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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拯 弱 女 文 / 獨孤紅

    雍郡王卻道:「舅舅,固然,小關可以輕易地進去,可是他絕不如您去改便當,這件事只准成不許敗,萬一被人發覺了,再想去改也就難了!」

    隆科多沉默著,沒有說話!

    關山月一旁說道:「舅爺,王爺只有您這麼一位舅舅!」

    「是啊!」雍郡王道:「您要不肯幫我的忙,往後誰還肯幫我的忙!」

    隆科多捋著鬍子,只不作聲,老臉上神色很複雜,很明顯地,他在猶豫難決。

    關山月道:「舅爺,王爺能不能登上寶座,端在您肯不肯幫這個忙,也全在這一舉,您要三思!」

    隆科多雙眉忽地一挑,猛然點頭:「好吧……」

    雍郡王大喜,跳起來叫道:「舅舅,您真好,我就知道您不會不答應,舅舅,我真想給您叩頭!」

    隆科多老眼一翻,冷冷說道:「沒人攔著你!」

    雍郡王道:「您以為我只是嘴上甜麼,我是說叩就叩。」把椅子往旁邊一拉,他真要跪下去。

    隆科多一抬手,道:「行了,老四,您有這個心也就夠了,唉,誰讓我是你的舅舅,是刀山,是油鍋,我也得走一趟了。」

    雍郡王他沒往下跪,忙道:「舅舅,我不會忘了您的好處的!」

    隆科多瞟了他一眼,道:「別忘了,還有小關,要不是小關……」

    關山月道:「我算不了什麼,我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實際去做的,卻是舅爺……」

    雍郡王道:「小關,別謙虛,你也是我的一大功臣……」

    隆科多忽地站了起來,道:「我倦了,想歇會兒去,你兩個聊聊吧!」

    雍郡王明白他的心意,連忙答應。

    關山月也不糊塗,卻道:「王爺,我已不勝酒力……」

    雍郡王道:「怎麼,你要走?」

    「不!王爺!」關山月笑了笑,道:「我想向您要個地方,今夜在您這兒過一宿。」

    雍郡王兩眼一睜,笑道:「小關,敢情你也……」

    關山月笑了笑,沒說話。

    雍郡王望望已過朱欄小橋的隆科多一眼,低低說道:「小關,你只能要一個!」

    關山月故作一怔,道:「怎麼?莫非王爺有意……」

    「我?」雍郡王道:「別開玩笑了,裝什麼糊塗,兩位福晉都在,我得敢哪?再說,有了一個小萍,我什麼都不想了,是……」

    反手指了指隆科多。

    關山月「哦!」地一聲,笑道:「敢情舅爺人老心不老……」

    雍郡王眨眨眼道:「他呀,平生無他好,你,難道不怕你的那一位……」

    關山月道:「王爺!山高皇帝遠。」

    雍郡王輕擊一掌笑道:「好一個山高皇帝遠,要說男人家哪個老實,那是東吳大將,賈化(假話),小關,你的她……留神我打你的小報告,說吧,你要哪一個?」

    關山月想了想,雲黛像個老風塵,她該不在乎生張熟李,翠雲則較為嫩一點,她要是陪那麼個糟老頭子,未免過於委曲,當即他道:「王爺,我要翠雲!」

    「好眼力!」雍郡王又擊了一掌,道:「小關,不瞞你說,翠雲尤是處子之身,她剛進八大胡同沒多久,倔強得很,就不賣身,當然,在我這兒她不會堅持,你閣下可以輕輕憐愛,別像……」

    關山月笑道:「王爺似乎是行家老手,試問章台走過幾遭?」

    雍郡王忙以指壓唇,「噓!」地一聲,道:「閣下,你我都是男人……」陡然喝道:「來人!」

    遠處「喳!」地一聲,一名親隨飛步而至,一打千:「奴才在!」

    雍郡王道:「過來!」

    當奴才的都懂得這一套,那親隨立即走過來把耳朵湊了過來。

    雍郡王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兩句,他立即應聲而去!

    雍郡王轉過身來一抬手,笑道:「閣下,請吧,『碧蘭軒』!」

    關山月笑笑站了起來!

