站起,就好像喝醉了酒一般,上身搖晃了下,就砰的一聲,往地上跌坐下去。

    榮宗器跟著大師兄站起,也跟著大師兄砰然跌坐下去。

    通玄老道含笑道:「你們把祁掌門人、榮大施主扶到後面去休息。」他話聲甫落,立時有兩名青衣少女應聲走出,一人攙扶一個往屋後走去。

    丁劍南醒過來了,他感到四肢無力,一個人好像生了一場大病似的,疲乏到連眼皮都沉重得睜不開來。

    但他心裡明白,自己此刻正躺在床上,於是他努力地睜動眼睛。

    在他終於緩緩的睜開眼來,看到的是一間狹小的房間,床前一張小几上點著一盞昏昏的油燈。

    這是在月晚,人聲靜寂。

    只是遠處隱隱傳來的聲音,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怎會躺在這裡?

    他正待翻身坐起,他只動了一下,就感到背上一陣劇痛,好像脊樑骨折斷了一樣,不但沒有坐起,痛得他口中忍不住地哼了一聲。

    突然,床前有人輕噫了一聲,立時有一張青麗的臉孔映入眼簾,那是一個梳了兩條長辮的少女,她俯著身子,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驚喜地啊了一聲,說道:「公子醒過來了。」

    丁劍南沒有想到床前還坐著一個人,而且還是個姑娘,他望著她,好像在那裡見過,但想不起來,忍不住問道:「姑娘……」

    少女朝他淺淺地笑了一笑,青麗絕俗的臉頰上登時出現了兩個酒窩,不待丁劍南說話,就搶著道:「公子傷得不輕,快不可說話,大師兄交代我的,等公子醒過來,就得服藥。」

    她站起身來,從幾上取起一棵龍眼大的藥丸,又去倒了小半碗水,把藥丸放入碗中,用竹筷慢慢的壓碎,然後轉過身來,說道:「公子躺著,千萬不可掙動,我餵你服藥好了。」

    丁劍南望著她問道:「姑娘……」

    他兩次只說了「姑娘」兩字,那少女就接聲道:「你不可說話,我餵你服藥了,把嘴張開來……」

    她側身在床沿坐下,一手端著飯碗,一手用湯匙舀起化開了的藥水,潦著他嘴唇輕輕喂來。

    丁劍南心裡有著很多疑問,但這位姑娘競然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把湯匙餵過來了,他不得不張開口來,藥丸化開的藥水,有著濃烈的辛香,也有著濃烈的苦味,他嚥下一口,不由得皺了皺眉。

    那少女朝他淺淺一笑,舀起第二湯匙,又朝他口裡喂來,一面柔聲道:「良藥苦口,這是家師煉製的保命護心丹,服後三日之內,可以使傷勢不至加重,大師兄已經趕去求藥,大概再有五天可以趕回來了,你服藥之後,就安心睡覺,有什麼話,等傷勢好了再說不遲。」

    她一面說話,手可沒停,餵了一湯匙,又是—湯匙。

    丁劍南除了一口接一口的嚥著藥水,那有說話的份兒。

    藥水雖然奇苦無比;但餵藥的姑娘,笑靨如花,軟語如珠,他怔怔的望著她,忘了每—

    口嚥下去的都是苦水。

    那少女先前還不覺得,漸漸發現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自已,粉臉忽然飛起來,迅快的把小半碗藥水喂完。

    他正待開口,她已經搶著說道:「公子現在該好好的睡一回,藥力才能行散。」伸出一根纖纖五指,一下就點了他睡穴。

    丁劍南第二次醒來,好像是在早晨,從前面窗欞上照射進來的陽光,極為刺眼,自己躺在床上,依然感到四肢無力,全身骨頭都像散了一般,絲毫掙動不得。

    他目光轉動了下,床前沒有人,敢情那個喂自已服藥的少女出去了。

    聽那少女的口氣,自己好像傷得很重,自已怎麼會負了傷?他幾乎無法想得起來,連這是什麼地方?自已怎麼會躺在人家床上的?那喂自已服藥的少女又是什麼人呢?

    他正在慢慢思索之際,忽然聽到房門外正有兩人低聲在說話。

    一個是嬌脆的少女聲音,一聽就知是喂自己服藥的姑娘了她話聲說得極輕,還帶著些焦慮的道:「大師兄也真是的。今天已經第六天了,還沒趕回來,真急死人,丁公子已經服了兩顆保命護心丹,到今晚時,如果大師兄還不趕回來,就得餵他第三顆了,師父說過,保命護心丹最多只能服三顆,超過九天,如果還沒有對症的藥,那就會終身都治不好了。」

    丁劍南聽得一怔,今天已經第六天了?難道自己已經躺了六天?

