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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依三無極 文 / 東方玉

    成玉麟接著道:「方兄家裡,還有什麼人?」

    方振玉道:「爺爺。」

    成玉麟道:「方兄伯父,伯母呢?」

    方振玉道:「愚兄從小就跟著爺爺,沒和家父家母住在一起,聽爺爺說,要等我滿了二十歲,才能去見家父家母。」

    成玉麟望著他,問道:「方兄府上,除了你爺爺,就沒有別的人了?」

    方振玉道:「還有就是方福,是伺候爺爺的老家人。」

    成玉麟道:「誰問你方福了,小弟是說,方兄還沒有成親麼?」

    這句話問出來了,但成玉麟的臉頰卻紅了起來。

    方振玉同樣俊臉一紅,說道:「成弟說笑了,別說愚兄年紀還小,一個練武的人,那會這麼早就成親?」

    剛說到這裡,但聽「噹」「噹」鐘聲傳了過來。

    方振玉站起身道:「成弟,這是寺裡的午膳鐘聲響了,你一同去吃一頓素齋如何?」

    成玉麟跟著站起,喜孜孜的道:「好啊!吃過素齋,小弟就趕去城裡把行李搬來,就可以和方兄作伴了。」

    午齋之後,成玉麟果然興沖沖的趕入城去,把行李搬來,由寺中知客僧引他到第二進偏院客房中安頓下來。

    這偏院是專門接待香客往宿的地方,自成院落,一條長廊,十幾間客舍,小天井中羅列著不少盆栽花木,倒也十分清幽。

    從前讀書相公,為了便於應試,就有借住寺院,苦攻時藝的,故而住到寺院裡來的,不一定都是進香來的善男信女,成玉麟搬到棲霞寺來往,當然也並不足奇。

    但他是個生性好動的人,才一搬來,就找到方振玉,含笑道:「方兄,你住在那一間,小弟剛搬來,屋中亂糟糟的,還沒整理呢,走,到你房裡坐去。」

    方振玉道:「愚兄住處,不在這裡。」

    成玉麟目中閃過一絲異采,問道:「方兄不住在這裡,那住在那裡?」

    方振玉道:「愚兄是住在禪房裡。」

    「禪房裡?」成玉麟訝異道:「方兄與和尚住在一起?」

    方振玉笑道:「那也不是,愚兄注處是和禪房在一起。」

    成玉麟望著他道:「這也是貴派祖師規定的麼?」

    方振玉點頭道:「是的。」

    成玉麟展顏一笑道:「那就到小弟房中去坐吧,小弟還有不少東西,沒有整理,方兄也可以幫小弟整理了。」

    他拉著方振玉的手,回身朝廊上走去。

    方振玉只覺他拉著自己的手,又小又軟,柔若無骨,心中暗暗好笑,這位成兄弟當真是出身富貴之家,平日嬌養慣了,這雙手生得比女子還要柔嫩!

