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救英雄俠女柔情 文 / 東方玉
直到此時,她才和程明山對了面!直到此時,程明山才看到她的臉孔,認出這位救自己的姑娘,正是在荷池邊上欣賞星月朦朧之夜的那位表小姐——梅紅衫子姑娘!她睜大著一雙像星星般發亮的翦水雙瞳朝程明山凝望著。
程明山站住身子,臉上一紅,低聲道:「多謝姑娘,小生沒事……」
梅紅衫子姑娘很快縮回手去,輕輕關上了窗戶,低聲道:「快隨我到樓上去。」
她沒待程明山開口,急步走出。
原來這裡是一間雅致的書房,兩邊書櫥中,陳列著不少古籍,玉軸牙籤,琳琅滿目!
這原是目光一瞥間事,程明山跟在她身後,走出書房,來到後面樓梯,跟著他上樓。
梅紅衫子姑娘輕輕推開房門,催道:「快些進來。」
程明山跨入房中,但覺一縷幽香,沁人心脾,房中當然沒有點燈,但他目能夜視,舉目一看,不禁暗暗趑趄起來!
原來這間房中,妝台鸞鏡,繡帳牙床,一看即知是她的閨房!
半夜三更,進入了姑娘家的閨房……
梅紅衫子姑娘轉身輕輕帶上了房門,目光一拾,看他怔立當場,也不覺雙頰微紅,低低的道:「程相公,你方才好險!」
她居然知道他姓程!
程明山道:「姑娘……」
梅紅衫子姑娘口中輕「噓」了一聲,低低的道:「這裹是我的臥房,目前總算可以無事,但稍一不慎,仍是凶險的很。」
程明山道:「小生多蒙姑娘相救,這裹是姑娘閨房,小生不便久留……」
梅紅衫子姑娘微曬道:「程相公以為這座花園之中,沒有防守的人麼?你方纔已經驚動了老神仙,你看到的三條人影,是堡中武功最高的巡主,何況此時驚訊只怕已經傳到勞總管那裹,目下堡中的巡查,業已全部出動,你只要離開這裹,立時就會被他們發現……」
程明山道:「但……」
梅紅衫子姑娘一雙星目凝視著他,沒讓他說下去,接著道:「程相公,目前有一件事,絲毫疏忽不得,你方才穿窗而入,腳下微現踉蹌,是不是負了傷呢?·你有沒有被老神仙發現?如果被他發現,是不是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適,這很重要,因為他練的是極陰寒的內功,如果身上那裹感到不適,須得及早治療,時間稍久,就麻煩了。」
程明山聽得一驚,問道:「他練的是什麼陰功?」
「他練的是『太陰玄功』」
梅紅衫子姑娘道:「你……有沒有中了他的暗算呢?」
程明山道:「小生是看到他樓上有燈光……」
「你不用跟我解釋。」
梅紅衫子姑娘著急的道:「你先說說你有沒有負傷?」
程明山道:「小生往裹看去的時候,那老道人雙目一睜,朝著小生笑了笑。」
「糟了……」
梅紅衫子姑娘急著說道:「他朝你笑,你一定中了他的暗算了!」
「是的!」
程明山點頭道:「那時小生確實感到胸口好似一枚細針刺了一下,痛得很厲害……」
「你怎不早說?」
梅紅衫子姑娘吃驚道:「你是不是覺得身上很冷?」
程明山經她一提,果然不自禁打了一個寒噤,點頭道:「是有一些,小生方才摸那傷口,好像寒冰一樣,到現在還是麻木不仁!」
梅紅衫子姑娘聽得更急,說道:「你是中了他的『冰魂針』!」
她急步走到妝台,拉開一個小抽屜,取出一隻精緻的綠玉小瓶,傾出三顆藥丸,送到程明山手中,說道:「這是我爹從一位故友那裹要來的『純陽正氣丹』,本來是專治各種旁門陰功,祗不知能不能治療『冰魂針』?你快吞下去了,明天我去問爹去?」
程明山接過藥丸,一口吞下,說道:「不要緊,在下只要運功調息,大概遇一回就會好的。」
梅紅衫子姑娘披披嘴道:「你知道什麼?『冰魂針』並非什麼暗器,它只是太陰門一種極陰寒的內力,凝聚如髮絲之捆,攻人要害,因為它似有形,實無質,縱令你練成護身真氣,一樣可以突破,直侵內腑,被『冰魂針』刺中的人,除了當時感到刺痛之外,因為傷冷若寒冰,肌肉麻木,就不再有任何感覺,但陰寒之氣逐漸透入筋骨,六個時辰不解,就會手足僵硬,不能行動,過了十二個時辰,就會全身凍僵,你說厲害不厲害?」