    雍郡王陪著他過小橋踏上了一排畫廊,行走間,關山月像想起了什麼事,突然說道:「王爺,有件事我忘了向您稟報了!」

    雍郡王笑問道:「現在你閣下還會想起什麼事?」

    關山月道:「王爺,是正經大事!」

    雍郡王道:「你正經的時候還真多,說吧!」

    關山月道:「十阿哥身邊有個能人,您要特別留意……」

    雍郡王「哦!」地一聲道:「老十他身邊有個什麼能人?」

    關山月道:「就是為『紅蓮寺』設置的機關消息繪圖的那個人!」

    雍郡王道:「那個人怎麼?」

    關山月道:「據郭玉龍說,『紅蓮寺』中的機關消息無人能破,只一誤入『紅蓮寺』,就是大羅金仙也休想逃過劫數,他認為繪圖的那人,是近百年來此道中的唯一能手,成就之高,造詣之深,放眼當世,無人能及!」

    雍郡王道:「噢,郭玉龍是這麼說麼?」

    關山月道:「是的,王爺,事實上我深有同感!」

    雍郡王瞥了他一跟,道:「你知道這個人是誰麼?」

    關山月搖頭說道:「王爺,我不知道!」

    雍郡王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關山月道:「此人允稱奇才,假如他能為您所用……」

    雍郡王道:「我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麼?」

    關山月道:「王爺明智,不該問我!」

    雍郡王道:「事實上我不打算再設置什麼秘密機關!」

    關山月道:「日後大內也設置這麼一套,您以為如何?」

    雍郡王目中異采飛閃,擊掌笑道:「對,我怎麼沒想到,小關,謝謝你,一語驚醒夢中人,假如日後大內也裝設一套機關消息,再加上侍衛『血滴子』,我就可高枕無憂,安安穩穩做我的皇上了,小關,這件事……」

    關山月道:「您可以先派莫太平他們去打聽打聽!」

    雍郡王道:「那是小材大用,我打算派你!」

    關山月道:「王爺,您忍心?」

    雍郡王笑了,道:「好吧,我先讓他們去打聽,你歇息你的,等他們打聽到了,我再改派你這位大將上陣!」

    大將上陣,不知是有意,抑是無心!

    關山月沒在意,也沒再說話!

    眼前已是「碧蘭軒」,那麼一間靜舍,後倚林木,前臨一泓碧水,幽雅極了,雍郡王笑道:「小關,夠意思吧,這兒是我這『雍王府』裡最最幽靜一角,比『聽風軒』好得多,閣下,快進去吧,別讓人久等,我不能奉陪了,且記住我的話!」

    拍了拍關山月的肩頭,眨了眨眼,逕自轉身他去。

    關山月目送雍郡王離去,然後轉望關著門的「碧蘭軒」,裡面點著燈,但不見人影,不聞人聲!他走過去推了推門,門沒關,應手而開!

    眼前,是個雅致的小客廳,擺設之考究,氣派,那是自毋待言,廳左,另有一房門虛掩著,是另一間房,房裡燈光外透,長長拖在花磚地上。

    關山月明白了,翠雲該就在那一間裡,他走過去推開了門,可不是麼,這是極豪華的一間,牙床玉鉤繡花枕,金猊檀香裊裊升,翠雲,她就坐在床邊!

    見關山月進來,她緩緩站了起來,嫣然一笑,低低發了話,落落大方,毫無羞澀忸怩態:「席散了?」

    此情此景,最動人心,然而,關山月心無半點邪念,他微一點頭,含笑說道:「是的,姑娘怕也夠累的!」

    翠雲道:「沒什麼,風塵生涯,天天如此,怎能說一個累字?」

    她走過去拴上了門,轉身含笑說道:「關爺怕喝了不少!」

    關山月道:「也沒多少,不過我不善飲,頗有點酒意。」

    翠雲遲疑了一下,嬌靨上如飛掠過一絲酡紅,道:「那麼我侍候關爺歇息!」

    關山月揚了揚眉,沒說話!

