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血雨腥風 文 / 獨孤紅
夜色已經很濃了!
李劍凡順著這條黃土大路往前走著!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他覺得心裡堵得慌。
他腦海裡似乎有很多事,卻又似乎是一片空白,連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白玉璞跟他白衣八衛中的六個,已被遠遠拋在了身後,他已經走出十幾里了。
突然!他一定神停了步,倒不是他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麼,而是他突然發現前面不遠處有團黑影。
這團黑影就在前面十幾丈外的路中間,有半人高。
李劍凡目力超人,夜色儘管很渡,可是藉著微弱的星光,他仍能看出個十幾丈去!
他竭盡目力看,很快的,他發現那團黑影是個人,是個身穿黑衣的人,所以只有半人高,是因為那個黑衣人盤膝坐在路中央。
不錯!是個人,這個人頭上還戴著一頂寬沿大帽!
突然之間,他覺得這個人的打扮很眼熟,很像在「鐵公祠」後見過,而且他現在也正急著找尋的昔日關東道上第一好手,「虎牙狼心斷魂手」索步高。
他心頭一陣跳動,飛身掠了過去!
他兩個起落便撲近了,可是那個大帽黑衣人仍然坐在路中間,並沒有動,似乎鎮定功夫特別強。
只是李劍凡這時候已經看見了,盤坐在路中間的大帽黑衣客,確是他在「鐵公祠』後乍遇,現在正在找尋的昔日關東道上的第一好手,「虎牙狼心斷魂手」
索步高,索步高是索步高,只這時候的索步高,卻是個死索步高。
李劍凡看得清清楚楚,索步高臉上黑黑的一道,從鼻樑上往下,到了鼻樑上一分為二,從鼻子兩側一直延伸到嘴邊,不住的在蠕動,那是血,還在往下流的血!
僅有的一條線索斷了!
李劍凡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
掀開了索步高的寬沿大帽,他看見了血的來處,血是從兩眉之間流下來的,兩眉之間有個小指般大小的血洞,也就是致命傷的所在!
血從傷處還在往外流,索步高的屍體觸手微溫,顯然,索步高剛死不久,遭人襲擊不過是片刻前的事。
這是誰下的毒手?
索步高號稱「虎牙狼心斷魂手」,是昔日關東道上的第一好手,誰又能使他在毫無抗拒的情形下,一下擊中他的要害,要了他的命?又為什麼把他的屍體放在路中間坐著?
李劍凡猛吸一口氣,抬眼四顧!
四下裡空蕩、寂靜,能看見的地方毫無所見。
最後!他一雙銳利目光停在不遠處,那一片黑忽忽的樹林上,那片樹林佔地很大,似乎也相當密!
就在這時候,一個甜美而冰冷的話聲,從那片樹林裡遙遙傳了過來:「好敏銳的耳目,難怪你兩個不是他的對手,別等他找來了,咱們出去吧!」
隨著這話聲,那片黑忽忽的樹林裡出現了兩點綠光,李劍凡一眼便認出那是「幽冥二燈」!
果然不錯,那片樹林裡走出一行人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幽冥二燈」,「勾魂」、「攝魄」!有兩盞燈前導,看得很清楚,「幽冥二燈」身後,是四個手持「招魂幡」,身材纖小,臉色慘白長髮披散的黑衣女子,這四個嚇人的黑衣女子身後,是兩個年輕文士,一穿白,一穿黑,黑白文土之後是個身穿大紅袍,腰繫玉帶,頭戴烏紗,身材高大的虯髯大漢,最後是一座八寶軟榻,四個黑衣人抬著,軟榻上高坐著一個身穿彩爽,面覆彩紗,雲髻高挽的女子。
「幽冥谷」的人!
森羅地府的事,雖然誰都沒見過,可是誰都聽說過,李劍凡一眼便看出,四個手持「招魂幡」的黑衣女子身後是「含冤」、「負屈」,再後是「判官」,最後那位高坐在軟榻上的,應該是「幽冥」之主,也就是神秘的「幽冥谷」主人,卻沒想到神秘、怕人的「幽冥谷」的主人是個女的,有著一付無限美好身材,年紀恐怕還不會太大的女的!
這一行人看似走得很慢,其實走得相當快,個個都像足不沾地,隨風飄行,沒多大工夫便已來到近前,「勾魂」、「攝魄」二燈,手持「招魂幡」的四名長髮披散黑衣女子,以及「含冤」、「負屈」突然分退兩旁,垂手侍立,緊接著八寶軟榻停下,那紅袍判官兩道絲光閃閃的如炬目光直逼過來。
李劍凡昴然卓立,既不說話也不動。
只見軟榻上那蒙面綵衣女子面對著他也不言不動,既然隔著一層彩紗,看不見她的臉,但想見得她面紗後那一雙目光,這時候一定是盯在李劍凡臉上。
李劍凡趁這機會也仔細打量著軟榻上那位蒙面綵衣女子,這時候他比剛才看得更清楚了,蒙面綵衣女子,盤坐在那張八寶軟榻上,她人稍嫌瘦了些,-瘦不露骨,看見她會讓人很快的想起蘇東坡那句詞:「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汗」。
一層彩紗遮著,看不見她的臉,但她臉的輪廓很美,那塊彩紗遮得住她的面貌,但卻遮不住她那自然流露著的一股子冷肅煞氣,看不出這股子冷肅煞氣是從哪兒發出來的,似乎她全身都透著這種冷肅煞氣。
一個人只有兩種情形下,才會有這種冷肅煞氣,一種是性情冷峻,一種是練某一種功力使然不知道軟榻上這位綵衣女子是哪一種?
