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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三  小 文 / 獨孤紅

    丁真人聞言哈哈大笑道:「這果然出我意料之外,由你說嘴,不過我在派他兩個去之前早曾囑咐,如果遇上勁敵,只將所帶特製火旗花爆放起,我便另行差人接應,他兩個何以一味硬拚,卻未報訊,這總怪不得我咧。」

    說著又道:「既如此說,便煩沙兄再往一行,著他三個仍從峰後下去,就便一查群賊有無藏伏,同回松棚,再俟候命如何?」

    老回回點點頭答應,連忙奔回沙坪,又竄上峭壁去,一看只見方兆雄已將寶劍尋獲,提在手中,那鄭英也將兵刃撿起,正在張望著,小香卻提劍正從坡下上來。忙先向方鄭二人道:

    「如今下面事情已了,丁老道著你兩個仍從這峰後下去,一路查明有無賊人潛伏,再回到那坡上松棚聚齊,候他覆命,你兩個還去得嗎?」

    鄭英除被閉住穴道已經點開而外並無傷損,方兆雄也隻虎口震裂,已經上好藥,用一片衣服包紮好了,試一掄劍,尚可勉強應戰,聞言齊聲道:「沙老前輩放心,我兩個雖然不擠,如不遇上像侯威那樣老賊還可應付,再說從這裡下去,繞到松棚也不過三五里路,沿途還有我們鏢局朋友,既是丁真人和你老人家吩咐,我二人遵命便了。」

    說罷徑去,那小香也從坡下上來,迎著便道:「二位且請慢走一步,那侯威並未身死,如今人已不見咧。」

    這一來,不但二人一怔,連老回回也大出意料之外,連忙望向坡前道:「你怎麼會知道他沒有死,又到坡下去做什麼?」

    小香道:「原來姑父也上來了,方纔我因在那峭壁上,看見下面事情已完,因而想到侯威老賊,於我無異殺母仇人,雖然你老人家曾一再囑咐,遇上不可動手,全把事情搞在自己身上,侄女此恨終是難消,方才見他雖然好像中了你老人家掌風,跌下坡去,但那老賊陰狠狡詐異常,是否確已身死,還是借此又逃去,殊未必死,這才從坡上下去查看一番,誰知竟追查不見那老賊屍身,那群賊之間也有傷而未死的再一查問,才知道那老賊竟就你老人家掌風推出之勢,倒翻下坡去,竟自逃了。此賊一日不死,終是大患,你老人家還須仔細才好。」

    老回回不由也憤然道:「我方才也覺得那一招未能打實,原也打算趕下坡去看上一看,無如那沙坪火藥已經爆發,只顧了下面各人安危,卻忘了此賊輕身功夫已臻絕頂,更擅借勁卸勁,竟藉我掌風推出之力,反彈出去,乘勢逃走,這一來卻真更留下後患了。」

    說著又道:「既如此說,那老賊也許賊心不死,仍在這條路上,我且隨你們一同回那松棚便了。」

    說罷,便命方鄭二人先行,自己和小香跟在後面,向坡下走去,沿途除在坡上躺著十來個死傷賊人而外,其餘並無所遇,那石坡不過約莫三五十丈,到了坡下便又折而向南,再走過一條山徑,又折而向東,便是通那驛路的一個向上山坡,老回回因為心中悶著一件事,一到坡下,便見三五個喬裝山民鏢局夥計迎了上來,料知無事,便一扯小香,把腳步放慢了,低聲道:「你當真已經皈依清淨教,做了謝五娘的衣缽弟子嗎?」

    小香連忙把頭一點也悄聲道:「侄女確蒙恩師慈悲已經收歸門下,只因姑父遠在北京未能稟明,還望恕罪。」

    老回回不由一怔跺了一腳道:「你這不是胡鬧嗎?那謝五娘所習清淨教,雖非旁門左道,而且兼擅諸家之長,更能擷取釋道兩門吐納功夫,不悖性命雙修之旨,但她教規極嚴,門下弟子非童貞不收,既經入門,並無須削髮披緇,卻必須以童貞終老,不許嫁人,稍有苟且,伏她教規便須自行火化,否則一被覺察也非活活燒死不可,你也許一時貪學她那一身絕藝,但卻如何對那年雙峰交代咧。」