    翠雲微微低下了頭,道:「關爺,既入青樓,我知道遲早難免,在內城王府,我也沒有選擇,不過,能侍關爺枕帶,我也沒什麼遺憾,只是翠雲至今猶是處子身,還望關爺……」

    關山月一抬手,攔住了她的話頭,道:「姑娘請坐!」

    翠雲抬起了頭,眼望關山月道:「關爺不急著歇息?」

    關山月微一點頭,道;「是的,姑娘!」

    翠雲道:「那麼關爺是要……」

    關山月道:「我想跟姑娘聊聊!」

    翠雲目中忽現異采,眨動一下美目,道:「關爺,翠雲遵命!」

    裊裊走過去坐在了床邊。

    關山月也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坐定,他道:「翠雲是姑娘的本名?」

    翠雲道;「不,關爺,翠雲兩個字是到了『八大胡同』之後起的,我的本名叫縵雲,姓陳!」

    關山月道:「那麼我稱呼你一聲陳姑娘……陳姑娘蘭心蕙質,冰雪聰明,應該看得出我是怎麼樣的人,把姑娘從『聽風軒』請到這兒來的用意何在!」

    讀書論壇獨家首發瀟湘子掃瞄風雲潛龍OCR翠雲美目中異采一陣閃動,道:「那麼,我沒有看錯關爺……」

    關山月道:「姑娘既然知道……」

    「關爺!」翠雲道:「我是個青樓妓,縱然知道也應略作表示……」

    關山月道:「那麼姑娘如今可以放心了!」

    翠雲微一搖頭,道:「關爺,我一直沒有擔心什麼,對那些老爺子,我自知沒有選擇的餘地,這也是我的命,對您,假如您真要……我願意獻身,得侍關爺這等英雄,那該是我的……」

    關山月道:「姑娘,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女兒家清白重逾性命,那值不得!」

    翠雲微一搖頭道:「我的想法跟關爺的想法不同,我認為值得,再說,身在妓樓,有幾人能保全一身清白?」

    關山月道:「姑娘當初就不該進『八大胡同』!」

    翠雲道:「關爺,女兒家沒有那麼賤的,除非她自甘墮落,然而造物弄人,縵雲命薄,若之奈何?」

    關山月道:「我想聽聽姑娘的過去!」

    翠雲道:「關爺關愛,縵雲自當奉知……」頓了頓,她接道:「關爺,翠雲原是良家女兒,陳家也算得上世代書香……」

    關山月道:「姑娘,這我看得出,府上是……」

    翠雲道:「姑蘇!」

    關山月道:「好地方!」

    翠雲道:「是的,關爺,姑蘇確是個好地方,在離鄉背井的縵雲眼中,姑蘇的土都是香的……」

    關山月道:「人戀故土,思鄉之情人皆有之!」

    翠雲道:「是的,關爺,但世上多少人有家歸不得,更有的家破人亡,流落他鄉,孤寂愁苦,過那悲慘歲月……」

    關山月明白了,這是指她自己!

    翠雲接著說道:「關爺,我提個人……」

    關山月道:「誰?」

    翠雲遲疑了一下,微搖螓首,道:「這個人關爺不會認識,不提也罷!」

    關山月何等樣人,立即明白她是深悔失言,不想再說,他心中動了疑,淡然一笑,道:「姑娘,說說何妨?」

    翠雲搖頭說道:「這個人關爺不會認識……」

    關山月截口說道:「姑娘是不願提?」

    翠雲道:「不,關爺不認識的人,提他幹什麼?」

    關山月道:「姑娘沒提,怎知我不認識?」

    翠雲搖頭說道:「關爺絕不會認識……」

    關山月道:「姑娘說說看,也許我認識!」

    翠雲嫣然一笑,嬌媚地道:「關爺,陪您談點別的不好麼?」

    關山月目光深注,道:「自無不可……」

    翠雲忙道:「那麼,我跟關爺……」

    關山月道:「姑娘似乎有難言之隱?」

    翠雲微微一驚,歎道:「關爺,您是個明白人,像縵雲這種女人,以良家姑娘清白女兒身,流落『八大胡同』,淪為煙花,倚門賣笑,任人輕薄,哪個沒有一段辛酸,哪個沒有難言之隱?」

    關山月淡淡一笑道:「姑娘不必顧左右而言他,姑娘該知道我何指!」

    翠雲不安地搖頭說道:「縵雲不知道關爺何指,只認為關爺指的是縵雲身世!」

    關山月道:「姑娘要真不明白,我可以告訴姑娘,我指的是姑娘本要提的那個人,而話出口後又深悔失言……」

    翠雲笑了,笑得好不自然:「關爺,您這是……」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姑娘,人之相交,貴在知心,也貴在互相掏心,坦誠相見,我視姑娘為不同一般奇女子,姑娘諒必不會把我當做人間賤丈夫!」