忽聽軟榻上綵衣女子冰冷說道:「問他的姓名,看看『生死簿』上有沒有他。」
隨聽那紅袍判官震聲說道:「報你的姓名!」
李劍凡定了定神,抬手一指索步高,未答反問:「這個人可是你們殺的?」
那紅袍判官兩眼綠芒一閃,道:「公主有旨,命你報上姓名,你聽見了麼?」
李劍凡淡然說道:「我問你話,你聽見了麼?」
紅袍判官兩眼線芒暴射,厲聲說道:「好大的膽子,含冤、負屈!給我拿下。」
那白衣文士跟黑衣文士一躬身,雙雙隨風飄起,欺了過來!
李劍凡道:「非不得已,我不願隨便跟人為敵,希望你們不要逼我。」
那紅袍判官道:「不讓拿你也可以,報上你的姓名來。」
李劍凡道:「我的姓名並不怕人知道,但要看想知道我姓名的人,是怎麼個問法的。」
那紅袍判官道:「公主適才傳旨……」
李劍凡道:「那是你『幽冥谷』的公主?」
那紅袍判官勃然色變,厲喝說道:「好狂妄的東西,給我殺。」
他「殺」字出口,白、黑二文士,身法頓疾,閃電一般帶著一陣冷颼颼的陰風雙雙撲到,四掌齊揚,一片冰冷澈骨,中人欲僵的狂-疾捲李劍凡。
李劍凡道:「看來你們是非逼我出手不可了。」
他抬手兩指點了過去。
他出手不能說不夠快,可是白、黑二文士應變也不慢,就在他兩指點出之後,白、黑二文士身軀隨風一轉,飛快滑向兩側,然後各一揮掌又閃電般從左右撲到。
李劍凡微微一愕,旋即揚眉說道:「你兩個是比提燈的那兩個高明些,可是恐怕也不行。」
說話間,白、黑二文士那凌厲的攻勢已近身,他單掌一圈,飛遞而出,各在白,黑二文士右眉上拍了一掌,只用了三分真力。
就這麼三分真力,白,黑二文士悶哼一聲!一起踉蹌暴退,他兩個臉上變了色,紅袍判官臉上也變了色,三個人手一抬就要探腰!
只聽綵衣女子冷哼說道:「沒用的東西,都給我退後。」
他三個看樣子殺機洋溢,原本脾氣挺大的,綵衣女子這一說話,他三個凶態立斂,一句話沒說,一躬身乖乖的退向後去。
軟榻上那綵衣女子接著冰冷說道:「能連挫我二燈使以及含-、負屈的,武林之中還不多見,你就是司徒世家司徒燕的那個朋友?」
李劍凡道:「姑娘錯了,我跟貴谷二燈使說過,我跟司徒世家毫無關係!」
綵衣女子道:「我聽他二人說過了,可是,我不相信。」
李劍凡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那在姑娘。」
綵衣女子突然厲聲說道:「你可知道武林中的規矩?『幽冥谷』跟司徒世家之間有深仇大恨,你是司徒燕的朋友還有可說,你既不是司徒燕的朋友,為什麼橫裡伸手救下司徒燕去?」
李翻凡淡然說道:「貴谷兩個大男人對付一個女流,而且用的是下五門暗算人的手法,我不能見危不救,設使姑娘跟我易地而處,姑娘也會毫不猶豫的伸手。」
綵衣女子冷笑說道:「你很會說話,『幽冥谷』自跟司徒世家敵對以來,主要的就是為劫擄司徒燕,司徒世家的人個個狡猾,從不讓司徒燕落單,今天鬼使神差,好不容易讓我座下二燈使碰見她落了單,卻不料又被你……我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你是不是司徒燕的朋友都一樣!」
李劍凡淡然一笑道:「既是這樣,那我就不再多說什麼了,我只問姑娘一句話,這個人是不是貴谷中人殺的?」
綵衣女子微一點頭,冰冷說道:「不錯!他是死在我座下這位陸判官的生死筆下,怎麼樣了呢?」
「虎牙狼心斷魂手」索步高是昔日關東道上的第一好手,他竟在毫無抗拒的情形下,死在這位「幽冥谷」紅袍判官的一管「生死筆」下,這位陸判官的一身功力,可想而知。
李劍凡道:「姑娘為什麼殺他?」
綵衣女子冷冷道:「我有我的理由,沒有必要告訴你。」
李劍凡雙眉微揚道:「不妨告訴姑娘,我正在追查一件慘絕人寰,令人髮指的謀殺案,他是一條線索?姑娘最好不要讓我以為姑娘此舉是滅口!」
綵衣女子冷笑一聲道:「我剛才說過,我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在這種情形下,我此舉是不是滅口,都無關緊要!」
李劍凡兩眼威稜一閃,沉聲說道:「姑娘!這件事事關重大,甚至關係著貴谷的安危存亡,姑娘切不可意氣……」綵衣女子怒笑一聲道:「怎麼說,設使我殺他是為滅口,你要毀滅『幽冥谷』?」
李劍凡道:「我只是告訴姑娘,我在追查一件慘絕人寰,令人髮指的謀殺案,我身受被害人夫婦厚恩,報此仇、雪此恨,我不惜一切,姑娘殺此人如不是為了滅口,不必代人受過,也不可因一時之意氣把貴谷的安危存亡置諸腦後。」
綵衣女子冷笑道:「你有多大的本事能毀滅我『幽冥谷』?」
李劍凡道:「毀滅二字我不敢說,不過我剛才說過,我身受被害人夫婦厚恩,報此仇、雪此恨,我不惜一切,憑掌中三尺青鋒跟我這身所學,即使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上一闖,即使是銅牆鐵壁,我也要碰它一碰。」
綵衣女子沒說話,過了一會見才突然開口說了話,但話聲已經顯著不如剛才那麼冰冷了:「他攔我儀仗,口出不遜,他該死,若以他平日的作為而論,他死有餘辜。」
李劍凡吁了一口氣道:「謝謝姑娘!」
綵衣女子道:「你相信麼?」
李劍凡道:「我相信,姑娘要是殺他滅口,必然是因為知道有人在找他,既然這樣,姑娘又豈會留在這兒不走?」
綵衣女子沉默了一下道:「剛才我是為你的豪氣所折,現在我更佩服你對人對事的態度,你曾經壞過我『幽冥谷』的事,我也無意中斷了你一條線索,可以說咱們彼此兩不虧欠了,你可以走了!『幽冥谷』不拿你當仇敵看待了,至少『幽冥谷』暫時不會拿你當仇敵看待了。」
李劍凡有點意外,他沒想到這位綵衣女子這麼好說話,可是他沒多說什麼,一抱拳,道:「謝謝姑娘!」
他轉身要走!