    小香不由臉上一紅,迸出兩行清淚,半晌不語,良久方道:「侄女不孝,這一輩子決不打算嫁人了。至於那年二爺他也決不會有什麼話說,您放心便了。」

    老回回越發詫異道:「難道他已說明不要你嗎,那我倒得問問他去。」

    說著立刻二目圓睜,鬚眉戟張,小香忙又拭淚紅著臉道:「你老人家怎麼老糊塗起來,那年二爺知書達理,他能這樣說嗎,那是我因為立志要替闔族報仇,打算學我恩師那身絕藝才這樣做的,你卻拿什麼問人家去?」

    老回回又是一怔道:「你方才不是說他決無話說嗎,他既答應娶你,焉有容你這樣做法之理。」

    小香不由強忍雙淚玉頰飛紅,啐了一口道:「您怎麼問起這個來,就不行我和他已經商量好了嗎?須知那年二爺如非深明大義,國而忘家,各位老前輩還不會那樣賞識他咧。」

    老回回這才點頭,把大拇指一豎道了一聲好,接著又哈哈大笑道:「如非你自己告訴我,那非著他還我一個明白不可咧,既如此說,那我倒放心了,不過卻苦了你這孩子咧。」

    小香又紅著臉悄聲道:「您快別這樣說,須知這是我為了闔族之仇不容不報,才這樣做,您要一嚷出去,那不但我不是意思,便年二爺也不是意思,您既和他是忘年之交,能讓他受窘嗎,再則我在名份上已經算他的人,只他願意我願意,您犯得著操這份心嗎?」

    老回回又大笑道:「既然這事,你兩個全願意,那我還有什麼說的。」

    接著又道:「我就為了此事放心不下,才抽空問你,既如此說,那我便不管了,不過那清淨教教規真嚴,你還須留神才好。」

    小香雖然強笑又啐了一口,那內心上卻難受異常,真有說不出的滋味,正向前走著,忽聽遠遠一陣號角之聲,漸來漸近,似從嶺上下來,正向那松柵方向走著,遙聞前面方兆雄高聲道:「沙老前輩快走,那駐防清兵已來,一個不對,也許立刻就有一場廝殺咧。」

    老回回小香聞言連忙趕上前去,直上山坡,準備赴援不提。在另一方面,丁真人和羹堯等人,自老回回走後,一面分出人來查看火勢,和賊人情況,並將車馬趕向坡上,同回松棚而去,方才上坡,走了一段路,已離松棚不遠,忽見梁剛夫婦策馬來迎著羹堯高聲道:「適據小兒來報,駐防綠營副特毓昆已親率清兵前來,那廝原系八王門下,表面上是說聞得秦嶺群賊,大股出動,攔劫年兄,特來援救清剿,實際卻是暗助群賊,將我輩一網打盡,並且做好圈套,只年兄一行被群賊燒死,死無對證,便把這攔劫學政,戕官殺傷多人的罪名全加在西北的遺老志士身上,申詳上去,底下便是按圖索驥,甕中捉鱉一個也跑不了,如今幸喜奸計未成,年兄已經安然出險,小弟雖然是個客籍,但因所營事業不少,各方人緣還好,在這一帶也算是一個紳縉,如今且將各位老前輩隱藏起來,只由你我出面,算是我們本系故交,因為秦嶺群賊中途行劫未遂,致成仇殺,我因保護年兄,一面托振遠鏢局,護送入川,一面調動民團鄉勇相助剿賊,幸而群賊就殲,得以無恙,再將那雍王允禎曾有商同地方駐軍相機進剿的話對他說明,也許這全部奸謀便可了結,不然稍一動手,還恐又生別計咧。」

    丁真人捋鬚微笑道:「這一著早在我計算之中,只這位年老弟無恙,便不怕他此刻再生枝節,不過事不宜遲,你二人還須帶著從人前往,內眷卻不必隨往了。」

    說著又分別教了各人一套話,等說完後,路民瞻笑著也從懷中掏出一個大官封來道:

    「這裡還有一件法寶,你只要將這東西一現,便不愁他不就範咧。」

    羹堯一看卻是甘陝總督的一封嚴飭毓昆的肅清轄境以內匪類以安行旅的札子,並且指明秦嶺群賊有勾結當地文武衙門為害地方情事,不由愕然道:「路師叔這東西是哪裡來,為何事前不令弟子知道?」