    只聽另一個男子聲音道:「三師妹急也沒有用,從這裡趕到河南少林寺,路上沒有耽擱,以大師兄的腳程,大概了要六天才能趕得回來,但少林寺的『大梅檀丹』,又不是手到就可以拿來。咱們和少林寺毫無交情,這些自命為名門大派人,大師兄去明求是絕對不會肯的,那只有暗取,少林寺一向都戒備森嚴,不被發現還好,一旦驚動了人,大師兄就難以得手……」

    那少女聲音聽得更急,說道:「我說過我和大師兄一起去,大師兄偏說他一個人去足夠應付,要是取不到『大梅檀丸』,那該怎麼辦?」

    那男子聲音笑道:「我只是說萬一驚動了人,難以得手,誰說取不到了?憑大師兄的武功,還怕少林寺那些和尚?」

    那少女聲音道:「我也是說萬一咯,我不相信除了少林寺的『大梅檀丸』,天底下就沒有別的藥可以治療丁公子的傷勢了?

    那男子聲音道:「你沒聽大師兄說麼?凡是被少林寺『般若禪掌』震傷內腑,只有少林『大梅檀丸』可治……」

    丁劍南聽他提起「般若禪掌」,心頭驀然一動,暗道:「聽他們口氣,自己好像是被『般若禪掌』震傷內俯的了!」

    「哦!」這下他全想起來了,那天晚上,自己前去梅花嶺赴約,下山之時,有人隱伏暗處,發射一大蓬的暗器,被自已摺扇圈出,就在那時,自己背後突然如被千斤巨石壓下,這偷襲自己的人,使的會是『般若禪掌』?不錯,自己下山之時,師父曾說,自己『五行真氣』已有六七成火候,普通拳掌已經無法傷得了自己,何況自己身上,還有一件刀槍不入的背心,如果不是佛門『般若禪掌』,自己決不可能身負重傷。

    他心念轉動,原是一瞬間的事,只聽那少女聲音道:「那賊禿,大師兄說他很可能是少林寺的人,不然怎麼會使少林絕藝『般若禪掌』的呢?」

    那男子聲音道:「現在事情鬧大了,聽說淮揚門掌門人祁耀南已聯合了鷹爪門,發出武林貼,要和少林、六合評理,事情還去牽連到黃山萬家和武當派……」

    那少女聲音道:「這和咱們又有什麼關係?」

    那男子道:「本來沒有關係,據說鷹爪門長老禿頂神鷹是喪在他『六合指』下,於是就有人懷疑他和殺害滕老莊主的傳言有關,淮揚派的人要找他,鷹爪門死了一個長老,豈肯甘休?所以鷹爪門的人也在找他,再就是錦朗二虎一口咬定他是『鐵扇公子』,這一來,武當派的人豈不是也要找他?」

    丁劍南聽得心頭猛然一震,鷹爪門禿頂神鷹死在他『六合指』下,自己當時只不過點閉了他右臂一條經脈並非致命要害,怎麼會死的呢?

    那男子道:「誰知道呢?你不會去問他嗎?」

    剛說到這裡,突聽門外響起一個粗大的聲音喊道:「喂,屋裡有人嗎?」聽起來中氣極足。

    那男子應道:「外面是什麼人?」一面低聲道:「三師妹不用出去。」舉步迎了出去,說道:「哦,二位有什麼事嗎?」

    來人一共是兩個,先前粗大聲音道:「咱們兄弟遊山游累了,想找個地方歇息,弄口水喝。」

    敢情他已經隨著話聲,走進堂屋裡來了。

    那男子連忙攔道:「二位且慢,真對不起,在下……」

    他底下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一個人的聲音道:「這附近只有你們一家人家,讓咱們息息腳,坐一會就走。」