    翠雲忙道:「那怎麼會,縵雲又怎麼敢?關爺,我敬佩您,也……也傾慕您,只是我蒲柳之姿,自慚形穢……」

    關山月心頭一震,道:「姑娘,我謝謝……」

    翠雲道:「關爺,縵雲說的是心裡的話。」

    關山月輕輕呼了口氣,道:「姑娘,我明白,你的好意也讓我感激……」

    翠雲道:「縵雲不敢讓關爺感激!」

    關山月默然未語,旋又說道:「姑娘,你要不願說,我不敢勉強!」

    翠雲道:「謝謝關爺,縵雲現在願意說,是禍是福,我置於度外……」

    關山月輕「哦?」了一聲,詫異地望著她。

    翠雲接道:「關爺是官家人,可是在縵雲眼中,關爺您不像一般的官家人……」

    關山月心裡一跳,道:「有什麼不同麼,姑娘?」

    翠雲一搖頭道:「我說不上來,但我有這種感覺。」

    關山月笑道:「我比人多只眼,或許是多……」

    翠雲笑了,道:「您是比別人多些東西,但不是這些。」

    關山月道:「姑娘,那是……」

    翠雲凝睇笑道:「軒昂的人品,超人的氣度,不凡的所學……」

    關山月失笑說道:「姑娘這是捧我。」

    翠雲正經地道:「關爺,是真的,這也是縵雲心裡的話,您該知道,縵雲並不是兩眼只認銀子的風塵女。」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我不多辯了,姑娘說那個人吧!」

    翠雲眉梢兒微微一揚,道:「晚村先生。」

    關山月一怔,道:「我知道,浙江石門人,字莊生,又名光綸,字用晦,號晚村,八歲善漢文,旋通程朱之學,明亡,削髮為僧,更名耐可,字不昧,號何求仙人,晚年,又號呂醫山人。」

    翠雲為之功容,驚訝地道:「關爺是官家人,怎對晚村先生這般熟悉?」

    關山月談然一笑道:「姑娘不是說,我不同於一般官家人麼?」

    翠雲凝目說道:「關爺的確不同於一般官家人,只是關爺漏說一點。」

    關山月道:「哪一點,姑娘?」

    翠雲道:「您沒有提他的著作!」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姑娘不怕殺頭?」

    翠雲道:「當著關爺提,我不怕!」

    關山月道:「姑娘有顆素心,也有顆鐵膽!」

    翠雲道:「其實,我提起他,已經夠殺頭之罪!」

    關山月道:「姑娘,我不否認這是實情。」

    翠雲道:「那麼,關爺,我等您……」

    關山月道:「姑娘等我什麼?」

    翠雲道:「您是官家人,更是『侍衛營』的領班。」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姑娘捧我在先,一句話把我拘住了,我怎能拿姑娘去治罪。」

    翠雲道:「關爺,縵雲說的是真的!」

    關山月道:「我知道這是真的,但是我要請教,姑娘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位呂老先生?」

    翠雲道:「關爺也稱他先生?」

    關山月道:「他先我而去,自當尊稱一聲,有何不可?」

    翠雲眨動了一下美目,道:「關爺好會說話,我不瞞您,先父是晚村先生的學生。」

    關山月輕「哦」一聲道:「原來令尊是呂老先生的學生,那就難怪姑娘不凡了!」

    翠雲道:「關爺,先父從晚村先生學,這麼一來,縵雲的罪是不是更大了些?」

    關山月點頭說道:「是的,姑娘,這是實情。」

    翠雲道:「在我想像中,關爺應該震驚而起,馬上拿縵雲去治罪!」

    關山月道:「姑娘是這麼想嗎?」

    翠雲點頭說道:「不只是我,關爺,任何人都會這麼想,怪的是關爺為什麼安坐如前,談笑自若,遲遲不動。」

    關山月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麼,姑娘捧我在先……」

    翠雲截口呼了一聲:「關爺!」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姑娘,我老實說,我是很放心,姑娘一個弱女子,我一不怕姑娘會逃,二不虞姑娘抗拒,所以我能安坐如前,談笑自若,遲遲不動!」

    翠雲道:「那麼我請關爺現在就……」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姑娘,還沒到時候!」

    翠雲愕然說道:「什麼時候才算是到了時候?」

    關山月道:「有姑娘這麼一位姑娘相伴,夜深人靜,燈下長談,知心投機,但恨夜短,不疑話多,我若在這時候拿姑娘去治罪,豈不是煮鶴焚琴,大煞風景,姑娘耐心靜坐,且等曙光透亮,天明之後。」

    翠雲道:「天明之後關爺才要拿我去治罪?」

    關山月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翠雲突然一陣激動,美目中盡射異采,那就像千條萬縷的柔絲,罩向了關山月,她道:「距天明還有一段工夫,能跟關爺暢談一夜,人知心,話投機,縵雲雖死何憾!」

    關山月心頭震動,道:「姑娘,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十餘載養育之恩如山似海,半點未曾報償,何輕言一個死字?」

