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赤膽丹心

正文 第十三章 陷  阱 文 / 獨孤紅

    那竇勝手掄短刀,掉頭一看,翠娘已到窗下也哈哈大笑道:「你這浪娘們以為老子怕你嗎!你且閃開,老子這一出來,就有個樂子咧。」

    說著,捨了那婦人,竟向窗外竄來,翠娘正待舉劍相迎,誰知那竇勝人雖竄起,卻未出來,轉用左手一把抓牢房上椽子,向上又一竄,倏聞人在遠處房上哈哈大笑道:「對不起,老子少陪咧。」

    翠娘聞言,忙再竄身上房一看,原來那房上有一扇天窗,明瓦已被撬開放在一邊,人卻蹤跡不見,這才知道又上了一個當,但心中卻放不下,那少婦是否受辱受傷,忙又從房上躍下,再看那房中少婦時,仍然赤著下體緊握雙拳仰面躺著,上身也敞著胸脯,露出大紅抹胸,雙眸緊閉,似乎人已昏暈過去,又似乎受了什麼迷藥薰香,不由心中不忍,連忙竄進房去,走到床前,叫道:「這位大嫂,那強盜已經被我打跑,你快起來,把衣服穿上。」

    那婦人卻一動不動,翠娘再伏身下去看時,只見那婦人雪白的肚子,微微起伏著,似乎呼吸照常,並不像個昏厥模樣,才一伸手,打算向她口鼻之間試上一下,卻不料那婦人猛然雙手一揚,打出兩把紅砂。翠娘平日原極仔細,遇上這類下流江湖人物,必先抹上解藥,或者將鼻子堵好,無如適見淫賊已逃,那婦人又是一個被害者,所以毫未提防,兩下靠得又近,差不多離開只有尺許,那兩把紅砂竟打了一個滿臉開花,鬧了一口一鼻,只覺一陣奇香沁腦。

    方說一聲不好,打算閃避已是無及,那婦人卻就床上,向身側一滾,雙肘在床上一撐,平竄出去數尺落在翠娘身後哈哈一笑,雙手一拍,那翠娘雖知人已中計,但心猶不甘,身子一轉掄劍在手便待向那少婦趕去,無如頭暈眼花,人已支持不住。但見那少婦赤身露體兀自得意拍手大笑,不由怒火中燒竟脫手一劍擲去,那少婦因料翠娘中了她那香霧醉仙砂,必然立刻昏倒無疑,所以得意忘形正在拍手大笑,卻沒料翠娘雖中邪砂,一時神智未亂,兩腿雖軟,卻將寶劍用鏈子槍手法擲來,因系怒極,那一劍又用足了內功潛力,一下正擲在小腹上,不但擲個正著,而且竟鬧了個透明窟窿,脫穎而出。那婦人忍不住慘叫一聲,倒將下去,這裡翠娘,一劍擲出之後,也撐不住便倒在床上,這原只一剎那間的事,就那少婦拍手大笑之際,那床後藏著的李元豹已經提劍閃身而出,從天窗逃出去的竇勝又從窗外一躍而進,那西間埋伏的刁良和孟三婆婆也全都拿著兵刃出來。那竇勝,人才進了窗戶,一見少婦中劍倒地,心疑翠娘有詐,只叫得一聲:「安大姐你怎麼了?」

    便已退了出去,那李元豹在帳後卻看得明白,心知翠娘人已中砂昏倒,那一劍不過在昏迷以前拚命擲出,忙道:「大家快來,這只胭脂虎已經落網了。」

    那房外諸人才敢進來,原來秦嶺群賊,松棚一敗之後,自知要憑真實功夫,決非羹堯翠娘等人敵手,偏那陸雷賀曹幾個有名前輩能手雖然到場卻不肯相助,轉有和對方拉攏之意,不由恨得牙癢,但就此認輸回去又情有未甘,這才由李元豹想出一條激水拿魚之計,先派出了幾個未露面的門下弟子向各方打聽諸人動靜,尤其是注意翠娘下落。那派往十四王府的叫粉面三郎鮑玉,自恃昔年和李氏弟兄是朋友,又暗中和桂香有一手,便托人走了府中戈什哈福寧的門路,謀充更夫,又托李飛龍說了幾句好話,竟自混進府去,原打算在桂香身上探聽翠娘住所,卻不料桂香比他更鬼,一見面便知來意,雖然已經爬上高枝,不願再續舊好,卻把一身媚術施展了八成,不由把個鮑玉弄得神魂顛倒,竟忘了自已是來做什麼的,反將群賊底細全洩漏了個精光。

    但他畢竟是個跑腿踩盤子角色,並未參與秘議,所以桂香也只知道一個大概,翠娘仍不免上了惡當。那李元豹原是讀書不第的秀才,平日就是一肚子壞水,既知翠娘未回十四王府,料定往年宅無疑,便命林瓊仙前來誘敵,一面佈置好了一個局子,在西直門內,他們原就租好一宅民房,本為來的人多,不便全到八王府去,用以容納門下群賊,這時恰好用上。只林瓊仙能將翠娘誘至附近,便由竇勝再誘到這座房子裡面,假做強姦採花,將她再誘下來,那假扮被奸少婦,原是河套有名的女淫賊銀蝴蝶安美珠,本不知道什麼叫廉恥,竟連小衣也脫下,做得像真的一般,不由翠娘不信。她那兩手所藏兩把紅砂,乃系孟三婆婆秘製一種極厲害的迷藥,只一打上香味透腦立刻昏倒,如無解藥,即使用涼水灌醒,也必慾火如焚,不由自主任你端人正士貞姬烈女,全非辱身失節不可,當下群賊一見翠娘雖被拿住,那安美珠卻倒地慘叫不絕,不由愈怒,依了群賊本想立刻殺以洩忿,孟三婆婆卻陰惻惻一笑道:「這丫頭如果就這樣將她宰了我恨難消,諸位且請將這位安寨主搭到前面醫治,我自有話說。」那林瓊仙人也趕回,一見那一盤龍劍,正是曹寅所贈之物,不由心喜,也不管安美珠死活,先將寶劍拔下,解下翠娘劍囊繫在身邊,卻不料那劍削鐵如泥本極鋒利,拔時稍一用力,竟將安美珠鬧了個大開膛,腸子流了一地,又慘叫一聲,立即死了過去,孟三婆婆也不問這個,轉沉著臉道:「這次孩子們跟我出來,大家全都辛苦了,我知魚翠娘,迄今尚是一個原封不動的處女,明天晚間我必設法將她運出城去,活剮祭靈,可趁此一夜一天盡情用她取樂一番,也好替死傷各位洩忿,臊一臊江南那些老賊的臉。」

    那竇勝和刁良不由高興萬狀,便向翠娘身邊奔來,李元豹卻攔著笑道:「二位賢弟且慢,我有話說。」

    孟三婆婆不由沉著臉道:「難道你還打算饒了這丫頭不成,須知這是我的意思,便林瓊仙也怪不得你咧。」

    李元豹大笑道:「你老人家錯咧,我與這丫頭仇深似海,焉有饒她之理,所以攔兩位賢弟,那是因就這樣在昏迷之中把她糟蹋了,未免無趣,如依我的意思,不如用涼水把她灌醒,反正沒有解藥她決不能動,讓她清清白白的,大家把她剝光了,再慢慢消遣她不更有意思嗎?」

    孟三婆婆這才開顏一笑,回顧林瓊仙道:「你還不快去取涼水來,我知你丈夫自從有了你之後,也沒敢公然吃過野食咧。今天且讓他先痛快一下,也替你解恨。」

    林瓊仙答應一聲,真的取了一壺涼水來,向翠娘口中灌下,那刁良竇勝也將安美珠搭了出去,翠娘不多會,便自醒來,一看眼前圍著好幾個人,全是仇家,卻動彈不得,不由開口大罵,那李元豹卻笑道:「姑娘你別罵人,少時我們這三弟兄,便全算是你的丈夫,弄巧了,外邊的男人全有份,你如不服氣,有本領儘管拿出來,否則對不起,我便要先得罪咧。」

    說著便來要解衣襟,翠娘人雖怒極,但眼看就要受辱毫無抵抗之策,正在無可奈何之際,群賊全哈哈大笑,猛聽那房上有人大喝道:「大膽秦嶺群賊,竟敢在天子腳下,如此肆無忌憚,現在江南諸大俠奉了雍王爺之命,率領各衙大班前來拿人,還不束手就縛,隨我去打官司。」

    一聲喝罷,便見一塊飛蝗石子,直向李元豹後腦打到,群賊因為聞得昨夜火器營曾經出城攻剿,本就不敢露面。一聽此言,不由一陣大亂,各覓兵刃準備動手,孟三婆婆更來得老練,噗的一口,先行將燈吹滅。那李元豹正向翠娘調戲,險被石子打中,幸得林瓊仙推了一把,才行避過。一見燈火已吹滅,忙一伸手摘了短劍,竄向窗口閃身窗側向外一看,只見一個少年,渾身短衣束扎站在窗外,卻不見另外有動靜,連忙左手一伸,撈著一張椅子擲了出去,接著人也隨著縱向院落當中,掄劍大喝道:「好小子,這是你李大老爺使剩下來的手段,你膽敢冤我。」

    那少年初見燈滅便知室中人必有動靜,一見椅子擲出,立即閃過一邊,從腰間抽出一條純鋼鱔骨鞭來,也大喝道:「原來你這廝就是江南有案在逃的候補知縣李元豹,對不起,雍王爺指名要拿的就有這王八羔子在內,還不趕快隨你魏老爺到刑部投案,要等老爺動手,那便有苦吃咧。」

    李元豹聞言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子別虛張聲勢,打算拿王府衙門來嚇唬人,老實告訴你,李大老爺不吃這一套,你打算把那姓魚的丫頭救走那也容易,只能把這裡老少幾輩全制住,我們少不得聽你的,要不然,那只有連你留下,讓你看個稀奇咧。」

    說著挺劍一個白蛇吐信分心刺去,那少年聞言,不由心下發急,足下滑出大半步,閃過一劍,到了李元豹身側一個問路斬樵,一鞭便向李元豹連肩帶背打下,李元豹猛一閃身,讓過鞭梢,又還劍砍去,兩人殺在一處。那室內群賊,起初聽見官兵來拿,全都吃一大驚,這時一見來的只有一個少年,方纔所說全是虛張聲勢,不由氣往上衝,紛紛拿了兵刃竄了出來,那刁良更來得毒惡萬分,索性將室中燈又點上,持刀縱出大笑道:「李師兄,難得那丫頭自己送上門來,你別耽誤了正事,這小子交給我,你先去幹你的,也讓他瞧瞧,好回去告訴人,魚老頭兒今夜招了幾個女婿。」

    說著掄刀便向那少年砍去,李元豹聞言連忙跑出圈子大笑道:「既如此說,小弟佔先咧。」

    說罷,便待穿窗而入,那魚翠娘躺在床上聽得分明,來的竟是魏承志,又聞得江南諸俠率了各衙門大班全來拿賊,正在精神一振,等李元豹一出,喝罵之下,這才知道魏承志全是虛張聲勢,心想我已完了,你何苦又來饒上一個,那心中不由絕望難過,再一聽刁良和李元豹的話,群賊竟欲當著魏承志污辱自己,連驚帶怒真比死還難受,幾乎急得把氣閉了過去。

    但渾身上下便如一攤泥也似的,簡直無法動彈,只有把牙咬得連響,那林瓊仙在旁見狀卻大笑道:「你別這麼著,人生反正總有一死,在你死前讓這許多漢子來伺候你,不也痛快嗎。」

    說著,那李元豹已到窗下,又笑道:「你別勸她,如今不是在鎮江,此地也不是十四王府,還怕她飛上天去嗎?」

    說罷便待穿窗而入,翠娘固然眼中冒火,那魏承志也情急拚命,卻無如一個毫無抵抗能力,一個又被刁良纏住,只有乾著急的份兒,院落當中的群賊和室中的林瓊仙,又一味挪揄著,那竇勝更出語穢褻,下流已極,就正在這個一髮千鈞之際,忽聽那西邊廂房上一聲嬌叱道:「無恥淫賊,還不授首,你待哪裡走。」

    只聽得嗆啷啷一響,便似龍吟一般,一道銀光,挾著一個海碗口大的黑球,閃電也似的在眾人眼前一掠。

    那李元豹連個哎呀也沒有叫出來,便撒手扔劍,倒向窗前階沿下面。最妙的是那顆腦袋竟不翼而飛,不知去向,只剩下光光伶伶的一個腔子直冒熱血。群賊不禁全驚得呆住,那刁良論單打獨鬥,原不是魏承志敵手,只因魏承志情急阻攔李元豹入房,所以才似佔上風,這時忽見李元豹平白把腦袋丟了還不知敵人是誰,不由一怔。那魏承志一見忽然來了幫手,李元豹已授首,卻精神百倍,哪肯怠慢,乘他手下一慢,手起一鞭當頭打下,一下只打得他天靈蓋迸裂,大叫一聲也倒了下去,腦漿鮮血噴出數尺。這時孟三婆婆和竇勝才看出西房上又來了一個紅衣少婦,左手挽著一根銀鏈,上面掛著一個斗大革囊,正待喝問是誰,那林瓊仙人雖不端,卻和李元豹到底情屬夫婦,一見丈夫倒向窗外不聞聲息,心知不妙,情急之下,立即提著那枝鐵笛,一個紫燕穿簾,穿窗而出,落在院落當中。再向窗下一看,李元豹人頭已被人摘去,不由急怒攻心,猛一抬眼,張見那紅衣少婦,知是殺夫仇人無疑,忙將鐵笛交與左手,掏出一支銀背烏頭燕尾梭來,把牙一咬道:「你這賤人到底是誰竟敢殺我丈夫,我與你拼了。」

    說著抖手一梭,向那紅衣少婦咽喉打去,那紅衣少婦忙用手中銀鏈一擋,將梭打落,冷笑一聲道:「你這賤婦也在江湖上混混,怎麼連我這金鳳令主也不認識,我不是你們昨夜指名邀請的嗎,如今算是待客上門請教咧。」

    說著從容將銀鏈一抖,從那革囊裡,倒出一顆血跡模糊的腦袋來,又嬌喝道:「我近年來決不輕易殺人,只因此賊適才所說全不是人話,竟打算污辱我那師姐,才用血滴子取他首級,既是你的丈夫,先將首級還你,可速將我魚師姐送出,否則便不用怪我,不分從首,只有一律殺卻了。」

    那林瓊仙一聽來者竟是江湖上有名的笑面羅剎雲中鳳,不由一怔,但心切夫仇,不由二次又一咬牙,騰身竄起,直向西屋縱去,暗中卻把手一揚,就在將到簷際之時,突然打出一蓬五毒梅花針,中鳳在抖落人頭之時,一面將那銀鏈繞向纖腕,狀似暇逸,暗中卻早已留上了神,一見敵人兵刃仍在左手,人卻竄起,便知還有暗器打來,原意不待出手便將人打落,但因為已經殺了她丈夫,再把女的宰了,未免又落心狠手辣之名,所以在她人才離地便一個白鶴升天,就房拔起丈餘,一面拔劍在手又嬌喝道:「我如宰你,不費吹灰之力,再不住手,我這一劍你便完了。」