    路民瞻大笑道:「說來話長,決非數語可盡,不過這東西卻不是假的,你只管拿去應用便了。」

    羹堯連忙袖起,一面仍由天雄、二羅、周再興隨從,此外便是梁剛、方兆雄二人同行,均各上馬,直向嶺上迎了上去,才走一段路,便聽號角之聲大起,數里以外,煙塵滾滾,一片人喊馬嘶,又半會漸漸看見旌旗招展,前面哨馬已到,天雄連忙迎了上去高聲道:「前面來的是協鎮毓大人部下將爺嗎,相煩稟明大人,就請說雍王府護衛馬天雄求見。」

    那前哨原由一位把總率領,聞言連忙下馬施禮,一面道:「聞得馬老爺現隨學政年大人一同入川,我們大人便因據報,竟有不逞匪類,打算攔在這嶺下行劫,所以親自帶兵趕來保護,但不知年大人曾否遇險,還請明示,以便稟明我們大人,相機馳援才好。」

    天雄忙道:「年大人便在後面不遠,中途確有大股土匪中途攔劫,幸而當地民團鄉勇就近援助,又得振遠鏢局隨行保護,未遭毒手,如今這些股匪已被擊潰,大半殲滅,聞得毓大人也親自率兵前來救護,所以和兄弟同來申謝,還有要事面商,相煩火速稟明便了。」

    那把總連忙命人飛報上去,不一會便有一個弁目趕來請安道:「我們大人說,他一時耳目未周,致令股匪流竄入境,有累年大人和馬老爺受驚,大隊少時就到,有請馬老爺和年大人駐馬稍候,容待當面謝罪。」

    說罷又疾馳回去,不一會羹堯和梁剛等人也到,那隊伍仍舊緩緩前進,又等了一會,方見一位三品服色的武官帶了四個親兵策馬而來,那武官年紀約在四旬上下,天生一副瘦骨臉,小眼睛,淡淡眉毛,頷下還留有一撮山羊鬚,看去非常猥瑣,但居然頂翎箭衣,一身戎裝,如猴在馬上,羹堯一見,料定便是毓昆,連忙下馬把手一拱道:「年某不幸,自奉聖命入川以來,還未入境,便迭遇暴客行刺,方幸無恙,卻想不到竟在此間,又遭股匪截擊,如非舊友梁兄代邀振遠鏢局護送,又承當地民團相助,否則卻真難說,如今幸喜匪徒大部就殲,復蒙大人親率貴部來援,實深感激。」

    說罷便待請安下去,那毓昆也連忙滾鞍下馬,扶著道:「大人遠道過境,未能迎接,已屬失禮,又復在我這境內出事,兄弟更有疏忽之罪,所以聞訊即行馳援,還望恕罪。」

    接著又笑道:「可惜大人蒞境之初,微服而行,未能讓兄弟知道,致使來遲一步,至累飽受虛驚,否則也許不容這些從境外流竄過來的股匪如此猖獗咧。」

    羹堯揖讓之外,忙也笑道:「兄弟也只因幼承庭訓,不容過事張揚,所以出京一路西來,贄贊師和有限幾位父執之外,均未驚動,先前原不知道這一帶匪勢這等猖獗,否則早已趨轅拜謁,商請派遣貴部護送出境了。」

    接著又笑道:「不過兄弟雖然初歷仕途,不知京外伏莽不靖竟至如此,本省督帥卻早已料定,今晨特遣差官,送來一封私函,諄諄相戒,切囑嚴加戒備,並有一封札子,著兄弟轉交大人,只兄弟因為欽限綦嚴,不容多留,才冒險登程,此札本擬過嶺即行專人投遞,卻不料竟在此處相遇,兄弟年輕荒唐,還望大人恕罪。」

    說著便將那封札子遞了過去,毓昆方疑總督只札飭妥為護送出境而已,連忙笑道:「這是兄弟職責所在,便無督帥札飭,既在轄境以內也當盡力。」再抽出一看,卻是一封嚴飭清剿秦嶺積盜,限期肅清,並將首惡孟三婆婆擒解來轅的文書,不但對秦嶺群賊平日淫掠之狀瞭如指掌,連勾結文武衙門諸般不法情事全敘明在內,措詞又極嚴厲,且有切責庇縱,若不能如限肅清,將首要擒解具報,便當專折提參之語,不由又大驚失色道:「督帥平日明察秋毫,再聖明不過,這次卻屈煞兄弟了,這股積匪雖然確有不法情事,但巢穴並不在我這轄境以內,像這次這樣公然聚眾越境行劫,還是兄弟到任以來第一次,以前便有為害行旅,劫掠居民之處,並不在本省境內,兄弟如何能出境搜捕,上頭這樣嚴飭下來,卻教兄弟如何銷差咧。」