綵衣女子忽然說道:「你等等!」
李劍凡回過身來道:「姑娘還有什麼見教?」
綵衣女子道:「我剛想起來一件事,聽我這二燈使說,你會『三陽掌』?」
李劍凡道:「不錯!」綵衣女子道:「據我所知,當世之中會『三陽掌』的人不多,你這『三陽掌』是跟誰學的?」
李劍凡道:「自然是跟家師學的。」
綵衣女子道:「令師是當世之中的那一位?l李劍凡道:「徒忌師諱,恕我不便告訴姑娘。』綵衣女子道:「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便說,我不敢勉強,聽說你跟我二燈使打聽一個四十多歲的古姓女子,這又是怎麼回事?」
李劍凡道:「這位四十多歲的古姓女子,是家師當年一位朋友,當年分別後至今已有廿多年沒有見面,彼此間自當年分別後也就失去了連絡,最近家師想跟這位當年故友見見面聚聚,囑我趁來到江湖之便打聽一下;據家師說武林之中識得『三陽掌』的人不多,他老人家這位當年故友便是這極少數識得『三陽掌』的人中的一個,所以他老人家便讓我跟識得『三陽掌』的人打聽這位當年故友的下落!」
綵衣女子微微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很希望能幫得上你的忙,可是我並不認識這麼一個四十多歲的古姓女子!」
李劍凡道:「謝謝姑娘,姑娘有這番好意,我已經很感激了。」
綵衣女子道:「你是不是能把這位古姓女子的像貌特徵告訴我,我也好幫你打聽一下,說不定以後我也許會碰上……」李劍凡道:「謝謝姑娘!不瞞姑娘說,家師只告訴我這麼多,連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這位當年故友長得什麼樣。」
綵衣女子沉默了一下道:「那就這樣吧,反正我就我所知的幫你打聽就是。」
李劍凡道:「謝謝姑娘,姑娘這番好意實在讓人感激。」
綵衣女子道:「別客氣了,得能相逢便是緣,總算你我相識一場,彼此間既然沒有敵意,我為什麼不能幫幫你的忙,你現在要上哪兒去,告訴我一聲,萬一我找到了這位古姓女子,也好派個人給你送信兒去。」
李劍凡遲疑了一下道:「我現在要到『開封』去,不過我能在『開封』待多久就不敢說。」
綵衣女子道:「不要緊!我只知道你現在要到『開封』去就夠了,我還有別的事,要先走一步了,希望我能很快的派人給你送信兒去,也希望以後能在江湖上常看見你,告辭!」
她一聲告辭,那四名黑衣人立即抬起了軟榻,一個個俱是足不沾地,隨風飄行,轉眼工夫便遠去了。
這位「幽冥谷」的公主有付熱心腸,李劍凡不由對她生了幾分好感,站在那兒目送「幽冥谷」這一行人遠去後,他收回目光也要走,可是剛邁出一步,他又停了下來!
他想起了索步高,儘管這條線索斷了,他不能任索步高曝屍道中,也不能讓索步高這麼「坐」在這兒驚世駭俗。
他回身抱起了索步高的屍體,「噗!」的一聲,有樣黑忽忽的東西從索步高身上掉下來,落在了地上!
他當即把索步高又放了下去,俯身拾起了那樣東西,那是個小小的木頭盒子,只有半個巴掌大,上頭還雕刻著非常精細的花紋?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似乎裡頭還放著東西。
他打開了盒蓋,盒子裡有一層絨布墊著,絨布上放著兩樣東西,一樣是一塊沉甸甸、看不清是銅是鐵的方形牌子,另一樣是張招疊得很整齊的紙,呈褐色,伸手摸摸卻不是紙,原來是塊皮,一時難以分辨究竟是什麼皮。
取出這塊皮來打開看看,夜色太黑,只能看見上頭畫著什麼,卻看不清上頭究竟畫的是什麼呀!
他沉吟了一下,把那塊皮摺好又放回盒子裡,然後把盒子往懷裡一揣,抱起索步高往那片樹林行去。
埋好了索步高之後,他在樹林裡打著了火摺子,用火光照著再看那個盒子裡的兩樣東西,現在他看得清楚了。
那塊牌子有點發黑,但卻是銀質的,牌子上鐫刻著半個鬼頭,那半個鬼頭在銀牌一邊的邊緣上,似乎另外還有這麼一塊,合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鬼頭!
那塊皮是塊羊皮,一眼便能看出那只是半塊,上頭畫著三四座山,靠右邊一座山特別高大,山頭偏右處,畫著半個太陽,山腳下畫著半尊佛像,就這麼半張畫,連一個字都沒有。
李劍凡只看出這麼多,刻著半個鬼頭的一塊銀牌,畫著半張怪畫的一塊羊皮,他卻看不出這兩樣東西究竟是什麼,是幹什麼用的?
