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肯將朱雀換明珠 文 / 東方玉
木宇真冷冷的道:「借與不借,權在主人,不過……如蒙賜借,兄弟必有以報……」
他說到這裡,口氣微微一頓,又道「兄弟說的這個『報』字,諸老可別誤會兄弟有什麼酬勞,而是咱們兩不吃虧而已!」
諸文齊目光深沉,特須道:「老朽倒想聽聽兩不吃虧的解釋。」
木宇真輕笑一聲,搖搖頭道:「這個不能說,只能看,不能言傳,只能意會,兄弟的意思,就是讓請老借令之後有個交代。」
諸文齊聽得微微動容,笑道:「老弟真是越說越使老朽糊塗了?老弟要老朽看的什麼?
如何意會法子?」
木宇真含笑起身,說道:「一點也不糊塗,諸老看了這個,自然明白!」
他伸出白潤如玉的左手,掌心舒處,攤著兩顆黃豆大小晶瑩生輝的明珠,輕笑道:「請老看清了吧?這叫做掌珠在握,你老賜借旗令,不是有所交代了嗎?」
諸文齊臉露驚詫,憬然若有所悟,口中懊了一聲,張目沉聲問道:「老弟是說……」
木宇真收起明珠,傲然道:「請老猜得不錯,敝師弟容有得罪貴幫幫主之處,兄弟是請諸老賣個交情。」
諸文齊乾笑道:「好,好,老朽答應你了,只是如何……」
木宇真不待他說完,接口道:「兄弟信得過諸老,自然先奉明珠,後借旗令,明日一早,諸老以為何如?」
諸文齊嘿然道:「一言為定!」
木宇真滿意的笑了笑,拱拱手道:「那兄弟告辭麼,請老也好休息了。」
身形一閃,飄然朝門外走去了。
鄰房的趙南珩,又何嘗睡著了?他只道昨晚沒有事故,今晚當然也不會有事,是以就在床上瞑目運功。
小天井中雷電交加,風雨打窗,使他對隔壁一老一少的談判,絲毫沒有察覺。
連宵大雨,但到了翌晨,卻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旭日東昇,陽光普照。
趙南珩剛一起身,就聽有人剝落叩著房門,接著木宇真的聲音在門外問道:「趙兄起來了嗎?」
趙南珩連忙應道:「是木兄?」
開門出去,只見木宇真滿臉春風站在門口,向自己使了個眼色,一面朗笑道:「天氣已暗,兄弟想起一件急事,立刻就要起程,趙兄昨天曾約兄弟結伴同行,不知趙兄走是不走?」說到這裡,忽然低聲道:「趙兄快收拾行囊,此地不宜久留。」
趙南珩對這一老一少,自己盤算的結果,一直認為木宇真嫌疑較重,他既邀約自己結伴同行,自是正中下懷。這就朝他點點頭,表示同意,一面故意高聲說道:「兄弟原因尚有俗務待辦,天晴就想動身,木兄既然也急於要走,結伴同行,自是最好不過。」
木宇真笑了笑,就返身回房。店伙送來臉水,趙南珩匆匆盥洗,仍由店伙提著行囊劍鐵,跨出房門。
諸文齊敢請聽說兩人要走,也從房中踱了出來,臉露惜別之容,捋鬚道:「老朽原想邀兩位老弟去寒舍住上幾日,略盡地主之誼,不想老弟們走得如此匆促,既然兩位有事待辦,老朽也未使勉強。」
木宇真一身之外,並無行裝,此刻已在簷前等著趙南珩,聞言拱手道:「諸老盛意,兄弟只好心領,有暇當專程奉謁。」
趙南珩朝諸文齊拱手辭行。
諸文齊兩道目光,只是打量著店伙手上的倚天劍,一面呵呵笑道:「兩位老弟慢走,老朽送你們一程。」
趙南珩還待謙辭,卻被木宇真一把拉著,朝前走去,口中爽朗笑道:「趙兄,你不用客氣了,諸老的脾氣,說過要送,哪肯待在那裡,這樣吧,就讓他送到門口,咱們再告別不遲!」