    成玉麟注在長廊盡頭一間,地方相當寬敞,在壁間一排四扇花格子窗,打開窗戶,就可以看到遠山。

    室中除了一張木床,還有一張書案,兩把木倚,和精緻的文房四寶,茶几上也放了一把精細的瓷壺和兩個茶杯,木床上擱著一隻放衣服的箱籠,尚未打開。

    方振玉道:「成弟鋪蓋還未打開,愚兄幫你鋪吧!」

    成玉麟急忙攔著道:「這個怎麼好勞動方兄,還是晚上小弟自己鋪吧,小弟方才只是說說罷了,誰要你真個動手?來,方兄還是坐下來,小弟陪你下一盤棋吧!」

    說話之間,一名沙彌提著開水進來,說道:「成施主要沏茶麼?」

    成玉麟忙道:「多謝小師傅,我帶了茶葉,你給我沏在茶壺裡好了。」

    小沙彌沏好了茶,便自退去。

    成玉麟起身替方振玉斟了一杯茶,笑道:「這是杭州龍井,我舅舅著人從杭州帶來的,方兄試試看。」

    方振玉道:「成弟飲食如此講究,只怕在寺裡不會習慣吧?」

    成玉麟嗤的笑道:「住得慣,你看,這裡不是挺舒服的麼?何況還有方兄作伴,小弟真是感到榮幸之至哩。」

    說著,打開箱籠,取出一副棋子,說道:「來,方兄,咱們閒著無事,還是手談吧!」

    方振玉也覺得萍水相逢,結交了成玉麟這麼一個性情開朗,活潑可喜的朋友,心中感到甚是高興,兩人就對面坐下,下起棋來。

    這盤棋一直下了一個下午,成玉麟竟然輸了二十一子,他急得臉部紅了,一面收子,一面說道:「早知方兄是棋中高手,小弟就不該出醜,來,我們再下一盤。」

    方振玉道:「時間不早了,我看明天再下吧!」

    成玉麟不依道:「不成,小弟的心裡實在不甘,說什麼也要再下一盤,你贏了就不下了,這不是欺負小弟麼?」

    正說之間,只見一名小沙彌勿匆走入,朝方振玉合掌道:「方施主,老方丈有事相請。」

    方振玉認識這小沙彌正是伺候老方丈的,連忙站了起來,說道:「老方丈叫我麼?」

    那小沙彌合十道:「正是。」

    成玉麟道:「方兄,老方丈就是寺裡的老當家了,小弟搬來棲霞寺,還未向老方丈道謝哩,小弟和你一同去見見他可好?」

    方振玉不好替老方丈作主,正覺難以啟口。

    那小沙彌合十道:「成施主原諒,敝寺老方丈很少接見外客,方才吩咐小僧來請這位方施主,成施主若是同去,老方丈萬一責怪下來,小僧就擔待不起了。」

    方振玉連忙接口道:「成弟,這位小師傅說得不錯,老方丈平日不見外客,愚兄也是托知客大師向老方丈先容了,才蒙老方丈接見的,你還是隔一天再見不遲。」

    成玉麟臉上顯有不悅之色,但瞬即消失,含笑點頭道:「原來要見老方丈,還要先登記,方兄那就快去吧!」

    方振玉別過成玉麟,隨著小沙彌匆匆到了方丈精舍,小沙彌趨前一步,躬身道:「啟稟方丈,方施主來了。」

    只聽老方丈的聲音傳了出來:「請他進來。」

    小沙彌側身道:「方施主請。」

    方振玉跨進方丈室,朝慈雲禪師作了個長揖道:「弟子見過老師傅。」

    慈雲禪師抬抬手,藹然道:「小施主,請坐。」

    方振玉在下首椅上落座,躬身道:「不知老師傅召我,有何指示?」

    慈雲禪師目光一抬,徐徐說道:「小施主遠來敝寺,為其不過百日,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天,不知昨晚,今朝,對祖師遺訓,可有什麼領悟之處麼?」

    方振玉聽得不禁一呆!「百日之期」,自己到棲霞寺來,原來還有日期!

    聽老和尚的口氣,好像在這裡一定要住滿一百天,一天不能多,一天不能少!

    「昨晚」,「今朝」?昨晚自然是指自己在那間禪房中對壁靠坐,「今朝」,則是指自己今天早晨上千佛巖去參觀佛像。

    他心念很快一轉,臉上不禁一熱,低下頭道:「弟子愚昧,還參詳不出祖師遺訓微言奧義,正想請老師傅指點。」

    慈雲禪師雙手合十道:「祖師遺訓,雖是四個『數」字,其實全已包括在祖師手書的八個字中,小施主天資過人,只要澄清雜念靜坐深思,天人相感,自可豁然而解,何須老僧多說,倒是小施主涉世未深,交友宜慎。」

    方振玉聽他語含禪機,說來說去,還是要自己去領悟,看來他是不肯明說的了,當下只有唯唯應是。

    慈雲禪師朝他含笑道:「今晚老僧略備素齋,為小施主洗塵,小施主就在這裡用膳吧!」

    方振玉道:「老師傅盛意,弟子如何敢當?」

    說話之時,小沙彌已在方丈室中,擺上素齋。

    慈雲禪師起身道:「小施主不用客氣,請吧!」

    方振玉舉目一看,桌上放了四菜一湯,一副碗筷,小沙彌已經裝好一碗白飯,菜看和膳堂裡的素齋,並無不同,所不同的只是在方丈室而已!

    慈雲禪師當先在主位坐下,小沙彌倒了一杯開水送上。

    慈雲禪師含笑道:「小施主請坐,老僧二十年來,只在午時進一盅白飯,此時不吃東西,只好用開水奉陪了。」

    原來他晚上不吃飯,無怪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了。

    方振玉只得依言坐下,因有老和尚在坐,顯得有些拘束,何況老和尚不吃,只是看著他吃,自然更不自在,只是低頭撥了兩口飯,就已住筷。

    慈雲禪師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天色已黑,僧侶們還在做晚課,小施主不妨在此稍坐,就好回轉禪房,靜參祖師遺訓了。」

    方振玉原是絕頂聰明的人,老和尚說的「不妨梢坐」,只是客套話而已,「就好回轉禪房,靜參遺訓」才是本意。

    當然老和尚這是一番好意,希望自己早日參悟祖師遺訓,自己自然不好多留,當下就拱拱手道:「多謝老師傅素齋,弟子告退。」

    慈雲禪師也不挽留,雙手合掌,送到門口,徐徐說道:「小施主只要一心念佛,三屍自去,五蘊皆空,七情不生,就可證無上道了。」

    方振玉唯唯應是,退出方丈室,一路想著老和尚的話,回到禪房,剛剛跨進房門,心中突然一動,付道:「老師傅何以無緣無故,要說『交友宜慎』,又說:『百日之期,已經去了一天』,這兩句話加起來,不是明明指摘自己和成玉麟結交,一天時間,虛耗過去了麼?」

