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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骨肉團圓 文 / 東方玉

    冰兒順著他手指看去,果見對崖山林間,正有一點紅影,起落如飛,時隱時現,朝自己這邊飛奔而來!

    因相距尚遠,看去只是一點紅影,分不清衣衫面貌!

    冰兒道:「大哥,這人好像一個女子。」

    謝少安道:「目前連人影都看不清楚,你怎知是女的?」

    冰兒道:「這人至少身上穿的是一件紅衫,男人幾時會穿紅色的衣衫?」

    謝少安道:「妹子難道沒有聽說過紅男綠女?」

    冰兒嗯了一聲道:「大哥強詞奪理,我不來啦!」

    謝少安笑道:「你不來啦,人家已經快到了。」

    他說的沒錯,那條紅影奔行神速,這幾句話的工夫,已經轉過山腳,相距不過數十丈距離了!

    冰兒目光一凝,忽然歡呼道:「是猴師兄!」

    原來那紅影正是猴老三,它如今已經越來越近,只見它身上穿著一件大紅半截長衫,除了露在外面的一張毛臉、一雙手腳,遠望過去,當真像一個人。

    冰兒這聲「猴師兄」聽的那長臂猿猴老三大為高興,連連掀著鼻子,嘻開大嘴,發出「呵」「呵」之聲,一面不住的朝兩人比著手勢。

    冰兒問道:「猴師兄,你是來給我帶路的麼?」

    猴老三連連點頭,口中又「呵」「呵」的響兩聲。

    冰兒看它點頭,果然是奉命來給自己帶路的,心頭不禁大喜,接著問道:「師父和我義父,都在那裡?」

    猴老三又是一陣「咿」「咿「呀」「呀」的,毛手連比帶說。

    冰兒看它手勢,只是指著它來路比劃,不覺問道:「猴師兄,你要我們立即隨你去麼?」

    猴老三掀著鼻子,不住的點頭,好像在說:「你真聰明。」

    冰兒喜道:「大哥,師父和義父都在等著我們呢,我們快走吧!」一面又朝猴老三道:

    「猴師兄,你先請呀!」

    猴老三回頭望望兩人,口中又咿咿呀呀的說著,才轉身朝山徑上走去。

    這回冰兒看清楚了,猴老三雖然不會說話,但從它張嘴時的口勢上看去,這陣咿咿呀呀,竟是說的:「那你們快跟我來。」

    敢情它隨師父年久,除了不會發音,說話的口勢,已是和人一模一樣,心中想著,不禁大為欣喜,急急說道:「大哥,猴師兄會說話呢!」

    謝少安笑道:「它當然會說話,只是我們聽不懂罷了。」

    冰兒道:「不,我發現它說的就是我們的話,只是不會發音,口勢完全不錯,以後我們只要看它口勢,就可知道它說的什麼了。」

    兩人口中說著,腳下早已隨著猴老三身後奔去。

    猴老三是八臂金童華春風養了多年的猴子,它和旁的猴子不同之處,是它已通人性,而且還會武功,奔行之勢,極為快速。

    謝少安、冰兒為了不致落後,腳下只好加緊。

    猴老三回頭看看兩人,依然跟在身後,不覺起了好勝之心,兩隻毛腳,快如飛風,只是弓著身子朝前疾奔。

    謝少安、冰兒跟著它身後,自然也只好提氣疾奔。

    這一來,猴老三和兩人無形中較上了腳力,一前二後三道人影貼地低飛,快的如同流星追月,勁矢離弦,在山徑上飛掠過去。

    不過頓飯工夫,已經奔了二三十里路程,但見沿途都是斷壁危崖,兩旁野草,長得比人還高。

    樹上不時傳來一兩聲怪鳥的啼聲,淒厲可怖,越發顯得這一陣急奔,已經深入到人跡罕至之境。

    猴老三還是起落如飛,連蹤帶奔,連頭也不回。

    猴子一出生就在山林上奔躍,但它身後的謝少安和冰兒,可不是它的同類,是人,人在山上奔躍,本來就不如猴於。何況猴老三是八臂金童的徒弟,一身輕功。連七煞劍神莊夢道、銀髮魔女柳飛燕都追不上它。

    此時經過一陣提氣急奔,冰兒究是女孩兒家,體力較差,時間一長,就心跳氣喘,一張晶瑩的玉臉上,汗珠兒像珠串般滾了下來,一面大聲叫道:「猴師兄,你慢一點咯!」

    猴老三跑的正在興頭上,哪裡還聽得到後面的喊聲?