    那林瓊仙人才竄起,發出毒針,卻不料中鳳已到頭頂,不但那一蓬毒針完全打空,而且中鳳一個雲裡翻,身子一旋,頭下腳上,寶劍出手,已向頭上砍來,不由一聲驚呼在房上幾乎倒栽下來。那孟三婆婆和竇勝在地下忙用暗器向中鳳打去,孟三婆婆是一枚偃月金錢鏢,竇勝是一支喂毒袖箭。中鳳在空中一笑,手起一劍,先將偃月鏢打落,接著左手一把撈著那支袖箭反擲過來,竇勝才一閃身,中鳳人已落地,二賊連忙挺刀來攻。中鳳冷笑一聲,使動寶劍,以一敵二毫無懼怯,那林瓊仙也從房上縱落,一掄那枝鐵笛,竟來了一個攢打群毆,回顧魏承志已經不知去向,那宅中餘賊尚有多人,也一擁而上,中鳳心切翠娘安危,不耐久戰,一聲嬌叱,忙將羹堯所傳那路天遁劍法使出,一霎時,劍光便似一條神龍一般,在那圍攻之中,上下飛騰,疾如閃電,先將竇勝短刀削折,又連斬二賊,那孟三婆婆見勢不妙,連忙撮口一打呼哨,群賊向兩邊屋內一退,乘機打出一粒迷魂彈來,只見紅彈落地黃煙四起。

    中鳳挺劍笑道:「我早知你這老賤婆要來這一手咧,你就死得更快了。」

    說著,竟就煙霧之中一劍劈來,孟三婆婆一見毒煙失效不由大駭,一下幾被劈個正著,慌忙退下,林瓊仙在旁一掄鐵笛又攻上去,中鳳始終因念已將乃夫殺死,不欲傷她,未下絕著,林瓊仙卻著著進逼,纏著不放,中鳳殺得興起,又嬌叱一聲道:「我因念你替夫報仇未可厚非,才不欲趕盡殺絕,你既自己找死,那便不用怪我咧。」

    說著,卻好林瓊仙一笛,用了個梅花點額架式,向眉心點來,中鳳挺劍向上一迎,只聽得嗆啷一響,那枝鐵笛立被削成兩段。林瓊仙只嚇得亡魂皆冒,偏那一招用老,兵刃一折,中鳳的纖腕一翻劍式立即化成白練橫江,向項上劈來,連忙向後倒縱出一大步,方才讓過那一個險招,所幸中鳳並未追趕,卻嬌喝一聲道:「我這是第二次留你活命咧,再不識相那便難說了。」

    林瓊仙雖然已經驚出一身冷汗,但乘讓過那一劍之際,擲去斷笛已暗取兩枚五毒烈火彈在手,也一喝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我已拼與你同歸於盡咧。」

    說罷把手一揚,一彈打去,中鳳一見彈形大如雞卵,形式較之前發又大不相同,心知有異,連忙用劍打落。卻不料那彈一著劍,立刻迸裂,毒煙烈火四起,她雖已聞上解藥不怕毒煙,卻難擋火勢,連忙雙足一跺,平地拔起丈餘,落在西房上面。

    那林瓊仙哪裡肯捨,接著又將第二彈打去,這次中鳳不敢用劍再格,忙將身子一閃斜縱出去,落向房脊上面,那一彈落在房上又立刻起火。中鳳一見,心切翠娘安危,恐那毒火竟將房屋燒著,連她一齊燒在內面,正在著急,火勢已將護簷板燒著,延及下面窗欞,這一來不但中鳳著急,便連孟三婆婆和群賊也一齊驚叫來,那林瓊仙卻似瘋狂一般,一不做二不休又掏出兩枚火彈連珠打來,中鳳只得又退向旁邊民房上面,那座房卻立刻便似火焰山一般,烈焰大起。中鳳正在想不出一個救出翠娘的計較來,猛見群賊所居那西房間天窗之中忽然衝上一條黑影,再看時卻是那魏承志背著翠娘,竟從烈火毒煙之中直衝了過來,不由心中大喜,連忙高聲叫道:「魏師弟快走,這裡由我斷後便了。」

    那魏承志也不答話,便從煙火之中直衝過來,中鳳更無暇看那火勢如何,放過兩人便也緊隨著,向年宅方向連縱了過去。那宅中群賊一見火起人逃,不由又是一陣大亂,但那林瓊仙竟不顧孟三婆婆喝止,一掣翠娘那口盤龍劍,一躍上房,又從火焰中追了下來,中鳳見狀忙又嬌喝道:「你這賊婦真打算非找死不可嗎?那待我打發你回去便了。」

    說著掄劍在手,再看林瓊仙時,只見她一臉悲憤之色,頭上包頭已經脫落,淚痕狼藉又蓬著一頭秀髮,便如活鬼跳踉,不由又不忍再殺她,卻無如林瓊仙仍似瘋狂般掄劍砍來,簡直不容她不動手,等一舉劍相迎,林瓊仙更是情急拚命只攻不守。這一來轉弄得中鳳有些手忙腳亂,又恐驚動下面居民未免不妥,只有虛晃一劍,趕上魏承志,一齊飛身竄走。林瓊仙哪裡肯捨,一步不離,仍在後面追著,猛聽身後一片人聲噪雜,鑼聲大起,再看時,那宅房子,火頭已經冒起丈餘,又在夜間,只燒得半邊天全紅了,這一來中鳳更叫心急,那林瓊仙卻又把牙一咬,取出一支燕尾梭打來,中鳳忙一閃身。

    那一梭卻好打中魏承志左腿,忍不住叫聲啊哎直挫下去。

    中鳳不由大怒,刷的一個竄步縱向前面,掄劍便砍,林瓊仙也舉劍一擋,兩劍相觸,只見錚的一聲,火星直冒,中鳳這才看出那竟是翠娘的一口盤龍劍,急切之間,不敢再硬砍硬接,連忙撤劍,左手一併二指,便向林瓊仙脅下點去,那林瓊仙卻不管好歹,也不顧那二指點到,竟就著中鳳撤劍之勢,一劍劈面砍去,鬧了個各幹各的,中鳳卻想不到她竟如此不顧死活,忙將身子一側,避過劍鋒,那二指卻點個正著,林瓊仙忍不住撒手扔劍倒了下去。中鳳仍不願傷她,只將那口寶劍奪過,掉頭一看魏承志雖然仍舊背著翠娘,但人已蹲在房上,站不起來,正在著急,忽見一條黑影連閃,接著低道:「師妹勿驚,我來了。」

    再抬頭一看,卻是羹堯趕到,忙道:「魚師姐已遭賊人暗算,魏師弟也因救她受傷,如今只你背魏師弟,我背魚師姐,先行回到沙老前輩那裡再說,此間卻一刻也停不得咧。」

    說著摘下林瓊仙脅下劍囊鏢囊連那口盤龍劍一齊收好,又喝道:「今日本該宰了你這賤婦,姑念你丈夫已死於我手,再饒一命,以後如再為惡,那便沒有這等便宜了。」

    說罷就魏承志肩上,將翠娘接過背好又向羹堯道:「這兩位中的全是下流暗器,千萬遲不得,我們還是快走為是。」

    羹堯忙也將魏承志挾起,中鳳又一轉身替林瓊仙點開穴道,便和羹堯兩人雙雙趕到那沙老回回所居羊肉館後面宅內,仍從房上進去,將魏承志和翠娘在中堂兩張籐椅上放下。再看兩人時,只見魏承志已經面如土色,那傷口上已發黑,翠娘臉上卻紅撲撲的彷彿抹了一層胭脂似的,只咬著牙齒,一雙妙目更發出異樣光彩,便如中酒一般,渾身上下卻無傷痕,魚老和沙老回回俱各大驚,忙問所以,中鳳因趕去得較遲,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那費虎在旁卻深知究竟,忙道:「不好了,這位魏爺中的是喂毒燕尾梭,固然非有解藥不可,要不然一過六個時辰便非死不可,這位魚女俠看樣子卻好像中的是孟門的迷魂砂,這砂只有一點送進口鼻,人便昏倒,就用冷水灌醒如無解藥,那便更歹毒咧。」

    魚老不由跺腳不已,正在焦灼之際,中鳳猛然記起張桂香所送兩種解藥,忙道:「你這孩子見過那兩種解藥嗎?」

    費虎道:「小人雖然見過,但這種解藥我卻沒有,這急切之間卻到哪裡去找,那除非容小人打聽他們住在什麼地方再去盜取,但已萬萬來不及咧。」

    中鳳忙從懷中掏出那個銀盒道:「幸而我還帶在身邊,你且看一看,是這兩種嗎?」

    費虎一見那兩個小銀盒便道:「正是這兩種藥,只有這個便無妨了。」說著打開兩盒,先取了三粒白色丸藥笑道:「這是專治毒砂麻藥,只有三粒入肚,便可無礙。」

    中鳳忙將那三粒藥丸放在翠娘口中,又替魏承志將梭起下,取過另一種藥丸研碎敷在傷口,一齊傾入,口中不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今夜的事真險極了,如非那張桂香這藥送得確是時候,那這兩位便難說咧,即使我們把那些混帳東西全宰了,也抵不上他兩位的性命,那便如何是好?」

    那小香正在房中和衣而臥,聞言也趕了出來道:「魚姐向來人極精明謹慎,怎麼也會被暗算,現在還要緊嗎?」

    中鳳笑道:「現在已經無妨了,不過還須休息一會才可復原呢!」

    接著又道:「小香姐,我本來早已打算來看您,只因不便出來,所以沒能來,還望恕罪。」

    小香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在羹堯臉上一掃也笑道:「本來我也早打算看您去,可是潭潭王府,卻實有不便之處,所以連您的吉日良辰也沒有能去,這才真是少禮呢?您怎麼說起這話來,如今您既已到了年府,那便好多了,只您不討厭,那便可以常常往來咧。」

    羹堯忙道:「這位便是沙老前輩的記名弟子小香姐嗎?」

    沙老回回在旁聞言一捋項下蝟毛大笑道:「本來你們也早該認識咧,那是我這老回回太懶,所以才把這件事給忘了。她是我的內侄女,也算是記名徒弟,上次我在前面店中請你,你不是直誇那菜做得好嗎?那便是她做的,老弟今後如願常來,別的不敢說,每次讓她給你做上兩樣,我們倒上兩杯,那是一定的。」

    中鳳也笑道:「本來小香姐是有名的天廚星女易牙,我卻想不到您早已嘗過她的手制佳餚,還不趕快謝謝人家嗎?」

    羹堯聞言連忙深深一揖道:「我真想不到這蝸廬附近竟隱居著小香姐這樣一位西北女俠,還請恕過唐突。」

    小香慌忙還禮,一面看著中鳳抿嘴一笑道:「您在別人面前捧我也只罷了,怎麼對妹夫也說起這話來,我那點小手藝算什麼,誰又能像您那麼多才多藝咧。」

    接著又覷著羹堯道:「您別聽她的,我雖會做幾樣粗菜,那全是姑父逼出來的,何嘗有那些外號。」

    說著臉上一紅又向中鳳道:「魚姐還沒有全好,決不能讓她躺在這裡,勞您駕,我們且把她搭到房裡去好嗎?」

    魚翠娘卻又漲紅了臉,兩隻眼睛裡,忍不住流出淚來,啞著嗓子又道:「多謝兩位姐姐,我完咧。」

    魚老不由失驚道:「難道你已落人手嗎?」

    翠娘又把頭連搖,看了魏承志一眼,兩淚交流,魚老見狀忙又道:「既未落人手,勝敗乃是常事,那種下流暗器,如果事前沒有防範,誰也保不住不吃虧,你又哭什麼?」

    翠娘卻愈加失聲痛哭不已,這一來不但魚老詫異,便中鳳也為之愕然,連忙拊耳道:

    「姐姐,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同門至好,你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嗎?且請到房中稍歇,再為細說如何?」

    翠娘不語,中鳳忙又向小香一使眼色,一同將翠娘搭向房中床上,坐向床沿細問所以。

    這外面的羹堯也覺情形有異,再看魏承志時,只見他腿上梭傷之外,手臂頭臉也灼傷好幾處,自服解藥神志卻很清楚,忙又將雍王所贈吸毒石解下放在傷口上,一面笑道:「賢弟如何不到雍王府去,卻也趕到賊巢去,魚師姐所受委屈,你知道嗎?」

    魏承志向房中看了一眼,卻不肯做聲,羹堯見狀忙命費虎將他連人搭向南屋西間,又命費虎退出,笑道:「此事關係甚重,賢弟如有所見,但說無妨,即使為了救人有什麼得罪魚師姐之處,我也必代為解說,你卻隱瞞不得咧。」

    魏承志忙將所經詳細說了,原來他自翠娘走後,原本打算就向雍王府去,但猛一掉頭,忽見另外有一條黑影飛躍而來,不由心中一動,連忙停步一看,只這一剎那間,陡見那條黑影竟又竄了回去。初意來人因為看見自己,作賊心虛才又退走,誰知那條黑影,竟向翠娘那邊而去,兩人似乎在打招呼,又聞一聲似哨非哨、似笛非笛的東西吹了一下,兩人便一前一後飛躍而去,再手打涼篷一看,那背亮之處,隱約依稀還有一條黑影一閃而沒,心知來人將翠娘誘走必有奸謀。雖然平日素知翠娘身手決非常人可比,但到底放心不下,略一權衡輕重,便不向雍王府,遠遠跟著一直追了下去。追了一會,那前面一條黑影,倏然身子一挫,便隱入一座樓房後面,一閃不見,翠娘卻又追了另一條黑影向側西屋上縱了下去。等他趕到,翠娘已經中了迷魂砂昏倒,群賊正在說便宜話,那孟三婆婆竟公然命人輪姦,再行殺以祭靈,又聽李元豹說話更來得毒辣,不由氣向上衝。但因敵人眾多自己只孤身一人,回去喚人又萬來不及,因此才來了一個虛張聲勢跳了下去,只想能將群賊鎮住或者驚走,便可救人。誰知又被李元豹喝破,這才只有拚命硬鬥下去,偏那竇勝更來得歹毒異常,竟打算將李元豹替下,當面污辱翠娘,只急得他恨不能一鞭立刻將二人打死才好。但心下愈急,那手底下愈亂,眼看李元豹就要入室,翠娘非受辱不可,卻幸得中鳳因為在樓上也看見黑影連閃,惟恐翠娘有失,又在他後面跟下來,這才將李元豹用血滴子摘去腦袋解了圍。

    她因要救翠娘心急,又知竇勝從天窗逃出,便乘群賊大亂之時,閃出角門,卻從房上由天窗悄悄的竄落室中,一見翠娘躺在床上,四顧無人連忙悄聲道:「師姐快隨我出去。」翠娘初見有人閃來,心中還疑惑賊人來圖污辱,正在著急,一聽竟是魏承志,忙也悄聲道:

    「我已中了敵人暗算,動彈不得,雲師姐既來,群賊必非敵手,不妨少時再走。」

    魏承志本待立刻背她出去,但終因男女有別,不敢動手,只有提鞭站在床側,看著外面動靜,卻不料中鳳在外面連敗群賊,一時卻未能得手,轉見毒煙四起,打了個煙霧瀰漫,翠娘一見不好,忙又道:「這秦嶺群賊下流暗器太以厲害,我這腰下佩囊裡藏有解毒布卷可速取出將鼻子堵上以防有變。」

