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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文 / 獨孤紅

    朱祁蓉把手搭在朱見琳的手腕上,掃視四周,道:「張慶槐出身將門,與我自小訂親,可是當他遇到殷蕊嬙之後,竟然涎著臉跟我說他想退婚。

    當時我警告他,要是他膽敢變卦另娶,我必將血洗整個神鷹門,可是張慶槐仗恃我兄接掌邵王府在即,他知道我一旦衝動行事,要是落下了什麼把柄,那麼覬覦邵王府那片王田的朱家子弟大有人在,他們勢必會藉故生事,奪爵爭采。

    因此張慶槐吃定我投鼠忌器,不敢憤事,偏偏我性子一起,天不管,地不管,硬是調遣三十名侍衛高手,將神鷹門上上下下殺個清光。

    而我哥在聞訊之時,已經來不及阻攔這樁血案的發生了。那時候他暴跳如雷,下令把我關起來,我還以為他會殺我請罪,沒想到他居然動用你們兄弟二人代我扛罪!

    玄伯伯,菩伯伯,這四十多年來,我一直將你們的恩義放在心上,所以當大哥告訴我,朝廷鑒於殷蕊嬙一哭一鬧所動支的江湖白道勢刀,幾乎凌駕了地方王侯,而我朱家原本就是草莽出身,深知這股勢力坐大的嚴重性,於是朝廷暗中示意大哥,設法削弱這股力量,我便當仁不讓挑起這項使命。

    首先,我組織『紫府』用以吸收江湖綠林幫會做為後盾,當我的根基紮穩之後,我就開始展開行動,專門找白道的麻煩,尤其是當年協助殷蕊嬙在鄱陽湖畔圍襲你們的那班幫兇,我更是不講情面,一個都不放過。」

    夢機玄嗄聲道:「郡主,你這是何苦?」

    朱祁蓉目中神光閃動,.她轉過身移向展千帆,仔細地打量那個氣宇軒昂的青年,道:

    「如果我早點兒知道你是玄伯伯和菩伯伯的弟子,我說什麼也不會讓方浩威的計謀得逞。」

    展千帆淡淡的道:「晚生雖然承蒙大爹及二爹的授藝之惠,卻沒有任何師徒的名份。」

    「我就是要你這句話!」朱祁蓉笑了一笑,她轉對殷蕊嬙,神情急轉冷峻:

    「四十年前約二凶是被你逼出來的,當時你初逢驚變,恨火正熾,手段難免酷烈,我可以諒解,可是你今日食髓知味,重翻舊調,就只為了逞遂私憤,不惜撤下漫天大謊去誣蔑一個無辜的青年,殷蕊嬙,你這麼做,不覺得慚愧,不覺得羞恥。」

    「住口!」殷蕊嬙怒道:「若非你當年心狠手辣,殘忍無情,屠殺神鷹門老少六十餘口,怎麼會有日後這些夾纏不清的恩恩怨怨!朱祁蓉,你自個兒兩手血腥,一身罪孽,你拿什麼臉來詰問他人的功過是非。」

    朱祁蓉沉聲道:「咱們之間的恩怨,咱們自個兒了結,然而展二魁君的清白昭雪,卻由不得你打馬虎眼兒混過去。」

    殷蕊嬙冷嗤一聲:「展千帆是你兒子,你這麼心疼她。」

    朱祁蓉目光略黯,她輕喟道:「坦白說,二魁君若是我的兒子,我死也瞑目了。」

    此言一出,別說展千帆訝然,即使是殷蕊嬙也大出意表,詫異萬分。

    「千帆。」朱祁蓉望著展千帆:「沾兩位夢伯伯的光,我托大直呼你的名字,你不介意吧。」

    展千帆推說不敢,心中卻暗暗叫苦,他知道這種突來的親密,意味著不尋常的事情要發生了。

    「今天我當著眾人面前,直承當年的過節,你可明白其故安在?」

    「晚生愚昧。」

    「別跟我生份,千帆,我此刻會站在這兒嘮叨這麼多話,其實是為了交代身後之事,你對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應該仁慈一點兒。」

    這回連朱見琳的臉色都孌了:「蓉姑姑!」朱祁蓉揮一揮手,她神情泰然自若。

    「我的身體很差,目前全是靠藥物支撐看,去年年底千帆曾經投帖請見,當時我推托在東林寺禮佛還願,其實我是在那兒靜養。也正因為我的體力不繼,所以當謝觀寶和黃復其從桐柏山莊到保國公府邸來找我時,我攔不住黃復其到展家船塢踩底,才會憑空又引比一段枝節來。」