程明山道:「姑娘博學多聞,說來如數家珍令人欽佩。」
梅紅衫子姑娘橫波瞟了他一眼。
說道:「你不是說要運一回功麼?剛服下『純陽正氣丹』,運一回功,可以幫助藥力行散,自然更好,你就到我床上去坐息一回吧!」
程明山道:「這個……」
他底下的話,還沒說出,突聽樓下響起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梅紅衫子姑娘臉色微變,低聲道:「他們一路查過來了。」
剛說到這裹,祗聽一個清冷的聲音叫道:「春雲,開門。」
春雲,自然是這裹的使女了。
梅紅衫子姑娘急道:「你快躲到我床上去,快。」
伸手輕輕推著程明山,似有惶急之色。
程明山在這種情況之下,只好依言撩起羅帳,躲入床上。
梅紅衫子姑娘再也顧不得羞澀,也迅快的跨上床來,拉過一條繡被,蓋到程明山的身上,細聲道:「你不可作聲,有什麼事,我會應付的。」這時,祗聽樓下有人開啟了大門,一個少女聲音說道:「小婢春雲叩見副總管。」
那清冷聲音說道:「表小姐已經睡了麼?」
春雲應了聲「是」。
那清冷聲音又道:「今晚園中有不明身份的人潛入,如今正在全面搜查,這裹沒有什麼動靜吧?」
春雲道:「沒有。」
「好!」那清冷聲音又道:「如果發現有可疑人物,立即前來稟報,知道麼?」
春雲又應了聲「是。」
接著但聽春雲關門聲和一連串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程明山被繡被蒙著頭臉,蒙出一身汗來,探首問道:「他們已經走了麼?」
梅紅衫子姑娘急忙把繡被掩住,低聲道:「慢點!」
剛說了兩個字,祗聽春雲用手指輕輕叩著房門,低聲叫道:「表小姐。」
梅紅衫子姑娘輕嗯了一聲,問道:「什麼事?」
祗聽春雲在門外道:「剛才副總管來了,因表小姐已經睡了,沒有驚擾,聽說園中有不明身份的人潛入……」
梅紅衫子姑娘冷冷的道:「那關我什麼事?」
春雲應了聲「是」。
梅紅衫子姑娘又道:「煩死人了,你去睡吧!」
春雲又應了聲「是」,悄悄退去。
梅紅衫子姑娘悄悄下床,說道:「現在你可以坐起來了。」
程明山掀開繡被,說道:「真是多謝姑娘。」
「不用謝。」
梅紅衫子姑娘飛紅臉頰,低低的道:「你快運功試試,如果不行的話,天一亮我就得趕去找爹設法。」
月光如水,照進窗檻,照到了床前。
程明山望著她,幾乎一時忘了說話!
梅紅衫子姑娘看他只是瞧著自己,臉上更紅,輕輕跺了下小蠻靴,啐道:「人家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呀?」
程明山臉上驀然一紅,囁嚅的道:「姑娘……」
梅紅衫子姑娘問道:「你有什麼話,只管說好了,別再姑娘、姑娘的叫了。」
程明山道:「小生還沒請教姑娘芳名?」
梅紅衫子姑娘略含靦腆,說道:「我叫荊一鳳。」
程明山道:「原來是荊姑娘……」
荊一鳳嗔道:「你快運功吧!我到外面去坐一回。」
原來兩人一直祗是躲在羅帳裹悄聲說話。
程明山道:「不,姑娘折騰了好一回了,還是上床休息吧,小生要在地板上坐下,就可以運功了。」
荊一鳳道:「你在床上運功的好,有帳子遮住,就算外面有人覷伺,也不易發現,你當這裹是什麼地方?他們到處查不到你,雖然不敢明的到我房間裹來查,暗中可能會有覷伺,好啦!快別說話啦,你運功吧!」
一手輕輕掀開羅帳,閃身而去。
程明山看她這麼說了,只好在她床上,盤膝坐好,摒除雜念,緩緩調息運功,那知不運功還好,這一運功,頓覺胸口左下方「血阻穴」冷若寒冰,氣血凝滯,再也無法運行。
心頭不覺大吃一驚,心想:「荊姑娘方纔曾經說那老道士練的是太陰門一種極陰寒的內功,叫做『冰魄神針』,但自己聽師父說過,自己練的是『九陽玄功』,不懼任何旁門陰功,大概是自己功力火候尚淺之故,一時不能把陰寒之氣化去了。」
看來只好慢慢的運功,只要時間稍久,自能把它化去的了。
一念及此,這就緩緩納氣,運起全身功力,朝「血阻穴」緩慢的街去。
時間逐漸過去,遠處已經傳來了報曉的雞聲!