    那男子聲音道:「二位多多原諒,咱們屋裡有個病人,病勢沉重,驚擾不得,二位請吧!」

    「怎麼?你下逐客令?」那粗大聲音道:「咱們屋裡坐一會也不行?」

    男子聲音道:「對不住,病人怕吵,二位還是……」

    那另一個人忽然咦道:「老四,這位老哥看來有點眼熟,好像那裡見過?」

    「沒錯。」粗大聲音道:「看來果然面熟,唔,你老哥是那一條道上的朋友?」

    那男子聲音笑道:「二位只怕認錯人了,在下是務農的……」

    另一個突然哦了聲,笑道:「對了,六天前閣下是不是在東大街賣過藝,怎麼一下子變成務農的了?」

    「在東大街賣過藝」這句話鑽進丁劍南的耳朵,突然暗暗哦了聲,立即想起喂自己藥的少女,難怪看來如此面熟,原來就是那個賣藝姑娘。

    只聽粗大聲音哈哈笑道:「果然是他,嘿嘿,咱們倒是看走眼,閣下這般藏頭縮尾的行徑,究竟在幹什麼勾當,連坐都不讓咱們坐一回。」

    男子聲音突然朗朗一笑:「這麼說,二位原來是衝著咱們來的了?」

    另一個微曬道:「閣下既是道上朋友,那就好說,明人不說暗話,咱們兄弟是奉命找一個人來的,和閣下毫不相干,因為甘泉山麓射附近,只有這麼一座茅屋,咱們自然要進來看看。」

    那男子聲音道:「二位是奉何人之命?」

    粗大聲音道:「這個你最好少問。」

    那男子道:「咱們已經和朋友明說了,咱們是奉命找一個人來的,裡面好像還有兩間房,咱們總要進去看看的。」

    他們感情要往裡走。

    那男子聲音突然喝了聲:「站住,二位憑什麼擅闖民房?裡面有女眷,還有一個病人,你們……」

    粗大聲音哼著:「朋友站開去,咱們兄弟奉命行事,女眷要看,病人也要看,只要不是咱們要找的人,咱們立刻就走。」

    男子聲音道:「二位奉誰之命?要找的又是誰?總該說說清楚。」

    「那有這麼囉嗦?」粗大聲音敢情出手朝男子推去,口中喝了聲:「滾開!」

    那男子聲音道:「閣下居然還敢出手傷人?」

    緊接著但聽「撲」的一聲,敢情兩手相格,那粗大聲音被震得後退了兩三步,大聲怒笑道:「好小子,仗著幾手三腳貓,還敢和太爺動手,這裡是揚州。」

    男子聲音道:「揚州難道不講王法?你們兩人擅闖民宅,要待怎的?」

    另一個人道:「老四,別和他吵。」一面接著道:「朋友是江湖上跑的人,就該放明白些,真要和咱們作對,今後只怕你們永遠無立足之處。」

    男子聲音大笑道:「二位口氣不小,至少總該讓在下聽聽二位的萬兒吧!」

    另一個人道:「揚州八怪,朋友總聽說過吧?」

    男子聲音大笑道:「原來二位竟是當今大大有名的畫家,在下倒是失敬得很!哦,不對,二位……」

    揚州八怪在雍乾之間,委實大大有名,他們當然不對,揚州八怪少說也有七八十歲了,他們只不過三十出頭。

    粗大聲音喝道:「老三,這小子故意夾纏不清,明明是在拖延時光,嘿嘿,你再不讓開,太爺就不客氣了。」呼的地掌直劈了過來。

    男子聲音笑道:「原來你們是冒牌貨。」

    他攔在門前站著不讓,左手輕輕一轉,便把粗大聲音劈來的一掌化解開去。

    粗大聲音一怔,喝道:「朋友果然有些門道,」

    身形突然欺進,雙手連發,直劈橫斬,連攻了五掌。

    那男於身子始終站立不動,只是左手連連圈動,把對方五記掌力,一一引開。

    那另一個陰嘿一聲道:「看不出一個賣藝的竟有這般身手!」人隨聲上,呼的一掌從側面攻到。

    粗大聲音看到老三上來,雙掌一緊,跟著劈出。

    那男子哈哈一笑,雙腕一振,兩手迅疾拍出三掌。

    這間堂屋地方不大,此刻經三人這一動手,登時掌風呼嘯,滿屋俱是凜烈風聲。

    丁劍南仰臥在床上,雖然無法看到三人動手的情形,但諦聽他們從掌上發出來的風聲,這三人應該都不是弱手!