    「蓉姑姑,你容光煥發,不要說笑了。」

    「傻孩於,這會兒豈是說笑的好時刻。」

    朱祁蓉走到展千帆的前面:「紫府目前掌握相當的綠林勢力,稍有不慎,安置不宜,勢必形成江湖禍亂的根源,所以它一直是我心上的重石,偏偏我的孩子沒有一個爭氣,而我所器重的勳維,又把綠林當成狐鼠,避之唯恐不及,更別談接掌了,正因為後繼無人,使得我始終不能把這個擔子交出去,千帆,別怪我交淺言深,我經過這些目的觀察,對你的才華深俱信心,希望你念在我風燭殘年,來日不多,接受我的請托,接管那個燙手山竽。」

    展千帆臉色肅穆,直盯那位雍容華貴的婦人。

    一旁的殷蕊嬙卻已經按奈不住,譏誚道:「朱祁蓉,你還有沒有一點兒骨氣。想當初你和傳杏聯手合整展家船塢的時候,你想的點子又歹又毒,如今展千帆人好好的沒受到損傷,你就死皮賴臉想巴結上去,也不怕丟人現眼,折了武家氣節。」

    「隨你笑吧!」朱祁蓉非但不動怒,而且還發出一聲喟息:「對於展家的血債,我一直耿耿於懷。坦白說,方浩威臥底紫府,我何嘗不知,我也看出他對展家心懷積怨,然而我卻忌諱展家船塢財雄勢強,我更眼紅他們在長江水道上的威望日勝一日,所以我明明曉得方浩威居心叵測,卻放任他去搗蛋攪局,弄得展家支離破碎,元氣大傷,當我得知『擎天九式』在二魁君的身上重現時,我便驚覺大錯鑄成,卻已經追悔莫及,只能極思補救了。」

    「在亡羊補牢土,你顯然做得很完善。」殷蕊嬙的聲音充滿諷刺之意:「首先你用官方之力壓下他的海捕公文,當他潛回九江時,你便湊巧有事調傳杏到贛南去公幹,而這一次的除魔大會上,你授意展千帆堅持在九江舉行,好方便你支使官方的力量替他做掩護,甚致連少林,武當這些江湖上的名門正派,也都跟著推翻前議,托稱展二魁君俠名在外,不願插手此事,朱祁蓉,你知不知道,你活脫脫像一隻老母雞,極盡所能地保護你的小雞仔兒。」

    「前面那一截,我沒話說。」朱祁蓉微笑道:「致於少林,武當他們合議抽身而退,卻不干我的事了。」

    「這件事情我在場,因此我很清楚。」朱見琳接續道:「今年年初,展二魁君造訪漢陽之時,緣機拜會了成王千歲。殷前輩既然結交白道英雄,想必十分清楚,成王千歲乃是少林寺善通上人的俗家師弟。當時,成王府邸坐滿了朝廷親貴,文武要員,以及江湖耆宿,而展二魁君但憑一懷磊落的胸襟,和手中那把三尺青鋒,以武見禮,與那些武林前輩,朝中大將,輪番過招,連戰八日,贏得舉座的歎服,不但那些前輩願意為他聲援,甚致連成王千歲也贈送二魁君一塊令牌,權做展家船塢的牙帖兒,凡是與成王府有情面的買賣,都可以透過展家船塢去交涉,當時二魁君為避完江湖紛爭擴大,他婉拒了那些江湖前輩的聲援之議,只是請求他們力誠門下子弟介入展家船塢的這場過節之中,否則今日的大會上,天鷹盟的境遇將會更難堪。」

    當朱見琳說話時,竺傳否一直凝望長江,神情深沉難測。

    不過殷蕊嬙的臉色卻迭變不已,所以朱見琳話聲一挫,殷蕊嬙立刻轉向展千帆,逼視那張強烈分明的俊容,道:「展千帆,靠別人的嘴捧出來的,不是英雄好漢,你拿出你的真本事來,讓我老人家開一開眼界,看看你是如何折服那些一個比一個傲的前輩高手。」