    翠雲道:「難道縵雲能不死?」

    關山月道:「我只以為此時此地,姑娘左一句死,右一句死,比我即刻拿姑娘去治罪還要煞風景。」

    翠雲笑了,美目深深一瞥,道:「關爺真是縵雲平生僅見的一位鬚眉奇丈夫!」

    關山月道:「謝謝姑娘,姑娘又捧我了,看來我拿姑娘去治罪一事,要延到後天了……」

    翠雲微微一怔,眉梢兒剛揚,關山月又接道:「姑娘,我請問……」

    「不敢!」翠雲道:「關爺請說。」

    關山月道:「姑娘對自己的今後,有什麼打算?」

    翠雲神色一黯,微搖螓首,悠悠強笑,道:「關爺,誠如您剛才所說,縵雲是個弱女子,在這兒一無親朋,二無友好,在這家破人亡,流落他鄉,舉目無親的情形下,縵雲對自己的以後,怎敢妄想去打算,只有任人擺佈而已,能有一個容身之處,有這碗飯吃,已屬萬幸!」

    關山月道:「姑娘難道……」

    翠雲道:「關爺如果真要翠雲說個打算,翠雲只有這麼說,也只有這條路可走,就在這青樓中強顏裝歡,靦腆賣笑,俟人老珠黃,年華逝去,紅顏憔悴之後……」悲淒一笑,住口不言。

    關山月道:「姑娘不想脫離這火坑?」

    翠雲道:「關爺,『八大胡同』的這些姑娘們,除了自甘墮落的以外,哪個不想早日脫離苦海,跳出火坑。」

    關山月道:「姑娘當初進『八大胡同』的時候,拿了他們多少銀子?」

    翠雲美目一睜,道:「關爺想替縵雲贖身?」

    關山月道:「我是個男人,比姑娘有些力氣,我想拉姑娘一把!」

    翠雲猛然一震激動,美目中倏現淚光,道:「我沒想到關爺會要我,雖然有顆癡心,但沒敢妄想……」

    關山月心頭一震,道:「姑娘誤會了,為一位姑娘贖身,尚不敢存非份之想……」

    翠雲一怔,道:「這麼說,關爺是不要我……」

    關山月道:「姑娘,請聽我說……」

    翠雲悲慘一笑,道:「我本不敢妄想,打我看見關爺頭一眼,我就不克自持,今夜關爺只要我陪伴燈下談心,保全我的清白,我感激,更敬佩,可是我蒲柳之姿,自慚形穢……」

    關山月眉梢微皺,道:「姑娘,你不能聽我說……」

    翠雲微一搖頭,道:「關爺不必說,縵雲一個弱女子,除了這清白女兒身外一無所有,我無以為報,關爺假如不要我的話,我不敢讓關爺替我贖身!」

    關山月道:「姑娘,你我今夜訂交,今生做個知己不行嗎?」

    翠雲道:「關爺,我不是這麼想的,千不好,萬不好,『八大胡同』還能容身,您要是不要我,我一個弱女子依誰靠誰……」

    關山月一心想救翠雲脫離青樓,而翠雲卻有意委身相許,關山月心知翠雲會錯了意思,忙道:「我當然會給姑娘安排去處!」

    翠云「哦」地一聲道:「關爺是說……」

    關山月道:「我總會讓姑娘有地方住,有飯吃的!」

    翠雲道:「關爺請明說。」

    關山月搖頭說道:「姑娘不必問那麼多……」

    翠雲道:「您不以為我該問問?」

    關山月道:「問固然該,姑娘,可是我總不會害姑娘……」

    翠雲道:「由關爺今夜保全了我的清白這一點看,這我信得過,可是有一點我必須弄清楚……」

    關山月道:「哪一點,姑娘?」

    翠雲道:「關爺既然替我贖身,為什麼不要我?」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姑娘,為一個姑娘贖身,並不意味他是打算要這位姑娘,他可以是為救這位姑娘,是不?」

    翠雲道:「誠然,關爺,可是……」

    關山月道:「我不願讓人說我施恩望報!」

    翠雲道:「關爺,起碼縵雲自己不會這麼想!」

    關山月道:「我是別人……」

    翠雲截口說道:「關爺,這種事比比皆是,屢見不鮮,您又怕什麼,為什麼單單您怕!」

    關山月道:「姑娘,我身在官家。」

    翠雲道:「關爺,這不成理由,您該知道,官家人為姑娘家贖身,然後娶為妻,或納為妾的更多!」

    關山月搖頭說道:「姑娘,你說的,我這個官家人不同於一般。」

    翠雲目光一凝,道:「關爺,我明白了,是因為先父是晚村先生的……」

    關山月道:「姑娘,我這個官家人既不同於一般,我就不會怕這一點!」

    翠雲道:「關爺,那,那究竟是為什麼?」

    關山月道:「姑娘以後總會知道的……」

    翠雲堅決地道:「關爺,我現在就要知道。」

    關山月苦笑搖頭,道:「姑娘這是何苦!」

    轉載時請註明此信息:(瀟湘子掃瞄風雲潛龍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翠雲道:「關爺,事關我自己,我不該清楚麼?」