他皺眉沉思了良久,然後默然的把兩樣東西放回盒子裡,又把盒子揣進懷裡,騰身破林而去了!
※※※※※※
天亮了,李劍凡仍沒能離開這條黃土大道。
有霧,不濃,輕紗也似的一層,遠山近樹有一種朦朧的美。
李劍凡腦海裡還在盤旋著盒子裡那兩樣東西!
他想了大半夜了,到現在為止,他仍無所獲。
他實在想不出那兩樣東西是什麼,是幹什麼用的!
突然,他又看見前面不遠處,路中間有個人,那個人橫爬在路中間,穿一件黑衣,頭上還扣頂黑帽子,瘦瘦的一付身材,看上去頗眼熟,很像那位「鐵嘴君平』陸三白。
他心頭一陣急跳,提一口氣騰身掠了過去,把那個人扳轉過來一看,他心頭狂震,立即怔住了!
瘦得皮包骨,黃得像金紙的一張臉,耗子眼、山羊鬍、大門牙,不是「鐵嘴君平」陸三白是誰?
陸三白臉上沒有血跡,身上也看不見傷痕,肌膚都涼了,顯然已經死了很久了。
索步高的死是出於「幽冥谷」那位綵衣女子的一時氣憤,陸三白的死又是誰下的毒手!
李劍凡定過了神,解開了陸三白的衣衫,他在陸三白正心口處發現一個掌痕,烏黑的掌痕。
致命傷在這兒了。
這是歹毒霸道的陰柔掌力,不會一下致命,得過一段時期傷勢才會發作,所以陸三白嘴上沒有血跡,不像一般陽剛的掌力,一下擊中心窩要害,會打得人當場噴血而亡。
照這麼看,陸三白跟人拚鬥,被人擊中的地方並不就是他現在橫屍處,他是跑了一段路後傷勢發作,支持不住了才在這兒倒下去的。
可是這究竟是誰下的毒手?
難道是索步高?索步高殺了陸三白之後,又被「幽冥谷」那位紅袍判官殺了?
算算前後的時板,似乎有可能。
可是再看看陸三白的致命傷,這個想法馬上就被推翻了,陸三白正心口處,這個烏黑的掌痕是右手,只有四個指頭,沒有大拇指,而索步高的右手卻是一個指頭也不缺。
很顯然的,這不是索步高下的毒手!
那麼是誰?他不知道,但卻不是全然不知道,至少他知道是一個右手缺了拇指,擅陰柔掌功的人殺了陸三白。
為什麼這個人要殺陸三白?很可能是因為「巧手魯班「歐陽朋。
他連索步高那種凶人都埋了,又豈能不埋陸三白?
他抱起了陸三白,他碰著了陸三白的腰裡有根硬梆梆的東西,探手進去摸出來一看,原來是把折扇,玉骨描金,非比尋常。
當他要把那把折扇放回陸三白懷裡的時候,扇骨上幾個鮮紅的蠅頭小字,映入了他的眼簾。
那幾個鮮紅的蠅頭小字是刻的:「汴梁柳曉彤敬贈,辛亥初夏於『太白居』!」
※※※※※※
李劍凡到了「開封」「相國寺」前,一眼望去「大相國寺」前熱鬧異常。
他記得陸三白說,三年前跟歐陽朋在「開封」「大相國寺」前見過面,他卻沒聽陸三白說,到底是在「大相國寺」前什麼地方跟歐陽朋見的面!
從「濟南」到「開封」這一路,他沒發現歐陽朋的一點蹤跡,也沒打聽到一點有關歐陽朋的消息,但唯一跟歐陽朋有關連的索步高跟陸三白卻先後死了!
當然—事隔三年,歐陽朋並不一定非從「開封」往「濟南」去,不過,對「開封」往「濟南」的這條路,李劍凡他不能不抱一點希望,同時他也不能不對陸三白跟歐陽朋三年前聚會的地方「開封」「大相國寺」前抱著一點希望!
「開封」往「濟南」的那條路上的希望是幻滅了,如今且看「開封」「相國寺」前這點希望怎麼樣了。
他站在「大相國寺」前,望著那熙往攘來的人,一時卻不知道從哪兒著手,該從哪兒打聽。
正在皺眉,他一眼瞥見「大相國寺」對街高掛著一塊招牌,他心頭為之一跳!
那塊招牌黑底金字,寫的是:「太白居」!
他當即邁步走了過去!
※※※※※※
「太白居」裡座上七成,剛進門就聞見一股子酒香,幸虧他並不是喜愛杯中物的人,要不然非垂涎三尺不可。
「太白居」挺雅致個酒館,正對著門的粉牆上掛著一幅字軸李白的將進酒,寫得一筆好狂草,落款處赫然寫的是「汴梁」柳曉彤。
李劍凡先為之一怔,繼而為之一喜!
就在這時候,過來個夥計哈腰陪上滿臉笑:「客宮裡頭坐吧,裡頭有清靜雅座兒。」
李劍凡定定神道:「我找寶號的掌櫃,那位是。」
夥計還沒答話,櫃-裡站起個五綹長髯飄拂的瘦削青衫老者,溫文儒雅,一臉的書卷氣,出櫃檯一拱手道:「老朽姓柳,是「太白居』的掌櫃,尊駕是……」
李劍凡一聽青衫老者自陳姓柳,腦際靈光一閃,兩眼從那幅字軸上掠過,問道:
「掌櫃的莫非就是曉彤老先生?」
「不敢!」青衫老者道:「正是柳曉彤,幾筆劣字,不成氣候,自知貽笑大方……」李劍凡道:「柳老先生別客氣,我姓李從『濟南』來!」
柳曉彤一拱手道:「原來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尊駕要找老朽有什麼見教?」
「豈敢!」李劍凡道:「我跟老先生提個人,『鐵嘴君平』陸……」柳曉彤兩眼一睜,「哦!」的一聲道:「原來是三白弟處來的李老弟,老朽托個大,老弟既然跟老朽提起老朽那三白弟,便不是外人,請裡頭坐!」
他滿臉堆笑,往櫃檯旁垂著簾的一扇小門裡肅客。
李劍凡也沒客氣,欠身一聲:「有僭!」舉步走了過去!