    魏承志連忙答應,一面在她腰間一個佩囊取出四布卷替翠娘和自己將鼻子也堵上,那取藥卷堵鼻之時不無肌膚接觸,翠娘所中毒砂本有迷魂催欲亂性諸般作用。邪力漸漸發作,那外面也越打越急,毒煙之外繼之以烈火,魏承志一看不妙,再也顧不得什麼嫌疑,忙將翠娘抱起,打算衝出去,卻無如窗門已被火堵上,只有又放下來道:「師姐,大難已在眉睫,還請伏在我的背上才好出去。」誰知翠娘手腳雖不能動,卻把一張俏臉偎在自己頰上,丁香半吐嬌喘微微,這一來魏承志不由大駭。連忙又將人放在床上,不管好歹,身子一轉,插好那根鱔骨鞭,將她背在背上,直向那天窗上面縱去。幸而竇勝當初佈置這局子,那天窗開得頗大,所以進出尚無妨礙,只那火彈硝磺飛濺,烈焰四起,略被灼傷數處。在情急拚命之下,也不覺得,等一出去,又有中鳳斷後,心下稍安才覺疼痛,那翠娘受了那藥催動,伏在背上,卻不住春情如火,粉頸低垂,耳鬢廝磨起來,直到魏承志中了毒梭,羹堯趕來,由中鳳替下,一個小小嬌軀簡直煎熬得香魂欲化,漸入昏迷狀態。這一段經過,兩人雖然不肯全說,但中鳳和羹堯全都從神態中十得八九,問罷之後,中鳳除向翠娘極力慰勸之外,和羹堯一商量,早打下了一主意。一面由羹堯將實情婉轉告訴魚老,一面又由中鳳暗中囑吩小香,加意看護以免意外,這才作別回去。外面已是晨雞動野、星河欲曙,兩人索性不睡,卻好孫三奶奶也因放心不下,已經將茶水點心備好送上,中鳳一面擦臉用茶,一面笑道:「今夜之事也真險,如非你及時趕去,魏承志一中毒梭,我還真無法兼顧咧。」

    羹堯忙道:「我之所以趕去,那是因為從沙老前輩那裡回來,既未見魚師姐回去,又不見了你,便料定已經出事,這才二次又出去查看,忽見遠處火光大起,又夾著人聲噪雜,心想也許你們已經和賊人又動上手,等趕去一看,你已將那賊婦制住,卻沒想到魚師姐和魏賢弟全中了暗算咧。」

    接著又道:「但不知魚師姐對那位馬兄之事到底如何,如今經過這一來,這事便更不好提咧。」

    中鳳忙將翠娘的事也說了,羹堯沉吟半晌道:「果然如此,那事情倒好辦,索性丟開天雄,我們簡直替她和魏賢弟作伐,昨晚之事不也就一床錦被全遮蓋了嗎?」

    中鳳搖頭道:「你倒說得容易,我卻不是這等看法,須知魚師姐向來也是一個剛烈的性格,即使她對那魏師弟也有心許之意,經這一來,那便難說,何況還恐未必咧。」

    羹堯不禁把頭連搖道:「我知魚師姐除她兩位師尊而外,便只有和你最合得來,此事還須力加勸慰才好。」

    說著又道:「那賊巢既經你殺傷多人,火勢又那樣大,勢必驚動地面和該管衙門,還須仔細打聽,那秦嶺群賊雖不敢出面打這場官司,但如該管衙門逼得緊了,卻難免供出魚師姐和你來,卻還須設法才好,你不妨稍為睡一會,我還須差人各方打聽以免誤事,只好暫時失陪咧。」

    中鳳一看天色忙道:「老太太向來是黎明即起,我哪裡還能再睡,只索性大家再坐—會,吃點點心,換上衣服便得要去請安咧。」

    說著又替羹堯取出衣服,給他換上,自己也把衣服換好,又各自用過點心,向各屋裡轉了一下,羹堯便住前面向諸俠陳明經過,並背著天雄將拒婚之事和周潯說了,一面派人出去打聽,周再興忙道:「不用打聽,適才那西直門一帶已經有人來報,昨夜火勢雖然不小卻只燒了三間房子,並未波及鄰家,該管衙門雖也派人查勘,但因那宅主是八王府的一位包衣,又未累及鄰舍,所以只略為訓斥幾句便算了,並未聽說再有什麼情節,也許群賊未敢聲張亦未可知。」

    周潯聞言,不由捋鬚沉吟半晌,又看了天雄一眼向羹堯道:「既有這等事,我們且到老回回那裡去看一看再說。」

    天雄見狀,心料翠娘已知自己拒婚之事,並猜翠娘所以輕身涉險,也許由此而起不由難過異常,等隨諸俠到了宅外,故意將腳步放慢了一扯羹堯低聲道:「依你所言,大概我那世妹,已經知道我們所談的話了。」

    羹堯把頭一點,天雄不語,那心下負疚愈甚,等到那小羊肉館外,已是卯末辰初光景,店中不賣早市,尚未有吃客,眾人再到後面住宅一看,出乎意料之外,首先入眼的便是翠娘,已經換好一身家常衣服,正由南屋走出來,一見眾人含笑道:「諸位師伯叔想是已知昨夜的事了,如今幸喜侄女已經無恙,便魏師弟也將毒水拔盡了。」

    說著又向天雄笑道:「世哥知道嗎?那李元豹已教雲師妹給宰了,也算替你報了那一鏢之仇,去掉一個官而兼盜的無恥奴才。只可惜那孟三婆婆等人未能除卻,林瓊仙那賤婦雲師妹始終又未肯殺他,未免是一個後患而已。」

    眾人不禁全覺奇怪,尤其是羹堯更暗暗驚奇,接著便聽魚老大笑道:「我早知道諸位該來咧,那邊屋子裡面現有兩個養傷的病人,且請到我這房裡來坐罷。」

    說著便從房中走出,肅客入內,一面又笑道:「那老回回出去尋那老駝子了,諸位既來,可一個別走,少時我還有話說咧。」

    眾人聞言,連忙進了東間各自落座,略一寒暄之下,羹堯又將賊人並未聲張,官方也未追究之事,對魚老說明,魚老卻大笑道:「這個消息我早已知道,天才一亮老回回便教徒弟打聽過了,那孟三婆婆等人,已將死的用油布打成行李運出城去,這回卻真死了心回去咧。」

    羹堯道:「老將軍怎麼知道得這詳細,當真秦嶺群賊已經走了嗎?」

    魚老又笑道:「你別以為你掌管著血滴子,消息靈通,一定會比我們先知道,須知我們這裡對於此事卻有一個人,比你的消息更快、更可靠咧。」

    羹堯忙道:「是那費虎嗎?」

    魚老把頭一點道:「正是此人,他今天一早便自告奮勇,去打聽群賊消息,我還有些不放心,那老回回卻力保無事,果然他一出去,不久便將群賊作為全打聽回來,此次孟三婆婆因為吃虧太大,自知一時決無法報復,又恐官方查究更與她不利,除留人在京打聽我們動靜而外,真的打算先回德州去咧。」

    說著又道:「這些賊崽子一走,我們也可以暫時安穩幾天,老朽只辦完一件私事便也打算先回江南咧?」

    說罷,攜了周潯又到外間低聲道:「我托你的事怎樣了?那馬賢侄於意如何咧。」

    周潯笑道:「我從年宅出來尚未用早點,且到前面鬧上一碗羊肉面細說如何?」

    魚老忙又一同到了外面店裡道:「我知你必有避忌之處,此間無人你趕快說罷,這事目前已經有了變化咧。」

    周潯道:「這個變化我早知道咧,不過曾和令嬡商量過嗎?」

    魚老不由一怔道:「你怎麼知道,連我也才將主意打定咧。」

    周潯捋鬚笑道:「這是想當然耳,你想翠娘既經那魏承志背了出來,還能讓她再嫁給你那位世侄嗎?」

    接著又笑道:「你別為難,你那位世侄,因為尋親未獲,不忍不告而娶,已經早回絕了咧。」

    魚老忙又一拱手道:「如此還好,不過這媒人仍非你當不可,還須費神才好,老朽也好藉此了卻一件心事。」

    周潯又笑道:「這個我已料定,但此事你曾問過翠娘嗎?為什麼不告訴我?須知我做媒人,謝媒是不在乎,卻非做得四平八穩不可,姑娘大了,她又非尋常女孩子可比,你還須問一問她自己才好。」

    魚老忙又道:「你放心,這事原就出諸翠娘這孩子的意思,她也就為昨夜之事,已成非嫁魏承志不可之勢,所以那位年賢侄一走,便向我直陳其事,並請代為做主,因此我才托你。

    不過翠娘比那孩子反大了幾歲,人家是否願意,這卻須你和老回回兩人向那老駝子善為說詞了。」

    周潯哈哈大笑道:「既如此說,這個媒我是做定了,你只安排謝媒酒便行咧。」

    正說著,忽聽店門外,有人也大笑道:「我真想不到,我那老主人一輩子忠烈為國,卻修來這樣一位好媳婦,這也算蒼天有眼,不枉我吃了這多年苦咧。」

    二人再掉頭一看,卻是飛天神駝裴虔,和沙老回回相攜走了進來,一見魚老和周潯在說話,裴虔不由一怔,竟自喜極而泣,連忙跪下道:「適才這位沙老英雄已對小人說過,如蒙老將軍不棄肯將小姐嫁給小人這小主人,不但小人決無不願之理,便老主人在天之靈,也必含笑於九泉,一切但憑老將軍做主就是咧。」

    魚老連忙扶起笑道:「裴兄怎麼竟行起這樣大禮來,豈不折煞我嗎?老朽雖有此意,但因那魏公子與你名屬師徒情猶父子,所以不得不托老回回一詢尊意如何,他父親雖與裴兄有賓東之誼,你這等全孤報仇,便他九泉有知,也決不肯以主人自居,你這一來卻教老朽如何能安咧。」

    周潯也笑道:「老駝子,你這一手可不對,如今我是他請出來的媒人,你既答應了,也該先去問問你那徒弟才對,怎麼自己倒做起矮人來,這個連我也不答應咧。」

    裴虔慨然道:「小人承二位如此抬舉,實深感激,不過這十幾年以來,對我那恩主,卻始終不敢僭越,老將軍既如此成全,小人敢不拜見。」

    說著又道:「既承周大俠之命,容小人去稟明小主人便了。」

    說著,終於拜了兩拜,這才起身到後面去和魏承志說了,承志聞言,不由驚喜欲狂,連忙答應,裴虔又取了他一塊自幼帶在身邊的玉珮作為聘禮,交與周潯,轉交魚老。魚老也用翠娘所佩一枚紅玉環做了回聘,交與老回回,轉交裴虔,群俠均各向雙方道賀,羹堯見狀心下略放,再看天雄,神色之間也似稍安,連忙抽空回去向中鳳一說,中鳳不由也大為詫異,忙道:「此舉變化太快,也許這其中還大有文章咧,且待我再去看看咧。」

    羹堯點頭道:「我也覺得此事變化得太奇怪,你能去看看那是最好。」

    到了晚間,中鳳果然帶了那柄盤龍劍,仍從房上前往,等到那羊肉館後面,只見下面靜悄悄的,北屋燈火全無,一片漆黑,南屋東西兩室,卻略見燈光,心下不禁大為詫異。想想,難道大家全睡了不成,再聽時,那南屋卻似有人喁隅小語,連忙輕輕縱落,就窗隙一張,只見室內靠著窗戶西邊安著一張短榻,榻前小几上點著一枝絳燭,魏承志半靠在枕上,翠娘卻坐在榻邊,兩人正在低聲說話,但那雙方神態卻相當嚴肅,忙再側耳聽時,只聽翠娘寒著臉道:「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你捨命救我,我全明白,我自感激,別看我請由父親做主嫁你,可是你如不能替我爭氣,那我寧可剪了頭髮去侍候恩師一輩子,卻決不願丟這個人咧。」

    又聽魏承志囁嚅著道:「小弟蒙姐姐一再勖勉,焉有不望上進之理,今後自當更外痛下苦功,以求報答姐姐這番恩義。」

    翠娘聞言顏色稍霽又低聲道:「人生學無止境,貴能應用,我之所望於你的,固然要在文學與武技上痛下功夫,更望你他日能烈烈轟轟做出一番事業來。須知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貴在立志,封侯拜相原算不得什麼,真能名垂青史,多少要讓後人有幾分景仰,那才算是成就,你自問能做到嗎?」

    中鳳聞言不由暗笑:「原來你也打著這個主意,須知駘駑下駟加鞭愈劣,憑這位的資質卻恐未能如願咧。」接著又見魏承志沉吟不語,方想這人也許倒有自知之明,忽聽他又慨然道:「姐姐既然以此相勖,小弟敢不如命,今後還望不時教益,俾使力爭上游才好!」

    翠娘這才欣然色喜道:「我之所以乘著父親和各位師伯出去,來和你說明,便是為了這個,你能如此,不但使我心慰,便令尊殉國英靈,必也含笑九泉,那裴老前輩也不枉為你辛苦這十餘年,否則你不但無以對我,也無以對你令尊和恩師。」

    說罷又嫣然一笑道:「你這鏢傷只餘毒一淨,便可行動,至於手臂頭臉灼傷,周師叔現有妙藥一搽即愈,等他來此不妨討取。」

    接著又笑道:「我雖不怕誰說什麼,但那小香姐向來口頭刻薄,她雖因昨夜未睡,睏倦小息,如果醒來,取笑兩句固然討厭,便那雲師妹,也是說笑慣了的,她那張嘴更不饒人,萬一傳到她耳朵裡那更不好,所以只有先去咧,我方才說的話,你只時刻放在心上不要忘記便行了。」

    說罷,替魏承志將被一攏,便俏生生的走了出來,中鳳見狀連忙竄起丈餘,落在房上,重又縱了下來,翠娘方從南屋出來,正待喝問,一見來的是中鳳,不由俏臉一紅道:「你這人如何這個時候跑來,倒嚇了我一大跳。」

    中鳳連笑道:「怎麼,您的大喜,我不該來道賀嗎?難道這時候竟不是時候不成,須知在白天裡,我卻不便自在出門咧。」

    翠娘雖然不知道她已在窗下竊聽多時,但自己從南屋出來未免心虛,一聽難道來的不是時候這句話,不由紅著臉嗔道:「我倒沒見過,一位堂堂學政大人的夫人,竟夤夜跳起房子來,虧你還自己以為有理呢?」

    中鳳見她似有怒意,因恐羞了她反不好再說什麼,只有搭訕著笑道:「這也情非得已呀,我如真的在白天裡坐上轎子帶上從人前來道賀,您也許又是一等說法咧。」

    說著將那柄盤龍劍,連劍囊一同取出,雙手奉上道:「此劍昨夜曾落林瓊仙那賤婦之手,經我奪下,故特奉還,還請收好。」

    翠娘接劍在手隨即佩好,猛然想起昨夜之事,忙又笑道:「多時不見,你的脾氣竟全改了咧。」

    中鳳不由詫異道:「你怎見得我的脾氣改了,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翠娘又笑了一笑道:「你問這個嗎?你向來有笑面羅剎之稱,像林瓊仙這等賤婦,從未放過,昨夜為什麼卻一再不肯殺她,便連那竇勝竟也饒了,這不和以前大不相同嗎?」