    關山月沉默了一下,突然點了頭,道:「好吧,我告訴姑娘,我已經有了兩房……」

    翠云「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為這,關爺該早說!」

    關山月道:「姑娘現在總該明白了。」

    翠雲點頭說道:「是的,關爺,我明白了,可是還有一點,我也要先弄清楚,請關爺也能據實相告。」

    關山月道:「姑娘,還有一點?」

    翠雲點頭說道:「是的,關爺!」

    關山月道:「好吧,姑娘請說吧!」

    翠雲道:「先父是晚村先生的學生,關爺是官家人,又是『侍衛營』的領班,恐這一點,關爺早該拿縵雲究辦治罪,如今關爺不但不拿縵雲去究辦治罪,反而要救縵雲離苦海,出火坑,縵雲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在翠雲說出前一句的時候,關山月心裡又盤算好了怎麼回答,先聽翠雲把話剛說完,他立即說道:「很簡單,姑娘,令尊是呂先生的學生,姑娘並不是!」

    翠雲道:「可是翠雲幼承先父之學,等於是晚村先生的再傳。」

    關山月道:「姑娘承受的乃是家學!」

    翠雲道:「關爺,恕縵雲大膽,您這說法很牽強!」

    關山月道:「我只有這一種說法,姑娘。」

    翠雲凝睇說道:「真的嗎?關爺。」

    關山月微一點頭,道:「是真的,姑娘!」

    翠雲點了點頭,道:「好吧,關爺,您打算怎麼安置縵雲?」

    關山月道:「天亮後,姑娘和雲黛姑娘一起回去,請靜等,也許明天,也許後天,自會有人以我的名義去接姑娘,到那時候姑娘等和他走就是。」

    翠雲道:「我和他上哪兒去,關爺?」

    關山月搖頭說道:「這,姑娘不必問,反正姑娘遲早會知道,我只能告訴姑娘,他是接姑娘遠離『北京城』。」

    翠雲道:「關爺不能把去處告訴我麼?」

    關山月道:「姑娘,你要原諒,目前我不能!」

    翠雲微一點頭,道:「好吧,關爺,我聽您的就是,您以後去不去那個地方?」

    關山月道:「難說,姑娘,也許去,也許不去。」

    翠雲道:「我不再問了,關爺……」

    接下去,他們談了別的,不管是談什麼,或天南,或地北,總是很融洽,很投機,兩個人談笑風生,都毫無倦色。

    而,談的越多越深,關山月就越發發現翠雲是位難得的好姑娘,她所學、胸蘊兩稱不俗,更難得人美性溫柔。

    像這麼一位好姑娘,如果使她在風塵中待下去,那實在太可惜,也未免忍心,關山月他只有拉她一把。

    同樣地,翠雲也越覺關山月是位人間少有的奇男子,武,她不懂,可是她知道他的武藝很高,文,她家學淵源,等於呂晚村的再傳,眼前這位「侍衛營」的領班,比一個大學士都有過之無不及,大學士應該懂的,他胸中都有,而他胸中所有的,一個大學士卻未必有!

    因之,她深深傾心,很癡很癡,這,從她的神色跟談話中,可以看得出來。

    天很快地亮了。

    天剛亮時的雍王府沒有動靜,一直到天大亮時,雍王府各處才有人走動.「碧蘭軒」裡的琉璃燈,亮了一夜,在這時候卻顯得暗淡無光,關山月跟翠雲互覷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關山月知道,假如他不去開門,「雍王府」裡的下人們是絕不敢過來敲門打擾的,這是規矩。所以他笑了笑之後道:「姑娘,累你一夜,我很不安。」