進門是一間小客廳,挺雅致,四壁掛滿了字軸,什麼樣的字體都有,卻都出自柳曉彤一個人的手筆,一張小書桌上放的還有手卷,雖說是小客廳,等於是間小書房。
李劍凡的目光不由的從四壁那些字軸上一一掃過。
柳曉彤含笑說道:「老朽生平無他好,閒來時就好喝喝酒、寫寫字,不成氣候,不成氣候,老弟千萬別見笑。」
李劍凡道:「老先生過謙,以我看老先生的字直可上追鍾、王、歐,虞!」
柳曉彤兩眼一睜,「哎呀!」一聲道:「老弟是真見笑了,老朽怎麼敢當,這筆字若能上追鍾、王、歐,虞,當世之中的名家,早就不知道氣死多少了!坐、坐,老弟請坐。」
賓主落了座,柳曉彤倒了杯茶端了過來,道:「老朽要是沒有看錯的話,老弟必是此道行家,當然,三白弟的朋友,自該是此道中人。」
李劍凡知道他這「此道」二字何指,不但從他的話意中聽出他對陸三白頗為推崇,也聽出陸三白每到「開封」必在他這「太白居」中跟他「寫」上幾天。
李劍凡道:「老先生!我跟『鐵嘴君平』陸大俠緣僅一面!」
柳曉彤頗感意外,微微一愕之後道:「那麼老弟遠從『濟南』風塵僕僕來到『開封』找老朽,是……」李劍凡道:「老先生!既認識陸大俠,當也認識『巧手魯班』歐陽大俠!」
柳曉彤一點頭道:「老朽跟他兩個何止認識,不瞞老弟說,雖然老朽是個生意人,他二人是江湖中人,但卻臭味相投,交稱莫逆,我們三個這交情也是從酒杯裡,宣紙上訂下的,他兩個雖然飄泊江湖,浪跡天涯,但每隔幾年總要到『開封』來跟老朽聚聚,就拿三年前來說吧,三年前他們倆約在『開封』見面,在老朽這『太白居』裡盤桓了幾天,沒有一天不是一頓晚飯吃到半夜的,酒罈雖空,談興未盡,三個人炕上一坐,一人一杯釅茶,沒有一回不是聊到東方發白,真是痛快,真是愜意,人生如此,夫復何求,如今一幌又是三年不見了,唉!好快啊!
對了,老朽想起來了,他兩個當初在『開封』分手的時候,曾當著老朽約定三年後在『濟南』『大明湖』碰頭,老弟既見著一個必也見著另一個了,他兩個可好?」
李劍凡沉默了一下道:「不瞞老先生說,我就是為這件事到『開封』來的!」
柳曉彤道:「老弟就是為這件事到『開封』來的?老弟這話……」李劍凡道:
「事情是這樣的,老先生,我有件事要找『巧手魯班』歐陽大俠,我聽說陸大俠是歐陽大俠的莫逆交,因之我趕到『濟南』『大明湖』邊找到了陸大俠……」接著,他把見著「鐵嘴君平』陸三白以後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遁,一直說到陸三白遭人毒手遇害!
他剛說到看見陸三白橫屍道中,柳曉彤霍的站起,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急急說道:「老弟!你!你怎麼說,老朽那三白弟讓人害了?」
李劍凡默然的點了點頭。
柳曉彤兩眼圓睜,頓聲說道:「是誰?老弟,這是誰下的毒手?」
李劍凡微一搖頭道:「目前還不知道,不過老先生盡請放心,我會查出來的!」
柳曉彤鬆開了李劍凡的胳膊,咬牙一吼道:「好惡賊!」
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差點沒震翻兩隻茶杯!
他接著說道:「我那三白弟他招誰惹誰了,他,他竟……」頹然坐了下去,低著頭久久不發一言!
李劍凡也覺心口堵得慌,對柳曉彤,他也有一份歉疚,他道:「老先生!我無意惹老先生難過,可是我不能不……」柳曉彤猛然抬起了頭,滿臉淚跡兩眼都紅了,道:「老弟!你千萬別這麼說,你給我送這個信兒來,我只有感激,請告訴我三白他埋在哪兒?無論如何我要把他的屍首運到『開封』來好好安葬!」
李劍凡道:「我自當把埋葬陸大俠的地方告訴老先生,不過我並不是單為送信兒來的,還請老先生暫時節哀,答我幾句……」柳曉彤舉袖擦淚,道:「是老朽失態,老弟要問什麼?」
李劍凡道:「老先生可記得我剛才說過,『大明湖』邊之會,歐陽大俠並沒有去,反倒有一個姓索的武林中人前去找陸大俠要人,當時陸大俠跟我推測歐陽大俠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所以陸大俠才急不可待的衝出『鐵公祠』要去找尋歐陽大俠,之後,陸大俠就遭人毒手遇害了,由姓索的到『鐵公祠』找陸大俠要人此舉來看,我以為陸大俠的遇害跟歐陽大俠的爽約必有關連,只要能查明歐陽大俠為什麼爽約,也就能查明陸大俠是被什麼人所害,只要能查出陸大俠是被什麼人所害,也可以查明歐陽大俠為什麼爽約,以及他現在的處境如何……」「對!」
柳曉彤猛的在他座椅扶手上拍了一下,點頭連聲說道:「老弟高見,老弟高見!