    中鳳低啐了一口道:「原來為了這個,你也許因為我沒有把這兩人宰了,便不願意,須知恩師便常有規戒,天地生人不易,非萬不得已,卻不可便加誅戮咧。」

    翠娘忙又笑道:「恩師雖然曾力加規戒,你只一笑能忍得住不殺人嗎?要不然還不會有那個外號咧,如今怎麼突然全變了,要依我說,這個規戒恐怕在恩師之外一定還另有其人咧。」

    中鳳不由把臉一紅低聲道:「啐,你可別只管打趣我,如今情形可不同咧,只你能不把臉繃上,我可也不饒人?」

    正說著,忽聽上房西間一聲嬌笑,接著道:「您二位有話不會進來說嗎?那院子裡卻不是敘語的地方咧。」

    翠娘不由紅著臉道:「咦,小香姐你不是已經睡著嗎?為什麼忽然說起話來,你是什麼時候起來的,我怎麼一點也不知咧。」

    中鳳也笑道:「我說這屋子裡為什麼靜悄悄的,原來你已經睡了,那恕我驚動咧。」

    接著便見馬小香掌著一枝絳燭,從西間走了出來,又笑道:「雲姐,您別理她,我因為姑父和各位老人家全出去吃謝媒酒,落得安靜一會兒,所以才在床上靠了一下,誰又真睡了咧。」

    說著在燭光之下,向二人看了一眼,又嗤的一聲笑道:「卻想不到,這兩天也許是累了,才一躺下,便有點迷糊起來,耳朵裡也似聽魚姐在叫了我兩聲,以後便真的到大槐國裡去看招親咧,等一覺醒來,便聽見你們在拌嘴,這才不得不請二位進來,你們到底為了什麼?且告訴我來聽聽,讓我評評這個理好嗎?」

    中鳳和翠娘不禁全漲紅了臉,有些說不出口,翠娘更窘態可掬,勉強支吾道:「我和鳳丫頭向來說笑慣了的,其實並沒什麼!」

    說著,三人一同到了西房間落座,小香又笑道:「原來你們說笑慣了的,我只聽見一個不依一個不饒,還疑惑二位真打算較量咧,倒嚇了我一大跳,照這麼一說,我是白擔心思咧。」

    接著又道:「雲姐是專為道喜來的嗎?想不到多年姐妹,忽然這樣熱鬧起來,大家又聚在一處,還不斷的有喜酒吃,這真是這幾年來的快事咧。」

    翠娘不由瞪了她一眼,中鳳卻紅著臉抿嘴一笑道:「可不是,這底下也許就該吃您的喜酒咧。」

    小香連忙低啐了一口,把臉也漲紅了,翠娘卻笑道:「阿彌陀佛,這才是報應咧。」

    接著又向中鳳一擠眼道:「我聽沙老前輩常說,年師弟是一位曠世難得的奇才,將來要回到新疆去報仇雪恨,非寄托在他身上不可,也許就要把小香姐送過去,和你做一處咧。」

    中鳳不由一笑,點頭道:「難怪沙老前輩要堅邀你年師弟來咧,原來是為了這個。那我是求之不得的事,只香姐不嫌委屈便行咧。」

    翠娘又笑道:「你只知沙老前輩堅邀他來,卻不知年師弟已經嘗過香姐那手絕活咧,別的沒有什麼,等他過門之後,有了這位女易牙,那我便要多擾你們幾頓咧。」

    小香不由漲得玉頰飛紅把頭低了下去道:「虧你兩個不害臊的丫頭編排得出來,真不怕嚼爛舌頭嗎?」

    中鳳見她雖然嬌羞欲滴,卻嗔而不怒,不由心中一動,忙道:「玩笑是玩笑,正經是正經,我方纔所以跑來,實在是來向魚師姐道喜,並來看望二位,如今正事已完,也該走咧。」

    說著起身告辭,一面又笑道:「我白天是不便多出來,那後園角門我已吩咐過,二位如去,只請說一聲,是找我的,便可直上我那所居小樓。」

    小香把嘴一枝道:「我才不去咧,要麼還是你來。」

    中鳳又看著她笑道:「那可不行,禮尚往來,你如不去,只要我想法把你弄去,那便不許回來咧。」

    翠娘聞言,不由嬌笑連連,小香惡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樂夠了沒有,須知你再討人嫌,下次我該睡覺的時候便不睡咧。」

    翠娘這才知道人家睡覺原來是假的,自己去看魏承志必已被看在眼裡,不由又把一張黑裡俏的臉漲得緋紅。中鳳一見兩人神態,心中更加好笑,只說了一聲再見,便出房一躍登屋回去,到了後園樓上,換上次服,羹堯尚未回來,吃了一杯茶之後,便將孫三奶奶和二婢屏退,隨意抽了一卷書看著不提。

    這時候,酒樓諸俠方才筵罷散歸,魚老已經薄醉,扶著周潯笑道:「老朽此來,卻想不到替翠娘這樣找到一個歸宿,也算了我一件心事。」

    接著又悄聲道:「此外我這心中還有一件大事,只能再如願以償,那便死也瞑目咧。」

    周潯忙道:「你還有什麼大事未了,是要替你那筠姑也找一個快婿嗎,那還早咧,將來也讓我來效勞便了,你讓我在這個時候再做這媒人,那只好敬謝不敏了。」

    魚老把頭連搖道:「那孩子的事,我也許管不著咧,再說,我們這些江湖亡命,焉能和田舍翁一般見識,專為兒女打算,我說的那是另外一件大事,除你以外,此時此地還絕少有人可以商量,不過老回回那裡已非從前可比,有些話不便說,年宅更非所宜,我們且仍到你老窩子裡去,商酌一下如何?」

    周潯見他已有醉意,忙道:「外面已經夜靜咧,明日再談不好嗎?」

    魚老又搖著頭道:「此事不決,我終是放心不下,還以今夜一商為佳。」

    說著老眼生瀾,神態非常激動,周潯無奈,只有扶著他託言商榷翠娘姻事,別過眾人徑向那京寓而來,那路民瞻和在京輪值弟子,均已得訊,都來道賀,魚老只略一寒暄遜謝,便將周潯扯入密室,慨然道:「周兄在這北京城裡,已經住好久,也有感慨嗎?」

    周潯一捋修髯笑道:「你巴巴的將我扯來就為了這個嗎?須知萬里山河,久經易主,黍離麥秀,哪裡不令人感慨,又何在乎京城之中咧?」

    魚老搖頭道:「我說的卻不是尋常興亡之感,而是說,我們這顆頭全白了,空有一腔熱血,卻不能帶到棺材裡去,終須趁這未死之前,把他灑在有用的地方,否則朝靈溘至,便死也難瞑目咧?」

    周潯不由一怔道:「老哥哥,那你打算怎樣咧。」

    魚老猛睜老眼,精光畢露道:「你問這個嗎,據我這幾天所見到的,這京塵十丈之中,人心已經死盡,竟忘了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個異族,不但安之若素,而且大有生逢明時,幸沾雨露的樣兒,如果我們這些人再不振作一下,那也許便算完咧。」

    周潯不由沉吟道:「這個我早已知道,不然這一次還不費這麼大勁,挖空心思打這些主意咧。」

    魚老驀然又把手一拍道:「俟河之清人壽幾何?你看亭林先生不也花了多少心血去辦那屯墾嗎,又濟得什麼事來,你們雖然日夕在籌劃著匡復大計,我卻已經無法再等下去,老實說,此次北上,我已經不打算再把這一副老骨頭帶回江南去咧。」

    周潯大驚道:「那你打算怎樣咧,須知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卻使不得咧。」

    魚老壽眉一聳笑道:「我也沒有什麼打算,只想將玄燁這韃酋腦袋攜走,懸向我太祖高皇帝陵上,成則固然可喜,便萬一事敗,把我這顆白頭賠上,也讓天下人知道,我們這炎黃華胄人心尚未死盡,至於你們的打算,你們不妨做,我卻再也耐不得咧。」

    周潯把頭連搖道:「尊意雖然壯烈,但小弟卻決不敢苟同。」

    接著又道:「目的我們所想做的,只是如何匡復大明河山,使我漢族重光,卻不在宰上一兩個韃酋,即使你便能把那玄燁的腦袋取來,去掉一個他還可以再立一個,這卻與事何補,再說我們現在的一切佈置,雖然未敢必成,但也未嘗無望,你這一著卻未免嫌用得太早,而且成敗皆足以有礙大局,還宜忍耐—二為是。」

    說著又笑道:「天下事欲速則不達,張子房之所以報韓,成功的卻不在博浪錐一擊,老將軍即使必欲藉此一伸正氣,這北京城裡也決非用武之地,還須有待才好?」

    魚老不由沉吟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想教我等到什麼時候咧,難道,真的讓我這樣游家泛宅,就在那揚子江上優遊一輩子嗎?」

    周潯又看了他一眼笑道:「今晚我們姑且不談這個,等明日酒醒再為細說如何?」

    魚老怫然道:「你當我醉了嗎?老實說,不為了這個我還犯不著到北京城裡來上這麼一趟咧,如果你真的以為我說的是醉話,那我可以和你打賭,立刻就去向那紫禁城鬧個大亂給你看上一看,卻別說我事前沒有和你這值年人商量咧。」

    周潯忙道:「這卻千萬使不得,須知我們之所以不恤在這北京城裡露面,便是為了大計所在,深恐韃虜起疑,你如真的來上這一手,那不但我們這一趟算白來,便連那年賢侄這些時的心血也算白花了。須知此事無論成敗,在韃虜方面,均非嚴究不可,這同來諸人,固然首當其衝,便年賢侄也必受牽累無疑,豈不將這寄一線希望的根芽全給毀了。雖然我們這些人決不怕他捉拿搜捕,但因此而致全盤皆輸豈不可惜。」

    接著又滿臉真摯之色道:「這是得失成敗有關全局的事,還請鄭重將事,至於我方才說等酒醒再說那句話,你更誤會了,我是說我今晚已經過量,一時難以決斷,容待明日再為斟酌,焉有以老將軍為醉語之理。」

    魚老哈哈大笑道:「你的話雖不錯,但這一手更不對咧,以素有酒星之名的周老二,焉有過量之理,這分明又是言不由衷了。」

    周潯略一躊躇也笑道:「現在我們先別管誰醉誰不醉,你自問能一到那紫禁城內便將韃酋腦袋取來嗎?」

    魚老略一遲疑道:「這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焉敢必成,不過事如不成,我也必以一身當之,便遭韃虜寸磔也決不會有累大局,這個你只管放心便了。」

    周潯又笑道:「那你便是撫躬自問也沒有這把握了,假如我另外有法子,可以讓你一償此願,難道也非在此時此地動手不可嗎?」

    魚老不由一怔道:「如果不在此時此地動手,又等到何時何地動手咧,你既說這話,必有所見,何妨先告訴我聽聽,果真有理,我不妨便依你的,否則卻仍須從長計議咧。」

    周潯捋鬚大笑道:「我已活到這大歲數,生平做事,還很少無理的,不過現在就告訴你卻未免言之過早,最好等你倦游南旋,再為細說,到時,我必將時地和動手方法奉告,在你未走之前,卻恕我天機不可洩漏,只好暫請見恕咧。」

    魚老不由睜大了眼睛道:「那一定是等他到了江南再動手了,不瞞你說,我本來也有這個意思,但這韃酋狡詐異常,你知道他什麼時候走咧,而且他一出去,沿途戒備必嚴,不同樣不易下手嗎?」

    周潯搖頭道:「你先別問這個,我們還是那句話,只一到時侯,我少不得會告訴你,決無失信之理,這個時候,卻不必再談這個了。」

    接著便扯著魚老道:「那聞天聲的傷勢頗重,我既曾允他不至殘廢,便還須給換藥,再仔細瞧瞧以免大意,給他種下病根,將來惹那老道士埋怨我,再說,那老回回還對我要有話說,也遲不得,待我相送暫回尊寓如何?」

    魚老本來一腔孤憤,全從酒鄉勾起,這時經周潯一說也覺有理,只恨他不肯立即說出下手時地。但彼此至好,又素來佩服他的機智絕倫,知道話一出口,便難更改,只有點頭答應,一同又出了那座宅子,向那羊肉館而來,一到後進,便聽沙老回回高聲道:「你這孩子,倒有幾分眼力,你既願意跟著他,那很容易,明天我便可以和他去說,不過伺假貴人,那份差事也不易當,一切卻不能隨便咧。」

    接著又聽裴虔笑道:「你且別忙,等我再問問他,到底為了什麼,如論幹這個我算是老前輩咧。」

    二人聞言不由詫異,忙到後進一看,只見燈燭輝煌,沙元亮和裴虔二人對坐著,那費虎侍立一旁,魚老不由笑道:「這孩子又打算跟誰,他方才脫去那層賊皮,又透著太以精靈,你倆還須小心才是。」

    沙老回回道:「這孩子來歷我已全問過,倒確實是我昔年一個頭目的兒子,決無虛假,便人也深明大義,他如今因為看中那位年老弟,將來必有出息,打算托我薦他去當長隨,你二位看使得嗎?」

    魚老方在搖頭,周潯卻向費虎看了一眼道:「你這孩子既圖上進,是打算陞官咧,還是打算發財,不妨先和我來商量商量,果真說得有道理,那我倒可以包你如願。」

    費虎連忙跪下道:「小人既不想陞官,也不想發財,只因那年二爺是一位出色的英雄豪傑,所以才計算伺候他,將來只能有事回疆,將我們下北塔莊收復過來便於願足矣。」

    老回回不由把手一拍道:「好孩子,只你真有這志氣,我一定成全你。」

    費虎方在叩頭稱謝,周潯連忙搖手道:「老回回,你且慢誇好,我還有話要問他咧。」

    說著又向費虎道:「你真計算奪回你那一族的莊院嗎?須知那佔你們窩子的,如今已受敕封,要想動他卻不容易咧,那年二爺如今不過是一位學政文官,他便能入川,離你那老家還遠,也管不著咧。」

    贊虎道:「小人也知道年二爺目前只是一位文官,但有這許多大俠全向著他,又在江湖上極有聲名,將來怎會止於做一個學政而已。小人雖然有意要跟從他,實際便是跟從各位大俠,我們那對頭雖然已有敕封,但年二爺能和各位大俠做一處,那還怕什麼?」

    周潯臉色一沉道:「好小子,你連皇上的敕封也不放在眼裡,打算造反嗎?」

    費虎卻面不改色道:「小人不知道什麼叫造反,只知道那下北塔莊是我們的,誰把他佔了,便是對頭。我們叔伯大爺昔年為了保那幾座莊子,便死了不少,就老土司也是因為這個才離開那地方跑了出來,任憑他皇帝再有敕令,也非打回去不可。」

    周潯不由又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子真是人小鬼大,這一番話是誰著你說的,別看你父親是沙老頭兒的部下,他會相信你,真打算在我面前弄鬼,那就有苦吃了。」