    那男子攔在堂屋和內室門口,雙手開闔,忽圈忽拍,除了化解對方兩人攻勢,很少還擊,看去應付裕如,倒是那兩個自稱『揚州八怪』的老三、老四,已經凶睛凸出,雙雙撲攻,形如拚命。

    那姑娘雖沒露面,卻站在丁劍南的房口,防備著兩人闖入。

    正當三人兩攻一守互不退讓之際,突然從屋後飛快的閃進一道人影,沉聲道:「二師弟,這是什麼時候,還和他們糾纏則甚?」話聲未落,只聽那兩個正在動手的漢子口中同時『呃』了一聲,就相繼撲倒。

    那男子剛叫了聲:「大師兄……」

    站在堂屋後面的姑娘也急急奔出,口中驚喜的道:「大師哥,你趕回來了!」

    大師兄口中晤了一聲,隨即朝那男子吩咐道:「三師弟,你快把這兩具屍體化去了,愚兄立時就得進去替丁公子服藥療傷,大概再有半個時辰,就有強敵會找上門來……」

    那姑娘問道:「大師哥,來的會是什麼人呢?哦,你取到『大梅檀丸』了。」

    大師兄道:「此時愚兄無暇和你們多說,二師弟、三師妹,你們守在這裡,在愚兄還沒有出來之前,不論來什麼人,能拖延一些時光,務必把他纏住,等愚兄出來再說。」他好像心裡很急,話聲一落,就轉身往裡走來。

    丁劍南從方纔他們的對話中,已可隱約聽出一點頭緒,自己是賣藝的師兄弟三人救回來的,除了男子聲音的是二師兄,喂自己服藥的姑娘是三師妹,那麼這位大師兄,該是那個自稱蓋大鵬的老頭了。

    他為了自已,從這裡趕赴河南少林寺去求取『大梅檀丸』,這份盛情,豈止可感……

    他心念還沒想完,只見房門開處,急步走進來的競是一個濃眉紫臉,看去約莫四十出頭的漢子,身上穿的雖是一件藍布大褂,但這人自已從未見過,他並不是蓋大鵬!

    紫臉漢子一眼看到丁劍南已經醒轉,立即含笑道:「公子醒過來了?」

    丁劍南望著他,遲疑的道:「這位兄台……」

    紫臉漢子朝他爽朗一笑道:「在下霍從雲,幾天前和公子見過,那是在下化名蓋大鵬,也稍稍易了容,所以公子認不得了……」

    他沒待丁劍南開口,口氣一轉,接著說道:「公子六天前中了賊人暗算,後心被『般若禪掌』擊中,傷得不輕,差幸公子本身內功精純,當時雖被『般若禪掌』掌力震散,但已把對方力道抵消了十之六七,這是不幸中之大幸,只因被這種佛門最具威力的『般若禪掌』震傷內腑,除了少林寺特製『大梅檀丸』,絕非尋常治傷藥物所能奏效,在下遠上少林,總算弄到了一顆,公子此時就把它服下,再由在下以本身內功,助你行氣活血,傷勢即可無礙了。」

    他口中說著,已從懷中摸出一顆白蠟固封的藥丸,一手捏碎蠟殼,裡面是用油紙包著龍眼大小一顆朱紅藥丸,他倒了半碗陳酒說道:「公子先把藥丸在口中嚼碎,和酒吞下就好。」

    丁劍南感激的道:「霍老哥您這份大德……」

    霍從雲沒持他說完,笑道:「公子也是我輩中人,何須客氣,目前時光寶貴,快些服藥。」

    他把藥丸納入丁劍南口中,丁劍南依言把藥丸嚼碎。

    霍從雲已取過半碗陳酒,接著他嘴唇,讓他和藥吞下,一面說道:「公子現在閉上眼睛,在下要替你療傷了。」

    他站在床前,吸了口氣,緩紛伸出雙手,掌心按在丁劍南身上,循著經穴,極其緩慢的移動。

    丁劍南但覺他雙手炙熱如火,一股熱氣直透經穴,身上不禁熱得汗出如漿,漸慚竟迷迷糊糊的睡去。

    堂屋裡只有二師兄任東平一個人坐著,小師妹柳飛燕則站在堂屋後面,丁劍南的房門口。

    他們聽了大師兄的話,心知不久就會有強敵找上門來,早就有了準備。

    堂屋裡雖然看不出形跡,任東平身上也沒帶兵刃,可是他的長劍早已出了鞘,豎立在門後,如果敵人進了堂屋,他只須退後一步,攔在門口,伸手就可以取到了。

    他人雖坐在堂屋之中,目光卻不時朝門外看去,這裡離大路還遠,門口只是—條小徑,但只要有人從大路行來,擠入小徑,離門口少說也有一二十丈遠近,來的是什麼人,老遠就可以看到。

    現在已經快近中午時光;大路上正有一條人影,彎腰弓身,緩緩的走上小徑,朝茅屋走來。

    這條小徑是上山的路,當然不一定就是茅屋來的。

    任東平自然注意著他,那人走路的樣子很怪,一顛一顛,活像一隻大馬猴,現在那人漸漸走近,已可看到是一個身穿藍布大褂的瘦小老頭,只要看到他兩腳虛飄飄的,連腰骨也挺不直,那像是個會武功的人?