那麼老弟是要問老朽……」李劍凡道:「我本來只是到『大相國寺』前一帶來,打聽打聽他二位當日在『開封』見面的情形的,並不知道老先生跟他二位交稱莫逆……」「怎麼?」柳曉彤詫道:「不是三白跟老弟提過老朽?」
李劍凡道:「素味平生緣僅初會,陸大俠怎會跟我多提別的?」
柳曉彤道:「那麼老弟怎麼會到『太白居』來找老朽……」李劍凡道:「當我埋葬陸大俠的時候,在陸大俠身上發現一把玉骨描金扇,扇骨上刻的有老先生的大號及『太白居』三個字,我到『太白居』來只是為打聽老先生……」柳曉彤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提起那把扇子,老朽還記得那是有一年夏天老朽送的,他們倆一人一把,而且一模一樣,扇面上老朽題的也有字……」說著、說著,他忽然住口不言,舉袖擦淚!
李劍凡道:「老先生可記得,三年前三位分手時,歐陽大俠方面可有什麼異狀?」
柳曉彤抬起頭來道:「老弟是指……」
李劍凡道:「我是說歐陽大俠在『開封』的那段日子裡,有沒有什麼生人來找過他?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在他身周出現過?或者是歐陽大俠的言談舉止有沒有什麼異樣?歐陽大俠有沒有單獨到什麼地方去過……」柳曉彤不等話完便搖頭說道:「沒有,沒有,三年前的情景,老朽記得清清楚楚,他兩個自進了老朽這『太白居』之後,一直到他兩個走,其間就沒出過大門一步,老朽也沒有發現歐陽巧手的言談舉止有什麼異樣!」
李劍凡道:「那麼老先生有沒有聽歐陽大俠說,分手後他要到什麼地方去?」
柳曉彤道:「沒有!老朽也沒有聽他說過!」
李劍凡皺了皺眉道:「聽那個姓索的說,歐陽大俠有個女兒……」「不錯!」
柳曉彤點頭說道:「這個老朽知道,他確有個女兒,只是老朽一直沒見過他這個女兒。」
李劍凡詫然道:「歐陽大俠一直沒帶他的女兒來過麼?」
「沒有!」柳曉彤搖頭說道:「他從來沒帶他女兒到『開封』來過,據他說他這個女兒從小就沒跟他在一起!」
李劍凡「哦!』的一聲道:「這是為什麼?」
柳曉彤道:「這個老朽聽三白說過,歐陽巧手夫妻不和,那位歐陽夫人抱著女兒,離家走了,所以他這個女兒自小跟了她娘。」
李劍凡道:「原來這樣,那麼老先生可知道這位歐陽姑娘,現在何處麼?」
柳曉彤搖頭說道:「老朽不知道,恐怕連歐陽巧手自己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早找上門去要女兒去了。」
李劍凡的眉鋒皺深了三分,搖搖頭道:「看來老先生這兒是打聽不出一點眉目了?「柳曉彤道:「老朽至感不安!」
李劍凡道:「老先生這是哪兒的話,事情是這個樣子,也是莫可奈何……」
他站了起來,道:「打擾老先生了……」柳曉彤忙跟著站起,道:「怎麼,老弟要走?」
李劍凡道:「我還要到別處打聽打聽去!」
柳曉彤道:「老弟還要上哪兒打聽去!」
李劍凡唇邊掠過一絲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該上哪兒打聽,只有走到哪兒算哪兒了,到處走走說不定會碰上什麼!」
柳曉彤道:「那……好歹讓老朽盡盡地主之誼。」
李劍凡道:「謝謝老先生,我心領了,以後有空我再來叨擾吧!」
他一抱拳,要走!
柳曉彤伸手一攔,道:「得能相逢便是有緣,老弟若不嫌棄,咱們就此訂個忘年交,還沒請教老弟的大號是……」李劍凡道:「不敢當,老先生看重,草字劍凡。」
柳曉彤歎了口氣道:「劍凡老弟跟他兩個一樣,一點也不像江湖上過刀口詆血生涯的人,我早就勸他兩個退出江湖,他兩個偏沒一個聽,要早聽了我的,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麼,唉!這也是命啊,老弟!三白的埋骨處在……」李劍凡道:
「山東東平湖旁有座『梁山』,老先生可知道?」
柳曉彤道:「我不知道也不要緊,只有了地方不愁找不到。」
李劍凡道:「梁山南邊山腳下有座古廟,陸大俠的埋骨處就在那座古廟後。」
柳曉彤目光一凝,道:「老弟莫非把三白跟那個姓索的埋在一塊兒了?」
李劍凡道:「不!姓索的埋在一片樹林裡,那地方離陸大俠遇害處有十幾里。」
柳曉彤「哦!」的一聲道:「那是我剛才聽錯了,老弟到我這兒來這一趟,連口茶都沒喝怎麼就要離去,叫老朽……」李劍凡道:「老先生別客氣了,我下次再來『開封』,定當叨擾老先生一杯就是。」
他一抱拳,轉身行了出去!
柳曉彤送客一直送到「太白居」門口,望著李劍凡的身影消失在熙往攘來的人群中,他臉上突然浮現一絲奇異的笑意,轉身行了進去!
