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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身世成謎 文 / 東方玉

    由豫入楚,由楚入湘,一路上尤師傅都已給他安排好何處打尖,何處投宿,薛少陵只是照路程單行止。這天下午,趕到長沙府,這是湘南省治所在,扼水陸交通要道,城內市肆極盛。

    薛少陵按照師傅路程單的指示,要先在城中找一家客店落腳,才能拆視密柬,依柬行事。當下就在大街上一家叫做湘江老店的客棧門前落馬,要了一間清淨上房。晚餐之後,他迫不及待的掩上房門,剔亮油燈,從包裹中取出師傅密封的信柬,很快撕開封口,抽出一疊信箋。

    只見上面寫著師傅一手了草的字跡:「少華:師傅先間你,是不是已經按照路程單所開的行程,到了長沙了?本來師傅應該陪你來的,但結果卻讓你一個沒出過門的孩子,跋涉千里,真是難為了你。現在好了,你既已到了長沙,師父也總算放心了。在你父親被賊黨擄去的時候,師傅卻要你一個人趕到長沙來,這似乎有悖人情。這一點師傅可以告訴你,憑你師傅的武功,足可把你父親從賊黨手中救出來,也許你看這封信的時候,你父親已經脫險歸來了。孩子,相信師父,只管放心……」

    薛少陵看到這裡,心頭不禁一怔,暗想:「原來師傅要自己趕來長沙,並不是找人助拳!」急忙往下看去:「你總還記得師傅曾和你說過,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你遠來長沙,當時師傅不肯告訴你的原因,是怕你打破砂罐問到底。固為說實在的,師傅知道的也並不多,你要纏著問個不休,豈不把師傅給難住了……」

    薛少陵看的笑了,師傅就是這個脾氣,這又是什麼事呢?」「現在,師傅終於非告訴你不可了,所謂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在你身上,有著不共戴天的血仇……」

    「不共戴天的血仇」,這幾個字映入薛少陵眼簾,幾乎驚的直跳起來!

    「不共戴天」是父母之仇,難道……他急急朝下看去:「孩子,沉住氣,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自己必須堅持下來,才能澈雪血仇……」

    薛少陵拿著信箋的雙手,一陣顫抖,頭上轟的一聲,如中木杵,喃喃道:「難道父親、母親全遭了毒手……」

    眼中一陣模糊,淚水不禁奪眶而出!不對!師傅這封信,該是離家前夕匆匆寫的,那時父親被賊黨擄去,但母親還好好的在家裡,怎會……他揉揉眼睛,繼續往下看去:「孩子,且別難過,聽師傅說下去,你並不是薛神醫的兒子……」

    薛少陵又是一怔!

    「你是黑煞游龍桑大俠的故人之子,十二年前,你父母死於仇家之手,那時你還只有五歲,身負重傷,已是奄奄一息。桑大俠抱著你千里求醫,幸蒙薛神醫替你悉心醫治,才獲重生。師傅知道的只有這一點,詳細情形。師傅就說不出來,日後,只有找到桑大俠,才能詳細告訴你。」

    薛少陵看到這裡,忍不住熱淚又沿腮而下。原來薛神醫夫婦,只是扶養自己的義父母,那麼自己的生身父母又是誰呢。他竭力思索,但小時的印象,太模糊了,一點也記不起來,只有一點,自己總覺得小時候好像住在山上,但並不是靈巖山,自己也問過母親,她只是含糊其詞,避不作答。

    接著看下去:「少華,這倒是你原來的名字,所以師傅要你改名改容,為什麼,在你的武功還不足以手刃親仇之前,你必須仍以薛神醫的兒子行走江湖,才能不致引起仇家注意,因為你的仇家太厲害了。照說,薛神醫精通各家武學,悉心傳給了你,師傅,十年來,也已把一身所學,傾囊相授,假如換了一個人,憑你所學,已足可做視江湖,罕有對手。但在你來說,還是差得遠,不但不足以報雪親仇,就是連自保都還不夠,這就是師傅要你遠來長沙的原因。明天,你可到白箬鋪去,找一個叫張果老的人,據師傅所知,他和桑大俠交誼極深,只是生性冷僻,千萬不可得罪了他。

    好在你有桑大俠的鐵蕭為證,只要說是奉桑大俠之命去的,要他替你引介到一位異人門下,想來不致有什麼困難,如蒙這位異人收錄,報仇始能有望。孩子,記著,今後你必須刻苦自勵,好好用功,師傅會來看你的,好了,現在都說清楚了,希望好自為之。」

    薛少陵一口氣看完信箋,不覺呆了!

    師傅要自己以桑老前輩的鐵蕭為證,去找張果老,求他引介到一位異人門下;但鐵蕭已被該死的老道換走了,自己明天如何去找張果老呢?他腦海中一片紊亂。

    父母之仇,身世之謎,尤其師傅信中的異人,不知又是什麼人?沒有桑老前輩的鐵蕭,張果老肯不肯相信,替自己引介?就是學了武功,找不到桑老前輩,自己依然連仇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他拭乾眼淚,把師傅這封長達千言的信箋,一字一句,仔細重讀了一遍,才將信柬收好。心中開始盤算著明日如何去找張果老。

    一宵易過,第二天早晨,會過店賬,問明了白箬鋪的方向,騎馬趕去。

    白箬鋪在岳麓山西麓,只不過是一個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村中的人,多半務農為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的是平靜而純撲的生活。

    薛少陵趕到白箬鋪,放緩韁繩,正待策馬入村。只見村口一棵大樹底下,正有一個老人,坐在那裡吸著旱煙。

    薛少陵翻身下馬,朝老人抱拳一禮,道:「請問老丈,這裡可是白箬鋪嗎?」

    那老人瞧了薛少陵一眼,道:「不錯,客官要找誰?」

    薛少陵道:「在下想請教有一位叫張果老的,不知住在那裡?」

    那老人點點頭道:「有,有,客官想是要請他看風水去,張果老就住在村西最後一家,好找的很,客官快去,再遲他恐怕就要出門了。」

    薛少陵拱拱手道:「多謝老丈。」

    說完牽了馬匹,朝西行去,心想:「原來張果老是一位地理先生。」

    只聽那老人自言自語的道:「找張果老的人,真還不少。」

    村西,靠近山腳,果然有一座土垣茅舍。

    薛少陵走到近前,只見門框上掛著一塊黑黝黝的木板,上面字跡,還依稀可辨,那正是:「張果老變理陰陽。」

    薛少陵拴好馬匹,走上去伸手在門上叩了兩下,問道:「先生在家麼?」

    只聽裡面有人間道:「什麼人,請進來吧!」

    薛少陵推門進去,裡面是一間客堂,地方不大,陳設更是簡陋,除了中間放著一張木桌,只有兩把竹椅。

    敢情這屋中只有張果老一個人居住,沒有打掃,跨進門就聞到一股霉氣,令人欲嘔!