    說罷,不由看著羹堯,半晌不語,梁剛在旁見狀,仗著現充商行董事,曾受委札督辦團練,平日素有往還,算是一個地方紳縉,連忙打了一恭道:「大人對此事倒不必著急,所幸商民此次得訊較早,昔年在京,又承年大人不棄,折節下交,所以事前便托振遠鏢局妥為護送,並轉知附近鄉勇力加戒備,如今這股積匪已大半就殲,只大人能恕擅專之罪,倒不妨飭令貴部在這嶺上嶺下清查一下,將死傷各匪以斬獲具報,也許無罪有功,如那孟三婆婆也在擊斃之內,那便更好辦了。」

    毓昆聞言,又復躊躇半晌方道:「兄弟駐防此地雖有年餘,只知劍翁在這一帶是個有名紳商,卻不知竟具有這等膽識魄力,既如此說且待我查明再為斟酌,只公事能交代過去,兄弟自是感激不盡。」

    接著又向羹堯一拱手道:「兄弟聞得大人,附近設有行轅,且請和這位梁紳少坐,容我約略查看一番,再為商量如何?」

    羹堯方待回答,梁剛已先笑道:「大人但請治公,年大人自有商民代陪,如有所命,不但商民無不遵行,便年大人也決無不可通融之理。」接著又走近一步,低聲道:「大人放心,這裡耳目雖然眾多,還不難遮蓋,再說,年大人和雍親王乃系至親至戚,目前聖眷極隆,即使大人另有為難之處,只能大家把話說明白不難應付,這卻無須多所顧慮咧。」

    毓昆一面點頭,一面眼珠一轉又向羹堯道:「兄弟此來本意稍盡綿薄,既然群寇大半就殲,目前只一辦理善後而已,如能照方才梁紳說法,兄弟對督帥自可交差,一切還望玉成,不過這軍旅之事,卻非地方官府可比,稍一不慎,便禍福難測,還請容小弟就地查明,再為商榷。」

    接著又笑道:「兄弟便駐在嶺上的摘星崖,這清查善後之事,一時也難料理,能否請到嶺上,屈留半日,細為請教好嗎?」

    梁剛忙又笑道:「年大人隨行尚有車仗從人,往返未免不便,大人既須詳細查明才能定奪,好在那摘星崖離開此地不過二十來里,便欲進駐嶺下黃草坪,也不過不足十里,且等大人行止決定再為晤談,豈不更好。」

    接著又道:「不過此地民風向極強悍,居民又久受匪害,積憤已深,還望大人體念下情,約束貴部,多加愛護,否則一生枝節,這事便更不好辦了。」

    毓昆聞言不由怫然道:「梁劍翁,你怎麼當著年大人說出這話來,難道本鎮真有縱兵殃民的事落在你的眼中嗎?」

    梁剛忙又笑道:「商民既在大人治下,一切全仗虎威德庇,焉敢出言不遜,自干咎戾,不過這次匪人嘯聚共有二三百名之多,這一帶村落頗受騷擾,商民誠恐稍一不慎,村民不察,受之於匪者,誤以為兵,便不免有損威望,其實,大人自到任以來,閭閻貼然,附近居民商賈誰不愛戴。」

    毓昆方才捋鬚一笑道:「原來這些匪徒,竟對附近村落也有騷擾,這就更加罪不容誅了,不過如說嘯聚竟至二三百人,劍翁也許有點張大其詞吧,如依兄弟所得消息,這股從川甘兩省竄來的匪徒至多也不過數十名而已,如果真有這許多人,卻不造反嗎?」

    梁剛又道:「大人所得消息自不會錯,不過這些股匪既從鄰省竄來,並非大人養癰遺患,斬獲稍多,將來大人敘功報銷不全好得多嗎?不信大人只派員清查一下便明白了。」

    毓昆不語,目光又向羹堯和眾人一掃,梁剛見狀忙又笑道:「年大人固非外人,便這位馬護衛,原籍也是陝西人,大人如有垂詢之處,倒不必避忌。」

    毓昆忙道:「兄弟此外並沒有什麼話說,不過馬護衛也是久聞大名卻未見過,適才既蒙著人傳話,能立談數語嗎?」

    天雄聞言,連忙上前施禮道:「卑職本該早向大人稟見,只因奉了王爺之命,隨同年大人入川另有公幹,所以不克分身,還請恕罪。」

    毓昆一面答禮,一面問王爺好,接著又笑道:「聞得馬護衛武功絕倫,這次定系奉了雍親王之命護送年大人入川了。」

    天雄微笑道:「卑職雖然奉了王爺之命隨同年大人入川,卻決不敢負護送之責,而且年大人如論技擊功夫實勝卑職百倍,也用不著卑職護送,此行實系另有要公,還請大人恕我奉有嚴諭不得外洩,不便當眾稟明,容待大人公事稍畢,再行奉申便了。」