李劍凡出了「太白居」,他覺得腦海裡紛亂一團,可卻又覺得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不知不覺間隨著人群到了「大相國寺」前。
「大相國寺」前人更多,有進出「大相國寺的香客,也有來大相國寺前玩兒的、看熱鬧的人。
玩兒什麼?看什麼?「大相國寺」前吃喝玩樂包羅萬象,百藝諸技雜陳,應有盡有,練把式的、賣「大力丸」的、說書的……誰到「開封」來要是不到「大相國寺」前來逛一逛,那是白來了!
可是這當兒李劍凡沒心情看這個,也沒心情聽這個,他不知不覺闖進了「大相國寺」!
「大相國寺」可是座出了名的大禪林,香火鼎盛,遠近皆知,最盛的時候駐僧有三千多!
這當兒院子裡、大殿裡,都是從各地來燒香的善男信女,人雖多,可是靜得很,佛門清靜地,自然有一種肅穆氣氛,誰會在這兒大聲嚷嚷!
李劍凡身上帶著劍,他沒好進「大雄寶殿」去,就在院子裡無所事事的東看看、西看看。
正看間,眼前來了個身材瘦小,灰衣芒鞋的老和尚,衝著他合什微一躬身道:
「施主!燒香請移駕到大殿裡去!」
李劍凡忙答一禮,道:「多謝大和尚指點,我不是來燒香的。」
瘦小老和尚目光一凝,道:「那麼施主是來……」李劍凡道:「久仰『大相國寺』為中原一大禪林,我路過『開封』特來瞻仰瞻仰!」
瘦小老和尚「哦!」的一聲道:「原來如此!可要老衲為施主帶路?」
李劍凡忙道:「謝謝!不敢煩勞大和尚,大和尚請忙去吧!」
瘦小老和尚還待再說,突然臉色一變低下頭去,道:「既是這樣,老衲失陪了。」
微一欠身,轉身往「大雄寶殿」行去!
老和尚那突如其來的異樣表情,李劍凡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禁暗感詫異,可是他並沒有馬上扭頭往後看,他側轉身往一旁走了兩步,才微微扭頭往大門方向看去!
他看見了,一個身材瘦高,面目陰沉的黑衣人背著手往「大雄寶殿」行去,步履穩健,腰裡還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
李劍凡心知事有蹊蹺,他看了看手中的劍,遲疑了一下,邁步也向「大雄寶殿」行了過去!
進了「大雄寶殿」看去,肅穆寧靜的「大雄寶殿」裡,到處是一臉虔誠的善男信女,還有幾個年輕和尚,獨不見適才那瘦小老和尚跟那面目陰沉的黑衣人。
李劍凡正自納悶,一眼瞥見左邊偏殿後有一扇小門開著,他忙放步走了過去!
到了那扇小門前看,這扇小門正對著後頭的「藏經樓」,有一條石板路直通過去,他看見「藏經樓」旁有個瘦高的身影剛轉過去,正是那面目陰沉的黑衣人,他忙追了過去。
等他繞過了「蔽經樓』,那面目陰沉的黑衣人已然不見了,一條石板路直通幾丈外的一個月形門,門開著,一眼可以看進去,那是個院子,裡頭有花圃,還有一盆盆的盆花,花圃兩旁是一間間的禪房,敢情除了前頭的禪房外,這兒也住著和尚,李劍凡當即又快步走了過去!
進了院子,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息,也空蕩蕩的看不見一個人影,每一間禪房都關著,既看不見那瘦小老和尚,也看不見那面目陰沉的黑衣人。
難不成找錯了地方?
李劍凡心念甫動,只聽左邊一排禪房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李劍凡心頭一震,閃身撲了過去。
他繞過左邊這排禪房,才發現這排禪房後還有一排禪房,每間禪房都關得緊緊的,第五間禪房裡傳出一聲聲輕微的呻吟,他當即又撲了過去。
到了第五間禪房門口,伸手一推沒推開門,門從裡頭閂上了,他暗凝功力一震,砰然一聲門閂斷了,兩扇門豁然大開。
禪房裡擺設很簡單,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床上盤膝坐著那瘦小老和尚,臉色蒼白,睜著一雙失神的老眼正望著他。
他一步跨到床前,道:「大和尚,你……」那瘦小老和尚唇邊掠過了一絲抽搐,道:「多謝施主,這不關施主的事,施主也救不了老衲,請快快離去吧。」
李劍凡道:「我知道不關我的事,可是不見得我救不了大和尚,再說我既然來了,也不能不弄個清楚,大和尚究竟是……」那瘦小老和尚蒼白的老臉上泛起了一絲悲苦的笑意,道:「老衲罪有應得,情願一死以贖前衍,施主不問也罷!」
李劍凡目光一凝,道:「大和尚這話……」瘦小老和尚苦笑一聲!道:「施主不必多問了,老衲不會說的,施主還是快走吧,免得讓別人發現引起誤會。」
李劍凡情知老和尚說的是實話,可是他卻站著沒動,道:「大和尚!剛才那穿黑衣的人呢?」
瘦小老和尚道:「走了!」
門從裡頭上了閂,後牆上有扇窗戶開著,不用想就知道那面目陰沉的黑衣人是從哪兒走的。
瘦小老和尚剛說完這句話,蒼白的老臉上忽然泛起了一絲青意,李劍凡看得心頭一震,道:「大和尚!你中了毒!」
他伸手抓住了瘦小老和尚的右腕脈。
瘦小老和尚道:「不錯!老衲服了毒。」
就在這時候,李劍凡從老和尚的腕脈上又有了一個發現,他目光一凝,道:
「大和尚,你會武?」
瘦小老和尚兩眼微微一睜,道:「施主高明,不錯!老衲會武,要不是因為老衲會武,今天還不會有這等下場呢,老衲是半途出家,以前跟施主一樣也是武林中人,恨只恨當初不該學武,恨只恨當初不該涉足武林,弄得兩手血腥,滿身罪孽,雖然心生悔意,剃度出家,卻仍未能逃過此劫,這是天意,是報應……」
呻吟了一聲,住口不言。
李劍凡鬆了老和尚的右手腕脈,運指如飛,連點老和尚胸前四處大穴。
瘦小老和尚苦笑一聲道:「多謝施主,別人不知道,老衲自己明白,此刻縱然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老衲,這種毒藥除了他們的獨門解藥,無物可解,要不然剛才那黑衣人,豈會這麼放心,不等老衲橫屍,便自行離去!」
就這幾句話工夫,瘦小老和尚的臉色已由青轉烏,李劍凡心知老和尚所說不假,他救不了他的命。
他沉默了一下道:「大和尚!我自知無能為力,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道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不管大和尚在沒有出家之前,都做了什麼,可是我以為他們連一個心生悔意,毅然回頭的人都不放過,直闖佛門淨地,肆意殺人,他們的罪孽也夠深重的,這種人世所難容,大和尚可否告訴我……」瘦小老和尚苦笑一聲道:「施主的意思老衲懂,只是老衲並不怪他們,這是老衲罪有應得!」
李劍凡道:「大和尚……」
瘦小老和尚突然歎目說道:「老衲即將不支,如若被人發現,施主將百口莫辯,還不趕快走嗎?」
話聲甫落!一縷鮮血從唇邊流下,一雙眼角里也見了血跡。
李劍凡心知瘦小老和街,轉眼工夫之後就要七竅流血而亡,他救不了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留在這兒也是白留,一咬牙,轉身要走!