    那小老頭敢情走累了,一手彎到背後捶著腰背,走到一棵大樹底下,腳下—停,仰首舒了口氣,就在樹根上坐了下來。

    這棵大樹要離茅屋還有數丈遠,要上山的人,就該從大樹往店右拐,那是一條上山的小徑,只有朝茅屋來的,才會筆直走來。

    任東平因那瘦小老頭不似會武的人,只看了一眼,也就不再去注意他了。

    那瘦小老頭這時居然從身邊取出一個油紙包,打了開來,放到地上,裡面居然還是下酒萊,接著又從腰間解下一個錫酒罐,挨著嘴唇喝了一口,放下酒罐,捲起袖子,兩手好像在剝著花生,一顆顆往口裡丟去。

    任東平日光注視著遠處,自然也會看到坐在大樹下的瘦小老頭,只覺他忽然回過頭來,朝自已咧嘴一笑!

    這下直看得任東平心頭驀地一動,這老頭來得突兀,莫非會是敵人一黨?

    正在思忖之際,突見一前一後兩條人影從大路上如飛奔來,心中暗道:「來了。」

    再注目看去,那兩人堪堪從大樹前掠過,忽然前面一腳下好像被什麼東西一絆,『啪噠』一聲撲倒下去,跌了個狗吃屎,後面一個敢情一時收不住勢,腳尖踢到同樣的腳後跟,也跟著『碰」的一聲,撲倒在同伴的身上。

    這可把任東平看得大奇,這兩人一身衣著打扮,和方才自稱『揚十八怪」的老三、者四相同,敢情也是『揚州八怪」中人了。

    自已剛才和老三、老四動過手,武功並不算弱。

    而且從兩人奔行之勢看來,也絕不會在老三、老四之下。

    憑兩人的身手,縱然腳下被東西一絆,也不可能就撲倒下去;何況路上根本沒有絆腳的東西。

    尤其前面一個跌倒下去,後面一個絕不至於再跟著撲下去。

    這兩豈非跌得蹊蹺?啊,他們跌倒之處,正好在那怪老頭的前面。

    那兩個漢子這一跌可跌得不輕,尤其前面一個,不但門牙磕在拳頭大的石塊上,牙落血流,他是練武的人,跌下去就趕快一弓腰,朝上躍起,但他胸腹堪離地,沒想到後面一個猛力壓撲而下,這可比第一次還重,胸口重重壓在地面上。

    這條小徑上,雖然沒有大石塊、但拳頭大小的石塊可到處都是,這下胸口和石塊相撞,已經夠瞧的了,再經背上有人重重一壓,幾乎在背上的人滾落;人還沒站起,雙腳已經連環踢出。

    那後面一人糊里糊塗跌扑下走,口中剛『啊』了一聲,突然被底下的人一動翻滾,把滾落地上,正待躍起,猛覺胸腹和右肩重重的挨了兩腳,這突如其平的襲擊,痛得他悶哼一身,身子打了個滾,迅快的一躍而起,躍是躍起來了,但胸腹間這一腳挨得實在不輕,還在隱隱作痛,心頭不由得大怒,大聲喝道:「老二,你這算什麼?」

    原來前面那個是老二,他一手揉著胸口,睛露凶光,厲聲道:「媽的,你長不長眼睛?」

    後面那個被老二一連兩腳,也踢得凶性突發,厲聲道:「你無緣無故的踢了我兩腳,還要罵人?」

    右手緊握拳頭,話聲出口,猛向老二欺了上去,迎面一拳,直搗過去。

    老二趕緊一偏頭,讓開他的拳勢,怒喝道:「老八,你敢對我動手?」呼呼兩拳,攻了過去。

    那老八哼道:「是你先動手,難道我還怕你不成?」同樣揮拳還擊。

    這兩人掌法路數相同,先前還一招一式的過招,後來敢情兩從都知道憑拳腳招式動手,雙方所學出自一個師父,豈不和平是喂招一樣,如何傷得了對方?這就捨了招式,你抓我的肩膀,我就抓你前胸。

    一個右肩衣衫被撕破,一個胸口衣衫了被扯下,打到最後,兩人已經由拳掌變成了摔跤,你勾我的腳,也勾你的的腳,終於砰的一聲,摔倒下去,於是從站著對打,現在兩個人就在地土翻滾滾的扭成一團,亂打亂踢,直打得塵土飛揚,幾乎看不清他們誰是誰了!