諸文齊跟在兩人身後,大笑道:「木老弟真是深知諸某者也!」
跨出店堂,趙南珩搶在前面,到櫃上結算店賬。
木宇真只是笑了笑,並沒和他客氣,一面很快轉過身去,朝諸文齊低笑道:「諸老可以驗收明珠了,點的只是黑甜穴,大概用不著兄弟代勞了吧?」
諸文齊哼了一聲,從大袖中取出一個三寸來長朱漆圓筒,遞到木宇真手上,冷冷的道:
「老弟果然言而有信。」
木宇真迅速把朱漆圓筒收入懷中,低笑道:「多謝諸老。」
趙南珩付過店賬,諸文齊和木宇真也緩步走了過來,跨出門口,小廝已替兩人牽著馬匹,在門前伺候。
大門右側,另外停著一輛馬車,竹簾低垂,敢情剛從遠處她來的。
此時晨曦照耀,雖然隔著一層竹簾,還可隱約瞧到車上的人。
趙南珩無意之中,目光一瞥,發現坐在車中的人,竟是小玫兒,她敢情趕了一夜路程,顯得有點睏倦,閱著眼皮,斜倚在車座之上。
趙南珩幾乎想開口叫她,但立刻想到自己身上有事,還是不招呼的好,何況自己又易了容,她也認不出來。
他心頭微微感到悵仍,終於隨著店伙,走近馬前。
木宇真回過身子,拱手道:「諸老請留步,兄弟就此告別。」
諸文齊站在階上,手捋柳髯,洪聲笑道:「後會有期,兩位老弟請上馬吧!」
兩人從小廝手中,接過韁繩,跨上馬背。
趙南珩只聽諸文齊的聲音,在耳邊細聲說道:「趙老弟路上留神些才好。」
趙南珩聽得一怔,急忙抬目瞧去。
諸文齊一手負背,正在含笑瞧著自己,他連嘴唇都沒有動一下,只是兩道眼神,在這一瞬之間,竟然深邃前宛如兩點寒星,在晨曦之中,閃爍著異彩。他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向自己說的,那麼他的意思,當然是要自己防範木宇真了!
木宇真坐在馬上,神彩飛揚,輕輕一帶韁繩,朝諸文齊拱拱手道:「請老再見了!」
趙南珩也朝諸文齊拱拱手,和木宇真並轡離開客店,朝大路上馳去。
出了歸州城,趙南珩再也忍耐不住,偏頭問道:「木兄,這位老丈到底是什麼人?」
木宇真朝他露齒一笑,道:「兄弟就料到趙兄有此一問,哼!他化了姓名,瞞得旁人,可瞞木過兄弟,他就是南天七宿中的文判諸葛忌,昔年江湖上出名的一筆勾魂……」
趙南珩想起他書僮曾在店門口畫筆之事,口中不禁哦了一聲。
木宇真又道:「兄弟因為發現他們南天七宿中的老四翻天印單光斗也已趕來歸州,說不定有什麼陰謀。而且諸葛忌又已對趙兄和兄弟起了懷疑,兄弟走後,可能會對趙兄不利,所以才勸趙兄結伴同行。」
趙南珩聽他說得極為自負,心中不覺大是不服,暗想自己若非想在你身上,查究幾件公案,哪會和你結伴同行。一面卻故意笑道:「這麼說來,兄弟多蒙木兄照顧!」
木宇真人本聰明,自然聽得出趙南珩口氣,連忙解釋道:「趙兄不可誤會,若論南天七宿,二三十年以前,就縱橫江湖,威震湖廣,沒一個不是絕頂高手,區區兄弟即使十個人也難是文判諸葛忌的對手,何況翻天印單光斗也在歸州出現?」
趙南珩奇道:「他對咱們既然起了疑心,又怎肯輕易放過?」
木宇真笑道:「不瞞趙兄說,諸葛忌自詡成名多年,從不對後生小輩動手,後來他又投鼠忌器……」
話聲未落,只見前面大路上,鈴駕齊鳴,三匹快馬,蹄聲急驟,像風馳電卷,迎著奔來。
眨眼工夫,業已由遠而近,一匹毛色全黑和兩匹黃源健馬,潑刺刺直衝到趙南珩與木宇真身前兩丈來遠!