    展千帆的嘴唇撇成一條細絲,他還沒開口,竺傳杏已經走上前。

    「義母,殺脾斗是孩兒的事,請讓孩兒來處理。」

    殷蕊嬙目似銳刃,嚴厲的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這場決鬥已經不是單純的雪恥復仇,你絕不許因為斐雲璣昔年的思義,而將天鷹盟的榮辱斷送出去!」

    竺傳杏表情木然,他恭身道:「孩兒明白。」

    竺傳杏轉對展千帆,但聞一聲劍鳴,鏘然作響,施即閃現一抹銀弧,流劃而逝,而竺傳杏的長劍已然出鞘,斜放胸前。

    「上一代的恩怨,這一世的仇嫌,展千帆,我們都是宿命的輪迴,任何的語言都收不了既定的命運,你拔劍吧!」

    展千帆星眸如潭,深不可測,他直視竺傳杏,細讀一顆蒼芒的心,他可以體會出竺傳杏的苦澀無奈,也知道他在枷鎖中掙扎,躑蹭著不是自己所能選擇的道路。

    展千帆的心不斷的下沉,嚴格說來,展家船塢一樣是昔時情仇下的犧牲品,然而在這刻荒謬的勢態中,展千帆不知道他究竟在扮演什麼角色,紫府的恩仇交混成一片模糊,天鷹盟的詰難恍若釘上的確頭,而他就是那根釘,系合住四十年的歲月,平白引來了千錘百。

    就在這個時候,停泊江岸的「吟香小」,疾竄出一縷厲的琴聲,琴聲戛然而止,又突兀揚起,音符急串未歇,抑揚交錯,激湯出裂帛般的旋律,直教人心旌動搖,懾魄驚魂。

    展千帆全身暴顫,俊容遽轉蒼白,他用力咬緊牙關,熱淚依舊盈眶浮現這是遭逢家變之後,他第一次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他流淚了!

    沒有多久,「吟香小」出現全身素白的武香蘭,她手捧一管翠玉長簫,緩緩步下畫舫,走到展千帆的面前,將玉簫呈上去。

    展千帆接過玉簫,他的手陡起一陣顫抖,武香蘭抬目盯著展千帆,綻開一抹誠摯的笑容。

    展千帆做一個深呼吸,然後朝向武香蘭感激的點點頭,接著他持簫就口,應和畫舟的琴韻,逸出一縷幽幽的簫咽。

    琴聲越來越低抑,簫音愈來愈悲切,它們相互傾吐著積鬱,渲洩出痛楚,那份默契,那份瞭解,還有那股苦悶,都轉成一連串的音律,飄浮在這片肅殺的江天之中。

    琴聲逐漸消逝,終至寂然,隨即一道激越的吟誦聲,踩著簫曲流旋奔騰的」駐馬聽」之曲調,番出一首慷慨昂揚的唱詞:

    「水湧山疊,年夕周郎何處也?

    不覺得灰飛姻滅,可憐黃蓋轉傷嗟,破曹的檣櫓一時絕。

    鏖兵的江水猶然熱,好教我情慘切。

    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雖血!」

    剎時間,這首關漢卿的元曲,滲入每個人的心田深處,喚起熱血賁張,而畫舟的垂掀開,昂立著玉樹蒼松般的展千舫。

    在展千舫的身後,則站著清減卻不失明艷的竺掬歡,以及一名花甲削瘦的青衫客。

    展千帆步下「吟香小」,走向展千帆。

    江風吹掠,波濤嗚咽!

    在平台中央,展千帆和展千舫相視而立,他們身頎長,挺拔俊逸,宛若兩座高山,峻偉奇傲,孤特不群,散發出巍峨的氣勢,堅毅的神采,彼此爭輝,難分軒輊。

    只是此刻,歷劫重逢,恍若隔世,他們的眼眸裡,湯著濕意,交織著悲喜,血色從他們的雙唇上消失,激動的情緒繃緊了他們的背脊,兄弟兩人都想啟口說話,然而嘴唇嗡抑不已,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僵立半晌之後,展千舫先伸出手,他緊緊的搭住展千帆的雙肩,欣喜那肩膀依舊寬闊結實,而那種真實的接觸,立刻泛起一陣強烈的震顫,傳遍他們的全身,展千帆雙臂猛然交錯胸前,用力握著展千節的手腕,他的心突一陣絞痛,老天,記憶中的堅實肌肉竟然化成枯瘦的骨骼,這意味著眼前那付削瘦的身軀,曾經承受過多少磨難,多少摧殘,展千帆的眼底浮動著淚光,摧肝揉腸的劇痛,宛似在心版上割裂出一道極深的傷口淌著鮮血,腥了他的喉頭,他的心肝半晌,展千帆用刀的迸出一聲嘶啞的喊叫:

    「哥!」

    展千舫抽顫一下,他捲起衣袖,用袖口拭掉展千帆眼角的濕痕。

    「你受苦了,千帆。」

    展千舫溫和的聲音混雜了痛楚,濁入風裡。

    展千帆用力的搖搖頭。

    「哥。」展千帆咬著牙關:「你瘦得不像話,你瘦得教我心痛。」

    展千舫吸一口氣,他輕聲道:「我不瞞你,千帆,我逛了一趟鬼門關,幸虧有舅舅妙手回春,他死拉活拉,硬把我拉回陽世,重新做人,我已很滿意了!」

    「舅舅?」展千帆的眼睛忽然睜大。

    展千舫比一下青衫老者:「人呼老猿猴,醫術武功堪稱雙絕,卻一向遊戲風塵,不顯聲名,他是娘幼時的玩伴,和娘一塊兒長大。」

    展千帆立刻走到袁軍河的前面,恭恭敬敬做一個長揖。

    「前輩援兄大德,恩同再造,展千帆沒齒不忘。」

    袁軍河擺一擺手,他笑笑道:「只要你肯學千舫,叫我一聲舅舅,我就心滿意足了。」

    展千帆立刻改口道:「舅舅!」

    袁軍河親切的拍一拍展千帆的肩,連連點頭稱好。

    這時候的展千舫則返身走向殷蕊嬙和朱祁蓉。

    「晚生展千舫,見過兩位前輩。」

    「二魁君若是傲世奇才俊郎君,大魁君則是翩翩濁世佳公子。」

    朱祁蓉目光掃掠過展氏兄弟,發出由衷的讚歎,又道:「兩位賢昆仲聚天地靈秀於一身,真一時之瑜亮,令人羨煞,也教人妒煞。」

    展千舫彬彬有禮的欠一欠身,他自懷中掏出兩張折疊完好的紙,分別遞向朱祁蓉和殷蕊嬙。

    「晚生冒昧,請兩位前輩過目。」

    朱祁蓉和殷蕊嬙互望一眼,各自攤開各自的紙片,旋即便見朱祁蓉目光疾閃,殷蕊嬙神色大變。

    「紫府盟友的名冊。」朱祁蓉盯著展千舫:「顯然已經落人大魁君的手裡了。」

    展千舫從容一笑,道:「狄可永倦馬思返,以此為贄,晚生見獵心喜,毫不客氣地收下來了。」

    朱祁蓉雙眉微揚,露出似笑非笑,莫測高深的表情。

    殷蕊嬙則沉著臉,問追:「你又怎麼會拿到我天鷹盟的名冊?」

    「一樣!」展千舫酒脫的道:「宋曉江有意重歸舊巢,當然不能夠空手而回。」

    殷蕊嬙目射怒芒:「展千舫,你要是個漢子,就別彎抹角說話。宋曉江被關在金龍幫,除非有人深入金龍幫去救他,否則他休想逃出來。」

    展千舫微哂道:「晚生的確走訪了金龍幫,也和殷幫主做了一番長談,至於帶走宋曉江,只是機緣湊巧,因時制宜罷了。」

    「你別得意!」殷蕊嬙寒聲道:「倘若淮生有任何不測,我發誓我將血洗你展家船塢。」

    「殷前輩,」展千舫俊容轉厲:「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今日舍弟赴約江岸,你卻安排金龍幫的弟兄伏襲我展家船塢,存心重挫我展家,雖然舍弟動用各方情面,做了防範,然而血戰發生,死傷勢必難免。念在武林一脈,彼此都是在江上討生活,中的辛苦大多兒心知肚明,何必以一己之念,連累弟兄們跟著受罪受難,所以我不惜拋開仇隙,親赴金龍幫,與殷幫主做一夕長談,力勸他撤離伏襲人手,以保兩方之實力。」