    謝少安眼看冰兒嬌喘吁吁,一張粉臉,已經跑的通紅,一手挽著她道:「妹子,還是我挽著你走吧!」

    冰兒一個嬌軀,偎著謝少安,一手理理鬢髮,嬌柔的道:「我還不累。」

    這兩句話的工夫,猴老三已經奔掠如飛,只剩下一點紅影。

    冰兒氣道:「叫它慢點走,它偏不肯聽,真氣死人。」

    謝少安笑道:「它雖通人性,但總究是猴子。」

    冰兒吐吐舌頭道:「你沒聽師父說,但當著它,不可說出猴子的話來,否則猴師兄會不高興的!」她看著猴老三愈去愈遠,急忙說道:「大哥,我們快追上去才好,不要走丟了,我們就找不到了。」

    謝少安道:「猴老三分明還練過輕功,不然決不會有如此快法。」

    兩人展開腳程,一路追了下去,哪知猴老三愈跑愈快,先前還能老遠看到它一點紅影。

    後來漸漸的若隱若現,再跑了一陣,天色已現昏黃,猴老三的一點紅影,也在山林間消失,再也看不到它的影子。

    兩人不敢耽擱,只是朝著猴老三消失的方向,一路疾行,這樣又走了十幾里路,天色漸漸昏黑。山林間蒙上了一層朦朧夜色,自然更無法找到猴老三了。

    冰兒急得直跳腳,口中恨恨的道:「真氣人,師父打發它來給我們帶路的,它不好好的帶,跑的這樣快,把我們丟在後面都不知道。」

    謝少安道:「也許它看不到我們,合回頭尋來,我們且在這裡等一會再說。」

    冰兒道:「它如果不來,那怎麼辦?」

    謝少安道:「咱們只好找一個避風的地方,坐上一晚。」

    冰兒道:「吃什麼呢?」

    謝少安道:「這個簡單,咱們隨便到樹上去捉幾隻野鴿子,生烤了來吃,又香又脆……」

    「啊,大哥,那我們快去捉野鴿子了。」

    謝少安笑了笑道:「那也不忙,咱們先生下來歇息,也許猴老三會回頭來找,也說不定。」

    話聲甫落,冰兒口中忽然咦了一聲,急急叫道:「大哥,快瞧,那點是不是燈光?」

    謝少安隨著她手指看去,果見對面一處山坳間,樹林掩映,正有一點火光,隱隱約約的,搖曳不定,看去約在一二里之外。荒僻的深山,忽然看鄉村火光,已經令人驟然一喜,尤其那燈光正當猴老三奔去的方向。