    說罷又向隨行弁目附耳數語,便告辭折回,梁剛等他走後,再一看,只見那前行官兵仍舊緩緩前進,方道:「這廝難道真不識相,仍舊拼闖大禍,替六八兩個韃王賣命不成,那便說不得,我們也要進上一步咧。」說著,雙眉一豎,掏出一支火旗信號來,便待點放,忽見那坡上一匹怒馬疾馳而下,馬上一個頭頂水晶頂子的武官,手抱大令高叫道:「適奉大人之命,著所有本部人馬,全部撤回,還駐摘星崖候令。」那一隊人便立停步不前,只一瞬間,那一人一馬,又疾馳而前,不一會,所有官兵立即前隊做後隊,倒退回去,這才一笑將火旗仍然收起,等眾人陸續到了那座松棚,天色也漸漸將近黃昏,入棚坐定之後,羹堯忙向各人施禮道:「弟子幸承諸尊長多方維護,得免這場大難,感激之外,尚有若幹不解之處,如今事既將了,還望明示才好。」

    路民瞻笑道:「大家不全早說過,此舉不是為你一人嗎?你只將來能對得住我炎黃華胄和大家便行咧,這事前後經過必一一告訴你,不過此刻還有若干極重要的事要做,目前仍無暇細述,你索性聽丁老前輩,等各事全妥之後再說不好嗎?」

    正說著,忽見丁光華領了一人匆匆走進,伏地叩頭道:「師母在上,弟子不肖,有辱師門,並累各尊長操心,還望恕罪。」羹堯一看,只見那人一身破衣形同乞丐,長髮披肩,只用一根繩子打了個結,簡直像揉頭獅子一樣,再加上滿臉油泥,連面目全看不出來,心方微詫,這到底是誰,猛見那盧十九娘勃然大怒道:「好好一個孩子,你們為什麼把他弄成這樣,難道竟一路將他當著犯人解送回來嗎?」

    接著又向那人道:「天聲好孩子,你有什麼委屈,當著我只管實話實說,須知你師父糊塗,我卻明白,我天山派的孩子出去,卻不許別人欺負咧。」

    羹堯這才知道,那來的竟是聞天聲,但不知好好一個丰神俊逸的道人卻如何會弄成這樣,再看時,只見丁真人又笑道:「這孩子既然來了,有他活口在此,你忙什麼,須知我這老糊塗,也許比你這老婆子清楚一二亦未可知咧。」

    接著又道:「你為什麼老是這火爆脾氣,不問青紅皂白便加武斷,當著這許多朋友和後輩,不太難為情麼?」

    盧十九娘聞言愈怒,忙道:「這用不著你問,我這孩子不受委屈能弄成這樣嗎?」

    那聞天聲卻長跪著道:「師母不必誤會,弟子實在是自己不肖,並無半點委屈。」

    說著又將因受乃叔所愚,夜入十四王府尋仇,被魚翠娘踢傷膝蓋,幸蒙老回回救回,羹堯還請周潯代為醫治將養的話全說了。

    接著又道:「弟子蒙路沙兩位老前輩一路相送,本已早到寶雞,只因一則膝傷尚未全愈,行動不便,二則惟恐惡叔殺以滅口,所以未敢徑去太白山向師母叩頭,還請恕罪。」

    盧十九娘怒似稍解,忙又道:「那你為什麼又弄成這樣前來見我,難道一路便這樣前來嗎?」

    聞天聲又叩頭道:「弟子自被沙老前輩救出,一直豐衣足食,又悉心醫治焉能這樣,便一路南來,雖用驢轎載行,輕易不讓外人看見,也舒適異常,所以這樣喬裝,實因到了這嶺上,惟恐被秦嶺諸人識破,才不得不如此,方才師兄傳喚又甚急促,因之未能改裝相見,師母即以此見責,容弟子立即梳洗更換就是咧。」