    展千舫威態乍,他頓了一下,改以冷靜的口吻又道:「幸虧骰幫主處世明埋,通權達變,當他權衡輕重之後,很快就採納雅言,同意展某之議。」

    「呸!我不相信。」殷蕊嬙怒道:「淮生沒那麼賤,三言兩語就能讓人給打發了。」

    展千舫淡然一笑,壓低音量:「當時晚生一手執劍,直此殷幫主的咽喉,而殷幫主年僅三歲的獨子又抱在宋曉江的懷裡,殷前輩,在那種情勢之下,你認為殷幫主該不該變得十分的理智,十分的聰明。」

    殷蕊嬙容包丕變。

    展千舫又恢復原有的確脫,道:「殷前輩,你之所以打擊展家船塢,不外乎是擔心展家為紫府所用,以及為了擴張金龍幫在江湖的勢力罷了。然而展家船塢雖說是武林一支,骨子裡則是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我們一向講究和氣生財,也主張同存共處,畢竟天下之大,我展家船塢吃不了整個江南水運的買賣,況且金龍幫真有那份本事拉走展家船塢的生意,那表示展家子孫無能,保不住先業,守不住江山,絲毫也恕不得別人。展某這麼說,絕不是恃狂賣驕,故作姿態。殷前輩,你何妨深入一想,倘使金龍幫與展家船塢堅持意氣之爭,非分出高下,拚個死居不可,那麼幾揚格鬥下來,婆方精英殆畫,元氣大傷,弄得舟楫琴落,客氣卻步,憑白便宜了一旁觀鬥的漁翁,那又何苦來哉?」

    殷蕊嬙怒容逐漸消褪,她目光灼灼審視展千舫,道:「展大魁君辯才若寅,辟理精透,而且言簡意賅,針針見血,能折人於無形,屈人於談笑,的確高明。」

    「不敢展千舫神容微肅他發現沉著之後的殷蕊嬙,威儀自顯,令人望之惕然:

    「事實上,晚生已經與殷幫主取得共識,我們兩方同意化解成見,捐棄前嫌,以開放的胸懷換取江上武林的祥和,避兒血腥殺戮,防止無謂的悲劇。

    當然了,晚生也明白,天鷹盟對於金龍幫俱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而舍弟與紫府之間的關係叉十分微妙,我們若想徹底的彌平彼此的歧見,必須仰仗殷前輩和朱前輩大力成全,因此晚生不揣冒昧,挾蘊以求,還望兩位前輩本著天心仁厚,體恤好生之德,周全江湖末學的一片赤誠,同為武林太平共弭仇懟。」

    殷蕊嬙的神情閃變不定,朱祁蓉則望天尋思。

    展千舫轉向展千帆,歉然道:「千帆,這件事情我擅自作主了。」

    「別這麼說,哥。」展千帆真摯的道:「我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展千舫感激的一笑。

    這時候,朱祁蓉開聲說道:「展大魁君,我想紫府的名冊,你不妨逕交二魁君去處置,致於本座將以私人的立場,殷蕊嬙周旋這四十年來的恩怨,所以紫府這方面只要有二魁君的一句話,便可塵唉落定,毋須多談了。」