就在他轉身要走那一剎那間,他一眼瞥見門頭十有個木-,上頭供著一方牌位,牌位上寫的是「關將軍暨夫人神位」!
他一怔!心神猛震,霍的轉過身來伸手抓住了瘦小老和街的一隻胳膊,急道:
「大和尚!你供的這位關將軍可是關奉先關將軍?」
瘦小老和尚五官七孔都已見了血,眼看就要不行了,聞言兩眼猛的一睜,吃力的點了點頭,嘴張了幾張才道:「不,不錯!施……施主是……」李劍凡急道:
「我是關將軍的朋友,我正在查殺害關將軍夫婦的兇手,大和尚!你怎麼會立關將軍夫婦的牌位?」
瘦小老和尚反手抓住了李劍凡,那隻手顫抖得厲害:「怎……怎麼說?你……
你是關將軍夫婦……你,你怎麼不早說……」李劍凡道:「大和尚!你知道殺害他夫婦的兇手是誰?」
瘦小老和尚嘴裡湧出一口鮮血,只見他嘴張了幾張之後道:「你,你該早說、你、你該早說……老……老衲當…當然知……知道…是…是那個,個觀……觀音……」頭突然往下一垂,不說了,也不動了,抓在李劍凡胳膊上的那隻手也鬆了,那隻手烏黑烏黑的,他上半身爬在了床上。
李劍凡站在床前也沒動,老和尚怪他沒早說,他要是早說了,殺害他關大哥、關大嫂的兇手,馬上就知道是誰了,可是他又怎麼想到老和尚知道這件事,跟這件事有關連?他做夢也想不到,他要不是無意中看見了門頭上那個牌位,他還不知道呢!
他既急又恨,整個人都傻在了那兒,急的是好不容易找到一條最好的線索,前後不過一刻工夫,又斷了,恨的是為什麼不早讓他看見門頭上那方牌位。
瘦小老和尚臨嚥氣之前,只說了兩字「觀音」,他也知道是那個「觀音」,長順兒不是說看見「普濟寺」那尊「觀音大士」像笑了麼,泥塑木雕的神像豈會笑,那自然是真人扮得無疑,只是這個人又是誰呢?他不知道,老和尚也沒來得及說。
誤打誤撞找到了這麼一條線索,卻等於沒有一樣,他怎麼不急?又怎麼不恨?
可是,急、恨又有什麼用?突然!他想到了那個面目陰沉的黑衣人。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人為什麼找到「大相國寺」來逼老和尚服毒?會不會是老和尚在沒剃度出家以前,跟黑衣人是一夥,也曾參與殺害關大哥、關大嫂,後來他心生悔意,自覺罪孽深重,為此剃度出家,青燈古佛,求贖前衍,黑衣人他們怕他洩漏此事,所以找到他殺之滅口?
有可能,甚至有九成可能,老和尚說他自己兩手血腥,滿身罪孽,恐怕指的就是這件事,老和尚說他自己雖剃度出家,仍未逃過此劫,這是報應,恐怕指的也是這件事。
聽老和尚的口氣,殺害關大哥、關大嫂的兇手,還不只一個,那個「觀音」
恐怕只是其中一個。
應該是這樣,當日「普濟寺」裡那個會笑的「觀音」、被滅口的老和尚、殺老和尚滅口的那個黑衣人,這就是三個。
這夥人究竟都是誰?他們為什麼要殺害甫自解甲的關大哥?歐陽朋不知下落,索步高跟老和尚已經先後死了,那個「觀音「不知道是誰扮的,一時也不好找,眼前近一點的線索,就只有那殺老和尚滅口的黑衣人了。不管他上那兒去了,前後沒多大工夫,他總走不出多遠去,對,找他!一念及此,他身軀平飛而起,穿窗射了出去。
這個窗戶緊挨著院牆,李劍凡出窗上翻,一下便翻上了牆頭,他剛翻上牆頭,心頭一震,剎時又怔住了!
他看見那黑衣人,那黑衣人的確沒能走出多遠去,就在牆外陰溝旁,爬著,頭向外,腳沖牆,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