    費虎忙道:「天在頭上,小人從不說謊,適才這番話,全是小人肺腑之言,決無半句虛話,你老人家便立刻將我斃在掌下也只這兩句話。」

    周潯聞言,倏然壽眉一聳,手起一掌,便當頭劈下,沙老回回和裴虔連忙一邊一個將那條膀臂托著,大叫道:「周兄且請手下留情,小弟還有話說。」

    魚老也攔著道:「你從什麼地方看出這小子說話不實,還請明言,不然不叫他死得不用不白嗎?」

    周潯又冷笑一聲道:「既然你三位全這樣說,且將這小子看好,少時我自會還他一個明白。」

    眾人不禁全都愕然,周潯卻不再說什麼,轉向南屋,替那聞天聲看傷上藥,看完又去將魏承志的傷勢也看了,這才回到北屋,只見哈魚裴三人似在議論,那費虎卻畢定鬼也似的站在一旁,忙又看了他一眼道:「有這半會工夫,你也該自己估量好了咧,你這個主意到底是誰給你出的,還不快說實話嗎?」

    費虎卻亢聲道:「周大俠,你便立刻將我宰了,我還是這幾句話,這主意是我自己出的,並沒有人教我。」

    周潯聞言倏又臉色一沉道:「你既有這樣志氣,為何父仇不報,竟在秦嶺呆上這久,這又是何道理?」

    費虎道:「彼時小人年歲還小怎麼知道報仇,後來被義父費七帶往秦嶺,才慢慢知道,所以拚命學藝也就是為了這個。」

    周潯又沉著臉道:「那你義父也算待你恩重如山了,他被那艾金蓮治死,你為什麼又不替他報仇咧。」

    費虎又道:「小人那是因為自己本領不濟,如果動手決難如願,才咬緊牙齒忍著,所以艾金蓮一死,小人立刻相機跟著老土司回來,便也為了這個。」

    說著又哭道:「小人決不敢一天忘了生父與義父之仇,不信您只看一看小人這兩條臂膀便知道。」說著一抹雙袖,露出兩條手臂來,眾人一看,只見傷痕纍纍卻不知用意何在,忙喝道:「你這兩條手臂又與報仇的事有何關聯,卻弄成這樣鱗傷是何道理?」

    費虎哭道:「小人自恨年紀太小,功夫也有限,兩位老人家的大仇不知何日能報,想起就難過,每一念及,便在自己臂上咬上一口,所以才弄成這樣,平日從未對人說過,現在周大俠既問這個,小人不敢不說,這才請老土司和各位看一看。」

    眾人聞言,不由俱各動容,沙老回回那兩隻老眼更忍不住泛出淚光來道:「好孩子,我真想不到你那父親哈天牛忠厚一輩子,竟還有你這樣一個後人,你放心,我只在世上活一天,決定好好看待你便了。」

    周潯這才點頭向沙老回回道:「既如此說,這孩子不妨由你再察看些時,引見入門,他如決心要跟隨年賢侄,且等入門之後,再由我來和他說便了。」

    沙老回回連忙答應,周潯又喚來翠娘,在她耳畔囑咐了幾句,這才告辭,仍回年宅。了因大師和白泰官天雄等人因為他被魚老扯走,心知一定有事,全在秉燭相候,連羹堯也未回到後面,一見周潯回來,忙問所以,周潯搖頭笑道:「這位老將軍向來就有個倔脾氣,薄醉之後,更多激憤之語,其實並沒有什麼。」

    接著,便向羹堯一使眼色,羹堯會意,忙命周再興屏退其餘僕從,守在角門之外,周潯這才將方纔所經約略一說,一面又向羹堯道:「那韃酋南行之事,你曾得確訊嗎?」

    羹堯忙道:「南巡之事確實已經決定,只是日期未定,就我所知,大概也不遠了,師叔打算使用魚老將軍之計在中途動手嗎?」

    周潯搖頭道:「如在中途動手,只把他殺了,那不還是對大局無補,我是另外有一著棋,只能做到,便不愁不能扭轉乾坤,不過你已外放,行期不能過遠,這事只好到時再為之計了,如今你第一著是將他的行期和扈從各人打聽清楚再說,至於我這著棋是否可成,現在還不一定,你也不必問得!」

    羹堯連忙躬身答應,了因大師不禁笑道:「既不打算把他宰了,又何必打聽這些,你那一著棋,到底打算如何下法,這裡並無外人,何妨且對我們說明咧。」

    周潯忙又搖頭道:「此事關係太大,稍有出入便全局皆輸,事前如何能說。」

    接著又向羹堯道:「你是連夜均未安睡,此事只放在心上,卻不必急急轉露痕跡,可也先去好好睡上一夜,便我也須睡咧。」

    羹堯聞言,連忙告辭退出,了因大師起初還恐他礙著羹堯,又問所以,周潯大笑道:

    「大師兄素知小弟習性,方纔已經說過,怎麼你又動問起來,那我只有告罪咧。」

    說著又向各人一拱手道:「此事成否,日後自知,此時卻恕難奉告,還請不必再問。」

    說罷竟就臥榻解衣入睡。眾人無奈,也只有各自安歇。那羹堯回到後面,上樓一看,只見中鳳殘妝已卸,人尚未就寢,正在燈燭之下,拿著一卷書在看著,連忙悄聲笑道:「師妹連日未寢,白天又須早起,為什麼到這個時候還不睡?」

    中鳳聞言,把頭一抬,連忙拋書而起笑道:「你不是才回來嗎?你不睡,我焉有先睡之理,再說,我們還有話說咧,能不等你回來嗎?」

    說著,便伺候羹堯將外衣脫去,送上茶,一面道:「我今天已到魚師姐那裡去過咧。」

    一面又將經過略述,羹堯笑道:「那魏承志我早見過,並曾交談數次,他雖飽經憂患,裴老前輩也曾在他身上下過苦功,只可惜文秀有餘,而剛毅之氣未免不足,魚師姐對他期望雖殷卻恐未便能如願咧。」

    中鳳不由抿嘴一笑道:「本來嗎,他怎麼能比得上你呢?魚師姐自不免所望過奢了!」

    羹堯不由臉上一紅道:「師妹不必取笑,我只就事論事而已,便我又能算得什麼,如非您不時勖勉匡扶,卻也難望有成。

    不過那魏承志委實嫌少果斷,失之太柔,也缺少丈夫氣,卻是的評,如依我見,他和天雄相比,除年歲較輕,此外卻真遜多色了,如非為了這負身之嫌,我卻真為魚師姐不取咧。」

    中鳳又嬌笑道:「你雖為魚師姐不取,卻有人以為你大有可取咧。」

    羹堯忙也笑道:「如還以我為可取,那只有師妹了。」

    中鳳看著他目光微掃,把臉一紅又笑道:「那倒不見得,以為你可取卻另外大有人在咧。」

    羹堯道:「這又奇了,我這菲材,除師妹不棄而外,連自己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可取之處,怎會有人謬許,您是指哪位老前輩,又偶然獎掖嗎?」

    中鳳嬌笑連聲道:「老前輩對你誇獎自是不錯,我說的卻是老前輩之外,還有他的內侄女外帶記名徒弟咧!」

    羹堯不由臉上一紅正色道:「玩笑是玩笑,正經是正經,我對那沙老前輩向極尊敬,承他盛意,也以忘年之交視我,你這麼一說,不忒嫌輕薄嗎?」

    中鳳倏然把嘴一披嗔道:「您可別說這話,您對沙老前輩尊敬不錯,人家對您卻打算更進一步著那小香姐也來伺候您咧。」

    羹堯忙道:「你瘋了嗎?對我說笑也只罷了,你忍心連那小香姐也加以刻薄嗎?」

    中鳳道:「我才不刻薄咧,你們既說好了為什麼不告訴我,這能怪我嗎?」

    羹堯一見中鳳竟有怒意,不由更加詫異忙道:「你這話是從何說起,須知沙老前輩固決不會有此事,即使他有此意,我也決不會答應咧。」

    接著又道:「師妹為了我,已是萬分委屈,我也內疚萬分,如再有此事,那我不特無以對師妹,也難對自己咧。」

    中鳳倏又噗嗤一聲嬌笑道:「你別說得嘴響,須知事到頭上卻由不得您咧。」

    羹堯又正色道:「師妹怎麼忽然這樣對我不能置信起來,慢說決無此事,即使那沙老前輩真有此意,我也決無應命之理,難道你還不放心嗎?」

    中鳳看著他又笑道:「您這話我倒能置信,萬一那沙老前輩竟非如此不可,那小香姐也自心許,又央出一個人來和您說,您該怎麼樣咧?」

    羹堯不假思索道:「無論他托出誰來,那我也只有不恤開罪一言回絕,決無商量之餘地。」

    中鳳驀然走近身邊笑道:「你別著急,說得這麼斬釘截鐵的,萬一這向您說的人竟是我咧。」

    羹堯不由大笑道:「果真是沙老前輩托師妹來和我說,那便更好辦了。」

    中鳳又笑道:「好辦那一定是非答應不可了。」

    羹堯倏又臉色一沉道:「那我只有四字奉告,決難從命。」

    中鳳又薄怒道:「我們自從相識以來,極少有事相求,你當真便這等決絕嗎?」

    羹堯連忙賠笑道:「我對師妹素極敬重,如有所命,自無不從之理,不過此事又當別論。」

    中鳳沉吟半晌又笑道:「你怎麼忽然發起牛性來,須知此事,實非沙老前輩和小香姐之意,卻是我因為沙老前輩昔年固在回疆夙負聲望,便小香姐也系回族世家,為了籠絡他們那些舊部才打算這樣做,卻非空言相戲咧。」

    羹堯慨然道:「即使如此,這辦法我也決難苟同,須知籠絡人心決不可專以聯姻為是,果真將來有事回疆,縱無此舉,沙老前輩也必全力以赴,否則那便再聯上一重戚誼亦復何益。」

    接著又道:「我對師妹屈身下嫁,起初之所以不敢率爾答應,便是因為父母早代聘有那一位,於禮決無悔棄之理,如果有屈師妹則更難自安,倘非兩位恩師做主,又有雍王強為撮合其間,那只有以終身不娶,圖報師妹於萬一,須知情有獨鍾,此中卻決不能雜以其他作用咧。」

    中鳳不由粉臉通紅道:「我不過因為他沙馬兩家在回疆之中,確有潛力,所以才有這個打算,你不答應也只罷了,又提這舊事做什麼?」

    說著笑了一笑道:「您別疑惑,我卻不是心地狹窄的人咧。」

    說罷,便不再提此事,雙方話風一轉,又談到魚老意圖行刺之事,中鳳笑道:「此事自有周師叔安排,我們無須過問,只有所命,一切遵行便行咧。」

    羹堯點頭,中鳳一看桌上畫燭已經燒殘大半,不由略為欠身又笑道:「夜又深了,連日以來迭有事故,你均未睡好,既外放在即,還有好多大事即須料理,還宜早睡為是。」

    羹堯也笑道:「提起外放的事,母親和雍王全有意著我將你帶走,將那一位留在京中咧,尊意如何?」

    中鳳把臉一紅道:「這又是什麼意思,卻使不得咧。」

    羹堯又笑道:「這在母親的意思,是因為她體質軟弱,惟恐不耐蜀道崎嶇,便她自己也是這等說法,雍邸的用意,卻因我們已與秦嶺一派人物結怨,有你在一處,路上到底要好得多,所以也主張由你同行。」

    中鳳不語,略一沉吟道:「那在這未經成行以前,你便不必再到我這裡來咧。」

    羹堯不由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又有開罪之處嗎?」

    中鳳不由看了他一眼,玉頰緋紅嗔道:「你這人……難道一定要得罪我,才著你不住在這裡嗎?」

    羹堯這才恍然大悟,不由一笑道:「來日方長,我是謹遵師妹之命,不過今天夜已三更,你卻轟不走咧。」

    中鳳不由又低啐了一口,這才相攜就寢。

    這以後數日,江南諸弟子已由靜修率領來京,便由了因大師和周潯分別向雍王推薦,編入血滴子,並言明各人閒雲野鶴,散澹已慣,而且年事又長,也無法效力,所以只有選拔得力後進自代,雍王一再強留,並各贈金幣玩好,設筵相邀,多留數月,等秋後再南旋,諸俠固辭不獲,這才又留了下來。魚老自翠娘文定之後,卻遊興闌珊,聞得了因大師和曾白等人有南歸之訊倒非常高興,後來一見諸人又被留下,心中更加煩悶,終日在那小羊肉館後進,獨處一室也不出來,卻得翠娘和魏承志兩人隨侍,才將日子打發過去。一晃十多天,不但魏承志傷處全愈,便那聞天聲也略能起坐,他卻再也耐不得,這天卻好周潯又去看望聞天聲膝傷,換藥之後,忙將周潯扯向臥室低聲道:「日前承允令我快意,如今一混又是多日,那韃酋安坐宮中,並未見有行期,小弟卻再也耐不得咧,你這策劃到底如何咧?」

    周潯含笑點頭道:「你問這個嗎?如依我說,你也該先回去咧。」

    魚老不依道:「他既不南下,我為什麼要回去,你打算騙我那可不行。」

    周潯猛捋修髯笑道:「我為什麼要騙你,你如再不回去,卻恐誤事倒是真的。」

    說著又悄聲道:「他行期已經決定,著沿途各地接駕的文書已經發出咧。」

    魚老不由一怔道:「那我們該在什麼地方動手咧,便在北方宰了他不好嗎?又何必讓他再到江南去耀武揚威嚇人。」

    周潯忙又悄聲道:「這裡房屋太淺,老將軍說話還須仔細,我的意思還是容他到江南去再為動手,一則得手以後,我們便可在南方起義,二則路途一遠,讓他措手不及,各地也好響應,三則這等大事,必須地形人事與我有利,在北方動手,事前事後均未免難於佈置,如在江南那就不同了。別樣不說,只談下手,以老將軍父女水性,如果乘其渡江之際,從水底前往龍舟,還有誰能阻擋,豈不如入無人之境。」

    魚老不由大笑道:「這一著果然不錯,那我明天便回去咧。」

    周潯又附耳道:「老將軍且慢聲張,此去還須和老師父肯堂先生以及各位長老妥籌辦法才好,此外翠娘在行前還須對那允題稍有交代才對。明日便走,卻又未免太匆促了。」

    魚老壽眉一揚道:「此事回去自必先行稟明老師父和各長老商榷,至於對那韃王還有什麼交代,這不畫蛇添足嗎?」

    周潯又附耳數語,魚老才點頭答應,自去和翠娘商量不提。

    第二天朝罷之後,十四王府正當賓客盈門之際,翠娘忽然踵門求見,允題方在以為翠娘一去決不再來,卻想不到忽又求見,因為廳上頗有王侯公卿在座不便延見,忙命從人先行請到西花廳,由程子雲傳喚桂香相陪,誰知翠娘竟似不諳官場儀注,直趨前廳,福了兩福道:

    「民女魚翠娘,蒙王爺於鎮江遠道邀來,本擬稍留數月以孚雅意,無如江南尚有瑣事亟須料理,特來捨辭,容待江南事畢,當再請謁。」

    這—來直鬧得廳上貴人巨卿無不驚異,允題不由心急,但人已當面,又無法不認帳,只有勉強笑道:「女俠何以來去匆匆,且請花廳小坐,容再商榷餞行如何?」

    翠娘卻又福了一福道:「民女行程在即,恕不多留了。」

    說著又道了一聲行再相見,便掉頭徑去,那些貴賓之中,頗有得知近日之事的,一聽傳說之中的魚翠娘,竟是這樣一個少女,不由俱向允題叩問,允題無奈,只有含糊約略一說,直到客散,程子雲方才忙道:「這丫頭到底在江湖上闖蕩慣了,她走無妨,當著若干朝中權貴來上這一手卻不妥咧。」