程明山經過這一陣調氣街穴,漸漸感到陽氣凝聚,「血阻穴」附近本來僵凍麻木的肌肉,漸有陽和解凍之感,陰寒之氣,逐漸化去,但化得十分緩慢。
眼看天色即將黎明,心頭止不住暗暗焦急,自己一個大男人,總不能一直躲在人家姑娘的閨房之中!
荊一鳳正好在此時悄悄走近床前,用纖手輕輕撩起帳門,她原是為了看看他運功如何了,但探頭瞧去,程明山也緩緩睜開眼來。
她一臉俱是關切之色,俏聲問道:「程相公,你運功之後,感到怎麼了?如果不行,等天一亮,我就找爹設法去。」
「謝謝你。」
程明山低低的道:「大概不礙事了,只是小生功力尚淺,一時無法把侵入體內的陰寒之氣化去,以小生推想,大概要到正午時光,才能把它化盡,只是天色快要亮了,小生躲在姑娘房裹,多有不便……」
荊一鳳道:「此時天都快亮了,你還能出去?再說,你中了老神仙的『冰魄神針』,時間長了,經脈就會被陰寒之氣凍僵,你能把它煉化,自然越快愈好了,我這裹不會有人來的,你只管在床上練功好了,這有什麼不便的?」
說到這裹,忍不住雙目凝注,問道:「程相公,你能把老神仙的『冰魄神針』煉化,練的是什麼功夫呢?」
程明山但覺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眸注視,脈脈含情,心頭又感激,又有些飄忽,一面說道:「不瞞荊姑娘說,小生練的是『九陽玄功』。」
「啊!」荊一鳳眨眨鳳目,春花般的臉上,不禁流露出喜色,說道:「我聽爹說過,普天之下,只有練『九陽玄功』的人,不懼旁門陰功,你怎不早說呢,人家給你耽心死了!」
她說到最後一句,不禁粉臉為之一熟,因為造句話,她把心事都說漏了嘴。
程明山沒去注意她的話,只是望著她問道:「姑娘令尊是誰呢?」
荊一鳳道:「你快練功吧,等你練完功,再說不遲。」
說完,縮身退出,雙手把帳門疊好,又回到窗下一張椅子坐下。
程明山知道那老道士的陰寒之氣,十分厲害,不敢怠慢,立即收攝心神,默運玄功。
天色由魚白,漸漸升起朝旭,現在「紅日已高三丈透」!
房門外又起了「啄落」叩門之聲,響起春雲的聲音,叫道:「表小姐,你還沒起來麼?」
荊一鳳天亮之後,早已移身坐在床前一張錦墩之上,她早就防到春雲會送臉水進來,這就輕嗯一聲,懶洋洋的站起身,過去打開門閂。
春雲雙手端著白銀臉盆走了進來,放到洗臉架上,說道:「表小姐洗瞼啦!」
荊一鳳抿抿櫻唇,輕輕打了個呵欠,說道:「你放著好了。」
春雲巴結的道:「表小姐,臉水快涼了呢,你去洗臉,小婢好整理床鋪。」
「哦!」荊一鳳吃了一驚,忙道:「昨晚什麼事,把我吵醒了,就一直沒有睡好,頭還昏昏的,沒有一點精神,我還要睡一回,不用整理了。」
她身子擋在床前,沒讓春雲過來。
春雲道:「表小姐還不知道呢,昨晚園中有人潛入,偷覷老神仙住的樓宇,被老神仙驚走,後來出動了許多人,搜索了一晚,依然一無所獲,聽說老神仙笑著告訴勞總管,要他們不用再搜索了,來人被老神仙點了一指,活不過十二個時辰……」
荊一鳳不耐的又打了個呵欠,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我還要休息一回,不許再來驚擾。」
春雲應了聲「是」,回身退出。
荊一鳳慌忙過去加上了閂,她從未遇上遇這種事,雖然把春雲支使出去了,心頭小鹿,還是跳得好猛!