    這時從屋後,走出一個身穿竹布長衫,年約六旬以上的枯瘦老者,一手托著羅盤,一手拿著一支滕杖,果然似要出門模樣!

    他朝薛少陵含笑招呼道:「相公來的湊巧,若要再遲一步,老漢就要出門去了。」

    說話之時,順手把羅盤往桌上一放,抬抬手道:「相公請坐。」薛少陵連忙拱手道:

    「在下來的冒味,驚擾先生了。」

    張果老笑道:「那裡,那裡,老漢專門替人看風水度日,客人上門,自是歡迎,相公要老漢去看陰宅?還是陽宅?」

    薛少陵道:「在下並不是請先生看風水的。」

    張果老臉色微沉,道:「那麼相公是做什麼來的?」

    薛少陵道:「在下是專程由洛陽趕來……」

    「專程由洛陽趕來?」

    張果老微微一楞,接著冷漠的道:「千里迢迢的趕來,不是看風水,那是家宅不安了?

    老漢不出遠門。」

    薛少陵道:「也不是,在下是奉了一位父執之命,專程叩竭老前輩來的。」

    張果老口中冷冷哼了一聲,道:「誰是你老前輩?你的父執,關我何事?」

    薛少陵被他說的一怔,暗想:「此人當真勢利得很,聽說自己不是請他看風水來的,就立時換了付臉色。」

    但他一想到師傅叮囑,叫自己不可得罪了他,這時恭敬的站起身道:「在下這位父執,乃是老前輩認識的故人……」

    張果老搖手道:「不認識,不認識,老漢除了替人看風水,從沒和什麼人打過交道。」

    薛少陵被他這麼一說,一時竟然答不上話去。

    張果老冷冷的望了他一眼,也在竹椅上坐了下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老人果然勢利,此刻相公也不稱呼了。

    薛少陵道:「在下薛少陵。」

    「薛少陵,洛陽來的……」張果老口中低低念著,抬目問道:「薛神醫薛道陵,是你什麼人?」

    薛少陵躬身答應:「老前輩說的,正是家父。」

    「唔……」

    張果老沉唔一聲,點點頭,道:「你是薛神醫的兒子?他要你找老漢作甚?」

    他口氣雖然冷冷的,但臉上神色,卻已稍霽!

    薛少陵暗想:「師傅要自己改為少陵,果然大有見地。」

    一面恭敬的道:「晚輩此來,不是家父的意思,是晚輩一位父執,命晚輩來的。」

    張果老道:「你那位父執是誰?」

    薛少陵道:「那位老前輩姓桑,諱九,人稱黑煞游龍。」

    張果老好像早已知道了一般,聽他說出黑煞游龍的名字,絲毫不以為奇,冷冷哼道:

    「桑老頭自己的事兒,找我幹麼?」

    他這話只是自言自語的說著,薛少陵不好接口,心中暗忖:「看來他和桑老前輩果是素識。」

    張果老一手然著頜下鬍鬚,偏臉問道:「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薛少陵連忙躬身答道:「桑老前輩囑晚輩前來,請求你老成全,引介到一位異人門下學藝。」

    張果老道:「要老漢引介給誰?唔……」

    他目光一抬,雙眸精光熠熠,注視著薛少陵,問道:「他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要老漢引介?你父親精通各家武學,還不夠麼?」

    薛少陵靈機一動,驀然想到這位老人家和桑老前輩既是交誼極深,也許桑老前輩和他說起過啟己身世,也未可知。

    這就恭敬答道:「桑老前輩曾說晚輩身負血海深仇,除非蒙老前輩垂憐,引介到一位異人門下,復仇才能有望。」

    張果老精芒一閃,道:「他都告訴你了?」

    薛少陵聽得不覺一喜,暗想:「自己料的不錯,他果然知道身世……」

    張果老突然搖搖頭道:「不成,老漢當時雖曾答應過桑老兒,日後替你設法引介到恩師門下……但近年來,恩師已經不見外人,不問塵事,老漢也無能為力。」

    薛少凌聽說那位異人,原來就是張果老的師傅,原來桑老前輩從前已經和他說好了的!

    此刻聽他說出無能為力,不禁想到自己父母血仇,除了這位異人收錄,報仇無望。

    心頭一急,葉的跪了下去,垂淚長拜道:「晚輩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萬望老前輩成全……」

    張果老起身避了開去,道:「你起來……」

    他這一站起,陡然間好似想起什麼來了,口中沉「哈」一聲,問道:「你自稱桑老兒叫你來的,他可曾交付了你什麼信物?」

    薛少陵暗暗叫糟,口中說道:「桑前輩囑咐在下前來,以他的鐵蕭為憑……」

    張果老道:「桑老兒的鐵蕭,早就留在你家,有他鐵蕭為憑,也總算證明了你的來歷,蕭呢?」

    他目光跟著朝薛少陵腰間懸著的竹蕭望了一眼。

    薛少陵急得臉上一紅,囁嚅的道:「在下不慎,桑前輩的鐵蕭,在汝州客店中,被人偷換走了。」

    張果老微曬道:「你是說鐵蕭失落了?這叫老漢如何能信?」薛少陵道:「在下說的,確是實情,那是一個老道人取走了桑老前輩的鐵蕭,卻留下一支竹蕭。」

    張果老突然臉色一沉,干嘿一聲道:「年輕人,你從那裡聽來的一些口風,居然混蒙起老漢來了!哈哈,老漢也幾乎被你騙過去了!」

    薛少陵心頭大急,惶恐的道:「老丈明察,在下……」

    張果老不待薛少陵說出,搖手道:「不用多說,就算你真是桑老兒叫你來的,老漢也無能為力。

    話聲一落,人已站了起來,一手從桌上取過羅盤,似有外出之意。

    薛少陵見他話已說盡,自己鐵蕭縱然未失,只怕也難有希望,他原是生性倔強之人,眼看張果老已經站起身來,自己不好賴著不走,正待起身告辭!

    只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敢情有人正向茅舍走來!

    張果老忽然神色一變,低聲說道:「年輕人,如果有人找來,就說老漢不在。」

    話聲出口,身形一晃,匆匆朝內閃去!

    薛少陵方自一怔,張果老已很快閃入內室,依稀聽他口中輕「哼」了一聲!