    接著又道:「偏俺不在前面,否則定然加以阻攔,但願她平安出京不再生事才好,否則傳說出去,卻恐不免累及王爺咧。」

    說罷,又偏著腦袋,捋著項下虯髯想了一會道:「此事還須出信著那曹寅再為打聽,只他父女果真回到江南才能放心,在未據回報以前卻須仔細才好。」

    允題聞言,自不免心存疑慮,著人打聽,在另一方面翠娘一經回去,羹堯早經周潯密授機宜前往雍邸將翠娘稟明允題南歸的話作為據報,有意無意之間的對雍王說明,又道:「這魚家父女委實用心難測,說不定就與十四王爺別有圖謀亦未可知,王爺對十四王爺為人還須仔細才好!」

    雍王聞言忙將從人屏退笑道:「二哥命我留意十四阿哥為人,是何用意,難道怕他著魚家父女前來暗算我不成,慢說本府近來人才輩出,便只有雲家父子和胡震裴虔在此,也不會讓她弄鬼咧?」

    羹堯躬身道:「羹堯所慮並不在此,只恐十四王爺萬一一時糊塗,趁著皇上出巡,中途變出非常,他現在管著神機營,那就難說了。」

    雍王沉吟半晌,又看著他道:「二哥所慮固然不免堪憂,但神機營雖襲明制,擁有火器、技擊等營,近畿一帶兵力還在步軍統領手裡,他果真打算謀逆那是找死。」

    接著又悄聲道:「我與二哥情若一人,說話決無避忌之理,老實說,我現在只愁各位阿哥沒有這大膽敢子犯上謀逆,只他真敢行刺聖駕,無論成敗,那便是天命攸歸咧。」

    羹堯佯作一怔不解道:「羹堯愚昧,倒不知道王爺用意何在,果真他們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來,豈不立即是天大的亂子,王爺怎麼反說是天命攸歸咧。」

    雍王哈哈大笑道:「我素以二哥為心腹智囊,同生死共富貴,你再這樣惺惺作態,不是以我為不足與謀,那便是把自己太看輕了,卻非英雄本色咧。」

    羹堯忙也笑道:「我蒙王爺如此恩寵,焉有故意作態之理,方纔所言,那是因為此事出入太大,王爺容或另有卓見,所以才如此說,不過王爺既是這等看法,那便更加應該多方留意,須知一旦變生不測,如不事前稍有籌劃,倉猝之間卻不易佈置咧!」

    雍王又大笑道:「二哥但放寬心,如依我料,十四阿哥決無這等魄力與膽識,便那魚家父女打算一逞也決無得手之理,果真能出我意料之外,那我也無庸請你到外省去奔波勞碌,早已就近決策咧。」

    羹堯不由心下一驚,忙又道:「王爺睿智所在,自非羹堯之所能及,但諸葛用兵惟在謹慎,那十四王爺容或無此膽識,那魚氏父女均系身懷絕藝,萬一竟有不測卻不可不防咧。」

    雍王搖頭卻笑而不答,半晌方道:「二哥無須多慮,須知皇上衝齡踐祚,便擒誅鰲拜,神武睿智決非常人之所可以蠡測,他既明知江南人心未定,竟自巡狩,焉有百密一疏與人可乘之機之理。」

    接著又道:「如今對於此事倒不消慮得,只我那舅舅兵權一日不失,二哥三年五載之後,再能掌握一個重鎮,將我們那血滴子佈置好了,便不難有為,這些頑民卻不足畏咧。」

    羹堯忙又道:「王爺提起這血滴子,羹堯此番出京,自當沿途親為佈置,但這一任學政,至少也得三年才能回京,這總領隊,還宜另外覓人接替才好,否則卻恐勢難兼顧咧。」

    雍王點頭道:「此事我也籌之已熟,二哥人雖出京,這總領隊一職,仍非借重不可,須知今後我們既然打算把他推行天下,自和限於京城一隅不同,你既打算沿途佈置,這總領隊一職如何能離得,至於統率這九城各隊,我意可由胡震權攝,如恐鞭長莫及,難以兼顧,只須將那潛龍令多鑄上一面,如遇緊急事項,不及由二哥傳令,倒不妨由我來替二哥代傳此令,只令各隊見令遵行,二哥便無殊仍在京中咧。」

    羹堯又躬身道:「既如此說,這總領隊一職,王爺還宜自任為是,羹堯只權領川省一隊足矣,否則還恐不能勝任。」

    雍王笑道:「二哥又來了,如果我能自任這總領隊,不待你說早已分勞了,二哥如以為政出多門,不免分歧,那我一定仍以二哥名義行之便無妨咧。」

    羹堯忙道:「羹堯怎敢有這等用意,既然王爺不便出名,我遵命就是,不過還請依照方纔所說,一切以潛龍敕令行之為宜。」

    雍王又大笑道:「既如此說,二哥明日不妨再鑄上一面金牌便行咧。」

    羹堯道:「這兩面金牌多少總要有點分別才行,如依鄙意,莫若索性再多鑄兩面,正面仍用原式,反面分別鑄上天地人三字,王爺本人傳令專用天字,羹堯用那地字,那位胡老夫子既然攝行其事,如可便宜行事的,便不妨用那人字敕令,王爺以為如何?」

    雍王點頭道:「這倒可以,不過便我傳令以後,也必須轉知二哥才不至分歧。」

    羹堯道:「那還是王爺總其成,我與胡老夫子傳令以後再呈明王爺為是,只是道途多阻,將來只有由驛遞傳送了。」

    雍王搖頭道:「那麼一來,這總領隊豈不是仍由我親任了,這卻如何使得,須知我既以此事奉托,便當全由二哥作主,否則又何必多此一舉咧。」

    接著又道:「二哥此去不妨放手佈置,信件來往,最好還是專人繼送,以免洩漏。至於費用,我自不吝。」

    羹堯笑道:「費用一項王爺倒不須慮得,上次蒙王爺支撥款項,我已責成可靠專人,分別在各地開設字號買賣,一面遮掩耳目,一面生利以供挹注,一時尚不至枯竭,但信件如用自己人遞送則必須按照驛路官道佈置,擴至各省,容再籌劃便了。」

    雍王道:「二哥只管想到便做,如須用款不妨再撥,現在要緊的是先將江南四川兩條路佈置起來,一為聖駕南巡,消息必須迅速,二為川中地大物博,自古為天府之國,萬一我們所謀未成也須有個立足之所,既請二哥入川,也必須不斷聯絡,坯請提先著手才好。」

    羹堯道:「江南這條路,並不太難,目前便可著手,從漕運這條路,推展南下,那入川之路,容待西行,沿途再行派人隨時佈置,再就鏢行和殷實商民聯絡,必能事半功倍。」

    雍王又笑道:「以二哥絕大經綸,何謀不成,這點小事自屬不難,但此番既與秦嶺群賊結怨,如經他老巢附近,難免生事,你到底打算走哪一條路咧?」

    羹堯笑道:「我倒本想取道豫鄂,就便省視家嚴請訓,並一覽三峽之奇,便因為這些鼠輩,也許得訊邀襲,反而難防,轉不如沖巢而過,他如再自不量力,那只有索性予以剿除,也算是為民除害。」

    雍王道:「本來我也想請二哥從劍閣入川一覽秦隴險要,以為他日萬一用兵之計,只恐二哥不欲再與這些匪類計較,所以才有這一問。既如此說,將來那倒不妨和當地駐軍以及有司衙門商量一下,索性把他剿了,也免得八阿哥再借這些匪類弄鬼。」

    羹堯點頭應命,又談一會方才辭出,回去徑將情形稟明諸長老,周潯搖頭道:「我本來打算,江南如果得手,再造成他兄弟在這北京城裡自相殘殺,我們便不難得手,照令親的話,也許那韃酋必定另有防禦之策,這倒不可大意,萬一事如不成,那便更弄巧成拙了。」

    說罷又笑道:「他既有命你入川建樹之意,那你倒不必多延,這裡到江南的一路佈置,直隸境你已有安排,江南境我們原就各地有人,只差山東境而已,那霹靂手雷春庭本和九里山王彭天柱有舊,又和你打成相識,他原也深明大義,山東一路如由他出面,一呼立就,只須魚老將軍歸途在德州稍做勾留,作為攜翠娘謝過,就便加以說明,便算完全打通,這事雖然很容易,不過三月,來往信件消息便可傳達,但必須在魚老將軍所謀決定之後,方可轉報你那令親,不然我們卻犯不著,自己先找上若干麻煩咧。」

    羹堯忙道:「但憑師叔做主,弟子是一切遵命而行,但魚老將軍和翠娘師姐南旋在即,弟子自應祖餞,舍下不便相邀,擬借那沙老前輩高徒那設的小羊肉館,略表心意,師叔看使得嗎?」

    周潯大笑道:「這有什麼使不得,不過他那地方屋淺人多,難以盡興,容我再斟酌一個可以暢言無忌的地方,索性連中鳳也一同去,聚上一天半天便了,至於誰做東道,那倒不必計較得。」

    接著又笑道:「我便到沙老回回處一行,你不妨命鳳丫頭稍做準備便了。只是鳳丫頭能隨便出門嗎?」

    羹堯忙道:「這卻無妨,弟子只託言同年相邀,家母決無不允之理,只不過必須乘輿出入,未免討厭而已。」

    白泰官大笑道:「由此一端,足見這官還是做不得,便連那鳳丫頭這樣一個天馬行空的孩子,一到這北京城裡也便不得不受拘束咧。」

    接著又笑道:「周兄既想暢言無忌,便只有你那寓所了,那只須命她改輿為車,再由周再興權充御者不也就行了嗎?」

    周潯道:「這是他小夫婦的事,老弟無須借箸代籌得,我們且一同到老回回那裡去走一遭如何?」

    說著,便攜了了因大師和白泰官一同出宅,向那小羊肉館而去,羹堯送罷各人也回到後園樓上,將送別之事,匆匆一說,中鳳抿嘴一笑道:「這一來活該那女易牙又得大顯身手咧,我正好也趁此叨回口福,只魚師姐此一去不知何日重逢,我們入川又必須三年之後才能回來,卻未免令人惆悵咧。」

    羹堯想起昨夜所談,自不免有些訕訕的,略說各方情形之後,便聽周再興來報,周潯已將魚家父女約好決定明日餞行,並命由周再興御車前往。當日又由羹堯稟明年夫人,託言同年邀宴不得不往,年夫人立即答應。第二天,羹堯因宿在正室處,一清早起來,梳洗已畢略用早點,便偕同中鳳出宅分別登輿乘馬,心意必往周路二人寓所無疑,誰知一問,那周再興卻笑嘻嘻的道:「遠哩,您先別問,只等一到那地方包你高興。」

    接著又道:「為了這個沙老前輩和他那徒弟,昨晚便出城咧。」

    說著揚鞭御車疾行,羹堯策馬跟在後面,一同出了西直門,在郊外又走了老遠一段路,只見一帶松楸老樹,圍繞著一座大宅子,兩扇朱紅漆大門卻關著,門前站著一人,正是那化名王胖子的何松林,一見面便迎著笑道:「年師弟和周師弟全來了,那車中一定是雲師妹,此宅原是一位京官別墅,現由周師伯借用,他老人家和各位尊長全在後園,可從東側繞過去,連車馬一齊進入第三座邊門便有人接待。」

    羹堯連忙拱手相謝,中鳳也攀簾笑道:「大師兄好久沒見,請恕我無狀,不下車給您叩頭咧。」

    何松林大笑道:「您兩位大喜,我還沒給道賀咧,要叩頭,停一會雙雙的吧!」

    中鳳不由羞得把頭縮了進去,周再興笑著一驅那車,逕向東邊繞了過去,一面大笑不已,羹堯也策馬轉了過去,從樹林中看去,那座宅子,竟有五七進房屋,第三個邊門已在最後,才到門前,便見羅翼羅軫在門前迎著,一個先將騾車控住,一個接過韁繩,含笑道:「二位師兄和雲師姐,儘管先請進去,這馬車交給我便了。」

    羹堯方道:「不敢有勞二位。」周再興忙將長鞭向車上一插,縱身跳下車轅大笑道:

    「自古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本也該你哥兒兩個的咧。」

    中鳳也從車上一躍而下,向二羅看了一眼笑道:「原來你兩個也在這裡,我們這就要進川去咧,羅老伯父近來精神還好嗎?」

    二羅連忙躬身道:「謝謝雲師姐,家父老健猶昔,適蒙恩師吩咐,他說年師兄這次入川,也著小弟弟兄隨行咧。」

    羹堯猛然記起,二羅正是川人,素有岷江雙俠之稱,乃父更是一位有名的武世家,又是反清復明義社漢留社的山主,忙也下馬握手笑道:「小弟正苦入川以後,情形不熟,一切無從著手,如得兩兄同行,那便感激不盡。」

    羅翼也笑道:「敝省人士雖經獻賊屠殺,但數十年來生聚元氣已復,其人心思漢確屬始終如一,如今漢留袍哥已遍川中,年師兄若能登高一呼,義師立集,這正是我們之所日夕嚮往馨香禱祝,更是愚弟兄十年學藝,所以報答太祖高皇帝的,您怎麼反對我們感激起來,這卻不是誰的私事咧。」

    說著,便將車馬牽向門中,羹堯一看,那門裡卻是一座極大花園,花木扶疏之外,並有十來處樓台亭榭,雖然北國春遲,廳花未放,但枝頭已經饒有綠意,了因大師弟子單辰正和新從南方來的靜修和尚,在一株花樹之下笑語著,一見羹堯中鳳進來,連忙也迎著道:「各位師長全在那中間廳屋,二位快去吧,今天這一席雖然是為魚老將軍餞行,也許對今後行止均有計議咧。」

    說著把手一抬,羹堯一看,那手指處,果有一座五開間廳房,忙攜中鳳和周再興走去,才到廳前,又見翠娘和魏承志二人,正在一座湖山石下說著話,一見三人走來,忙也迎了上來。

    翠娘首先笑道:「三位怎麼姍姍來遲,我們已經等了好一會咧。」

    羹堯方說我們因為路遠,出來得又遲些,所以來得較遲,還望師姐恕罪。

    中鳳卻看著兩人一笑,翠娘一見她暱笑之狀,不由嗔道:「你笑什麼,難道我說錯了嗎?