程明山自然全聽到了,他此時心無旁騖,一意在運氣行功,本來他練的「九陽玄功」,正是各類旁門陰功的剋星,如果有十二成火候,像「冰魄神針」這類陰功,是無法傷得了他的;但勞山通天觀主赫元少說也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程明山隨師學藝,不過十二年,在功力火候上,簡直不成比例。
這譬如杯水車薪,雖然無濟於事;但你一杯又一杯不停的澆下去,時間長了,車薪之火,也自可慢慢的撲滅的了。
何況日直午時,正是一天之中,陽氣最旺盛的時辰,程明山運功化寒,一直練到中午,才算把「血阻穴」的透骨寒冰之氣,完全煉化,身上也逼出了一身大汗,不禁長長吁了口氣!
荊一鳳聽到聲音,急忙撩開羅帳,探首問道:「程相公,你怎麼了?」
程明山舉起衣袖,拭了把汗,歉然道:「真是累了姑娘,讓你一晚未睡,小生……」
荊一鳳嬌嗔道:「人家問你怎樣了?你還沒回答,又要說感激不盡這些話了是不是?」
程明山感激的道:「多謝姑娘關心,小生總算把透骨寒冰之氣,全煉化了。」
荊一鳳展齒一笑道:「你早說出來,不就結了?」
剛說到這裹,只聽一陣細碎的樓梯聲響,敢情春雲又上來了。
荊一鳳低低的說了聲:「討厭!」
果然房門外又響起春雲的聲音,低低叫道:「表小姐,吃午飯啦!」
荊一鳳嗯道:「我不想下去,你給我端上來好啦!」
春雲應了聲「是」,又匆匆下樓而去。
荊一鳳悄悄過去,打開了門閂,又悄悄走近床前,掀帳而入,飛紅著臉道:「你快躺下來。」
程明山只得依言躺下,荊一鳳替他蓋上了繡被,自己也在外邊和身躺下,床上祗一條繡被,她拉過一角,蓋在胸口,一面低低的道:「程相公,只好委屈你了。」
程明山一顆頭蓋在繡被之中,但卻和荊一鳳帶著輕顫的嬌軀貼得很近,一陣又一陣少女身上的幽香,直往鼻裹鑽,聞得他一顆心飄飄然,蕩蕩然,幾乎把持不住,這要說是委屈,真是三生修來的委屈了,他連荊一鳳說些什麼都沒聽見。
一回工夫,春雲果然提著一隻盒子走了上來,放到中間一張小圓桌上,取出一付碗筷,擺好之後,回身道:「表小姐,你可以起來用飯了。」
荊一鳳道:「你放著就好,我想吃的時候,會起來吃的。」
春雲道:「那怎麼成呢,飯菜涼了,還能吃麼?」
「不要緊。」
荊一鳳坐起身道:「我就起來了。」
春雲道:「小婢伺候表小姐用飯。」
荊一鳳心裹一急,平日吃飯都是她伺候在邊上的,一面說道:「你下去吃飯吧,不用伺候了。」
春雲轉過身,忽然咦道:「表小姐還沒洗臉麼,小婢給你去換一盆熱水來。」
「不用換。」
荊一鳳巴不得她早些下去,一腳跨下床沿,說道:「我有些頭昏,洗一把涼水,也許會好些,我心裹煩,你下去好了。」
春雲不敢多說,應了聲「是」,悄然退出。
荊一鳳跨下床,聽她已經下樓,就很快的掩上了房門,低聲道:「程相公,你可以下來了,快去洗把臉,請用飯啦!」
程明山跟著跨下床,一張俊臉紅得像搽了胭脂一般,低聲道:「那怎麼成?荊姑娘,你先去洗一把,小生隨便抹一把就好。」
荊一鳳也紅著粉臉,說道:「我不想洗,你快去洗吧!」
程明山拗不過她,只得走過去,洗了一把臉,水已經涼了,用涼水洗臉,總算把一顆飄忽的心,洗得清醒多了。
荊一鳳早已把食盒中的菜餚,一盤盤端了出來,放到小圓桌上,然後又親手給他裝了一碗飯,回頭嫣然笑道:「你快來吃吧!」
「不!」程明山連連搖手道:「這更不成,荊姑娘,你已經一晚沒睡,連早飯也沒吃,這如何支持得了?還是你先吃,吃過了,小生再吃。」
荊一鳳道:「我不餓,不想吃。」
程明山道:「姑娘不吃,小生決不先吃。」
荊一鳳嬌羞的道:「你這人……」
程明山道:「姑娘快些吃吧,小生不看就是了。」