    盧十九娘又將他上下看了一會道:「你這話當真嗎,如今我已和秦嶺群賊全翻了臉,你卻不必再瞞我咧。」

    聞天聲又叩了一個頭道:「恩師師母待我如親生父母,弟子不肖,未經稟明,既行輕舉妄動,有辱師門,已是罪該萬死,焉有再敢隱瞞之理。」

    盧十九娘不由半晌無語,驀又看了羹堯一眼向丁真人笑道:「你這老道士,既然早知此事,為何不早告訴我,幸而如今是非大白,我也留有餘地,要不然如照他那混帳叔父和秦嶺諸人的話,讓我將這位年賢侄活劈了,卻如何對武當各位交代咧。」

    接著又向羹堯福了一福道:「我這孩子多蒙照拂,還幾乎恩將仇報,老賢侄你就多擔待吧。」

    羹堯慌忙還禮不迭,一面道:「聞師兄雖然不合誤聽人言,率爾尋仇,但既在北京城裡受傷,弟子稍盡綿薄理所當然,怎敢當老前輩如此說法。」

    接著便聽丁真人又哈哈大笑道:「你這老瘋婆子如今也算全明白過來咧,不過我這老糊塗固然曾差興旺兩個孫兒告訴你,便你那患難之交的謝姐也曾差人用昔年信物為憑去告訴你,你自剛愎自用,卻不能說我沒有告訴你咧。」

    盧十九娘被逼得不由臉上有點訕訕的道:「算你已經把理佔全咧,難道也想我向你賠不是不成?」

    接著又搭訕著向聞天聲道:「全是為了你這孩子,倒累我幾乎也被你那混帳叔父燒死,還不趕去把衣服換好,梳洗好了,須知在此地誰也宰不了你咧。」

    丁旺在旁見狀,忙向聞天聲一使眼色道:「奶奶,爺爺,你倆位全別生氣,聞叔叔雖然再有不是,卻因此讓你們兩位老人家和了好,不也是一件極大功勞嗎?」

    說著和丁興兩人,一人一隻胳臂,立刻將聞天聲扶了出去,丁光華接著又道:「聞師兄的事已算完了,不過方纔我已約略查看了一番,那黃草坡山徑兩側和那山峰上面,群賊死的和傷而沒跑掉的,除坡下因為被野燒隔斷,無法得知而外,就有一百多人,連那沿途斬殺的算上,差不多在二百人以上,秦嶺積匪也算十去七八,只是幾個首要,除他們請出來的巴廖兩個老賊當場擊斃而外,只有聞道玄卞太婆確實已死,其餘如孟三婆婆等人卻不知去向,如令逃去,不但仍留後患,貽害地方,也許就另生枝節亦未可知,這還須設法乘此一網打盡才好。」

    丁真人點頭道:「話雖如此,但孟三婆婆那賤婦,端的狡詐異常,這秦嶺一帶又是她們昔年嘯聚之所,地形極熟,也許另有秘徑可以藏匿逃竄亦未可知,如今只有看你兩位劉叔父在坡下嶺側所伏鄉丁是否可以截住,否則便非漏網不可,不過經此一役,悍目積匪已去多半,她再想嘯聚已辦不到,如果搜捕再嚴,便在這一帶立足也難,那便在這附近各文武衙門了。」

    羹堯連忙躬身道:「這次事後,無論群賊有無漏網,均必設法令三省疆吏會剿,索性將她剿除肅清,以免再行危害地方行旅。」

    話猶未完,忽聽老回回哈哈大笑道:「你們說的話全是白費,如今老大嫂已將太白山莊輸給我,只等你入川到任,我便要邀一些老友舊部來住,東北角有我這老回回,決不容她再立足,西北角有丁老道和振遠鏢局各人,年老弟入川之後再著那羅老頭在南邊緊點,不比要那韃子官兒會剿要好得多嗎?」

    路民瞻連忙正色道:「沙兄這話雖然言之有理,我們也決不仗韃酋所派疆吏,但能將這搜捕清剿之責著落在他們身上,才名正言順,否則如只由我們動手,你知道官兒們又用什麼帽子來扣在我們頭上咧,這次的事,還不明顯嗎?」

    丁真人聞言又一看天色道:「路兄之言極是,不但將來這清剿搜捕之責,非由年賢侄設法著落在這三省疆吏身上不可,便目前這毓協台,雖然毒計未成,也目動而言肆,非多加留意不可,大家辛苦了一天,且先吩咐開飯,等吃飽之後,也許還有事咧。」

    老回回又捋著虯髯一笑道:「我這肚子早餓了,只因你們這地主不說,我也未便只嚷屹喝,既然尊意如此,還請從速,至於飯後有事,如須我這老回回出手,那是現成,不過皇帝不差餓兵,不先填好肚皮卻不行咧。」