    謝少安也覺心頭一鬆,點頭道:「不錯,是燈光,我們快走。」

    冰兒道:「會不會是壞人?」

    謝少安道:「那裡正是猴老三奔去的方向,不會是什麼壞人,其實,就算壞人,咱們也未必怕他。」

    冰兒嬌婉一笑道:「大哥,真要遇上壞人,你要讓我出手。」

    兩人隨著那點燈光,一路尋去,這樣足足走了三里路光景,但覺到處都是森森古木,哪裡找得至「燈光所在?」

    夜風蕭蕭,兩人都覺得身上有些寒意。

    冰兒更是緊拉著大哥的手,連掌心都滲出汗來,低低問道:「大哥,方才看到的燈光,會不會是鬼火?」

    謝少安笑了笑道:「天剛黑還沒多久,哪來的鬼火,咱們看到的,明明是燈光,只怕是給山嶺遮住了,咱們再進去看看。」

    隨著話聲,當先穿林而行,走了十幾丈遠近,才發現這裡竟是一條狹窄的山縫斜谷。兩邊都長著一人來高的青草,不到近前,決難發現。

    謝少安心中不由一動,忙道:「冰妹,這裡有一條狹谷,咱們進去瞧瞧。」

    兩人隨著裂縫般的狹谷,朝上行去,不多一回工夫,便已登上一處平台般的小山頂上。

    到了此處,地勢豁然開朗,古松數棵,巨石數方,靜悄悄的,除了風聲細細,聽不到一點聲音。

    小山北首是一處斷崖,地勢略呈長方,草坪中間,像是經常經人賤踏,有著一條斜斜的小徑,直向東首而去。

    松下一方大石上,蹲著一團黑黝黝的東西,黑夜之中,只見它兩顆發光的眼睛!那黑影看到兩人,忽然一躍而下,迎著走來,口中還發出「呵」「呵」之聲,揮手歡呼。

    那不是和兩人比賽腳程的猴老三,還是什麼?只見它毛手之中,拿著一枚煮熟了的玉蜀黍,邊走邊啃。還掀起嘴唇,笑的好不得意,意思好像是說:「你們到這時才來?」

    冰兒看到它就生氣,噘起小嘴,說道:「猴師兄,你笑什麼,我叫你等一等,你都不理我,要不是我看到燈光,怎麼也找不到這地方來。」

    猴老三隻是毗牙發笑,毛手朝小徑上連連比劃,意思是要兩人快去。

    冰兒悄聲問道:「猴師兄,你去不去?」

    猴老三揚揚手中的玉蜀黍,低頭就啃,那意思正是它已經去過了,手中的玉蜀黍,就是裡面拿出來的。

    冰兒道:「大哥,我們走。」

    這裡雖有一條小徑,依然沒見到燈光,但猴老三既在此地,自然不會錯了!

    兩人循著小徑走去,平台盡頭,地勢忽然縮小,變成了左臨危崖,右是陡壁的蹬道。

    這蹬道狹窄的只容得一人可行,約莫有十幾丈遠近,盡頭處,已經轉過山腰,這裡是一處山墩,一片竹林間,隱隱透出燈光!

    冰兒喜道:「大哥,在這裡了。」

    兩人走上山坳,但見一棟房舍,矗立在竹林之中,四面竹影翳翳,把那棟房舍,襯托的十分陰森。

    屋中只透出一點淡淡的燈光,四下靜悄悄的不聞人聲,只有溪流潺緩,夜風吹著竹葉,沙沙作響。

    謝少安心中暗道:「好個隱僻所在,不知這屋主人是誰?」

    心中想著,已當先朝竹林中走去。到得門前,只見兩扇板扉,緊緊閉著,這就舉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幾下。

    屋中傳出一個低沉蒼老的聲音問道:「是誰?」那是老婦人的聲音,既不是八臂金童也不是鐵舟老人。謝少安微感意外,只得答道:「在下謝少安……」

    他話還未說完,扳扉呀始開啟,一個白髮蒼蒼,身形佝僂,穿著布衣衫的老嫗當門頁立,朝兩人含笑點頭,說道:「你們來了,快些進來。」

    說完,側身讓路。

    這老嫗左頰有著一道極深的刀疤,快要連到眼角,因此左眼角就往下垂,再加上一張鳩臉,形狀極為凶獰。她臉雖然笑的親切,但在別人看來,卻說不出的醜怪可怖。

    寒夜荒山,孤零零的古屋,一燈如豆,驟然見著這麼一個老嫗,任何人心頭都會泛起一陣寒意。尤其她一見面就催著兩人進去,更顯得行動有些詭秘。

    謝少安拱拱手道:「請問老婆婆……」

    藍衣醜怪老嫗沒待他說完,催著道:「相公有話到屋裡再說,快些進來。」

    謝少安回頭道:「妹子,咱們進去。」

    舉步走入屋中。

    冰兒跟著跨進門檻,那醜怪老嫗立即掩起板門,加上橫閂,才轉過身來,目光打量著兩人,問道:「相公叫謝少安,這位大概就是冰兒姑娘了?」

    她居然一口道出兩人姓名。

    謝少安只覺這醜怪老嫗雙目神光*人,心中暗道:「此人眼神如電,分明是個身懷上乘內功的高手,但看她衣著舉動,

    像是個僕人,不知此地主人是誰?當真使人有些莫測高深!」

    冰兒奇道:「原來老婆婆早就知道是我們了。」

    醜怪老嫗笑了笑道:「自然知道,邊幾天,主人聽說你們要來,天天都在盼望著你們,唉!你們再不來,老婆子也要去找你們了。」

    她主人天天都在盼望著自己兩人,謝少安心中聽得暗暗奇怪,要待開口,問問她主人是誰?