說完,走近窗口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荊一鳳看他不肯先吃,焦急的道:「你怎麼……」
程明山道:「姑娘少吃些可以,怎麼能餓著不吃,讓小生吃呢?」
「你真是纏人!」
荊一鳳輕嗔著道:「好吧,我就先吃了。」
她減少了半碗飯,胡亂吃了幾口,那知心裹有事,不,房裹多著一個人,她那有心情吃飯?當真食不知味,勉強吃了小半碗,就放下筷,站起身說道:「現在你可吃啦!」
話聲出口,突然使她作難起來,春雲祗拿來了一付碗筷,自己吃過了,程明山又怎麼辦呢?房間裹又沒水可以洗滌,一時為難的道:「這怎麼辦?這裹連洗碗的水都沒有。」
程明山已經瀟灑的走到她身邊,含笑道:「不要緊,不用洗了,事貴從權,小生隨便吃些就好了。」
荊一鳳雙頰飛紅,羞澀的道:「程相公不嫌髒麼?」
程明山心頭一蕩,忙道:「姑娘吃過的,如何會髒?」
他一乎接過飯碗,正待去裝飯。
荊一鳳羞急的道:「不,這碗裹我吃不下,還有剩飯,你把它倒了。」
「不要緊。」
程明山已經在碗中加上飯去,一面低低的道:「春雲送來的飯,一定不多,再把它倒了,豈不會使春雲起疑,這樣很好,姑娘不用介意。」
他不待荊一鳳多說,就在她坐的圓凳上坐下,拿著筷子,吃了起來。
荊一鳳看他搶著吃自己吃剩的飯,用過的筷子,不但不嫌髒,反而吃得津津有味,直羞得一張臉像大紅緞子一般,輕輕啐了一聲,別過臉去,再也不敢去看他,但芳心卻暗暗喜歡,不禁從心底升起一絲甜甜的感覺。
程明山這時就是沒有菜餚,也會把一碗白米飯吞下肚去,何況六碟菜餚又是件件精緻可口,只是他不敢多吃。
荊一鳳是推說身子不舒服,才要春雲把飯菜送上樓的,一位姑娘家,又是身子不舒服,怎能吃上兩碗飯呢?這不是讓人引起懷疑麼?
因此,他祗吃了一碗飯,每種菜餚,也祗吃了一小筷,便自停筷。
荊一鳳看他很快就不吃了,忍不住問道:「程相公吃飽了麼?」
程明山放下碗筷,低聲道:「小生不能再吃了。」
荊一鳳道:「你怕下人們起疑心?」
程明山道:「這也不能不防,萬一讓人發現,對姑娘多有不便。」
「我倒不在乎。」
荊一鳳咬著下嘴唇,抬眼道:「只是累你程相公沒吃飽,我這主人就不好意思了。」
程明山笑道:「荊姑娘何嘗吃飽了?」
荊一鳳道:「我是真的吃不下。」
程明山道:「小生也是真的吃飽了。」
荊一鳳披披嘴道:「我不相信你吃了一碗就會飽。」
程明山低聲笑道:「荊姑娘難道沒聽過說秀色可餐麼?」
荊一鳳白了他一眼,佯嗔道:「我當程相公是正人君子,原來你很壞。」
其言若有遺憾焉,其實乃深喜之。
程明山道:「姑娘這話就冤枉好人了。」
「我冤枉了你了麼?」
荊一鳳輕輕說著,忽然抬眼望著他,問道:「程相公,你昨晚到底是做什麼來的呢?可以告訴我麼?」
程明山道:「此事說來話長,小生原是查訪一個朋友忽然無故失蹤,才找到九里堡來的,來了之後,聽了兩個使女的談話,才知道兩個賣藝的姑娘,身入虎口,因此,想去看看這位老神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兩個賣藝的姑娘?」
荊一鳳俏目一轉,盯著他問道:「你認識她們?」
她沒待程明山回答,接著問道:「她們一定生得很美,是不?」
程明山被她問得俊臉一紅,說道:「自然不及姑娘美了。」
「討厭。」
荊一鳳瞟了他一眼,披披嘴道:「我才不信呢?那兩個姑娘,一定很美,你才會念念不忘,冒險進來,連人家的勸告都不肯聽。」
「姑娘幾時勸告過我?」
程明山望著她,忽然「哦」了一聲,點頭道:「小生知道了。」
荊一鳳眨眨眼道:「你知道什麼?」