    眾人不由全是一笑,少時開上飯來,大家匆匆飯罷,天已全黑,丁真人笑道:「我料六八兩個韃王派來的人,必在毓昆軍中,今晚更必有所計議,那摘星崖上,高昇棧主人雖與振遠鏢局有舊,我們也留有人在,但要想探明究竟非另派人去不可,有誰願意去上一趟嗎?」

    丁興丁旺兩人首先跳了起來道:「爺爺,我兩人願去,使得嗎?」

    丁真人猛一捋鬚笑道:「如論機伶,你倆倒可一試,不過你們究竟還是孩子,這還須有一個曉事精細的人去才好。」

    老回回忙道:「我去一趟如何,好便好,不好我包管將那個什麼毓昆活劈了,把腦袋帶回來。」

    丁真人大笑道:「這次去人,全在刺探消息,決不能動手傷人,那毓昆乃系韃虜的三品武官協鎮大員,你如將他宰了,豈不立刻就是亂子,這如何使得。」

    接著二羅、天雄、周再興全要去,連費虎也要去,丁真人連連搖頭,卻看著謝五娘道:

    「那凶僧無戒和侯威等人全逃而未死,如今坡下一片野火蔓廷著,又有二劉率領鄉勇堵截,這些人走不了也許便藏在那裡,萬一遇上,必須有一位可以制伏的能手才行,我和山荊全不便露面,路兄又須有事商量,有煩謝姐攜我兩個小孫一行如何?」

    五娘笑了一笑道:「我也老了,不中用咧,不過你既話已出口也難駁回,容我攜小徒同去便了,只你還須切囑這兩個小淘氣聽話才好。」

    丁興丁旺忙道:「你老人家放心,我倆決聽你的話,不淘氣便了。」

    盧十九娘連忙喝道:「有你謝太師叔和馬姑姑去,還怕不夠,何用你兩個去,上次如非有我在場,你兩個鬥得了那些老賊嗎?」丁興只噘著小嘴不開口,丁旺卻纏著謝五娘道:

    「太師叔,我已答應你老人家不淘氣又聽話,還不快和我奶奶說一說,那小龍兒哥哥已經和我約好,還有一件大事要做,奶奶這一不許去,我和哥哥豈不對他失信。」

    五娘未及開言,梁剛夫婦忙道:「小龍兒又約你兄弟兩個做什麼,須知他是個野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你兩個卻學不得樣咧,你三個打算做什麼,還不快告訴我們?」

    丁旺小眼球一轉慌忙道:「梁叔,大嬸兒,你們聽錯咧,我們沒有什麼事要做,你這一問,奶奶越發不許走咧。」

    丁真人忙將臉色一沉道:「你這孩子,究竟打算弄什麼鬼,還不快說嗎?如果再不說實話,不用說你奶奶,便我也不讓你去咧。」

    丁旺一見爺爺臉色沉了下來,不由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丁興也有點驚惶失措,急得要哭,盧十九娘卻一手一個扯了過去道:「你兩個別害怕,快將實情告訴我,你爺爺要打你全有我咧。」

    那丁旺卻不哭了,轉把小臉一仰道:「我又沒犯法,爺爺決不會打我,只奶奶許我去,我便告訴你。」

    盧十九娘忙又撫著他的頭道:「好孩子我許你去,你快說實話就成了。」

    丁旺這才破涕為笑道:「奶奶你既答應了,可不許說了不算咧。」

    說著,又看著梁剛夫婦和丁真人道:「小龍哥哥下半天不是回到這裡來一趟嗎?據他說,那個什麼錢知縣帶了那個沒鼻子女人也到了摘星崖,還弄到一對石頭雀兒,打算托那由北京來什麼姓郁的,帶給六王爺,小龍哥哥說那雀兒很好玩,想給他拿來,又打算看看那憊賴婆娘的鼻子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才約我和哥哥一同去,現在全告訴你老人家咧,也該放我去了。」

    盧十九娘忽然想起那錢知縣鑽到桌子底下去的情景不由一笑道:「我當為了什麼大事,原來想看那沒鼻子的女人,這倒沒有什麼,我告訴你們兩個,那個女人本來有鼻子,是給人家削了下來,又安上的,這倒是真的,只不過多上一圈紅痕而已,這有什麼看頭,至於那石頭雀兒,我倒沒聽說,料想也沒什麼稀罕,你兩個還以不去為是。」