    醜怪老嫗已經搶著說道:「你們大概還投吃飯吧?老婆子這就去做,你們快先坐下來歇息。」

    她不待兩人多說,點起一盞油燈,匆匆朝右首一道門戶走去。

    謝少安舉目打量,這是一棟平常的木屋,堂中陳設簡單,上首放一張方桌,左右各有一把椅子,邊上還有一張板凳,就別無他物,但卻打掃的十分乾淨。

    兩人奔行了一個下午的山路,確也有些困乏,就在長凳上坐了下來。

    過沒多久,只見醜怪老嫗端出四盤菜,一桶自飯,一面含笑道:「山裡沒有什麼好吃的,謝相公、冰兒姑娘,你們將就著吃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替兩人放好碗筷,裝了兩碗飯。

    謝少安忙道:「多謝老婆婆,我們自己來吧。」

    醜怪老嫗道:「你們快坐下來吃吧,菜涼了就不好呢。」

    兩人也不客氣,走到桌邊坐下,只見桌上放著一盤槽魚、一盤筍炒醃肉、一盤紅燒野鴿、一盤鹵獐腿和一碗金針蛋花湯。

    看了兩盤菜餚,已是色香俱佳。

    冰兒偏頭笑道:「老婆婆,你做的一手好菜。」

    醜怪老嫗笑道:「姑娘誇獎,只要姑娘喜歡,老婆子天天都做紿你吃。」

    謝少安只覺這位醜怪老摳,面貌醜雖,但人卻十分和善,尤其對冰兒顯得特別親切。

    兩人本已腹中飢餓,這一頓飯,自然吃的十分舒服。

    飯後,醜怪老摳又替兩人沏來了一壺香茗,說道:「時間不早了,老婆子早就替你們收拾好房間,要休息……」

    謝少安臉上一紅,忙道:「老婆婆,我們是兄妹。」

    醜怪老嫗神秘一笑道:「老婆子早就知道了,謝相公住在左首廂房裡,冰兒姑娘的房間是在後進。」

    謝少安想起方纔曾聽醜怪老摳說過,她主人聽說自己兩人要來,天天都在盼望著,但這許多時間始終沒見她主人露面。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老婆婆,在下兄妹已經打擾了半天,怎麼不見貴主人呢?」

    醜怪老嫗輕輕歎息一聲道:「主人思女成疾,身體又虛弱,這時已經睡著了。」

    冰兒道:「老婆婆,你認識我乾爹麼?」

    醜怪老嫗笑道:「杜爺老婆子如何不識?他當年一柄鐵槳,縱橫大江南北,名氣可大著呢!」

    冰兒問道:「乾爹不在這裡麼?」

    醜怪老嫗道:「前幾天來過,不然咱們怎麼知道謝相公和姑娘要來?」

    冰兒又道:「那麼我師父呢?」

    醜怪老嫗道:「老神仙今天下午來的,他真是活神仙,二十幾年前老婆子看到他的時候,就是這模樣,過了二十幾年,還是老樣子,姑娘能夠拜老神仙做師父,真是福綠不淺,老神仙還在主人面前一直誇讚你呢!」

    正說之間,只聽一個低沉的婦人聲音說道:「石姥,你在和誰說話?是不是冰兒他們來了?」

    醜怪老嫗低聲道:「主人醒來了。」一面大聲說道:「回主人,是冰兒姑娘和謝相公來了。」

    那婦人聲音驚喜的啊了一聲,催道:「石姥,快要他們進來,你快領他們來吧!」

    醜怪老嫗答應一聲,一面回頭說道:「主人身體虛弱,這幾個月一直躺在榻上,不能出來,你們請隨老婆子進去。」

    謝少安道:「後進內室,在下同去,只怕不便吧?」

    醜怪老嫗笑道:「主人想念冰兒姑娘,也想見謝相公,日後就是自己人了,沒有什麼不便的。」

    說著,領了兩人朝後進走去。

    謝少安問道:「貴主人病的很厲害麼?」

    醜怪老嫗黯然道:「主人是老毛病,時愈時發,最近兩個月,一直纏綿病榻,沒下過床。」

    謝少安道:「不知可曾看過大夫?」

    醜怪老嫗道:「咱們住在這種人跡不到的地方,哪裡請得到大夫,上個月少林寺一位老師父來看主人,也懂得一點醫道,曾說主人氣血兩虧,又虛不受補,縱有良藥,也難以奏效,只有好好靜養,不可思慮過多……」