    這時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正好及門而止。

    薛少陵心中暗想:「來的不知是些什麼人,光聽這陣沙沙步聲,至少也在兩人以上!」

    心念轉動之際,只聽門外一個清朗的聲音問道:「張老先生可在家麼?」

    薛少陵暗暗皺了下眉,張果老這般匆忙的閃了進去看來自己只好替他擋一擋了。

    當下就轉身迎了出去,只見門口說話,是一個眉目清朗年約二十左右的少年,一身青色勁裝,背負長劍,看去甚是英俊。

    青衣少年身後不遠,站著兩個老道和一個灰衲老僧,面向茅舍,臉上都含著笑容。

    薛少陵目光一瞥,就抱抱拳,問道:「諸位遠來,不知找張老先生有何見教?」

    青衣少年目光一抬,拱手答道:「家師衡山南嶽觀主,和武當玉真道長,少林大通大師,專程拜訪張老先生來的。」

    薛少陵聽得一呆,他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南嶽觀主南靈道長,是四大門派中衡山派的掌門人!

    武當玉真子,則是武當掌門人玉虛子的師弟,玉虛子很少過問派中事務,差不多由玉真子代行,他的身份,也等於是一派掌門。

    少林大通大師,自己雖然沒有聽說過,但也和衡山南嶽觀主,武當玉真子同來,足見他的身份,也不會太低。

    憑衡山掌門,武當玉真子這樣的人物,會來拜訪一個住在窮鄉僻壤,替人看風水的張果老?張果老居然還避不見面!

    薛少陵楞得一楞,才拱手道:「請位來得不巧,張老先生出去了。」

    站在左首一個道人,藍袍黑髯,身材頎長的,敢情是武當玉真子了?他兩道神光湛湛的眼神,朝薛少陵上下打量了一眼,稽首道:「小施主如何稱呼?」

    薛少陵慌忙還禮道:「在下薛……」

    「哈哈……」一聲長笑,打斷了薛少陵的話頭,只見張果老隨著笑聲,急步從內室搶了出來,連連拱手道:「三位寵臨,老朽失迎之至!」

    薛少陵暗道:「好啊,你要我替你說不在,自己卻又迎了出來!」

    這也難怪,敢情他先前只當來的是普通人,及聽到人家報出名號來,自然要趕快迎出來了。

    三人中間,身穿灰布道袍,頗下花白長鬚的瘦小道人,似是衡山掌門南嶽觀主。

    只見他朗朗一笑,稽首道:「張大俠請了,貧道和兩位道兄,冒味造訪,有擾清居。」

    張果老滿臉堆笑,連連說道:「豈敢,豈敢,三位快請裡面坐。」

    薛少陵在張果老出來之時,他已退到邊上,一時倒也不好就走。

    何況,這荒僻小村,突然來了三位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好奇之下,自然也不肯就走。

    張果老連連肅客,把四人讓進茅舍,但客堂上,一共只有兩把竹椅,張果老又匆匆進去,搬出兩張木凳,過意不去的道:「山居簡陋,三位請坐。」

    南嶽觀主含笑道:「張大俠快不可客氣,貧道先向大家引見。這位就是武林中所敬仰的一筆陰陽張果夫張大俠,這位是武當玉真子道兄,這位是少林羅漢堂主持大通大師。」

    薛少陵聽的不禁一驚,原來這位看風水的張果老,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一筆陰陽張果夫!

    自己曾聽義父說過,此人生性鯁直,嫉惡如仇,江湖上把他和黑煞游龍桑老前輩稱「南筆北蕭」,難怪師傅要自己前來找他。

    只聽張果老呵呵笑道:「久仰,久仰,老朽隱居此地,二十年來,從沒武林高人在顧,三位遠臨,真使老朽蓬畢生輝。」

    正說之間,只見從後面走出一個手托木盤的童子。

    那童子年約十五歲,雖是一身布衣,卻生得眉清目秀,身手俐落,一望而知武功大非弱手。

    薛少陵暗想:「這童子想來是張果老的門人了!」

    那童子替每人端上一杯香茗,最後一杯送到薛少陵面前,含笑道:「請用茶。」

    薛少陵接到手上,口中道謝了一聲。那童子含笑退到邊上。

    張果老手托茶杯,笑道:「老朽山野之人,別無所瘩,惟對飲茶有癖,這是采自岳麓高峰的野茶,老朽無以為敬,只有請三位喝杯茶水了。

    南嶽觀主、玉真子、大通大師經主人這麼一說,果然端起茶杯,各自喝了一口。

    張果老又道:「觀主三位遠臨蝸居,必有見教?老朽洗耳恭聆。」

    「無量壽佛!」

    南嶽觀主低喧一聲,說道:「張大俠就是不問,貧道也要奉告。」

    張果老連忙拱手道:「觀主好說!」

    南嶽觀主神色凝靜,徐徐道:「此事說來話長,張大俠閉門隱居,悠遊林泉,也許還不知江湖上近來暗流洶湧,只怕將有一場大劫將興……」

    張果老道:「老朽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走動了!」

    他這話顯有不願多事之意。

    南嶽觀主道:「張大俠閉門隱居,若非事出非常,貧道和玉真道兄、大通大師不敢前來驚擾了。」

    薛少陵聽得暗暗稱奇,心想:「聽他口氣,似是有求於張果老而來,難道憑衡山、少林、武當三大門派的力量,還力有未逮?」

    張果老道:「觀主但請明說。」

    南嶽觀主身為一派掌門,聞言微微歎息了一聲,道:「近來江湖上出現了一股神秘幫會,這些人出沒無常,神秘難測,貧道也說不詳細,總之,這半年來,江湖上已有許多武林知名的人士,先後神秘失蹤……」

    薛少陵不覺心頭怦然一動!

    只聽南嶽觀主續道:「起初大家還以為事出偶然,但最近三個月,卻是變本加厲,連續出事,譬如長安勝家堡鐵膽勝大俠、青峰鎮流雲劍季大俠,都在兩個月之前遭人劫持,連敝師弟常維仁隱跡君山,一向很少和武林人物往來,最近也突告失蹤……」

    薛少陵心頭又是一緊!

    長安勝家堡鐵膽勝鎮山,是少林俗家掌門人。青峰鎮就在武當山下,流雲劍季廷芳,是武當名宿。君山入雲龍常維仁,昔年威震長江,自己都曾聽義父說過!

