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文 / 獨孤紅
桑谷似乎想開了,道:「夏侯兄是奉命來滅口的?」
夏侯慶點點頭。
桑谷道:「是奉誰的命令?」
「當然是隆貝勒。」
「他為什麼」
夏侯慶笑笑道:「人的命運是十分奇妙的,如果隆貝勒那次去中堂府沒有遇上你,或者遇上你之後,你精明點立刻稟報和-,或者你絕口不談和-的秘室,那你老兄的命運,可就大不相同了……」
桑谷恍然大悟,這真是一言肇禍,道:「和-知道了這事。隆貝勒也知道了和-有了警覺的事了?」
「嗯……」夏侯慶仰起脖子灌下一杯酒時,桑谷一腳踢中小炕桌的底部,桌上的盤碗向夏侯慶的頭臉上砸去。
夏侯慶在此情況下哪有不防之理?
仰脖飲酒,注意力絲毫沒敢分散,碗盤剛砸出,即被他的『霹靂袖」震回。
震回的盤碗已不完整,遭殃的卻是小翠,滿臉開花,磁碗碎片裂腔而入。
桑谷已下了炕,撩起了門簾。
只要他能逃到院中,即有把握脫身,因為廂房中極暗,鑽入廂房穿出後窗,外面便是一大片果林……
可是夏侯慶比他高多了,就在桑谷撩門簾那隻手臂還沒放下時,腋下「攢心穴」已被他一劍戳中。
夏侯慶回頭看看死得極慘的小翠,自語道:「你去了也好,這種皮肉生涯終歸是活受罪,下世為人可不要再托生個賣」
擦乾淨身上的油漬,出了門。突然他一怔。
院中,迎門站著一個人。
夏侯慶自然見過這人,道:「這位是大國手江大俠吧?」
「國手」不敢當,一個江湖郎中而已。」
「江大俠不是在大內供職嗎?」
「不錯,但奉太上皇之命,閒暇時不妨到中堂府中走走,你是知道的,太上皇與和-……」他笑了笑,神態暖昧,一切盡在不言中。
「是……是的,江大俠如今是大紅人,一切還請您多多關照」
「夏侯大俠太客氣了!怎麼,也不讓我進去喝一杯?」
「江大俠,真抱歉!都已經用光了,江大俠不棄,我這就請您到街上去喝一杯。」
「不必了,就在這兒湊合湊合吧!」
說著,就往裡走,這兒有兩條人命,雖然他是奉命行事,要是到了公堂上,夏侯慶可不敢有一句說一句原盤往上端了。
夏侯慶忙道:「江大俠,您是」
江帆不理他,直往內走。
夏侯慶急了:「江大俠,咱們可都是聽差跑腿的,大爺們嘴皮子動一動,叫咱們動,咱們就不敢停,您說是不是?」
「那也得看犯不犯法而定。」
「江大俠,俗語說: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只要幹得隱秘些,官面上永遠是執法的而不會犯法。」
「如果幹得不隱秘呢?」
「江大俠總不是外人吧?」
「我供職大內,幹的是御醫及錦衣衛這類營生,你說我是外人還是自己人?」
「應該是自己人」
「就算自己人吧!兩條人命,直挺挺地躺在這兒,你的血手還沒洗乾淨,你是想打官司還是私了?」
「當然是私了。」
「江某為人不吃不喝,不嫖不賭,就是有個小毛病,對斂聚頗為熱衷,秤黃金、白銀及數銀票,認為是人生一大樂事……」
夏侯慶心中暗罵:「老雜碎!你除了不吃蛆以外,是什麼都吃,老子也是衙門裡的人,尤其是和中堂的部下,你居然欺到我頭上來了……」
「江大俠,我任職中堂府,而您剛剛說過,太上皇對和中堂聖眷仍隆,我辦的事,也就等於是和中堂的事」
「姓夏侯的,你少在這兒吹大氣,是和中堂要你來殺桑谷的嗎?他也叫你有一個殺一個,連一個半掩門的可憐蟲也幹掉嗎?」
夏侯慶正色道:「是啊!如果您不信,可以馬上到中堂府去印證一下。」
江帆冷冷地道:「夏侯慶,你說起謊來雖然臉不紅氣不喘,卻只怪你遇上了我,和-今兒個叫你來殺桑谷的嗎?在和-心目中桑谷不是死了將近十天了嗎?」
夏侯慶暗暗震驚,臉色微變。
江帆又接著道:「今兒個晚上叫你來宰人的是和-嗎?你吃和-的飯,拿和-的錢,是為和-辦事嗎?」
夏侯慶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在他的一生中,還是第一次被別人揪住了小辮子,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拼吧?他知道這人號稱「武醫雙絕」,身手了得,甚至還會施毒,要是不敵,後果就不堪想像。
「江大俠,說正格的,寄人籬下,凡事聽命於人,說來十分可憐,只要江大俠吩咐一句,我一定遵命照辦!」
「一百兩,馬上拿來,能辦到嗎?」
「誰也不會身上經常帶著百兩銀子」
「什麼?銀子?你以為江某是小廟的鬼,沒見過大香火?」
「是……是金子……好好……我把腰牌留下,這就回去張羅……不過我現在身上還有五兩金子……」
江帆道:「先交五兩,其餘的明天繳齊,腰牌先押在我這兒」接腰牌時,一招三式,銳不可當,夏侯慶當胸中了一掌,鮮血狂噴而死。
太上皇很少到乾清宮的南書房去。
今兒個他破例前來,這是翰林侍讀之處,也就是皇上閱讀的地方。
乾隆一生最大的嗜好是搜集古董珍玩,凡是看到奇珍稀品,必定弄到手。
這也正是乾隆及西太后之陵寢被盜的主要原因,因陪葬寶物珍玩太多了。
乾隆發現書桌上用黃綾包了一個長方盒子,順手打開一看,竟是檀香木盒子,上面精雕細鏤了花紋。
僅是這盒子,乾隆就愛不釋手了。
打開一看,老眼花了。
不是老眼現在才花了,而是老眼在一尊約八寸多高的美玉雕像上濺起了火花。
世上哪有這麼完美的女子?