    堂屋後面,是一條長廊,中間一片花圃,種著不少花卉,清香襲人,後進又是一排三檻木屋,右首木窗中,隱隱有燈光透出。

    醜怪老嫗領著兩人跨進中間一間佛堂,桌上供著一尊尺許高的白玉觀音佛像,一盞半明不暗的佛前燈。兩旁壁間,還掛了幾幅字畫,右首一道門房垂著布簾。

    醜怪老嫗一手掀起布簾,輕聲說道:「謝相公,你們請進。」

    謝少安、冰兒相繼跨進屋中,舉目略一打量,這是一間臥室,靠壁了張木床,南首窗下還有一張梳妝桌,桌上放著幾把方凳。

    榻上躺著一個滿臉病容的中年婦人,此時正在支撐坐了起來。

    醜怪老嫗慌忙奔了過去,挽扶著她坐起,然後迅快的取過一個枕頭,替她墊在背後,說道:「你快靠著,別累壞了,躺著說話,也是一樣。」

    那中年婦人喘了口氣,笑道:「我這兩天已經好多了。」她一雙失去神彩的雙目,一直望在冰兒身上,說道:「那怎麼成?人家謝相公還是第一次見面。」

    謝少安只覺這中年婦人雖然滿臉病容,神情憔悴,但從她面目輪廓上,仍可看出昔年綽約風姿,心中暗道:「看她面貌,竟和冰兒有幾分相似之處!」一面慌忙走上兩步,拱拱手道:「在下謝少安見過大娘。」

    冰兒也跟著大哥,朝中年婦人襝衽為禮,但不知怎的,她看到這滿臉病容的中年婦人,心頭有著說不出的感覺,鼻孔一酸,眼眶濕潤,幾乎要掉下淚來!

    中年婦人含笑道:「謝相公不可客氣,嗯,姑娘就叫冰兒?」

    冰兒點點頭道:「大娘是聽我乾爹說的了?」

    中年婦人一雙眼睛只是打在冰兒臉上直瞧,過了半晌,才招招手道:「你坐近些,讓我仔細看看。」

    謝少安覺得中年婦人舉止有異,心中暗暗奇怪。

    冰兒依言走近榻前,笑道:「大娘以前見過我麼?」

    中年婦人目中隱含淚光,微微點頭道:「還是你很小的時候見過,唉!一晃眼就十七八個年頭了。」

    冰兒只覺她目光之中,滿含著慈愛,她從小由義父鐵舟老人扶養長大,真想撲入她懷裡去。聞言咭的笑道:「大娘是不是覺得我和小時候不像了?我臉上帶著蛇皮面具呢!」

    說著伸手從臉頰上揭下了面具。

    醜怪老嫗低笑道:「這就怪不得了,老婆子聽杜爺說,姑娘出落的如花似玉,老婆子心裡就有些嘀咕。」一面回頭朝謝少安道:「這麼說來,謝相公也戴了面具了?」

    謝少安慌忙伸手揭下面具,歉然道:「在下一時忘了取下面具,真是失禮之至。」

    兩人這一取下面具,男的玉面朱唇,丰神秀逸,女的風姿綽約,如花解語!

    屋中燈光雖然黯淡,但中年婦人和醜怪老嫗卻同時只覺眼前一亮!

    醜怪老嫗看的忍不住呷呷尖笑道:「真是一對金童玉女。」

    中年婦人伸出一隻又瘦又干的手,拉著冰兒的手,問道:「姑娘右肩是不是有一顆紅痣?」

    冰兒驚奇的道:「大娘如何知道的?」

    中年婦人突然湧出兩行淚水,把冰兒攬入懷裡,顫聲道:

    「孩子,你就是娘親生的孩子。」

    冰兒驚詫已極,睜大雙目,問道:「你是我的娘麼?」

    中年婦人連連點頭道:「是的,你就是娘親生的寶貝女兒,可憐生下來,未滿週歲,就離開了娘,如今算來,已經整整十七個年頭了。」

    醜怪老嫗接口道:「沒錯,那天晚上,還是老婆子抱著姑娘送到杜爺那裡去的。」

    謝少安暗道:「聽她的口氣,好像其中另有隱秘!」

    冰兒道:「老婆婆幹麼要把我送給乾爹去?」

    中年婦人拭著淚水,說道:「這話說出話長……」

    醜怪老嫗忙道:「主人病體未復,不宜多言,還是由老婆子來說吧!」

    中年婦人點點頭道:「也好,嗯,石姥,你也坐下來再說話。」

    醜怪老嫗拖過一張長凳,坐了下來,才轉臉朝冰兒說道:「九連山中台峰,位居萬山之中,南麓有—座千年古寺少林禪院,主持明通大師,還是河南少林寺方丈的師叔。這位老禪師說起來還是前明帝胃,心存規復,中年時候,奔波各地,連絡中原各大門派,在九連山創立天地會,揭桑反清復明。怎奈明室氣數已盡,天地會一再失利,幾乎全軍盡覆,老禪師眼看大勢已去,就把歷年從各地集募來的義軍軍餉,金銀財寶,藏在一處山腹石室之中……」