趙南珩眼看對方縱馬疾馳,來勢極速,好像沒把自己兩人放在眼裡,臉色方自一變!
就在三匹健馬快要衝到面前的剎那之間,陡聽一陣希聿聿長鳴,當前黑馬,忽然人立而起,一下剎住前衝之勢。
稍後的兩匹黃瞟,也同時驟然停了下來。
騎在黑馬上的是一名身穿墨綠長衫的瘦小個子,他勒住馬疆之後,立即朝木宇真抱拳道:「大哥可是已經得手了?」
木宇真早已停馬等候,聞言點頭,朗笑道:「諸葛忌自視甚高,怎肯食言,四弟何用急著趕來?」
身穿墨綠長衫的瘦小個子瞥了趙南珩一眼,才道:「小弟遵大哥吩咐,早晨把人送出之後,又怕不妥,才趕來的。」
趙南珩聽兩人口氣,才知道這三匹馬是接應木宇真來的。
細看那人年約二十五六,紫膛臉,濃眉細眼,但個子瘦小,和他長相極不相稱,只是人卻極精幹,光瞧他適才那一手騎術矯捷剛落,身手之高,已可想見。他身後兩匹馬上,是兩個黑漢子,也只是中等身材,武功似也不弱。
正在打量之際,木字真已含笑道:「趙兄,這是我四弟任宗秀!」一面又朝穿墨綠長衫的瘦小個子說道:「這位是愚兄新交的趙兄……」
趙南珩連忙抱拳道:「原來是任兄,兄弟久仰得很!」
任宗秀神態倔傲,橫了趙南珩一眼,勉強點點頭道:「久仰……噢,大哥,東西既然到手,救人如救火,遲了只怕有變,咱們……」
他拖長語氣,眼珠一滾,瞧瞧趙南珩,便自停頓下來。
木宇真會意地頷首道:「這位趙兄,是愚兄約化一起從歸州出來的。」
說到這裡,稍微沉吟了一下,忽然轉過身子,朝趙南珩拱拱手道:「不瞞趙兄說,兄弟此行,實因師門有人落在南天七宿手中,目前雖已探出眉目,但人還在對方之手,為恐夜長夢多,兄弟急於去營救,此地離歸州已遠,兄弟就此和趙兄別過。」
趙南珩眼看任宗秀神色倔傲,說話又吞吞吐吐的,好像得著自己一般,心裡已感不快。
此刻再聽木宇真的口氣,說什麼「此地離歸州已遠」,好像自己沒有他保護,就出不了歸州城似的。一時不由激起傲性,不加思索,脫口說道:「木兄既有急事,只管請便。」
木宇真歉然的拱手道:「趙兄後會有期,請恕兄弟先走一步。」
話聲一落,立即一抖韁繩,率同任宗秀等三人,縱馬絕塵而去。
趙南珩目送四騎去遠,心中陡然想起自己此來,原是為了想從木宇真身上,查探一連串冒用東怪「血影掌」,北怪「歸元指」的殺人兇手。
據自己從種種跡象判斷,覺得水宇真的嫌疑,遠較文判諸葛忌為重,才和地結伴而行,藉機接近,豈可因一時氣憤輕易放過?想到這裡,心頭一急,哪還怠慢,兩腿一夾馬腹,匆匆朝前追了下去。
但前面四騎總究先走一步,而且人家也在一路急馳,就算雙方馬匹,跑得同樣快速,也已落後一大段路。
趙南珩銜尾急追,奔了將近頓飯光景,依然沒有追趕得上。
一過霧渡河,大路有了岔叉,一條朝南去的,較為寬闊,另一條朝東去的,看去不像大路。
趙南珩先前沒有注意,仍想順著大路追去,但臨到路口,忽然發覺朝南去的路上已只有兩匹馬的足跡。
心下一動,立即勒住馬頭,回身瞧去,果然另外兩騎,是抄東首小路去的,皆因連宵大雨,路上還是相當泥濘,馬匹經過之處,足跡極深。
這下可把趙南珩看得猶豫不決起來。
暗想,對方四騎忽然分成兩撥,當系為了分散追蹤者的注意,他們是故意規避自己?還是為了文判諸葛忌?