    各位師長可全來了咧。」

    中鳳笑道:「這就奇了,我笑自有可笑之事,既沒有說笑你,更沒有說你把話說錯了,與你何干,你這責難不嫌多事嗎,你瞧,這位魏師弟也和你站在一處,人家為什麼不犯疑說我笑的是他咧。」

    魏承志本來年輕,更有個見了女人便臉紅的毛病,不由把一張臉脹得更外緋紅說不出話來。

    翠娘原因前晚之事,有點心虛,偏又因南歸在即,正在叮囑魏承志努力上進,卻不料又被中鳳撞上,所以更加臉上有點熱熱的,本待借說三人來遲,讓他們趕赴廳中遮蓋過去,偏中鳳不答這個碴兒,只在旁邊報之以一笑,似乎說:「你別這麼說,你兩個的事,又落在我眼睛裡面咧。」以致不免有點惱羞成怒,提出責問,卻又不料,中鳳竟反駁過來,一時轉有些無言可對,又見魏承志站在一旁,靦靦腆腆的,心下不由愈惱,忙道:「誰像你這張利口,我說不過你,你請便吧。」

    接著又莫名其妙的瞪了魏承志一眼,中鳳見狀,愈加吃吃嬌笑不已,羹堯一見翠娘滿面怒容,連忙又上前打了一躬道:「魚師姐不必介意,實是小弟等來遲一步,還望恕罪。」

    翠娘本待發作,但見羹堯滿面笑容作揖認過,忙也臉色一轉還禮先道:「這事與年師弟無關,不過你也須管管她才好,要不然她現在眼睛裡已經沒有我這師姐,將來對你可也難說咧。」

    正說著,忽聽那湖山石後嬌笑道:「你兩個既來,不是說到那廚下去幫幫我的忙,為什麼倒走得遠遠的在這裡拌起嘴來,當著這許多師兄弟,不透著嫌難為情嗎?」

    中鳳掉頭一看,卻是馬小香俏擺春風的,從湖山石後轉了出來,連忙笑道:「小香姐你這卻怪不到我身上,我也才來,連各位尊長全還沒見過呢,魚師姐便為了這個正在教訓我,連笑全不許笑一下,您說有這個道理嗎?」

    小香笑了一笑道:「您兩位的事,我也懶管得,今天我委實累了,只求別再吵,能相助一二便足感盛情咧。」

    接著又含笑向羹堯和周再興魏承志三人福了一福道:「今天這一席,各位老人家名雖為魚老將軍和魚姐送行,實則對年師弟西行尚有計議,也許更有重大的決策,您各位既來了,還宜從速前往拜見才好。」

    說罷,眼角微覷了羹堯一眼,一手扯著翠娘道:「您是師姐,便讓上鳳丫頭一兩句又有何妨,且隨我同往廚下料理如何?」

    翠娘正在落不了台,聞言便由她扯著,一同轉過湖山石而去,這裡羹堯和中鳳周再興三人也向大廳而來,一到廳上,果見了因大師和周路魚哈白曾各人全已在座,連裴虔胡震馬天雄也到了,還有一位鐵面銀髯老者,和一個三十上下英俊偉丈夫,卻不認得,其餘門下弟子也有見過,也有沒見過的,全侍立兩旁,三人連忙趨前叩拜在地,請恕遲來之罪,了因大師連忙笑道:「今天這一席,你三人也算是客人,東道主是周路二位,他兩個除替魚老將軍和年賢侄夫婦餞行而外,還薄有所贈,以當紀念,你三個無須相謝,且各自起來領賜便了。」

    羹堯拜罷起來,方道:「魚老將軍南行,弟子當得設筵餞行,怎麼兩位師叔竟對弟子也當作客人,更蒙厚賜,這何以克當咧。」

    周潯大笑道:「你此番入川和魚老將軍南歸均各負有重任,我和你路師叔,自應祖餞,至於這老和尚說的贈品,那是你路師叔因為你和鳳丫頭的吉日他未能趨賀,打算補你一張畫,取個英雄得路的吉兆,我一時技癢,也畫了一幅墨龍,一併相贈,這是秀才人情,卻值不得一提咧。」

    羹堯忙又稱謝,中鳳也笑道:「路師叔畫的鷹,周師叔畫的龍,全是千金難得的藝苑珍品,弟子等已蒙賜寶珠在前,何敢再當這等厚賜。」

    路民瞻忙道:「那畫給你兩個,只算一個紀念而已,現在還有一位老前輩在此,還須見過才是。」

    說著一指那老者道:「這是你兩個的師伯,甘鳳池師兄的叔父,甘耀甘老前輩,論理年賢侄更要多磕幾個頭才對,當年肯堂先生,到你府上處館,便全是他在暗中作成,你之有今日,也可以算是出諸他的成全咧。」

    羹堯連忙拜伏在地道:「弟子無狀,身受師伯成全,迄今還不知情,實屬荒唐,還望恕罪!」

    中鳳也慌忙拜倒在地道:「弟子雖與甘師兄極熟,卻不知您也在北京城裡,一向還真疏於問候。」

    甘老連忙扶起大笑道:「我這老沒出息的東西,自從金陵一敗,家兄殉國,本來也打算將這三千煩惱絲一削,逃禪方外了此餘生,卻不料被各位老友公推,著我到這北京城裡來臥底,倒做了那韃虜看家護院的鷹犬,老實說,這二十年來我已改名換姓,除開幾個極知己老友和值年人而外,尋常朋友,誰也不知道我也在這裡,何況你兩個。」接著看著二人又哈哈大笑道:「年賢侄,你還記得頭上梳著沖天小辮,在德記鏢行,磨著我要學那套大紅拳嗎?」

    羹堯猛憶兒時舊事,不禁失聲道:「您便是那位趙子平趙師父嗎?弟子不但記得,便您捏我手臂腦後,那一段情景,還歷歷如在目前,只是當初如何不屑教誨咧?」

    甘耀笑道:「我因舍侄鳳池奉命北來,惟恐他年輕易為外欲所蔽,所以彼時隱身鏢局,改名趙子平,不時加以教導,又經諸老友以重任相托,焉有收你這種權貴子弟之理,不過鏢局一見,暗中試你骨格,竟是一個極佳資質,又聞得你極其頑劣,竟以闖禍侮辱師長為樂,這種天生美質,委實未免可惜,但自己固然不便教你,也不夠教你,又因你是一位漢軍旗的貴公子,更恐你學成以後楚材晉用也是不好,這才將這事專函肯堂先生求教,卻又沒想到,他竟不恤奔馳數千里到北京城裡住了幾年,如今你既能如此,也不負老朽當年一番心血了。」

    接著又道:「老朽只為當年多了這件事,便又由鏢行隱身神力王府當了十多年的護院,如今你既是本門上香弟子,已替太陽教下盡了好多力,老朽不日便也當南歸咧。」

    羹堯這才知道,當年肯堂先生肯加教誨,還出人家推薦,忙又拜謝了,中鳳又笑指旁立偉丈夫道:「這位便是甘鳳池師兄,當日顧師伯之到尊府,便是由他托蘇木達王府張老師爺推薦,你別看他年輕,人家是十二歲成名十七歲便當王府教習,便在江寧也有鐵腿蓋江南之稱,如非他曾向路師叔磕過頭,又深自謙遜,我們應該以小師叔稱呼才對咧。」

    羹堯忙又施禮,一面道:「甘兄大名,我素所欽仰,幾次均欲托人介見,皆因彼此未值,方恨緣慳,不想竟已受惠於先,如非雲師妹這一提,小弟還在夢中咧。」

    鳳池也連忙回禮道:「小弟那是奉命而行,怎敢說得上引見加惠!」

    接著又笑道:「年兄雖未見過我,小弟暗中卻早已得瞻風采咧,只緣未奉師長之命,未敢求見而已,今後只不見棄,那便當得造訪了。」

    羹堯忙也笑道:「甘兄現在還在蘇木達王府嗎?小弟也當得造訪才是。」

    周潯就座上捋鬚大笑道:「這卻不必,他現在不但在那蘇木達王府,而且還兼了神機營雜技教習咧,你如去訪他,豈不讓人生疑,反正你不久便須出京入川,能盡今天這一日之歡,也算夠咧,分散各地同門極多,便在京而未見面的,也不止他一人,果真有必須見面之處,你只須認明那只戒子便行,如果不便見面,便明知誰在何處,還宜不必率爾造訪以免洩露才是。」

    羹堯忙又躬身受教,接著周潯又笑道:「你此番入川衡文,固然應該留意心懷故國之士,便對江湖人物也該設法多為聯絡,如今我決著羅翼羅軫二人隨你西行,有他兄弟同往,川中豪傑自不難見面,如往岷江,更須替我向老友羅天生問候,還有那川邊馬鎮山方天覺兩位老前輩如尚健在也不妨趨謁請益,如遇疑難之事,只這三位說上一句,卻比官府公文要有力得多。」

    羹堯忙道:「兩位羅師弟適在前面已經見過,既蒙師叔訓示,自當邀同入川,隨時請教,至於羅方馬三位老前輩,也必前往晉謁,恭請教益。」

    了因大師也笑道:「你此次入川必定取道秦嶺劍閣,偏又和秦嶺群賊結下不解梁子,曾有打算嗎?」

    羹堯道:「弟子雖有乘機芟除,為民除害之意,但目前尚未能計劃妥當,還請大師伯教誨。」

    了因大師點頭道:「如論秦嶺諸人功力,有你和鳳丫頭和馬施主等人結伴當也怕不了他,不過就是人地生疏,卻未免吃虧,我門下現有兩名得力弟子,現在振遠鏢局,主管鏢頭,一名單辰,一名方兆雄,專走甘陝一帶,他二人步馬軟硬工夫也還過得去,之外更全是陝甘一帶的地裡鬼,不但各處山寨全有交情,就對秦嶺群賊毒藥暗器,乃至出沒巢穴均無不瞭如指掌,他兩個雖無法送你入川,但在甘陝境內卻可稍加助力,那單辰恰好保鏢來京,我特為也將他找來了,今日一會之後,便著他先行回去佈置,再在沿途上相機協助,你意如何?」

    羹堯道:「單師兄,弟子適才也曾見過,只匆匆一面,未能多談,既蒙大師伯如此成全,少時當再向他請教,只是為了弟子一人,卻令諸尊長如此關心未免不敢當咧。」

    沙老回回聞言猛睜怪眼,一摸項下虯髯大笑道:「老弟,你快別這麼說,須知大家之所以這樣對你各盡全力,並不是因為你是一位學政大人,便來捧場,卻是為了重匡大明天下,為萬民吐上一口氣,不用說別人,便我這老回回,打算狐死首邱,重整舊日家園也全在老弟你身上,如今的事,各人全是各求心安而已,說不上誰,你只能不負眾人所托便算對得起大家咧。」

    接著又道:「我這老回回本來也有一個傻想頭,既然大家全薦人幫你,也不妨湊上一個熱鬧,可是我說了出來,你卻不許推托,否則你便算瞧不起我這老回回來,我們這個忘年之交,也算從此告吹咧。」

    羹堯聞言,猛憶中鳳的話,不由暗想:「如果他真這麼當面直說,要將那馬小香送我做妾,那便是一個極為尷尬的場面,卻如何回答是好呢?」正想著,猛聽中鳳躬身笑道:「沙老前輩言重了,年師兄平日就常對我說,他對老前輩素極尊敬,既出老前輩之命,焉有推托之理,您如有所命但請明白訓示便了。」

    沙老回回又大笑道:「鳳姑娘,你真能替他做得主嗎?這事我不但要托他,還要托你咧。」

    說罷又道:「老夫自離故土,這數十年來,僅曾一度潛行回去,將你小香姐接來,以後便不知族中情形,在這一個漫長歲月之中,起初只滿腔慘痛,立志報仇而已,如今這近數年來卻在慘痛仇恨之外,又加上了一種想家的心情,偏偏在前些時,又遇上費虎那孩子,令我更外想到祖宗邱墓,如今又不知是如何光景,我雖老了,但回疆認識我的人還是不少,一天局面不變是決無法回去,難得費虎這孩子他又對年老弟投緣,所以打算將這孩子薦給他做一個長隨,將來如到川邊,不妨借上一件公事,差他回去看上一看,能將族中近日情形轉告,便感激不盡。」

    羹堯見他竟是為了費虎的事,不由心下大放,連忙笑道:「我還當老前輩要舉薦誰,原來為了那個孩子,這卻值不得如此囑咐,我決帶他走,只等入川以後,便借一件公事差他到北塔莊去上一趟就是了。」

    沙老回回大笑道:「我知老弟做事向來爽快,此事既承答應,老朽且先謝過,此外還有一件,你夫婦想必更無推托了。」

    羹堯不禁心下又忐忑起來,中鳳卻又笑道:「方纔我已說過,決無推托之理,您向來說話極其爽快,今天為什麼也像秀才們做文章,迴環曲折起來,有多少事一總說了不好嗎?」

    老回回不由看著她笑了一笑,又摸著項下虯髯道:「你別著急,我自然會說出來,此事卻先須你答應咧。」

    說著又道:「我自離回疆以來,族人大抵生離死別,你那小香姐的娘雖經我冒了奇險救她一條性命,又不幸早死,如今只剩下小香一人,我也這把年紀咧,終不便將她放在那小羊肉館子裡一輩子,所好她與你還說得來,所以打算將她也托給年老弟,將來聽他為婢為妾均無不可,只她也打算回到下北塔莊去看上一看,她那生父雖然極不是東西,毫無人味,但我為了有以對她和她的娘,均無阻人孝思之理,你二人能答應嗎?」

    中鳳連忙笑道:「這正是弟子求之不得的事,便年師兄也決不會推托,這一來,那我們上路便更熱鬧咧。」

    羹堯卻慌忙躬身道:「老前輩,小香姐既然打算也回去看看,我此番決也設法送她回去看望一番,但決無辱為婢妾之理,將來弟子必代作伐,找上一頭好親事便了。」

    沙老回回卻一摸那項下銀色蝟毛笑聲直震屋瓦道:「你嫌她是一個回女嗎?須知她也曾讀書識字,便那一身功夫也不見得便比鳳丫頭差多少咧?」

    接著又道:「我那上下北塔兩莊,雖然被對頭賣了,她那沒出息的老子又降了敵人,但如大局稍有變動,我這老回回如果不死,固然可以號召一部子弟,便她回去,只拿出她娘昔年的遺物來,說是香姨的女兒,便沒有我在,也還可以有一部人心歸附,我對此舉實系另有打算,卻非看中你,妄想高攀咧。」

    說罷又正色道:「這是將來的事,目前只你答應帶她進川,能也讓她回去看上一次便行了,你如嫌她,我也不一定咧。」

    中鳳見狀忙道:「老前輩,你請放心,這事全有我咧,我和香姐向來情如姊妹,您怎麼吩咐我就怎麼辦,要讓她受半點委屈那您儘管找我。」

    說罷又向周潯笑道:「周師叔,您給我做上一個保如何,要不然恐怕沙老前輩還不能置信咧。」

    周潯不由捋髯一笑道:「這可是你向我說的,將來可不許一會好了、一會兒惱了咧。」

    中鳳不由把臉一紅不依道:「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師叔,人家好好的求您,為什麼放著正事不說反取笑起來。」

    羹堯本待再婉言謝卻,卻又不敢說什麼,一看中鳳一臉得意之色,心下正在暗惱,忽見她碰了周潯一個軟釘子,正在高興,周潯又笑道:「好,你這丫頭竟連我也排揎起來,這保我做便了。」

    說著一掉頭又向沙老問回大笑道:「這事你不用問他兩個,算交給我便成咧。」

    沙老回回聞言看了羹堯一眼正待說什麼,周潯忙又笑道:「你這老回回真是老糊塗咧,這等事豈能當面說合,再說人家也決沒有個毫不推辭,一口答應之理,你如再問,我這保人只有告退咧。」