    「不錯,今晚老師傅留自己在方丈室用齋,飯後就要我回轉禪房來,就是暗示自己當以祖師遺訓為重,因為今晚自己如果在膳堂裡用齋,就會和成玉麟見面,說不定他要強拉自己到客房裡去下棋,也許還要自己剪燭談心,不就耽誤了自己到棲霞寺來的百日期限了麼?」

    他越想越覺有理,同時也想到祖父的叮嚀,自己一生成就,全在此行,看來自己真要好好用心去參祥遺訓才是。

    闔上房門,房中就顯得一片漆黑,但他心知事關自己一生成就,老和尚對自己期望之切,似乎不下於爺爺,那麼這一切安排,也就並不介意了。

    屋中只有一個蒲團,要坐就坐在蒲團上。既然坐下來了,你又一無所事,自然而然只好望著牆壁,去參詳祖師的遺訓。

    只要你靜心下來,過不一會,室內本來一片黑暗,漸漸就會覺得亮了一些,極自然的可以看到壁上鐫著「皈依三寶,玄門無極」八個字。

    也極自然的使他想起方才老和尚的話:「祖師遺訓雖是四個『數』字,其實全已包括在祖師手書的八個字中……」

    心中不禁暗自思量:這八個字,包括了四個『數』字?數字在那裡呢?

    「祖師當年圓寂時,何以要說四個『數』字?意義究竟何在?數字?數字……」

    「哦!」方振玉突然想起老和尚才送自己到門口時,說過要自己:「一心念佛,三屍自去,五蘊皆空,七情不生,可證無上道」,他說的似偈非偈,莫非就在暗中指點自己?」

    一心念佛,三屍自去,五蘊皆空,七情不生,每一句的第一個字,不就安著一個數字嗎?

    他一直抬頭望著壁上八個字,心念不住的轉動,眼睛卻沒有眨過一眨,當他口中念到「一、三、五、七」之時,眼睛看到「皈依三寶」的「三」字。

    這下登時使他想到「三」字上面的「依」,不就和「一」字口音相同?

    不錯「皈依三寶」這一句,就隱藏了「一、三」二字,那麼下聯「玄門無極」的「無極」兩字,豈非就是「五、七」的、皆音了?

    祖師圓寂時連說了四個「數」字,原來竟是暗示他老人家在達摩洞手書的八個字中,有四個是「數目」字了。

    他這一想,不覺恍然大悟,一時心頭狂喜,口中低低的道:「果然是『一、三、五,七』了!」說到這裡,禁不住又自言自語的道:「但『一、三,五、七』指的又是什麼呢?」

    他活聲說得極低,但話聲甫落,就聞一縷極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者,依三無極,三者,依三無極,五者,依三無極,六者,依三無極。」

    這是什麼人在說話呢?他再凝神細聽,那聲音已寂!

    方振玉心知一定有人在暗中指點自己,這人除了慈雲老和尚,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他四句話,分明是聽到自己方才自言自語的說:「一、三、五、七,指的又是什麼呢」

    這句話,給自己的答覆。

    現在自己已經知道「依三無極」,就是「一、三、五、七」四個數字,但他卻又把「一、三、五、七」分成了四句,每一句下面,又來一句「依三無極」,把「一,三,五、七」,分開來,每一個數字下面,還有「一、三、五、七」,這到底作何解釋呢?

    想到此處,突聽外面走廊上有人叫了聲:「方兄,你在那裡……」

    那是成玉麟的聲音。

    方振玉心頭不禁暗暗一跳,他怎麼這時候會找來,這禪房該不該讓他進來呢?

    不成,這是無極門的秘密,不能讓他進來,那麼自己就只好不答應他了。

    他沒有作聲,但心頭卻感到十分的不安,自己和他還是口盟兄弟,人家找來了,自己竟然躲在屋裡,故作不聞,不再理他,這還算什麼朋友?

    成玉麟是因晚餐時候,在膳堂裡沒見到方振玉,心裡惦著他,才找來的。

    他聽方振王說過,住在禪房裡,他已經找了好幾處禪房,都沒有找著方振玉,他是個任性的人,心裡想到了,就恨不得立刻找到他,管你現在已是什麼時間。

    「這裡果然又是一處禪房,不知方兄是不是住在此地?」他心念一動,立即大聲叫了出來:「方兄,你在那裡……」

    叫聲未歇,但見兩邊僧房中,飛快的一下閃出好多個人影!

    成玉麟幾乎被他們嚇了一大跳,藉著從佛堂裡射出的燈光,凝目看去,閃出來的一共有八個人,他們是同一時間,從兩邊僧房的八扇門中閃出來的。

    這八個僧人,穿著一式灰色僧袍,懷抱禪杖,合掌當胸,神色肅穆的站在僧房門中,不言不動,就像廟裡泥塑木雕的皂隸一樣!

    「他們沒有作聲,默默的站立不動,顯然有意阻攔自己去路,不讓自己進去了。」

    成玉麟定了定神,理直氣壯的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站在左首最前面的一個僧人徐徐說道,「施主請回。」

    成玉麟道:「你們這樣攔我,想動武麼?」

    那僧人道:「貧僧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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