    這三位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原來都在最近失蹤了,那麼自己義父,會不會也是神秘幫會擄去的呢?他站在邊上,大家只當他是張果老的門人,是以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張果老吃驚的道:「有這等事!老朽近二十年來,已完全和江湖同道絕緣,難怪孤陋寡聞,一無所知了!」

    武當玉真子接口道:「江湖上有人連續失蹤,敝派曾經派人調查,那知不但沒有查明他們的來龍去脈,甚至連派出去的人,也如石沉大海,一去不返。」

    少林大通大師合十道:「玉真道兄說的不錯,敝寺先後派出兩批弟子,都是一去不返,連貧道一位師弟,也久無消息。」

    南嶽觀主道:「因此,玉真道兄,和大通大師,連袂遠臨寒山,和貧道磋商對策,盆道眼看情勢日非,只怕已非普通武林恩怨,顯系有人在暗中有所大舉圖謀……這才特地邀約兩位道兄同來,想拜竭無極老前輩,請示機宜,還望張大俠念在武林同道之誼,替貧道先容。」

    薛少陵聽到這裡,暗暗「哦」了一聲。南嶽觀主口中的「無極老前輩」,大概是張果老的師傅了,自己怎會從沒聽義父說過?張果老微微皺了下眉,拱手道:「觀主三位親臨,老朽自當遵守,只是家師已有多年不問塵事,只怕……」

    南嶽觀主道:「貧道久聞無極老前輩,修真悟道,不頂塵事,只是事關武林安危,貧道和兩位道兄實是替武林同道請命而來。」

    大通大師連忙合十道:「阿彌陀佛,張大俠尊師,夙有武林第一奇人之譽,功參造化,貧衲等人若非為情勢所逼,豈敢有瀆清修?務望張大俠鼎力賜助才好。」

    玉真子也道:「貧道奉掌門師兄之諭,專程前來,江湖風雲日惡,能得老前輩指點機宜,庶可挽狂瀾於未倒,此事只有張大俠勉為其難了。」

    薛少陵從三人口氣之中,已可聽出近來在江湖上活動的這幫神秘人物,似乎非同小可,不然,憑少林、武當、衡山三大門派,不會如此重視。

    武林第一奇人?這武林第一奇人,自己怎會從沒聽說過呢?張果老枯瘦的臉上似有難色,沉吟了半晌,突然點頭道:「觀主和兩位道兄既然如此說法,老朽就是擔當個不是,也只好勉為其難,上去一試了!」

    南嶽觀主聽他一口答應,連忙起立謝道:「善哉善哉,張大俠見義勇為,貧道謹此致謝。」

    張果老抱拳道:「觀主言重……」

    他抬頭朝門外望望天色,說道:「家師結廬岳麓之巔,只有午時可見,三位遠來,事不宜遲,老朽這就替三位帶路。」

    說完,便自站起身來。

    南嶽觀主、玉真子、大通大師聽說立刻就走,自是大喜過望,也同時站了起來。

    張果老抬手道:「三位道長請先。」

    南嶽觀主等三人不再客氣,魚貫走出茅舍,那青衣少年也跟在師傅身後,退出茅舍。

    張果老轉身朝那童子吩咐道:「你好生看守門戶,為師去去就來。」

    那童子躬身應道:「弟子遵命,」

    薛少陵原先站在邊上,這下不禁大感作難,師傅叫自己遠來長沙,原是以桑老前輩的鐵蕭為憑,希望張果老引介到他師傅門下學藝。

    如今張果老答應南嶽觀主三人,就是叩謁他師傅去的,自己原可懇求他攜帶同去,碰碰運氣。

    但鐵蕭被那該死的老道人換走,張果老自然不肯再替自己引介的了,眼看大好機會,平白錯過,心中正感懊喪……張果老一手提著竹杖,走近他身邊,枯瘦的臉上,飛過一絲橘詭的笑容,低沉的道:「年輕人,還不跟老朽來?」

    薛少陵聽的大感意外,心頭狂喜,慌忙答應一聲,跟著張果老走出茅舍。

    張果老拱拱手道:「老朽有僭了!」

    當先朝前走去,步出小村,由村左小徑入山,直向岳麓最高峰奔去。

    岳麓者,南嶽之麓也。

    南嶽衡山自五嶺西來,磅礡索紆,並湘江北走,山勢盡於岳麓,是為南嶽最終之峰。

    張果老領著眾人,盤曲登山。薛少陵走在最後,但覺磴道索回,古木陰濃,泉石之勝,移步換形。幾人腳下都快,片刻工夫,已置身雲霧之上。

    又走了頓飯工夫,登上平台,迎面一座道觀,正是雲獄觀。

    張果老忽然停住身形,說道:「家師結廬峰頂,志在求靜,這位小兄弟請在此地相候如何?」

    他目光徐徐轉到南嶽觀主身後的青衣少年身上。

    南嶽觀主忙道:「這是小徒趙世駭,唔,世騏,你就留在這裡好了。」

    趙世駭躬身應「是」,便在雲獄觀前留了下來。

    薛少陵心中暗想:「大家都上去了,何用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

    由雲獄觀上去,孤峰插天,烏道一線,山勢已極陡峻。

    張果老走在最前面,此刻腳下突然加快;但見他竹杖輕點,騰躍如飛!

    南嶽觀主身為一派掌門,玉真子、大通大師也是武林中久負盛譽的人物,眼看張果老去勢如箭,分明是有心相試,也立即提吸真氣,迎風直上。

    這下,可把薛少陵整慘了,他雖是從小練武,一身所學,已兼諸家之長,總究年紀還小,功力有限,那能和眼前這幾個人相比?他跟在四人身後,展開輕功,一路不住的提吸真氣,輕縱巧蹬,盡力施為,依然落後了一大段。

    張果老果然是有意和大家比賽腳程,越跑越快,竹杖急點,彎腰弓背,急起直竄,活像一頭猴子!

    南嶽觀主等三人,為了本門聲譽,既不能落在張果老後面,但又要維持自己身份,雖在提氣上行,不但不好跑得太急,而且還要保持若無其事的飄然之狀,這暗虧也就吃大了。

    一路上雖然一直保持住了幾人間的距離,也一直保持住他們臉上的微笑,和狀若閒雲的飄然神態。

    但也大量耗損了他們體內的真氣。

    登上峰巔,張果老以杖拄地,氣喘如牛,南嶽觀主等三人,也覺得氣浮心跳,不能自己。

    薛少陵咬緊牙關,一路急追,總算也趕到了,但一張俊臉上已是汗流如雨。

    張果老休息了半晌,才以手褪背,笑道:「老朽為了必須在午時以前趕來峰頂,不得不加快腳步,唉,真是老了,和觀主三位相比,老朽真是沒用了!」

    南嶽觀主忙道:「張大俠好說,貧道等人只是勉強迫隨張大狹身後而已。」

    張果老望望天色,笑道:「還好,此刻還不到午時,家師只怕尚未醒轉,諸位請隨老朽來。」

    峰巔巨石嵯峨,古木參天,儘是千年之物!