程明山道:「昨晚小生在堡外遇見一個戴著面具的姑娘,就是你了!」
荊一鳳道:「誰說的?」
程明山笑道:「不用誰說,因為那戴面具的姑娘,小生雖然沒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但那位姑娘說話聲音之美,如出谷黃鶯,好聽已極,輕功身法之美,如風擺楊柳,輕盈多姿,和姑娘一般無二,那不是姑娘,還有誰來?」
荊一鳳被他說得粉臉一紅,含笑輕哼一聲道:「你很會說話,祗可惜不是我。」
程明山低笑道:「姑娘臉上已經告訴我了,想賴也賴不掉了。」
荊一鳳低頭一笑道:「你為什麼會確定是我的呢?」
程明山低聲道:「因為關心小生的,只有你姑娘了。」
「你壞死啦!」
荊一鳳聽得大羞,啐了一聲,赧然道:「你還沒告訴我你的朋友是誰?怎麼會失蹤的?還有,你怎麼認識兩個賣藝姑娘的呢?」
程明山自然不好說因看林家姐妹獻藝,才認識劉二麻子的,只好從自己救鐵琵琶楊子清說起,受之托去黃河底找到劉二麻子,看到林秀娟、林秀宜姐妹賣藝,武功大為可觀,後來被九里堡一個姓錢的管事威脅利誘,請到九里堡來。
荊一鳳道:「那是錢子良,他就是管雜務的,後天是舅舅五九華誕,他負責堂會提調,把兩位姑娘請來,那也沒有不對呀!瞧你,好像替她們抱不平似的!」
「姑娘不知道……」
程明山剛說了一句。
荊一鳳披披嘴道:「我怎麼不知道了?」
程明山道:「姑娘聽小生說完了再說好麼?」
荊一鳳噗哧一笑,說道:「我好像不讓你說似的,那你就快說咯!」
程明山接著就把荊山二厲和劉二麻子動手,後來自己和劉二麻子在鴻運樓喝酒,雙環鏢局總鏢頭送來請帖,劉二麻子前去赴約,當晚就沒有回去……
荊一鳳道:「你去問過雙環鏢局麼?」
「你聽小生說下去呢!」
程明山又把自己一早去找劉二麻子,他已經走了,但自己卻在他鋪下找到一柄八卦刀,因此懷疑到劉二麻子是遭人劫持去的,那知這時荊山二厲又出現了,如何把自己騙到郊外,動起手來,後來厲山君現身,又如何被笑聲引走,當晚自己前往雙環鏢局,證明劉二麻子昨晚已經回去,因此才有一探九里堡的念頭,不想會在堡外遇見了荊姑娘荊一鳳赧然道:「那是因為我聽爹的一位朋友在爹面前誇獎著你,我一時不服氣,才去找你的,那知你竟然敢夜探九里堡來。舅舅如今不大問事,一切都由勞總管作主,這幾天來了很多位高手,我怕你引起他們誤會,才把你引開的,沒想你回頭又找來了。」「哦!」她哦了一聲,問道:「你說聽了兩個使女的話,才知兩個賣藝的姑娘身入虎口,她們怎麼說的呢?」
程明山被她問得心頭一窘,那兩個使女說的話,自己怎好對一個姑娘家說呢?一時不覺俊臉一紅,囁嚅的道:「那兩個使女說的話,小生一時也記不得了,她們好像是說……」
荊一鳳披披嘴道:「瞧你吞吞吐吐的,有什麼話不好說的,你就這樣婆婆媽媽的,說話不乾脆,不說拉倒,我不問就是了。」
「不是小生不肯說。」
程明山道:「實是……實是……」
「實是什麼呢?」
荊一鳳是個爽直的人,他越不肯說,她就逼著非問不可,催道:「真急死人,你說出來了,我也許可以想想辦法,去救人呀!」
程明山道:「事情是這樣,那老神仙他……」
荊一鳳眨著眼問道:「老神仙怎麼呢?」
程明山心道:「這事情遲早要告訴她的,她既是這裹堡主的甥女,也許真能救得了林氏姐妹。」
心念一動,這就說道:「姑娘既然問了,小生就只好直說了……」
荊一鳳瞪著他,笑道:「我問了你老半天,你早該直說了。」
程明山壓低聲音,說道:「聽那兩個使女的口氣,老神仙每晚都要有一個使女伺候他。」
荊一鳳笑道:「老神仙人老心不老,他自稱童心未泯,喜歡小姑娘,他住的樓上,本來就派了兩個小丫鬟去伺候他。」