    展千帆蹙頓逭:「太夫人難道不認為這麼決定太倉促了?」

    「對一個日薄西山的老人而言,」朱祁蓉怡然一笑:「任何決定都不嫌倉促,二魁君,請你勉為其難吧。」

    展千帆心事重重:「展某與竺盟主的戰局未定……。」展千舫連忙道:「你們兩人千萬打不得。」

    展千帆和竺傳杏不禁同感詫異。

    展千舫卻轉向殷蕊嬙,拱手執禮。

    「晚生已經代舍弟作芏,替他訂下了掬歡姑娘之親,以結兩家秦晉之好,這樁親事,還望殷前輩首肯支持。」

    殷蕊嬙及竺傳杏為之一愕。

    卻聽展千帆變色疾喝:「哥,你不能!」

    竺掬歡花容頓時慘然,她咬著下唇,低俯螓苜。

    展千舫瞪著展千帆,雙眉高揚。

    「你方才怎麼說來著?」

    「那不同。」展千帆覷了竺掬歡一眼:「我曾經答應掬歡姑娘,一旦此間恩仇了卻,我目會負荊請罪,任殺任剮,這項承諾,嫂嫂,翔青和絲藕都很清楚。

    「展千舫淡淡一笑:「既然命都能豁出去了,人還有什麼話說?」

    展千帆如吞黃蓮,苦在心中,卻礙於人前,不忍讓竺掬歡過於難堪,只好將一懷苦衷隱忍不提。

    殷蕊嬙神情有些悵惘,她對展千舫道:「從小,掬歡的事就一直由傳杏在安排,時至今日,我更沒有插口的必要了,這件婚事,大魁君還是直接找傳杏去談吧!」

    展千舫頭剛點,一聲蒼勁的威喝便劃空傳來。

    「姓展的小賊,收了你的如意算盤。」

    頃刻間,一道黃髟奔掠而至,挾帶一抹疾光,掃向展千舫。

    展千舫星眸轉厲,手臂一振,旋即便聽得一聲劍嘯,喚起一道青虹,同四周漫撤逸射,激湯出洶泅煞氣,彷彿要將黃影吞噬軟絕,而同時間,夢氏父子也如奔雷急竄,引動三圓閃電,化做層層金幕,纏向黃影,那股氣魄,直教人魂魄俱飛,心膽皆駭。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展千帆和袁軍河齊聲厲吼:

    「住手!」

    話落之際,展千帆人若神龍,飛沖而起,他闖入劍影當中,以未出鞘的長鋏,硬生生地難開綿密不絕的銀光冷芒,將展千舫及夢氏父子,強逼至一旁。

    另外,袁軍河也縱身上前,他素手無器,攔截黃影的攻勢。

    那黃影是一名年逾八勺的老婦,雖然她雞皮鶴髮,可是她的動作矯捷如兔,猛烈如雷,手中那柄青蜂呼嘯著炙膚恨火,宛若欲把天地變成一片焦土。

    袁軍河目光悲栗,他咬一咬牙,不惜以身喂虎,讓森森冷劍劃過左脅,凝窒住那股狂暴威刀,順勢扯住老婦的持劍右腕。

    那老婦雙目赤紅,她眼見一旁的展千帆胸前大露空門,未做絲毫的防備,她拼著脫臼,揮掌出招,猛襲展千帆。

    「小心,千帆。」展千舫大叫!

    但聞「澎」的一聲,展千帆悶哼斜身,身軀蹌踉後退,撲倒在展千舫的身上,張口噴出血箭。

    展千舫扶住展千帆,焦急地喊道:「千帆!」

    展千帆的俊容遽轉灰白,他用力抓緊展千舫的手,強撐著顫慄的身軀,嘶啞的道:

    「哥,別為難桐柏山莊的林老夫人。」

    「桐柏山莊?」展千舫臉色大變。

    展千帆的身暴顫,大量的鮮血再度湧吐,不但殷紅了自己的衣裳,也濺污了展千舫的臉和手。

    展千舫心膽俱裂,他對武香蘭疾喝道:「快去請玉郎叔來。」

    展千帆抬目望著展千舫,他吃力的道:「抱歉……哥……。」

    展千舫淚光浮現,悲痛逾恆:「一定要撐下去,千帆。」

    展千帆用力喘了一口氣,全身簌簌戰慄,血跡延著下頷滴落,在模糊中,他聽到袁軍河叫出一聲:「娘!」

    展千帆身軀驀地一抽,他想挺直上身,奈何已經力不從心,眼前的黑霧愈來愈濃。

    「不要讓我抱憾!」展千舫狂亂地吶喊:「千帆,千萬不要讓我抱憾!」

    展千帆嘴唇嗡動,他想說些什麼,可是除了慘雜肉塊的淤皿之外,他無法吐出任何聲音,展千舫拚命用衣袖擦拭展千帆的血跡,然而展千帆卻閉上了雙目,他的頭緩緩垂倒下去,不再動彈了。