    張果老引著大家穿過兩方一人來高的巨石。這兩方巨石宛如一道石門,門內卻是一塊小小的平台,中間蓋著一所茅廬,穹窿如覆,天風徐來,當真恬靜已極!

    張果老引著大家,走近茅廬右側,低聲說道:「諸位請在此小想,老朽進去瞧瞧。」

    南嶽觀主連忙稽首道:「張大俠請。」

    張果老拱拱手,神色恭敬,緩緩推開蓬門,側身而入。

    南嶽觀主目光一轉,瞧到自己幾人立身之處,正好有幾方大石,可供坐息,低聲說道:

    「道兄,大師,咱們坐下來憩息吧!」

    這位衡山掌門人,敢情上山之時,一路提氣而行,此時感到有些疲累。

    玉真子和大通大師一齊躬身道:「道長請坐。」

    南嶽觀主還了一禮,便在大石上坐下,玉真子,大通大師也相續落座。

    薛少陵因這三人都是一派宗主,身份極尊,是以依然站在邊上。

    南嶽觀主坐下之後,目光微微一抬,徐聲說道:「小施主毋須客氣,也請坐下來……」

    說到後來,聲音漸漸微弱,好像疲乏不堪,緩緩闔上眼皮。

    薛少陵瞧得暗暗奇怪,再看玉真子和大通大師,也同樣閉目垂簾,狀若入定。

    四週一片靜寂,自己一個人站著無聊,也就不再客氣,在身側一方大石上坐下。

    過了盞茶光景,突然聽到「撲」的一聲,好像有人倒了下去。急忙回目瞧去,只見少林大通大師已倒臥地上,一動不動!

    方自一怔之間,又是「撲」的一聲,武當玉真子也在此時,相續倒了下去。

    薛少陵這一驚,非同小可,正待站起身來,過去瞧瞧,驀然心中一動,想起師傅一再告誡自己,一個練武之人,要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越是遇上非常之事,越要沉著。

    玉真子和大通大師的突然倒下,此地除了自己,還有一位衡山掌門南嶽觀主,他依然危坐如故,視若無暗,自己自是不宜妄動。

    要知薛少陵雖是初出江湖,毫無經驗可言;但尤師傅為了他身懷血仇,而且仇家又是十分厲害的人物,固此平日對江湖上的各種鬼蛾伎倆,講解得特別詳盡,無形之中,養成了他機警的頭腦,遇事鎮靜。

    就在他這一遲疑之際,怪事又要發生了!

    瞑目危坐的衡山掌門南嶽觀主,也在此時,坐著的身子,突然搖了兩搖,「撲」的一聲,倒了下去。

    薛少陵心頭猛凜,這三位當今武林中的一代高手,怎會無緣無故的倒了下去,莫非是受人暗算?心念一動,登時想到方纔那童子端出來的幾杯茗茶,只有自己因為站在邊上,雖然接過了茶碗,但並沒有喝……他原是絕頂聰明人,想到這裡,那還怠慢,身形一歪迅速跟著朝地上倒臥下去。他人雖臥下,但早已功凝百穴,暗暗戒備,右手也在臥倒之時,斜斜壓在竹蕭上面,隨時可以取用,躍起應敵。

    他明知自己這般做法,稍有差他,立刻就有性命之憂。但想到唯有如此,才能揭開一椿江湖的重大陰謀,也許是和許多人失蹤有關,想到這裡,也就只好靜以觀變!

    果然,就在四人相繼倒下去不過片刻工夫,只聽蓬門開啟,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薛少陵微啟一目望去,只見那張果老面含詭笑,鬼鬼祟祟的直向自己這裡走來。心中暗想:「好啊,師傅還要自己遠來長沙找他,原來此人,竟是賊黨一夥!」

    心頭轉動,張果老已經到了南嶽觀主和王真子的身側,只見他伏下身去,吃驚的說道:

    「觀主怎麼了?」

    南嶽觀主等三人倒地之後,就一動也未曾動過,敢情早已不省人事。

    張果老不見三人動靜,口中干嘿了兩聲,忽然直起腰來,舉手一拍,沉叫聲道:「你們可以出來了!

    但聽一陣步履之聲,從茅廬中走出!

    薛少陵為了怕被張果老看出破綻,原已閉上眼睛,這時聽他一喝,忍不住又微啟目光瞧去!

    這一瞧,薛少陵差點驚咦出聲!你當從茅廬中走出來的是誰?第一個是頭戴道帽,身穿灰布道袍,背負長劍,手執拂塵,頰留花白長鬚的瘦小道人。

    第二個也是道人,藍袍椎髻,黑髮飄胸,身材頎長。

    第三個則是灰衲芒鞋,面貌清灌的老和尚。

    這三人赫然就是衡山派掌門人南嶽觀主和南靈道長,和武當玉真子,少林大通大師!

    薛少陵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看錯了,南嶽觀主和武當玉真子,少林大通大師明明就躺在地上,怎麼又會從茅廬中走了出來?天下那有三個面貌、身材、裝束、神態完全相同的人?

    薛少陵原是極頂聰明之人,他跟隨師傅學會易容之術,這一怔之下,心頭登時明白過來!

    「陰謀,這是武林中一個極大的陰謀……」

    這三人走到近前,立即一字站停,垂手肅立,好像對張果老極為恭敬。

    張果老微微頷下了首,揮手道:「你們可以去了。」

    那三人躬下身去,齊聲道:「屬下遵命。」

    話聲一落,立即轉身朝峰下如飛而去!