    謝少安心中一動,暗道:「她說的敢情就是九連藏寶了。」

    只聽醜怪老嫗續道:「老禪師直到晚年,匡復之心,仍然未死,他收了一個徒弟,姓冷名子興,不但武功盡得老禪師薪傳,也繼承了禪師的遺志,以少林南派聯合白鶴門、丐幫、創立三合會,一時倒也聲勢極盛。

    怎奈三合會雜湊成軍,自然免不了良莠不齊,當時只要有志一同,不分黑道白道中人,均在被拉攏之例。等到獲悉三合會的前身,就是天地會,天地會有一筆龐大的財寶,藏在山腹之中,這批黑道魔頭,就動了覬覦之心……」

    冰兒看她只是說著天地會、三合會,這和自己身世,又有什麼相干?心中想著,正待發問!

    謝少安已經開口問道:「不知這覬覦藏寶的是些什麼人?」

    醜怪老嫗道:「這些賊人,當時不動聲色,直到半月之後,這些賊人中以魔教長老柳天賜為首,還有江北四惡,河東七怪……」

    冰兒心中一動,問道:「老婆婆,你知道魔教裡有一個叫銀髮魔女,柳飛燕的麼?」

    醜怪老嫗道:「柳天賜就是銀花魔女的叔叔。」口氣一頓,接著說道:「這些賊人,當時不動聲色直到半月之後,冷頭領率了八個心腹,準備前往取寶,剛到半途,冷頭領已發現有人跟蹤,這才將計就計,折入一處險峻的山谷,故意裝作尋寶藏的模樣。賊人果然中了冷頭領的計,以為那山谷之中,就是藏寶所在,紛紛現出身來,協迫冷頭領交出藏寶圖,冷頭領把他們引來,就是要假這座山谷,盡殘叛會之人,但沒想到對方人數竟有三四十名之多,而且個個都是頂尖高手。

    冷頭領力劈河東七怪,這一場拚鬥下來,帶去的八名弟兄,先後殉難,只剩下他一人一劍,被二十幾名賊黨圍攻,身負一十三處劍傷。正在浴血苦戰,情勢危急之際,總算救星天降,老神仙突然現身,一下抓住了柳天賜,往山石上砸去,姓柳的老賊空有一身本領,居然毫無掙扎餘地,一顆頭撞在山石上,砸得粉碎……」

    冰兒忍不住問道:「你說的就是我師父?」

    醜怪老嫗笑了笑道:「除了老神仙,誰有這般大的本領?」

    中年婦人靠在榻上,不住的拭著淚水。

    醜怪老嫗忽然陪笑道:「事情已經過了一十八年,說的都是老話了,你還傷心則甚?」

    她雖在陪著笑容,但雙目之中,也忍不住包滿了淚水。

    冰兒問道:「老婆婆,後來呢?」

    醜怪老嫗道:「柳天賜一死,其餘的賊黨,自然嚇得一哄而散,紛紛逃命,老神仙把冷頭領救回家來,終因傷勢沉重,回天無術……」

    中年婦人聽她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

    冰兒也自覺鼻子一陣酸楚,盈滿淚水,問道:「老婆婆說的冷頭領,就是我爹麼?」

    中年婦人垂淚道:「不錯,他就是你爹。」

    冰兒又同道:「後來呢?」

    醜怪老嫗續道:「冷頭領臨終時,曾說三合會經此一來,必然又煙消雲散,事不可為,老禪師這筆藏寶,如果不能用於義軍,也必須用來賑災濟貧。但除了他本人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藏寶地點,後要人取藏寶,必須有兩件東西不可,一是『地符』,存放在白鶴門,二是『金鳳鉤』,存放在少林古寺,他說到這裡,就磕然長逝。」

    冰兒流淚道:「那我怎麼送給乾爹去的呢?」

    醜怪老嫗道:「那是老神仙的意思,當日除了姓柳的老賊當場殞命,還有二十幾個餘黨,懾於老神仙的神功,紛紛逃走,但這些人,個個都是黑道中的凶神惡煞,對九連藏寶,未必死心,老神仙一走,他們勢必前來尋仇。

    尤其魔教中人,最為難纏,老神仙把姓柳的老賊當場摔死,一面固然是他平日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另一方面也是想轉移魔教的目標,但魔教中人,如果對付不了老神仙,也可能把仇恨記到冷頭領身上,冷頭領一死,他們可能會找冷家的人算賬。」