    丁旺卻不依了,只一味磨著,丁真人側著腦袋半晌不語,驀然道:「既然那錢知縣也來了,這其中更有文章,這黃草坡雖不屬寶雞管,那摘星崖卻仍在他轄境以內,年賢侄既未遭毒手,又有我們在此,他決不敢公然調動綠營來動手,秦嶺群賊慘敗之餘,也決不敢再行刺,卻須防他在官方弄什麼鬼,這一文一武全算是地方官,也許會合起來,捏造什麼申詳上去,這還須趕快弄明白才好。」

    說著又向盧十九娘道:「你到底放不放這兩個孩子去,這卻耽誤不得了。」

    盧十九娘被丁旺丁興磨不過,只有憤然道:「全是你答應他們去的,如今卻纏著我,你既答應在前,那只有依他們,可是這兩個孩子萬一有點風吹草動,那我便只有惟你這老道士是問咧。」

    丁旺忙道:「奶奶,你放心,有謝太師叔和馬姑姑去,你還怕人家把我們吃了嗎?」

    說著又磨著謝五娘道:「爺爺奶奶全已答應,你老人家還不趕快帶我們走,再一遲,也許就又要變卦咧。」

    謝五娘不由一笑,喚過小香,換好衣服,攜了二人,一同出了松棚,逕向摘星崖而來,才一上路五娘便向兩個孩子笑道:「你兩個一定要來,須知從這裡到崖上去,一共要二十多里山路,又不能慢,你們走的了嗎?」

    丁興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我們別的不敢說,要論走路卻是從小在北天山練了出來的,至慢也不過一個時辰便到哩,如果再要快,我們全學過燕子飛雲縱,也許可以趕得上你和馬姑姑咧。」

    五娘點頭道:「那自然越快越好,我們先試試,你兩個覺得不行,只管直說,我和你馬姑姑再等著你兩個便了。」

    兩個孩子笑嘻嘻的一點頭,兩條小黑影一晃,便似弩箭離弦,直縱了出去,五娘和小香跟在後面一看,果然輕身夜行之術已得真傳,便隨趕了上去,一口氣便上去十多里,略為歇了一下才只半個時辰。便趕到崖上,方才二鼓不到,那些綠營的兵總們雖在村口有崗哨,禁止村民出入,黑夜之間,哪裡攔得了這四人,只黑影連閃,便全從身隙竄了過去,等到高昇棧,那梁小龍,已經等的不耐煩,穿好一身黑色夜行衣,正在張望,一見丁興丁旺走來,邀入店中不由埋怨道:「你兩個怎麼才來,今夜這裡熱鬧極了,那個什麼協台大人一回來便鬧了個鴉飛鵲亂,派了好多人把這四圍全安上了人,他卻和那鳥知縣,還有從京裡下來幾個鬼東西,在那雙盛客棧飲酒作樂,聽說還從城裡帶了幾個賣唱的浪女人下來,我正想去看看,卻因一人勢孤,萬一不能得手,那一對石頭雀兒弄不到手,再想就難,所以一直等著,這卻不能再遲了。」

    丁旺連忙把頭連搖道:「你別忙,如今我那謝太師叔和馬姑姑全跟來咧,你雖說得那對雀兒極好玩,能否讓我們去盜卻也不一定咧。」

    梁小龍不由一翻怪眼道:「這不弄鳥嗎,我原和你說好,誰也不許把話漏出去,你這孩子為什麼不聽話,這一來也許便去不成咧。」

    正說著,忽聽身側微風颯然,有人道:「你這孩子別埋怨他,只肯聽我話,包你們把那對雀兒拿來,要打算瞞著鬧鬼那可不行。」

    梁小龍再掉頭一看,謝五娘和馬小香已經站在店門裡面,不由拜伏在地,嘻著闊口笑道:

    「你老人家真好,其實弟子並不敢隱瞞,也決不是貪圖那對雀兒,不過那個什麼知縣說得太玄了,所以打算把它取來見識見識,只能容我和丁家兩位兄弟去一趟便行咧。」

    謝五娘聞言笑道:「到底是一對什麼雀兒,便把你們這些孩子弄得神魂顛倒,我們這次去查探卻不是為了這對雀兒,你三個還須聽我的話才對。」

    丁旺搶著道:「我決聽話,便我哥哥和小龍哥也全聽你話,你老人家快帶我們去才好。」

    五娘且不理他又看著梁小龍道:「那到底是什麼雀兒,你怎麼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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