    薛少陵瞧他們離去時的身法,分明武功極高,心中暗暗嘀咕:「他們自稱屬下,不知張果老究竟是何等身份之人?」

    心念方動,只聽張果老又沉喝了聲:「來呀!」

    又是一陣輕快的步履聲,從左右兩邊林中奔出。

    薛少陵目光一轉,只見四名黑衣佩刀大漢,急步而來,奔到張果老身前不遠之處,同時剎住身形,動作如一,一字排開,肅立不動。

    薛少陵心中暗道:「這些人看來個個身手不弱!」

    張果老道:「過去點了他們穴道。」

    四人躬身領命,就向自己四人直奔過來。

    薛少陵心中暗自好笑,師傅教自己的「運氣過穴」之法,今天就用上了。

    只見一名黑衣大漢大步朝自己行來,慌忙閉上眼睛,暗裡運氣。讓他點了穴道。

    耳中只聽張果老喝了聲:「走!」

    只見那黑衣大漢把自己提了起來,熟練的朝他肩上一搭,開始迅速的奔走。

    薛少陵任由他背著走動,偷偷睜眼一瞧,這抗著自己的大漢,走在最後一名,此刻正朝峰下奔去。

    自己被他抗在肩上,目光所能看到的只是背後的山路,瞧不到前面。

    峰勢陡峭,但他們下去之勢極快,約摸盞茶光景,便已奔下高峰。

    薛少陵一路留心著經過的道路,只覺他們敢情走的是峰後小徑,此刻正循著半山腰上一條曲折的山徑走去。又走了一頓飯光景,忽然穿林而入,古木陰森,不透陽光。

    那漢子走得極快,一會工夫,但覺他腳下忽然一停,騰空躍起。

    這一躍,少說也有兩丈來高,接著往下一沉,敢情越入了一堵高牆。

    薛少陵微啟一目,只覺一行人很快奔入左首一間暗房之中,把自己放了下來。四名黑衣大漢動作敏捷,放下人,就一起退出屋去,最後一個隨手帶上了房門。

    屋中十分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薛少陵不知屋中還有沒有監視的人,一時不敢妄動,閉目凝神,過了一回,緩緩睜開眼來。才看清這間屋子,略呈長方,地方並不寬敞,除了一道木門,沒有窗戶,只要關上房門,就黑暗得不見天光。

    室中空蕩蕩的,只有自己和南嶽觀主、玉真子、大通大師四人,躺在地上。敢情他們只當自己四人,身中劇毒,又被制住穴道,是以用不著派人看守。

    薛少陵看清四周情形,不覺膽氣一壯,立即一躍而起,悄悄掩近木門,貼耳聽去。

    他原想察聽門外是否有人,再返身解開南嶽觀主等人的穴道,但這貼耳一聽,不禁使他暫時停了下來,先要聽聽清楚再說!

    只聽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堂主有命,請董護法人廳相見。」薛少陵計算那女子聲音,和自己這邊相距不過數丈之遙,再以方才扛自己的漢子翻牆而入,很快就把自己等人送入屋中看來,這間小屋當在大廳前面,天井左首。

    心念迅速轉動,只聽屋前不遠,有人應了聲「是」,接著一陣輕快的步履之聲,朝階上走去。

    薛少陵心中暗暗嘀咕:「這女子口中的堂主不知是誰?照說押解自己等人是張果老,堂主該召張果老入廳才對,這姓董的護法,不知又是什麼人?」

    只聽那姓董的護法說道:「屬下董百川參見堂主。」

    此人這一開口,不由聽的薛少陵又是一怔!

    要知他自幼練武,又得薛神醫和尤師傅兩人悉心傳授,年紀雖然不大,內功造詣,已有相當火候。

    這小屋和大廳相距不過數丈之遙,在他凝神締聽之下,自然清晰可聞!你當這董護法是誰,原來就是張果老!

    張果老居然搖身一變,變成了董百川!

    廳上響起一個低沉聲音,說道:「董護法辛苦了,請坐。」

    這低沉聲音,敢情就是「堂主」了,他雖在和董護法客氣,聽來卻是冷冰冰的。

    董百川惶恐的道:「堂主在上,那有屬下的座位?」

    光聽聲音,就知道他見了「堂主」,十分拘束。

    那低沉聲音冷冷說道:「本座有話問你,只管坐下來說。」

    董百川敢情依言坐下了!

    那低沉聲音又道:「南嶽觀主他們,都擒來了麼?」

    董百川連忙應了聲:「是」,道:「南嶽觀主,和武當玉真子,少林大通和尚,全都拿來了,只有南嶽觀主門下的趙世騏,屬下未曾把他拿下。」

    低沉聲音道:「很好,這樣才不會使人起疑。」

    薛少陵暗暗「哦」了一聲。

    低沉聲音又道:「你不是拿來了四個人麼?還有一個是誰?」

    董百川道:「此人年事極輕,屬下奉命趕去之時,他已在張果老屋中,似是有求張果老而來,屬下不好問他來歷,一併擒來。」

    薛少陵這回聽清楚了,原來他並不是張果老。

    不錯,張果老閃進房去的時候,自己曾聽到一聲輕哼,準是被他制住了,他才以張果老的身份出現。

    由此看來,張果老只怕也已落入他們手中了,這些人到底是何路數?低沉聲音道:「很好?董護法這件事,功勞不小。」

    董百川道:「此次行動,全仗堂主指示,屬下豈敢居功?」

    低沉聲音冷冷一曬,道:「本座奉命前來,原是為了對付無極老兒,豈知道老兒已經死了幾日,光憑南嶽觀主這幾個人,何用本座親自前來,這件功勞,自然是董護法的,本座自會轉稟主上,記你一次大功。」

    薛少陵曾聽南嶽觀主說過無極老前輩,此時聽他說出無極老兒,自然是指張果老的師傅無疑。

    心中暗想:「這位堂主,好大的口氣!啊,他也是奉命行事,他口中的「主上」,自然比他還大了。」

    董百川感激涕零的道:「屬下全仗堂主提攜。」

    低沉聲音接著說道:「南嶽觀主等三人,可撥交南宮統領,那個年輕人,等問清來歷之後,再作處置。」

    董百川道:「屬下領命……」

    就在他話聲未落,只聽階前響起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顫聲道:「小婢小燕,叩見堂主。」

    低沉聲音道:「進來,你慌慌張張的可是出了什麼事嗎?」

    那叫做小燕的女子,敢情十分害怕,語聲哭喪,說道:「婢子特來領罪,婢子該死,那……張果老逃跑了……」

    低沉聲音道:「如何會被他逃跑了?」

    小燕道:「張果老原是被董護法點了穴道,要小婢守在那裡,等候接應,那知董護法走後不久,他突然一躍而起。小婢猝不及防,反被他點了穴道,等小婢運氣衝開穴道,他已經跑得不知去向,小婢才急急趕來。」

    薛少陵暗想:「她敢情就是那個送茶給自己的童子,原來是個女兒,難怪看去面貌十分娟秀。」

    董百川心頭大急,惶恐的道:「屬下明明點了他啞、暈兩穴,和手腳幾處經脈,不可能會在極短時間,衝穴自解。」

    低沉聲音冷哼道:「一筆陰陽張果夫豈是尋常之輩?」

    說完之後,又向小燕問道:「你來時,可曾發現身後有人跟蹤?」

    小燕道:「沒有啊,小婢一路趕來,十分謹慎,不曾發現有人。」

    低沉聲音道:「董護法交給你的人,你疏於防範,被人乘隙逃跑,自是應受重罰,但你又把他領來此地,倒可功過相抵了,你起來!」

    那小燕道:「多謝堂主開恩。」

    薛少陵暗暗奇怪,聽他口氣,好像張果老跟著小燕來了。

    心念方動,只聽那低沉聲音說道:「張果夫,你既敢跟蹤前來,怎的不敢和本座相見?」

    「哈哈……」一聲嚎亮蒼勁的大笑,由廳外掠上大廳,只聽張果夫的聲音說道:「老漢自然要來會堂主。」

    薛少陵心頭一緊:「張果夫果然來了!」

    這一瞬間,他才辯認出張果老的聲音,要比董百川蒼勁,但董百川也模仿得極相近似!