    冰兒憤然道:「魔教中人,難道不講理麼?」

    醜怪老嫗道:「魔教中人,睚眥必報,他們如果講理,也不成其為魔教了。」接著說道:

    「姑娘別打岔,讓老婆子說下去,老神仙當時就從袖中取出一封柬貼,再三叮囑主人,務必把姑娘送交杜爺,要他找個僻隱的地方,依老神仙指示行事。並要主人盡快料理冷頭領的後事,收拾細軟,三日之後,他自會派人前來接應,十八年後,你們母女始能重逢。」

    冰兒問道:「為什麼要等十八年後,才能和娘重逢呢?」

    醜怪老嫗道:「當時誰也不知道老神仙的意思,但主人覺得老神仙說的不錯,這些黑道凶邪,本是亡命之徒,無理可喻,冷頭領死後,難保他們不來尋仇。姑娘是冷頭領唯一骨血,萬一有十三長兩短,主人如何對得起冷頭領?這就決心遵照老神仙的指示,連夜就把姑娘送到杜爺那裡去。」

    中年婦人道:「石姥,冰兒問你的話,你還沒說呢?」

    醜怪老嫗哦了一聲,笑道:「是啊,老婆子差點忘了,姑娘那時還未滿週歲,今年正好十八歲了,當時老神仙說過十八年後,你們母女才能見面,你當為了什麼?」

    冰兒搖搖頭。

    醜怪老嫗笑道:「原來老神仙早就看出姑娘雖是女孩,資質極佳,他在那封柬貼中,附了一份修習一種舉世罕匹的神功,叫……叫……」

    中年婦人化悲為喜,笑了笑道:「紫氣神功。」

    醜怪老嫗連連點頭道:「對,對,『紫氣神功』,據說這種神功必須從週歲開始,就得每天餵服一種特別配製的靈藥,從小開始練習,不能有一點外界的干擾,最少也要十五年勤練,方可大成。杜爺原是出名的藥師,所以老神仙才要杜爺把你帶走,連冰兒這名字,也是老神仙給你取的。」

    冰兒聽到這裡,一切都已明白,忍不住撲入中年婦人懷裡,流淚叫道:「娘……」

    中年婦人把冰兒摟在懷裡,流淚滿面,說道:「好孩子,娘真高興,咱們母女終於團圓了,這都是老神仙賜給咱們的,沒有老神仙,咱們母女早就沒命了。」

    醜怪嫗人含淚笑道:「主人母女重逢,應該高興才對!」

    中年婦人拭拭淚水,說道:「孩子,你快去給石姥姥叩幾個頭,這十七年來,娘要是沒有石姥姥,娘也活不到現在了。」

    醜怪老嫗連連搖手道:「主人不可這麼說,老婆子如何敢當。」

    冰兒早巳站起身,朝石姥跪了下去,道:「石姥姥,你照顧我娘,我給你叩頭。」

    石姥慌忙把她拉了起來道:「姑娘快別如此。」

    中年婦人道:「石姥,孩子給你叩幾個頭,你是當得起的,唉!當日如果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遍身都是刀傷了……」

    冰兒抬目問道:「娘,你是說石姥姥傷在賊人手下的了?」

    中年婦人倚著枕頭,歎了口氣道:「不錯,那是把你送走的第二天晚上,就有十幾名賊黨,湧入屋來,古姥姥獨擋十名高手,身中七刀,一身浴血,苦戰不退。娘被江北四惡中的老大鷹爪所傷,石姥還奮勇趕過來護我,才被賊人一刀砍在臉頰上,昏死過去……」