    老回回這才不開口,羹堯也不敢再說什麼,中鳳卻又看著他笑著,接著了因大師也喚來單辰當面囑咐了一番。之後,又命何松林,將未經見過的同門一一引見,少不得相互之間,有一番寒暄揖讓。直到中午,那大廳之上,一共開了四席,老少兩輩同推魚老首座,相與把盞,一時觥籌交錯,吃到未末申初方散。席次周潯和了因大師又一再囑咐回到江南以後必須與老師父和肯堂先生諸人議妥再為動手,路過德州務必往三仙祠一行,拜訪雷春廷,將山東一路打通,魚老一一答應。席散,周路兩人又命周再興將兩軸畫帶回。次日五鼓魚老父女便自南下。不多天,羹堯也攜了中鳳天雄等人西行。希堯因他初入仕途,特為遴選宅中干僕魏景耀等數人命他帶去,以免失儀誤事,羹堯自己也將至友胡期恆,汪景祺,景灝文,鄒魯,邀作西賓,以便衡文,那四人功名雖有參差,卻全是一時博學通儒。

    一切佈署既定,沙老回回也將小香用一乘小轎送來,作為中鳳遠親,隨同伺候赴任。

    周再興費虎均做家丁打扮,擇了一個黃道吉日上路,親友送行自不必說。周潯了因白泰官等人暫留府中,自有希堯照應。到了臨行之前一日,雍王又設筵餞行,計議一切佈置,行前並換便裝,直送至蘆溝橋,方才灑淚而別。

    這登程以後,一路曉行夜宿,自不免辛苦,等離京稍遠,羹堯中鳳均不耐悶在車轎之中,仍舊乘馬而行,便連馬小香也是一身勁裝,帕首腰刀隨在一處。那孫三奶奶和二婢因主人不甘乘輿,也全跨上了牲口。偏因起程之初,全是轎和車子,帶得牲口不多,這一來供不應求,車轎閒著,馬匹轉不敷用,總管魏景耀無法,只有將馱行李的牲口充用,把行李放到車上去,那孫三奶奶人本矮胖,卻騎在一匹健騾上面,百忙中還戴著一朵紅絨花,越顯得非常刺目。

    這天過了高邑,距離邢台不遠,羹堯和中鳳並馬而行,想起前年舊事,不由笑道:「現在已經過了宰那李如虎的地方,你還要到張桂香開的小店去尋一尋舊夢嗎?」

    中鳳低啐一聲道:「我倒沒有什麼舊夢可尋,只怕你卻難免有人去樓空之感咧。」

    接著又低聲道:「那婦人對你倒是始終一日未能忘情,你知道嗎?」

    羹堯方笑說得一聲「胡說」,忽聽背後一陣大亂,再掉頭一看,只見眾人驚呼之聲大起。

    孫三奶奶所乘那匹健騾,不知為何忽然溜了韁,將她摔在地下,正拍著屁股大嚷怪叫著,侍琴劍奴一邊一個在扶著她,天雄、再興、費虎等人,卻圍著一個人在數說著。二人連忙趕回一看,那被圍著的,卻是一個老道人,頭戴竹笠,身穿青布道袍,足下赤腳芒鞋,看年紀約在五十開外,五短身材,一副瘦骨臉,兩道眉毛簡直淡得看不出來,一對小眼卻閃閃生光,再配上小鼻子,薄嘴唇,頷下一部山羊鬍子,看去頗覺異樣,手卻牽了一條極俊黑驢,連忙一問所以,那孫三奶奶已經鬧了一臉塵土苦著臉,咧著大嘴,摸著兩片肥臀道:「俺在這騾子上面走得好好的,並沒有惹誰,這老雜毛卻三不知從岔道上衝了出來,俺也不知道他那驢子怎麼一來,便將俺弄翻下來,如今這屁股已經在地下搓揉得全破了,姑老爺、姑奶奶,您兩位千萬別放他走了,俺這一輩子還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咧。」

    中鳳見她一臉怪樣,不由好笑,又是憐憫,忙道:「有話說話,可不許嘴裡不清不楚亂得罪人,既是跌傷還不上車將息去。」

    那老道人聞言卻哈哈大笑道:「你們圍著我不放,打算怎樣,瞧你們這份德行,官場不像官場,江湖不像江湖,難道打算訛人不成,我這乾癟老道土卻搾不出什麼油水來,你們是瞧錯人咧。」

    孫三奶奶不由大怒道:「你這老雜毛,無緣無故的騎驢直衝上來,驚了俺的騾子,讓俺跌了一跤,倒說俺們打算訛你,俺姑老爺是堂堂學政大人,湖廣巡撫少爺,跟王爺全是親戚,能訛你嗎?便俺孫三奶奶在雲家堡即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不能訛你,如今沒有什麼別的,只你向俺個不是,叫上一聲奶奶,俺便饒了你,誰還要你養傷費不成。」

    那老道又控驢冷笑道:「好大勢力,又是學政大人,又是王府親戚這不嚇煞人嗎?老實說你家老爺這一輩子還極少為人下過驢,什麼雲家堡雨家堡的,你們既將道爺請下驢來,便當叩頭拜見,恭聽法諭才是,打算教我賠不是,這普天之下也不過一兩個,憑你們還不配。」

    羹堯一見那老道人卓然而立,雖然骨瘦如柴,兩眼卻精光四射,知非常人,但語氣竟如此狂妄,心中也有不服。

    連忙上前打了一躬道:「道長尊姓大名,道號為何仙山何處,您既是出家人,一定道德清高,還請不必和一個無知女僕計較。」

    那老道人卻不答禮,只扣韁在手,略為一拱道:「你既出頭說話,想系這一行之首了,我老人家本當教訓這些猴兒崽子,你既作上這麼一揖,衝著你,我也不予深究咧。」

    說著便待上驢,這一來卻惱了旁立二羅和費虎,一齊大喝道:「你便再是老前輩,也該懂點禮數,真打算蒙人,就這麼走,可沒有那麼便宜。」

    那老道人哈哈大笑,又在驢邊站定道:「你們打算怎麼樣,我這大年紀,難道還想把活人留下當真給那蠢婦賠不是不成!」

    費虎第一個雙手叉腰喝道:「平白的我們為什麼要將你留下來,不過我們二爺既問你姓名,也該有個交代才對,如果不哼不哈,就這麼一走,你也太以顯得目中無人咧。」

    羹堯方待喝阻,那老道已經一伸手大喝道:「你這娃兒竟敢無理,還不與我過來。」

    那馬小香站得較近,因為自己初入年宅,又是一個少女本不想說話,一見老道人那隻手伸了出來,紅而發紫,更如硃砂一般,五指又尖如鷹爪,不由失聲道:「虎兒趕快閃開,這是昔年的鷹爪天王,硃砂手侯威,侯老前輩千萬動手不得。」

    說著竟自越眾向前福了一福道:「侯老前輩從哪道而來,為何又出了家,侄女姓馬名小香,禿頂神鷹沙元亮是我姑父,這費虎是我族人,他年紀小自難免出言無狀,還望恕罪。」

    那老道人倏然二目圓睜,精光四射道:「原來你竟是沙老回回的內侄女兒,那你一定是馬香玉那賤人的孽種了,老夫昔年為了那賤人,承老回回賜我一掌,打出回疆,至今積恨難消,既如此說,前面離開邢台縣不遠,你們可速差人將他找來,就說昔年的侯威為了那一掌已經遁入玄門,打算向他再為請教一二,只在他來以前,你不走開,老夫決不會傷你,否則對不住,那一掌之仇,便要在你身上咧。」

    羹堯雖不知侯威來歷,但見他狂妄愈甚,不由按撩不住,也冷笑一聲道:「道長不必如此說法,那沙老前輩與在下乃系忘年之交,你有什麼話不妨衝著我說,便對他老人家有什麼過節,只你真有理,我少不得替沙老前輩認過,否則打算如何指教,也無庸再到邢台縣去,這裡荒野無人,便做一個了斷不好嗎?」

    那老道人不由大怒道:「你這娃兒又是誰,竟敢替老回回把事搞在頭上,既然如此不妨報上姓名由我斟酌便了。」

    那孫奶奶在旁,不等羹堯開口連忙喝道:「你這老雜毛,瞎了狗眼咧,這是俺姑老爺,年二爺,那旁便是俺姑奶奶雲小姐,你待怎樣?」

    羹堯連忙喝止,一面笑道:「在下遼東年羹堯,原本不敢和道長較一日之長短,不過道長既然目空一切,那便不容在下藏拙咧。」

    說著也卓然而立道:「道長昔年和沙老前輩是一段什麼過節能先見示嗎?」

    侯威聞言看了中鳳一眼又厲聲道:「原來你就是年羹堯,依你這一說,那旁賤婦一定是那雲中鳳了,我那侄兒侯異與爾等何仇,竟將他置之死地,又將我那盟侄向城用那錯骨分筋之法,治得他形同廢人,今天便丟開沙老回回一掌之仇,你們也端的須還我侄兒的命來。」

    中鳳在旁本未開口,聞言連聲冷笑道:「瞧你這份德行,起初我還當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原來是秦嶺一派的匪類,這倒枉費我們一番唇舌了。」

    說罷又挺身而出道:「那侯異小賊,雖是鐵筆書生胡震殺死,向成卻是由我用錯骨分筋之法,打發回去,你待怎樣?」

    侯威本來尚充斯文,一見中鳳出場,又這等說法,不由大怒,冷笑一聲道:「你家祖師爺本待趕向北京尋你算帳,既如此說,那便讓你在此間納命也是一樣。」

    說罷一掀竹笠,雙掌一分便待動手,羹堯方說:「師妹權且退後,待我來向他領教便了。」

    羅軫在旁忙道:「年師兄你乃官身,豈屑和這種人交手,且待小弟和他領教幾手如何?」

    馬小香卻看著侯威道:「你這無知老賊,我方才是看在我姑父份上,才尊你一聲老前輩,誰知你卻這等狂妄,你不是要會我那姑父嗎?我也稍知他老人家陰陽正反十三掌法,你只能贏了我,少不得有人去邀他老人家前來,否則你連我這娃兒也勝不了,那只好請你再去練上二三十年來算這筆舊帳了。」

    說著又回顧諸人道:「二爺、雲姐,和各位師兄,並非我有意爭先,實因我和這老賊有難解之仇,且請讓我見上一陣,我如不行,諸位再上不遲。」

    說著足下踏好一個弓箭步,雙手一拱,右手向上一抬,掌心朝天,左掌微向下按,右腳尖著地,腳跟提空,亮出一個魁星踢斗式,冷笑道:「我與你這老賊仇深似海,只因先母曾有遺言,決不許向你尋仇報復,姑父也一再垂戒,一經遇上,須以前輩之禮相見,才不得不尊敬你一聲老前輩,誰知你卻出口傷人,竟對他兩位老人家信口侮辱,如今便說不得要看看你這鷹爪功硃砂掌到底如何厲害咧?」

    侯威聽罷,圓睜著一對胡椒細眼,又將小香上下一看也冷笑道:「原來你仗著老回回已將那套陰陽掌法傳你,便敢這等放肆,既如此說,老夫且教你看個明白告訴那老回回。」

    說著放下韁繩,那驢立刻跑出老遠,接著雙掌一分,五指聚攏,指尖微垂,形如碓嘴,身子隨之一縮,便如猿猴一般,口中低嘯一聲,劈面一爪便向馬小香當頭築來。小香慌忙一扭嬌軀,避開一爪,足下滑出半步,一個仙人奪影,到了侯威身後,手起一掌,單掌開碑,便向後腦劈下。那侯威一爪築空,倏聽腦後生風,並不閃讓,只將身子向前一撲,一個觔斗翻出尺許,避過那一掌,正好和馬小香又站了對面,右手一伸,雙龍戲珠,便來取小香雙目。

    小香身子一側避開來勢,右手一起,便刁手腕,那左掌卻同時推出,按向侯威胸膛。侯威也將身子一側,讓過下面一掌,右手一沉,便向小香纖腕切下。小香倏然一收雙掌,身子一轉,又繞向侯威身後,一掌向背上推去,侯威仍一觔斗翻了過去,但一經站定,便使出一路猴拳,直攻過來,不但疾如風雨,而且那兩手便如鋼鉤一般,步法身法更神妙異常。小香雖得沙老回回真傳,卻無如少女動手有好多避忌,加之本力也較差,時間一長,看看不支,那侯威卻似一隻活猴一般,愈見精神,羹堯一見,惟恐有失,連忙大喝道:「馬姐且請少歇,我還有話問他。」

    說著雙手一分道:「你這大年紀又是一個出家人,好意思和一個姑娘爭一日之長短嗎?」

    侯威聞言,霍的跳出圈子,猛睜小眼道:「這是她自己逞能,要和我較量,能怪我嗎?

    你既不服,不妨再來試試,卻不要又說我以大欺小咧!」

    羹堯冷笑一聲道:「我雖後生小子,自知決非你的敵手,但卻見不得你這種專一欺負婦人女子的江湖前輩,是好的,何妨先較量一下,然後再誇口不好嗎?」

    說著暗運潛力,一拱雙手,說聲請,抱元守一蓄勢以待,那侯威見狀,哈哈一笑,倏然身子一直收起猴拳架式,也把手一拱。就勢一個雙掌推山撲來,羹堯忙將雙掌一合便了一個野馬分鬃,竟來硬接,雙方全是出手帶風,四條胳膊方一接近,侯威倏又雙掌一翻,直宕開去,又向腰下切來,羹堯忙將兩掌也向下一翻,仍來找他兩腕。侯威見他一連兩招,全是硬封硬接,轉不敢硬拚,忙一收掌仍用猴拳進招,羹堯卻也使出師門秘授一路綿拳來對拆十餘招之後,侯威忽又拳法一變,化為醉跌八仙解數。羹堯始終仍用綿拳對付,絲毫不敢大意,便旁立眾人也均手按兵刃屏息以待,兩下相持約莫半個時辰,漸漸打到七八十個回合,仍舊不分勝負,侯威足下雖然蹌蹌踉踉,又不時跌翻幾次,卻精神百倍,兩隻小眼不住價看著羹堯身法步法,倏然冷笑一聲,竄起丈餘,身子一旋,便似一隻大鷹一般當頭倒撲下來。卻好羹堯不耐久鬥,打算用師父七禽掌法取勝,也同時竄起。那侯威一下撲空,那一著饑鷹覓食未能用上,轉幾乎被羹堯就竄起之勢一掌打中,忙趁身子下墮,兩足向下一翻,猛然一伸右手向羹堯小腹點去。羹堯那一招白鶴升天,左腳原屈在襠下,暗藏好些解數,一見對方手指點來,並覺似已沾衣,忙就空中一腳踢出,猛聽侯威叫聲:「啊呀!」忽又冷笑一聲,人已落地,接著竄出去丈餘,用左手一扣右腕道:「好個顧肯堂的嫡傳弟子,果然名不虛傳,我是領教咧。」

    接著一聲低嘯,那匹黑驢又飛奔而來,他更不等驢到便迎了上去,一下縱起丈餘,向驢背上一落,又打了一聲胡哨疾馳而去,那孫奶奶不禁笑得打跌,正說:「俺姑老爺好俊功夫,這一下那老雜毛也許受了重傷咧,俺瞧他那一隻右手已經斷了。」二羅、費虎也正議論紛紛,那馬小香卻把秀眉一皺,轉向中鳳耳畔,匆匆說了數語,中鳳不由花容失色道:「當真嗎?

    那可不得了咧!」

    說著,立刻趕向羹堯身畔道:「您曾讓那老賊沾身嗎?他那雙鬼爪子卻一毫碰不得咧!」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