    低沉聲音冷冷的道:「張大俠來的難得,也來的正好!」

    張果老道:「不錯,能見到堂主,老漢實感榮幸。」他話鋒一轉,又道:「這位想是昔年稱雄西北的天狼爪董老哥了?」

    董百川嘿然道:「正是在下。」

    張果老道:「這麼說來,方才多承手下留情,老漢這裡謝了。」薛少陵聽得微微一笑,敢情當著堂主,董百川不敢發作。

    只聽低沉聲音道:「張大俠跟蹤來此,本座想聽聽你的來意。」

    張果老呵呵大笑道:「堂主,問得好,咱們武林中人,講究光明磊落,老漢也用不著躲躲閃閃,老漢想知道的,就是近數月來,江湖上有不少人突告失蹤,想來都是貴幫的傑作了?」

    低沉聲音道:「張大俠這算問對了人,只是咱們並非什麼幫會。」

    張果老似乎沒想到他會一口承認,楞得一楞道:「你們如此作法,到底有何圖謀?」

    低沉聲音道:「張大俠知不知道,已經是一樣了?」

    張果老大笑道:「堂主之意,好像是要把老漢留下來了?」

    低沉聲音道:「正是如此。」

    張果老道:「堂主有此自信?」

    低沉聲音道:「張大俠進入此廳,除了投入本門,已經是別無生路。」

    張果老道:「所有被你們劫擄之人,都投入貴門了麼?」

    低沉聲音道:「這個自然。」

    張果老道:「要是老漢不願意呢?」

    低沉聲音道:「那也是由不得你,除非你肋生雙翼,飛出廳去。」

    張果老道:「可惜老漢從不信邪。」

    低沉聲音道:「本座念你在武功上還小有成就,才有收羅之意,你真要不願,好,本座給你一個選擇的自由,那你就自絕了吧!」

    他說來冷漠,全無半點怒氣,好像他說出來的是金科玉律,別人就應該絲毫不猶豫的遵他吩咐去做才對。

    張果老冷笑一聲道,「老漢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還沒有人這麼跟老漢說過,閣下好大的口氣。」

    低沉聲音道:「本座今日說的話已經很多了,張大俠如何失定,快打好主意,難道還要本座動手麼?」

    張果老大笑道:「老漢既然來了,自然要向堂主討教幾手。」

    只聽低沉聲音冷冷一哼,道:「很好……」

    薛少陵聽到這裡,心頭怦然一動,那還怠慢,立即返身掠到南嶽觀主三人身邊,舉手拍開了他們身上穴道。

    三人身軀一震同時睜開眼睛,徐徐坐了起來。

    薛少陵壓低聲音道:「三位請調息運功,張果老在外面快將動手了,咱們立時衝出去接應才好。」

    南嶽觀主目光瞧著薛少陵問道:「小施主何人,此是何地?」

    薛少陵道:「在下薛少陵,三位中了歹人暗算,被劫持來此,張果老已經跟蹤追來了,此時時光寶貴,道長快請運功,在下替三位護法。」

    大通大師道:「你就是和我們同上岳麓峰的小施主麼?」

    薛少陵道:「大師說的是。」

    大通大師道:「小施主何以沒有中人暗算?」

    「糟糕,這時候他不相信自己!」

    薛少陵皺皺眉道:「三位喝了他們下在茶中的毒藥,以致昏了過去,在下沒喝。」

    玉真子也覺得事有可疑,問道:「小施主可知是什麼人下的毒?」

    薛少陵道:「不清楚,在下是假裝昏迷,被他們一起擄來的。」「哈哈,這四位護法,可是一起上麼?」

    大廳上傳來張果老蒼勁宏亮的長笑。

    薛少陵心頭暗暗焦的,急忙催道:「三位……」

    南嶽觀主不待他說完,從懷中摸出一支銀色小劍,遞了過來,低聲道:「小施主快走吧,張大俠既然趕來,賊人縱然厲害,帶你小施主出困,當無問題,這是敝派掌門信物,小施主出去之後,務望去敝派一行,替貧道送個口信,要貧道師弟南雲接掌掌門之職。

    薛少陵並沒有伸手去接,間道:「道長如何了?」

    南嶽觀主微微歎息道:「貧道身中劇毒,無法運氣,等於是廢人了。」

    薛少陵吃驚道:「會有這麼嚴重?」

    玉真子、大通大師此刻也已試出果然身中劇毒,不運氣還好,一經運氣但覺內腑劇痛,功力盡廢!

    玉真子廢然歎道:「不錯,咱們中毒已深,無法再和敵人動手了。」

    薛少陵還待再說,陡聽一聲陰森刺耳的尖笑,遠遠傳來:「一筆陰陽張果老原來也不過如此!」

    大通大師倏地睜目道:「我佛保佑,小施主快快走吧!」

    薛少陵眼看時機緊逼,一手從南嶽觀主手上接過亮銀小劍,揣入懷中,抱拳拱手道:

    「三位保重,在下走了。」

    他身邊只有一雙竹蕭,此刻也管不得它能不能當作兵刃,一手摘下,轉身直奔門口,飛起一腳,踢開房門。

    門外站著的四名黑衣大漢,聽到聲音,急忙轉身奔來。

    薛少陵早已身發如電,朝門外衝去,右腕一振,竹蕭兩點蕭影,已同時襲到兩個大漢胸口,悶哼一聲,往後倒去。

    另外兩個漢子手上卻也並不含糊,兩柄鬼頭刀,金刃劈風,迎面劈到。

    薛少陵身形一旋,竹蕭劃過,響起一聲輕嘯,兩柄單刀,悉被震飛出去。

    他真沒想到老道人這支竹蕭,握在手上,雖然輕若無物,一經施展,卻能得心應手,自生震力。

    心中不禁暗暗稱奇,但此刻無暇多想,身形疾起,快速無倫的朝廳上撲去。

    就在他快要掠上廳前石階之際,人影一晃,有人喝了聲:「站住!」

    呼的一掌,凌空劈來!