    翠雲嫵媚一笑,道:「關爺,您要這樣說,不安的是我,您救了我,我感恩,您讓我勝過十年窗下,獲益匪淺,我也感激!」

    關山月笑了笑,道:「姑娘請相信我的話,早些回去歇息吧!」

    抬手熄了桌上的燈。

    這時不知是燈滅,抑或是內心的表現,翠雲的那張如花嬌靨為之一黯,可是她仍然笑說:「不知道雲黛姐姐起來了沒有?」

    關山月道:「誰知道,天已經大亮了,這兒是『雍王府』,那位舅爺身為長輩,要被福晉碰上總不太好,該已經起來了。」

    站起來走到床邊,伸手拉亂了被子,也把褥子弄得皺了不少,然後他走過來向翠雲伸出了手,道:「姑娘,我能取兩根秀髮?」

    翠雲冰雪聰明,玲瓏剔透,臉一紅,她沒說話,低頭拔了兩根秀髮遞了過來。

    關山月接過秀髮,走過去放在枕邊,如今,枕斜,被散,秀髮兩三根,滿床凌亂,很像那回事。

    他看了看,自覺臉上有點燙,平靜了一下之後,才轉身走過去開了「碧蘭軒」的兩扇門。

    門開後不久,一陣步履聲由遠而近,只聽門外有了話聲,有人低聲道:「稟關爺,奴才告進!」

    這人機靈,對關山月他也自稱奴才。

    關山月向翠雲送遞一個眼色,翠雲會意,忙抬手扯了扯滿頭猶自極齊的秀髮,關山月這才說道:「請進!」

    門外,進來了一名親隨,他送來了洗臉水,低著頭,沒敢仰視,放好了水,臨告退的時候他才說下一句:「關爺,王爺在後廳候著您呢!」

    關山月道:「謝謝你,我知道了,馬上去!」

    那親隨走了,翠雲隨便梳理了一下秀髮,跟關山月隨便擦了把臉,這才相偕出了「碧蘭軒」!

    在往後廳去的小路上,他倆碰見了雲黛,雲黛是老風塵了,她毫無嬌嬌羞忸怩態,反而笑吟吟地過來請了安:「關爺,您早!」

    關山月點頭答禮,道:「姑娘早,舅爺呢?」

    雲黛道:「天剛亮就走了!」

    出乎關山月意料之外,他暗暗好笑,輕「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雲黛走過去拉住了翠雲的手,用眼一個勁兒地上下打量翠雲,像是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麼似的。

    關山月走在前頭,卻聽得雲黛在背後低低說道:「妹妹,恭喜你了!」

    沒聽翠雲說話,可是關山月知道,她一定很夠羞臊的!

    到了後廳,雍郡王正站在廳前的白玉階上,一見關山月偕雲黛、翠雲走到,他笑吟吟地先開了口:「小關,早啊!」

    關山月近前淺淺一禮:「王爺,您早!」

    雲黛跟翠雲也上前請了個安!

    雍郡王那雙眼直打量翠雲,他笑道:「翠雲,你大喜了!」

    翠雲紅透耳根,連忙低下了頭,還得說聲:「謝王爺!」

    雍郡王掃了關山月一眼,關山月只作未見,雍郡王自己笑了,突然一聲輕喝:「來人哪!」

    廳裡有人答應一聲,一名親隨飛步走了出來!

    雍郡王沒等他打千,立即擺手說道:「去,把東西拿出來!」

    那名親隨應聲又進了廳,轉眼間手捧兩隻精緻小巧的檀木盒走了出來,雙手呈向雍郡王!

    雍郡王沒接,道:「給兩位姑娘!」

    那名親隨慌忙轉向了雲黛跟翠雲,雍郡王則含笑說道:「這是舅爺跟關爺的賞賜,你兩個拿著吧!」

    這等於是纏頭,而出自這種人的手就叫賞賜,雲黛伸手接了過去,她也代翠雲收下了那一份,然後偕同翠雲盈盈施禮:「謝王爺的賞賜!」

    雍郡王擺手笑道:「別謝我,我沒有份兒,是舅爺跟關爺給的!」

    有了他這一句,雲黛跟翠雲馬上又謝了關山月。

    等雲黛跟翠雲謝過關山月之後,雍郡王才吩咐那名親隨道:「備車,送兩位姑娘回去!」

    那名親隨應聲而去,雲黛跟翠雲又分別向雍郡王跟關山月施了一禮,跟在後頭走了,臨走,翠雲向著關山月投過依依不捨,柔情萬觸的深深一瞥!