    石姥道:「老婆子臉上被那賊人砍了一刀,但他也死在我的短拐之下了。」

    冰兒道:「娘和石姥,後來怎麼把賊人殺退的呢?」

    中年婦人道:「那時娘也傷的很重,自知必死,幸虧老神仙臨行放心不下,要他老人家的徒弟,留下來暗中保護……」

    冰兒道:「師父還有一個徒弟?」

    中年婦人道:「就是猴老三。」

    冰兒咭的笑道:「猴師兄,它真會武功?」

    中年婦人道:「猴老三手裡拿的是老神仙的竹令符,一班賊人看了他老人家的信物,哪裡還敢停留,自然立時就退了。」

    冰兒道:「後來就沒有來過麼?」

    中年婦人道:「後來咱們就搬到這裡來了,地方既隱僻,猴老三也經常來,賊人自然不敢來了。」

    冰兒哦了一聲,又道:「娘,女兒還有一件事要告訴呢,地符和金鳳鉤,都在我身上。」

    中年婦人點頭道:「娘聽老神仙說過,要是沒有這兩樣東西,又如何取寶?」

    她多說了幾句話,就有些氣喘。

    謝少安道:「伯母病體未癒,晚輩還懂得一點醫道,想替伯母切切脈象如何?明天就可到鎮集上去配幾劑藥來。」

    冰兒忙道:「娘,謝大哥的爹爹,是姑蘇名醫,所以謝大哥醫道也很精。」

    中年婦人笑道:「原來謝相公精通醫道,唉!娘這是老毛病了。」

    石姥急忙搬過一張凳子,放到榻前,說道:「謝相公那就請過來瞧瞧,主人究竟是什麼病症?」

    謝少安走到榻前坐下,石姥已經取過一個枕頭,給中年婦人擱手,謝少安三個指頭輕輕落在中年婦人脈門之上。閉著眼睛,仔細切了一陣脈,然後換過右手,又切一陣,再看了中年婦人的舌苔,就沉吟不語。

    冰兒問道:「大哥,我娘怎麼了?」

    謝少安緩緩抬頭道:「伯母右肋曾經負過傷麼?」

    中年婦人驚奇的道:「謝相公果然不愧名醫世家出來的,老身昔年曾被一個姓顧的賊人毒爪擊中右『章門穴』,當時傷的並不嚴重,服一兩包傷藥,也就算了,哪知這傷始終未好,只要身子稍微困乏,右肋就隱隱作痛。」

    謝少安道:「這就是了,右肋『章門』,位為肝臟之尖,當時傷勢雖不太重,但一直沒有治好,再加伯母思女心切,勞形傷神,營養失調,以至積久成疾,身體虛乏,水不制火,夜失睡眠,心悸氣喘等症候,都隨之而來……」

    石姥面色喜道:「謝相公年紀輕輕,醫道真是高明已極,說來就像親眼看見的一樣!」

    謝少安忽然「噓」一聲道:「石姥姥,外面有人!」

    中年婦人神色一變,道:「這時候會有什麼人來?」

    石姥道:「老婆子出去瞧瞧。」

    謝少安道:「冰妹,快戴上面具,來人已經在院子裡了。」

    說話之時,兩人都戴上了面具。

    只聽門外響起一個狼嚎般聲音笑道:「不用瞧了,老夫已經進來了。」

    隨著話聲,布簾掀處,走進一個身穿半截黃衫的禿頂老頭,雙目精光隱現,骨碌碌朝屋中轉動。

    石姥怒聲道:「你是什麼人,無緣無故闖入人家內室裡來。」

    黃衣老頭尖笑道:「老夫是看到燈光,才找來的,裡面屋裡沒燈,自然找到後院來了。」

    冰兒道:「他是天狼叟!」

    天狼叟瞧了冰兒一眼,陰笑道:「沒錯,老夫正是天狼叟……」

    話聲未落,口中忽然「咦」了一聲,目注謝少安、冰兒兩人,說道:「你們兩個,不是余老二的門人,怎會到這裡來了?」

    冰兒道:「昨晚大會之後,家師和盟主說話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場麼,家師就因寒舍家境貧困,家母又身罹疾病,才向盟主借了二百兩銀子,我們把銀子送回家來,這有什麼不對?」

    天狼叟道:「余老二不是說你們是當地人麼?」

    冰兒氣道:「我們是哪裡人,你也管得著?」

    天狼叟雙目金光煜煜,沉哼一聲道:「小丫頭,老夫是你們的師伯,你對師伯這樣說話?」

    冰兒披披嘴道:「我們從沒聽師父說過還有什麼師伯?」

    天狼叟沉哼了一聲道:「好,老夫就算不是你們師伯。」他側目望望中年婦人,又道:

    「這是你們娘,那麼這老婆子又是你們什麼人……」

    石姥尖笑道:「你是不是覺得老婆子有些面善?」

    天狼叟臉上飛過一絲異色,點頭道:「老夫確有此感。」

    石姥呷呷尖笑道:「老婆子早就覺你面善得很,你是不是姓顧?」

    天狼叟驚異的道:「不錯,老夫正是顧景星。你……」

    顯然,中年婦人病骨支離,石姥臉上添了一道刀疤,兩人都比十八年前蒼老了許多,一時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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