從木宇真和任宗秀兩人的口氣聽來,他們好像弄到一件什麼東西,才能救人,那麼他們可能是遇避諸葛忌成份較多。
何況救人如救火,抄小路總比走官道大路要近,由此推想,兩個黑衣漢子走的準是大路,水宇真和任宗秀可能朝東首小路去的,自己當然也以抄小路為是。
心念電轉,立即撥轉馬頭,朝東首小路奔去。這一帶已接近荊山脈,遠山起伏,村落稀少。趙南珩只是跟著兩匹馬的蹄跡,一路緊追。
不多一會,前面又有了岔路,一條是朝荊山方向,道邐往北,另一條卻是繼續向東。再一注意,兩行馬蹄,到了叉路,果然又分道場鐮,各奔一路。
趙南珩略一打量,暗想這條往北去的,似是深入山區,莫非他們要救的人,就在山中不成?他不再多想,跟著朝北奔去,哪知走沒多遠,馬蹄印突然中斷。
這裡既然無樹林,又不靠山,一行馬蹄,甚是清晰,當然也沒有回轉,就是忽然沒了影子。
這一人一騎,生似走到這裡,突然平空飛上天去了!
趙南珩在馬上瞧得暗暗奇怪,這一路既然追丟了,再追下去,也是徒然,他迅速循原路退回岔口,再朝東首小路上尋去。約摸走了裡把小路光景,路上蹄跡,也突告中斷。
趙南珩越瞧越奇,這兩匹馬既沒回轉,怎會手空失蹤?他跳下馬背,凝目瞧著地上蹄印,怔怔出神,雖在片刻之間,他已經想過許多種假設,但怎麼也想不出一條理由,能把兩人兩騎的神秘失蹤,得到滿意的解釋。
他一手牽著馬匹,緩緩朝前走去,目光只是注視泥濘而有碎石的路面。忽然,他在路邊草叢中,發現一行斷斷續續的足尖跡印。
因為這足尖印雜在草叢之間,如非低頭細看,決難看到,即使看到了,路上當然會有行人。行人怕路中間泥濘,靠著草叢走去,也是尋常之事,誰會去注意它呢?
趙南珩也是心中疑團難釋,默默的踏著這行足尖,朝前走去,又走了差不多一里來路,前面已有一道大河,擋住去路,當然這行足跡,也是及河而止!
不,河邊上突然有了一堆零亂的馬蹄跡印!
「是了!」
趙南珩驀然若有所悟,雙袖一擄,功運兩臂,蹲下身去,兩手輕輕托起馬腹,點著足尖,施展輕功,走了幾步。
然後放下馬匹,把自己在地上留下的足跡,和對方比較,顯然自己的足尖印,還比對方淺了許多,可見木宇真和任秀就是這般過來的。
他們如此做法,自是為了混亂追蹤者的眼目,好讓別人疑神疑鬼,猜不到他們下落。
而且這大河邊上,敢情早已預備好了船隻,看來他們這一行,當真行動詭秘,一路都有人接應!
哼!木宇真……任宗秀……這兩個名字,可能都是假的啊!趙南珩突然想起月前誤闖東華山莊之事,他們的香主,不就是姓木?難道木宇真就是東華山莊的香主不成?自己先前怎會一直沒有想到?
東華山……
西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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