    當展千帆再次轉醒時,他發現他已經躺在自己的臥房裡,而展千舫正守在他的榻旁,擰著一條毛巾,揩他赤膊的身子。

    展千帆伸手拉住展千舫的胳臂,展千舫猛然抬頭,展千帆不禁倒吸一口氣。

    此刻的展千舫,兩眼通紅,鬍髭未理,那付憔悴的模樣,刺痛了展千帆的眼睛,也割裂了他的心。

    展千帆強打笑容,沙啞的道:「我昏睡多久?」

    「老天!」展千舫故意扳起臉孔:「你自個兒說,我該不該痛揍你一頓。」

    「該!」展千帆雙手枕在頭下,敞開胸脯:「敬領責罰,恭聆教誨!」

    展千舫用毛巾輕輕的抽在展千帆的腹部:「你知不知道你身繫多少人的關懷和期盼?」

    展千帆抓住腹上的毛巾,他盯著展千舫,由榻上坐起來。

    「靠近我,哥!」

    展千帆走過去,坐在床緣。

    展千帆敞開展千舫的衣襟,他凝視那付瘦骨嶙峋的胸,一遍又一遍掃掠過胸前滿怖的斑斑疤痕,然後他伸手輕撫那道最長最深也最醒目的刀疤。

    展千舫感覺到那隻手發出強烈的顫抖,他推開那隻手,將衣裳拉稱。

    「蓉姑姑目前正住在咱們家,她每天都來垂詢你的情況。」

    展千帆神色一凜:「蓉姑姑?」

    展千舫杷毛巾捲入掌心。

    「蓉姑姑由於練功不慎,走火入魔,讓真氣反震自個兒的心脈,現在她命如懸絲,隨時都可能駕返瑤台,可是她為了確定你的安危,拼著在展家過世,也不肯回去,魏少君扭不過她,只好陪著她留在咱們展家大宅裡,以應不測。」

    「殷前輩那兒呢?」

    「殷前輩已經把天鷹盟交給傳杏全權負責,她自個兒則領著一些子弟回去了。

    「就這麼簡單?」

    「殷前輩眼看蓉姑姑命如風燭,她也跟著豁然大悟了,畢竟她們都上了年紀,火氣不似當年旺盛,再說殷前輩曾經經歷神鷹門的毀門之痛,她不希望再將天鷹盟斷送出去,又一次嘗受流離椎心的慘淡生涯,另外……。」

    這時候響起一陣叩門聲,打斷了展千舫的話題。

    「大魁君,鏖雙請見。」

    展千舫以目徵詢展千帆的意思。

    展千帆微微頷首,逕自朝門口發聲:

    「進來吧,鏖雙。」

    看見谷鏖雙推門而入,展千帆的心再度打了一個結,他注意到谷鏖雙約兩眼佈滿紅絲*

    那付憔悴的漠樣一如展千舫。

    當谷鏖雙正想向展千帆見禮時,展千帆忽地撩起床上的一張薄巾,筆直地甩向谷鏖雙,擋遏他的低俯之勢。

    「別來那一套,鏖雙,你知道我的脾氣。」

    展千帆手臂陡抖,那片薄巾立刻倒抽而掠,飄回床榻,覆蓋在展千帆的腿上。

    「二魁君,您教屬下情何以堪?」

    展千帆打量谷鏖雙,皺起雙眉:「鏖雙,瞧你的模樣如喪……。」

    「孝」字還在展千帆的舌尖打轉,一抹傷痛之色,同時閃過在展千舫和展千帆的眼底。

    展千帆舔一下嘴唇,改口問道:「你和莊姑娘,是否能圓鴛夢?」

    谷鏖雙粗嘎的道:「屬下有二魁君以命相護,而林前輩也認祖歸宗,願為敏思作主,屬下和敏思,就等二魁君玉體康復,做我們二人的大媒人了。」

    展千帆笑道:「這是喜事,瞧你說得這麼愁眉苦臉,若是遇到不知情的,還當作你是赴刑台哩!」

    「二魁君為了我們,付出的代價太高了。」

    「胡扯!」展千帆揮手道:「一樣是贏得佳人為偶,你看看見琳得意的神采,鏖雙,你該慚愧。」

    谷鏖雙撇著唇,道:「安千歲這些天也笑不出來了,二魁君,大多兒都為您揪足了心。」

    展千帆不禁一窒,他沉默頓時,然後轉向展千舫。

    「舅舅就是投崖末死的林連生前輩?」

    「不錯!」袁軍河在燕盼歸的陪同之下,跨入臥房:「我就是當年那個沒有骨氣的不肖子。」

    展千舫站起身,讓出位置。

    「千帆,我們同受舅舅的救命之恩,在你受傷的那天,舅舅忍著傷軀,先來救你,當你的情況穩定之後,舅舅才讓王郎叔去裹傷。」

    展千帆滿心不安:「舅舅,千帆生受了。」

    「誰教你們是雲璣的孩子!」林連生親切一笑,他先替展千帆把脈探息,然後又審視他的眼睛及指尖,最後林運生十分滿意的點點頭,「這付體魄,娶妻生子絕對不成問題了!」

    展千帆的隱憂再度撩起,他瞥了兄長一眼。

    「千帆,我知道你對我的過去存有許多不解之處。」林運生似乎誤解了展千帆的眼神:

    「當年我在九宮山投崖時,被一位醫術精湛的江湖異人所救,他不但治癒我的傷勢,重造我的傷容,更將一身的醫術傾囊相授。七年之後,先師棄世,我又守廬三年,才重蹈紅麈。起初我以走方郎中的身份尋訪家母,而我遇見家母之時,她卻在我的衣冠塚前焚香祭掃。說來荒唐,我就站在她的身旁,她也看了我許多眼,可是她已經認不出改頭換面的我了。當時我掙扎了很久,然而眼看自己的潦倒,再看看家母的富裕,我實在鼓不起勇氣前去相認。」

    展千帆不以為然,卻不便置喙。

    「當我母親離開之後,雲璣和展毅臣也相繼出現,當時我很震驚,心中百味雜陳,我沒有想到展毅臣居然會陪雲璣來祭坎,我更沒有想到他會為了雲璣,情願躲避我母親我想你們或許不知道當年展毅臣曾經拜訪家母,表示他會排除萬難,迎娶雲璣,那時候我母親極盡所能地羞辱他……算了,這段塵封往事何必踉你們兩個孩子提,不過,也就是從那一眼起,我發現縱使歷經了那麼多年,我對雲璣的思慕仍舊有增無減,同時我也很欣慰雲璣過得很美滿,很幸福。」

    展千舫和展千帆分別欠身以表謝意。

    「不怕你們見笑,我曾選擇九江定居,完全是為了雲璣,而我接近銘恩木材行,也是想探知你們母子的生活情況。沒有想到,就因為這層關係,讓我收了兩個好傳人。千帆,這段際遇說起來,還是拜你所賜呢!」

    「不敢!那是舅舅福氣好。」

    林運生呵呵一笑,他的雙手分別搭在展千帆的左肩及展千舫的右肩。

    「我不耽誤你們的時間,外頭還有許多人正急著聽好消息,別人還不打緊,那位老郡主的用心良苦,倒不能辜負了。」

    「是的,舅舅。」

    「我也要回去打點我的家務事,另外草藥重新開張也有得忙,短時間我或許不會來看你們了。」

    「舅舅何不把草藥鋪收了,大多兒住進來也好照應。」

    「不了,那草鋪子正好讓我奉養老娘,再說展家船塢畢竟是你爹遺下的產業,我雖然無法忘情雲璣,可是我與家母對展毅臣卻一樣不能釋懷。」

    展千舫和展千帆彼此相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林運生自嘲一笑,打開僵局。

    「玉郎兄那兒,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你們兄弟倆,我還是再嘮叨一次千帆在這兩個月之內不可妄動真氣;至於千舫,你務必牢記,在這一年裡,絕不許操勞過度,絕不許吹簫玩笙,當然。更不許強提真力,免得新肌復傷,形成病根。」

    「我知道,舅舅。」展千舫連連點頭:「您的交代,我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可以倒背如流了。」

    「別不耐煩。」林運生用指節輕叩展千舫的鼻樑:「打從我放你出谷之後,你捫心自問,你盡做些什麼事,千舫,我雖然解你護弟心切,情非得已,可是反過來說,你壓根兒就是把我的叮嚀當成屁!」

    展千舫雙目陡射精芒,矍視展千舫。

    展千舫輕咳一聲,轉對燕盼歸,道:「吩附忠兒及信兒去準備兩套乾淨的衣裳來,我和千帆打點一下,出去會客。」

    林運生微微一笑,他知道千叮嚀萬交代,也比不上他們兄弟彼此督管來得有效。

    當展千帆和展千舫正在梳理時,武景卻慌慌張張的奔進來。

    「二哥,大事不妙了,連姑娘和陸大俠留了一封信,不告而別。」

    展千帆神色丕變,他看也沒看信的內容,疾聲問道:「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方纔,我湊巧看見他們牽馬,卻趕不及攔住他們。」

    展千舫訝然道:「他們這是為什麼?」

    「我知道!」展千帆咬著牙,道:「是為了掬歡姑娘。」

    「掬歡?」展千舫臉色微變:「莫非你和連姑娘也有了婚諾?」

    「沒有,所以這才糟糕。」展千帆痛楚的道:「哥,我一定要娶絲藕,天涯海角我也要將她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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