    薛少陵掠去的身法,原極快速,喝聲入耳,一股勁風,已迎面排湧而來,心中不禁吃了一驚。

    身形陡沉,連對方人影都沒有看清,左手疾發,硬接對方的掌勢。

    這一接,薛少陵但覺對方掌風,撞擊在自己掌心之上,勢道強猛無比,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三步。

    舉目瞧去,只見石階上站著一個灰衣瘦削老人,長衫波動,一雙冷森目光,只是盯著自己臉上,似乎飛過一絲驚愕之色。

    敢情他原認為這一掌,薛少陵縱然不當場身負重傷,亦必被陡然間劈出的內力震飛出去。

    那知事實大謬不然,薛少陵雖被震的後退了三退,但卻硬把他這一掌接了下來。

    那瘦削老人喉間咯咯一陣陰笑,道:「好小子,原來是你!」

    薛少陵被震的玉臉發紅,劍眉一揚,喝道:「乘人不備,暗施襲擊,算得什麼人物?你大概就是天狼爪董百川了?」

    喝聲出口,突然惜勢直欺上去,右手一送,竹蕭斜指,一記「笑指南天」,閃電朝他胸口點去。

    董百川真沒想到薛少陵出手會有如此快速,微一吸氣,腿不屈膝,腳不移步,疾快的退後了三尺。

    但他退後三尺,只是讓避薛少陵的蕭勢,一退之後,立即左腳跨進,身形一側,左手一把向蕭身抓來,右手箕張,同時朝薛少陵肩頭抓落。

    薛少陵自幼得尤師傅悉心傳授,在蕭招上,少說也下了六七年苦功,十八式「天王蕭」,就是以快捷奇詭見長。

    對方身形一動,他蕭招已經隨著突變。但聽蕭帶輕嘯,快速無比,董百川側進的身子,堪堪欺近,薛少陵蕭頭已經襲到了董百川「笑腰穴」上!

    董百川雙爪落空,暗自吃了一驚,忖道:「好快速的攻勢,這小子確是不可輕視!」

    心中轉念,人已陀螺般一個急旋,雙袖齊揮,一團強厲勁風,隨袖而出,帶起了呼嘯之聲,猛向薛少陵連人帶蕭撞去!這一聲的威勢,當真十分猛惡,強厲勁風,橫及四五尺寬。

    薛少陵雙目凝視,但覺排湧而來的一團呼嘯勁氣之中,似有五條勁直如線的灰影,心中暗自一怔,付道:「不知這是什麼邪門功夫?」

    心念電轉,猛地振腕一蕭,迎著撞來勁風,劈擊過去……陡聽耳邊響起一個低弱聲音喝道:「年輕人,使不得,這是者賊仗以成名的『天狼爪』,你……唉……」

    這是張果老的聲音。

    但薛少陵使的這一招「天王蕭」第十二式,正是威力極強,硬打招式,他年輕好強,蕭招已發,豈肯後退?但聽「拍」的一聲,竹蕭好似擊在鐵石之上,震得薛少陵右臂驟麻,身不由己的後退了三步,才行站住。

    天狼爪董百川卻站在原地不動。敢情他左手被薛少陵竹蕭擊中,這一下並不輕。

    他右手掌心,緊握著左手手背,臉色獰厲,一雙陰晴,凶光暴射,當真像一頭傷了前爪的凶狼!

    適時只聽廳上傳出低沉聲音說道:「董護法,讓他進來!」

    董百川自然不敢違拗堂主的命令,慌忙一躬身,朝裡退出。

    薛少陵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的一招硬接,居然打中了對方手背,膽氣一壯,長長吸了口氣,昂首朝廳上走去。

    他原以為張果老已經和對方動上了手,但這一跨入大廳,目光瞥處。只見大廳正中一把交椅上,端坐著一個白鬚青袍老人。

    他左右兩邊,鵲立著四名面目陰沉的白袍老者。

    張果老站在大廳右角,他依然穿著一件竹布長衫,右手持一支竹杖,雙目微蓋,一動不動。此時聽到薛少陵的腳步聲,睜目望了一眼,緩緩又閉上眼睛。

    薛少陵瞧到這般情景,心頭不禁驀地一驚,忽然想起方才張果老「傳音入密」的聲音,十分低弱,分明是負了極重內傷,心念轉動,人已朝張果老走了過去,問道:「老前輩怎麼了?」

    張果老只望了他一眼,又閉上眼睛,並沒作聲!

    薛少陵瞧他理也沒理自己,方自一怔,只聽一縷微弱的聲音,傳入耳中道:「年輕人,記住了,有機會就走……」

    「砰」!張果老站著的人,突然一屁股朝地上跌坐下去!

    薛少陵吃了一驚,正待伸手去扶:「老前輩你」

    突然一個低沉聲音喝道:「別動他!」

    薛少陵知道這發話之人,就是端坐上首的白鬚青袍老人,不覺回過頭去,怒聲道:「你為什麼要阻攔於我?」

    白髯青袍老人目若寒星,朝薛少陵打量了一眼道:「他方才動了真氣,你再去勸他,適足以使他運氣入岔,知道麼?」

    薛少陵給青袍老人一說,果然不敢再去扶持張果老。

    白髯青袍老人冷冷問道:「他方才和你說了什麼?」

    薛少陵暗暗吃驚,心想:「這老人果然厲害,張果老和自己說了一句話,而且還是以『傳音入密,說的,都瞞不過他。」

    一面淡淡的道:「他幾時和我說話了?」

    白髯青袍老人冷笑道:「你把本座當作何等樣人?張果老身負重傷,要是不妄動真氣,和你說話,豈會運氣入岔?」

    薛少陵道:「就算他和我說話,也與你無關。」

    白髯青袍老人目光冷厲,哂道:「本座面前,還沒有人敢如此放肆說話,你膽子不小!」

    薛少陵道:「有何不敢!」

    白髯青袍老人冷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薛少陵揚眉道:「薛少陵。」

    白髯老人略一沉吟,問道:「薛道陵是你何人?」

    薛少陵道:「家父。」

    白髯青袍老人又道:「你找張果老何事?」

    薛少陵道:「你不覺問得太多了麼?」

    白髯青袍老人嘿然道:「本座要問問清楚,才能發落於你。」

    薛少陵道:「你將如何發落?」

    白髯青袍老人冷冷的道:「生死兩途,悉在本座一念之間。」

    薛少陵仰天朗笑一聲,手上竹蕭瀟灑的揚了揚,目睨青袍老人,說道:「在下先考究考究你的武功如何?」

    四個白袍老人面目陰森,緊閉著嘴唇,站在那裡,始終一語不發。

    但站在下首的天狼爪董百川卻在此時沉聲喝道:「小子,這是什麼地方,容你放肆?」

    薛少陵橫蕭問道:「這是什麼地方?薛少陵未必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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