    坐在大樹底下的瘦小老頭一面剝著花生,熟練的往口中丟去,一雙小眼,一眨不眨的看著兩個人,有時揮著手臂,好像替兩人出力一般,口中還在喊著:「好,好,快翻過去啊。」

    他本來是個嗜酒如命的人,這回看得連酒都忘記喝了。

    這時,從大路上又有一條人影奔行而來,邊人自然老遠就看到兩個人在地上翻翻滾滾的扭作一團,這就朝兩人奔近,口中喝道:「你們還不住手?」

    他明明叫著兩人住手,那麼奔近兩人,就該站住才對,那知他明明看到兩人在地扭打成一團,但腳下依然絲毫不停,朝著兩人直奔過去。

    地上有兩人正在扭打,當然比大石還要能絆腳,他雙腳一絆,上身朝前俯衝,一個傾跌,朝兩人身上撲倒下去。

    這人身手似乎比老二、老八要略高一籌,腳下一絆,身子快要傾跌下去之際,立即昂起頭來,一個人嘎的一聲,從兩人身上乎飛出去。

    照說,他既已飛了出去,就該腳尖落地,站起身來了,那知平飛出去的人,忽然好似有人在他背脊上重重按了一下(其實沒人按他),『啪噠』一聲,一個人平平整整的撲落地上,也跌了個狗吃屎。

    那瘦小老頭忽然嘻的笑出聲來,搖著頭道:「現在的年輕人,有多莽撞?明明看到有兩個人在地上打架,還要從他們頭上跳過去,怎麼會不摔交?」

    他敢情有些幸災樂禍,看人家跌了個狗吃屎。

    那人躍起身來,循聲回頭一眼看到瘦小老頭正在說風涼話,不由激發凶性,霍地一步,跨到瘦小老頭面前,怒聲喝道:「原來是你搗的鬼!」

    瘦小老頭望他凶神惡煞似的逼近過來,連連陪笑道:「是……是小老兒……啊,不對,你說小老兒搗鬼?沒……沒有……」

    那漢子口中嘿了一聲,右手就是一掌朝瘦小老頭劈了過去。

    這一掌出手當然極快,幾乎是『嘿』聲出口,手掌已經劈到。

    「啪!」手掌劈實,那漢子就已感到不對,瘦小老頭一顆腦袋絕不會如此堅硬,不但手掌一陣劇痛,震得右臂都快脫白了,急忙定睛看去,原來自已這一掌竟然硬生生的劈在大樹上,樹身已經留下一個淺淺的掌印。

    再看瘦小老頭依然坐著沒動,很可能只縮了一下頭,這時他瞪著兩顆驚慌失色的小眼珠吃驚道:「你麼動手打人?老兒若不是躲得快,我這吃飯傢伙不是被你劈爛了?你們學了幾手打人的玩意,就被便動手打人,打死了人可要抵命的!」

    那漢子一掌不中,豈肯罷手?大笑道:「原來這老小子果然有點名堂!」

    這回他雙目緊注著瘦小老頭,雙手突發,上身微撲,十指直伸如錐,猛向瘦小老頭左右肩胛插下。

    他見那瘦小老頭,沒看他身子移動一下,當然,這回他不但用上了十成力道,出手如電,瘦小老頭自然躲閃不開了。

    那知十指插下,突覺奇痛徹骨一下插入堅實的樹身,尤其用力太猛之故,還一下閃了腰,全身酸麻,再也動彈不得。

    瘦小者頭也被他這下嚇得一呆,緩緩從那漢子腋下爬了出來。

    他剛剛爬出,還未直起身子,忽覺面前好像多出一個人來,急忙仰臉看去,果然正有一個身穿灰布道袍的瘦長道人,表情冷漠,一雙閃著熠熠冷芒的眼睛,一聲不作盯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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