「小生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程明山攢攢眉道:「那兩個使女是說老神仙每晚都要有一個女子伺候他,而且每晚都要換一個……」
這回荊一鳳聽懂了,她一張粉臉登時羞得飛紅,輕啐了一聲,赧然道:「他已經一百以外的人了,是個有道之士,大家都很尊敬他,我祗聽說他從前練的是旁門功夫,功力已臻化境,怎麼還……這樣蹂躪人家?」
「這就是了。」
程明山道:「據小生猜想,這老淫魔練的可能就是邪門功夫。」
荊一鳳道:「他是不是看上了兩個賣藝的姑娘呢?」
程明山道:「那倒不是,據說是勞總管為了討好老神仙,才準備把林家姐妹獻給他的。」
「有這樣的事情?」
荊一鳳驚異的道:「勞總管也太不像話了,怎麼可以這樣做呢?」
她咬著嘴唇,想了想道:「我造就去找那兩個姓林的姑娘去。」
程明山道:「你去找她們?」
荊一鳳道:「是呀!我就說聽說那兩個賣藝的姑娘武功很好,我要看看她們,等見了面,我就把她們邀到這裹來住,勞總管就不敢再動她們的歪主意了。」
「這主意不錯。」
程明山道:「只是小生還另外有一件事。」
「你還有什麼事呢?」
荊一鳳望望他,道:「你那朋友劉二麻子,不可能是九里堡劫持的,他和九里堡無冤無仇,怎麼會把他劫持來呢?」
程明山道:「但小生昨晚在老神仙樓上見到他了。」
荊一鳳不信的道:「你說劉二麻子在老神仙的樓上?」
程明山點頭道:「是的,我看他躺在一張榻上,頭臉都被白布包了起來,只有一雙腳露在被外。」
荊一鳳抿抿嘴笑道:「你一定是看錯了,那可能是舅舅,我問你,老神仙是不是守在他身旁?」
程明山道:「是的,但他……」
「不用說了。」
荊一鳳眨著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輕笑道:「那是我舅舅,他老人家三年前患了頭風,一直說頭痛,看了許多名醫,都沒有治好,這次勞總管托人去把老神仙請來,老神仙看了就拍胸脯,說他只要兩天功夫,就可以把舅舅的頭風洽好,但這兩天之內,不許任何人到他小樓上去,你看到的就是舅舅了。」
程明山道:「但我認得,躺在錦榻上的人,穿在腳上的那雙布鞋,明明是劉二麻子的。」
「我舅舅穿的也是布鞋呀!」
荊一鳳站起身道:「我這就去找林家姐妹去,你在這裹很安全,我去去就來,你已經一晚沒睡了,就在床上歇一回好了。」
程明山道:「小生這要躲到什麼時候?」
荊一鳳柔聲道:「你就再委屈半天,好不?等到晚上,我再設法,好啦,我要走啦!」
程明山道:「萬一春雲闖進來呢?」
「你只管放心。」
荊一鳳偏頭笑道:「我會把她帶走的。」
她開啟房門,俏生生的走出,然後反扣上了房間,才輕盈的走下樓去。
春雲聽到樓梯聲響,慌忙迎了上來,說道:「表小姐,你已經好了麼?」
荊一鳳道:「我只是昨晚沒有睡好,又不是生什麼大病,啊,春雲,你知不知道錢管事從黃河底帶來了兩個賣藝的姑娘?」
春雲道:「小婢知道,聽說那兩個姑娘長得好標緻,武功也很高。」
荊一鳳道:「你知道她們住在那裹麼?」
春雲道:「好像住在西院,小婢就不大清楚了。」
「好,那就走。」
荊一鳳道:「你給我帶路。」
春雲道:「表小姐要去找她們麼?」
「是啊!」
荊一鳳道:「我要去看看她們呀!」
春雲道:「小婢祗知道她們住在西院,但不知道她們住在那一幢屋裹呢!」
「傻丫頭。」
荊一鳳笑道:「我們不會找錢管事問麼。」
春雲道:「表小姐說得也是。」
兩人下了樓宇,荊一鳳要她鎖上了門,就一路出了束花園,繞行長廊,剛踏進西院的月洞門。
真巧,迎面走來的正是管事錢子良,他甩著大袖,低頭疾走,差點撞上荊一鳳!