    雍郡王看得清楚,等雲黛跟翠雲走遠後,他笑了:「小關,我沒說錯,她反被你迷住了!」

    關山月笑了笑,道:「我也該謝謝王爺!」

    雍郡王道:「謝我?那好,良宵苦短,偏我派人催駕,我還當你會惱我恨我呢……」

    神秘地一笑,忽又壓低了話聲:「舅舅讓雲黛整慘了,天剛亮就丟盔棄甲跑了,你呢,小關,想來你必有過人的一套,詳情如何?能為我這外人描述一遍否?」

    關山月窘笑說道:「王爺是沙場老將,個中情趣早已領略,何必多問!」

    「得!」雍郡王笑道:「敢情你像個臉皮嫩的大姑娘……」

    關山月笑了笑,道:「王爺,事已成過去,今天您要沒什麼正經事吩咐,我要向您告辭了!」

    雍郡王道:「怎麼,想一走了之,『碧蘭軒』裡是什麼樣子?」

    關山月道:「王爺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雍郡王一笑說道:「看那會引人遐想,讓人害眼,我不看,小關,我要是一個小報告遞出去,准你受夠了!」

    關山月淡淡一笑,道:「那王爺是自絕良輔!」

    雍郡王道:「怎麼說,小關?」

    關山月道:「您要這麼做,固然她會氣惱,或者哭鬧一場,同時她會認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不許我……」

    「好傢伙!」雍郡王道:「你這是罵人不帶髒字嘛,好,算我自找沒趣,自打挨罵,我可不打算讓你那位恨我一輩子,說正經的……」陰鷙目光一凝,接道:「小關,舅舅今天進宮辦那件事去,那件事辦妥後,大事就算成了,你說吧,只管開口,要我怎麼謝你?」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王爺,記得我當初說過,以後也說過不只一次……」

    雍郡王道:「又是把該給你的給巴不韋?」

    關山月道:「是的,王爺!」

    雍郡王皺眉說道:「你怎麼這麼慷慨大方?你知道,有的可以給他,可是有的他不配領受……」

    關山月道:「我知道,王爺,您可以折成銀子賞給他!」

    雍郡王一怔,大笑說道:「好辦法,好辦法,你到底欠他多少情?」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那無法估計,王爺!」

    的確,不是巴不韋這座橋,他沒那麼容易進雍王府,更沒那麼容易達成使命,完成大事!

    雍郡王一點頭,道:「好吧,我聽你的……」

    關山月道:「王爺,這回我自己也有所要求!」

    雍郡王慨然說道:「你要什麼,只管開口!」

    關山月道:「我只求您到時候放我回武林去!」

    雍郡王眉鋒一皺,道:「原來是……小關,你怎麼……這個……」

    關山月道:「王爺,當初說好了的!」

    雍郡王苦笑搖頭,道:「我知道,只要你一萌去意,我就是留也留不住你,把『北京城』的好手都用上也留不住你,到時候再說吧!」

    關山月道:「您不能現在答應麼?」

    雍郡王道:「現在不行,你知道,你還有件大事沒替我辦呢!」

    關山月道:「您何指?」

    雍郡王道:「三大家等於已去其一,還有兩家……」

    關山月道:「王爺,大勢既定,您何必還……」

    雍郡王微一搖頭,道:「不瞞你說,小關,本來我預備算了,可是想想不行,你知道,將來到了那一天,那詔書只一宣讀,這兩家就隨時有向我下手的可能,我不得不防範於未然,來個先下手為強!」

    關山月沉吟了一下,道:「您說的是理,請吩咐,什麼時候……」

    雍郡王道:「老二已經被廢了,我的處境也夠危險的,自然是越快越好!」

    關山月微一點頭,道:「好吧,您給我幾天的準備!」

    雍郡王道:「可要我撥給人手?」

    關山月道:「您有可用之人麼?」

    雍郡王苦笑說道:「小關,別人不知道,你明白!」

    關山月當然明白,他有喇嘛跟血滴子,卻不撥出來用,關山月自然不便說破,他微一搖頭,道:「那就算了,讓我一人對付吧,王爺,事能成,不提了,萬一事不成,我要學學聶政自毀面貌,到時候千萬別承認我是您的人,只在事後派人埋了我就行了!」

    雍郡王目射異采,卻皺著眉道:「小關,何出此不祥語,下次不許……」

    關山月倏然一笑,道:「王爺怎也像女人家,人,誰無死,遲早而已,尤其我輩江湖人,隨時都有喪生的危險,這算什麼忌諱,又何必諱言?」

    雍郡王搖頭說道:「小關,你可別這麼說,有些事不可不信……」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那也沒什麼了不起,到時候王爺費薄棺一具也就行了!」

    雍郡王眉鋒一皺,還要再說,關山月已然笑著躬下了身:「王爺,我告辭了,近期內,您坐待胡、傅兩家生變,飛騎報捷,等著聽好消息就是!」說完了話,他逕自轉身行去!

    雍郡王唇邊浮起了那慣見的陰鷙笑意,道:「小關,我不送你了!」

    關山月漫應了一句,人已轉過畫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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