一陣香風,撲面吹來,錢子良一怔,急忙剎住,這一抬頭,他立即惶恐的垂下手去,口中叫道:「小的見過表小姐。」
荊一鳳道:「錢管事,你好像很忙?」
錢子良連忙陪笑道:「是,是,小的不忙,沒事,沒事。表小姐難得到西院來,裹面請坐。」
「不用。」
荊一鳳道:「我就是找錢管事來的。」
「找小的?」
錢子良又是一怔連忙著躬身道:「表小姐有事,叫春雲來叫小的一聲就是了,怎敢勞動表小姐?」
荊一鳳道:「我只是問你一聲,聽說前天你從黃河底請來了兩個賣藝的姑娘,人在那裹?」
「是,是,啊……」
錢子良抬頭望望荊一鳳,陪笑道:「有,有,表小姐怎麼知道的?」
荊一鳳道:「我聽說她們武藝很好,想看看她們。」
「是,是。」
錢子良躬著身笑道:「武藝也只是平平,走江湖賣藝的,那有什麼真功夫?」
荊一鳳道:「我問你她們住在那裹?」
「是,是!」錢子良口中應著「是」,回道:「就住在西園客舍裹,那兩幢房屋,如今全住了從外地邀請來的戲班和歌伎,林家姐妹,單獨住了一間……」
荊一鳳道:「那就麻煩錢管事給我帶路。」
「是,是……」錢子良連說了兩個「是」,忽然抬頭道:「只是小的……小的……」
荊一鳳道:「你有事,是麼?」
錢子良陪笑道:「小的有些事,要去找總管……」
荊一鳳道:「沒關係,你領我去了,再去找勞總管也不遲呀。」
「是,是。」錢子良沒法,只得應道:「表小姐那就隨小的來。」
西園是在西花廳後面,那兩幢房舍,本來是堡主平常接待賓客落腳之處,因為這裹離正屋較遠,西花廳前面,是帳房和八名管事值日,休息的地方,如今把兩幢客舍空出來,作為壽誕聘來串堂會的戲班、歌伎等遊藝人員住的地方。
一來此時離正屋已遠,二來也是為了便於管理。西花廳寬敞軒朗,如今鑼鼓喧天,預演綵排,不少輪值晚班的堡丁,正在圍著西花廳當臨時的觀眾。
春雲輕哦道:「這裡好熱鬧!」
錢子良笑著道:「日裡演的是八仙過海,麻姑上壽,晚上更熱鬧呢,從天律聘來的四喜班預演全部「紅鬃烈馬」,總管吩咐過,晚上這裹就祗准女眷看戲,除了外面的女賓,堡裹的使女,也特別給假,可以到這裹來觀劇,表小姐要來,小的給你準備坐位。」
「好呀!」
荊一鳳欣然道:「春雲,我們今晚早些吃晚飯,全部「紅鬃烈馬」,很好看呢?」
接著問道:「哦,錢管事,這次的堂會,有沒有變戲法的?」
「有,有。」
錢子良道:「小的派人從濟南請來的安老師傅,要明天才到,準備明晚預演一場,嗨,節目單已經帶回來了,有上天偷仙桃、刀鋸美人,和火中遁人等等,都是大戲法……」
荊一鳳喜道:「啊,那真是太好,我最喜歡看變戲法了。」
隨著話聲,已經行到西園門口,那是一道門牆,兩扇園門敞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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