哪有如此動人的胴體?
儘管這胴體片縷不存,卻是莊嚴端淑,使人不生猥褻之念。
乾隆竟不敢用手去撫摸這胴體一下。
他是搜集家,也是鑒賞家,凡是古董之真偽,雕塑之良窳、優劣,是逃不過他的品評的。
用放大鏡看了半天,這刀法竟是如此細膩圓潤,真正是鬼斧神工。乾隆激賞之餘,不禁連連喟歎。
很難說他是完全激賞這大匠玉雕的技術或意境?還是被這完美無缺的人體所震懾?毫不考慮地包起來準備帶走。
此刻,在養心殿中,嘉慶召見玉珠。
他們以前手足之情最篤,所以玉珠參見這位皇帝,還和以前的嘉慶王差不多,在私下裡,玉珠要行大禮,嘉慶也會阻止。
「我叫你來是為了一尊玉雕」
「我也正要晉謁皇上,問問您有沒有看到」
「有有,那天我微服到你那兒去走走,我身雖登九五,心卻在宮外,回想以前咱們在一起打獵、玩樂……真覺得當這皇帝沒意思,倒不如你逍遙自在。」
玉珠道:「皇上您是人在福中不知福,這萬乘之尊,天下共仰。至於懷念以前的情景,也是人之常情……」轉了話題道:「您說那玉雕的事……」
「是的,我到你那兒,正好你不在家,我發現了那精巧的檀香木盒及玉雕,愛不釋手,就帶了回來。」
「您喜愛,本應獻上供您清賞,可是那東西是別人的……」
「是誰的?」
「李夢帆。」
嘉慶一怔道:「這可是他雕的?」
「正是。」
「那玉雕出神入化,栩栩如生,我非方家,也能看出,絕非隨興雕刻而成,必有一活模子作為樣本。」
玉珠本不便說出來,但又不願欺君,便道:「回皇上,那是傅姑娘在舞動時,李夢帆照樣雕成的。」
「真正是匠心獨運,功參造比。這人天才橫溢,的確不幾。」
玉珠道:「李夢帆家學淵源,自老玉匠邊塞死後,宇內只屬李夢帆一人了。」
嘉慶道:「李夢帆雕其女友之裸像,應自己好好珍藏,怎麼會在你的書房中呢?」
「這……」玉珠只好照實說了一切。
嘉慶面色一沉道:「這惡作劇是誰的主意?是誰會這樣做?」
現在還沒弄清,但可能是兩個蒙面人或隆貝勒所做。」
「目的何在?」
「依我猜測,是想引起我和李夢帆間的誤會,繼而火並。」
嘉慶道:「你們火並與這蒙面人有什麼關係?」
「這……」是啊?這是很明顯的事,任何人的非常舉措,絕對有其動機,這人企圖挑起他們兩人間的爭風吃醋而火並,而坐收漁利,豈不是與隆貝勒或和-有關嗎?
在目前,視玉珠為眼中釘者,除了和-與隆貝勒,還會有誰?
玉珠道:「隆貝勒與和-都有很大嫌疑。」
嘉慶沒吭聲,並非不信,而是以為玉珠和李夢帆如此相交,而李又在京師逗留不去,惹是生非,使皇朝中的皇親與重臣和江湖人掛上了關係,終非好事。
玉珠道:「皇上不信是他們背後指使的?」
嘉慶道:「玉珠,我以前曾答應過你與李夢帆,和-貪瀆無厭,賄賂公行,天下人皆曰可殺,到了適當時機,我自會辦他。但在此之前,希望李夢帆能暫時離開北京。」
玉珠以為,這話傳入李夢帆耳中,一定會起反感,北京是國人的北京,非朝廷的私產,為什麼要他離開?
嘉慶道:「那兩個蒙面人也可能是李夢帆在武林中的仇人,想挑起他與你之間的情仇,而讓你把他逐出北京。」
「這也並非不可能,但我已有很多證據,證明和-及隆貝勒曾想害死李夢帆。」
「和-想害李夢帆,尚情有可原,隆貝勒他」
「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隆貝勒喜歡容格格,而容格格根本就不屑一顧,而對李夢帆卻十分傾慕,所以」
嘉慶苦笑道:「這是不可能的。」
「人在愛戀中,是不管可不可能的。」
嘉慶道:「如果李夢帆不離開北京,糾紛就層出不窮,你遲早會被牽連的。」
「李夢帆目前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這怎麼說?」
「因為兩個蒙面人的武功奇高,曾去中堂府行刺數次。」
「這和李夢帆離開有什麼關係?」
「據李夢帆透露,本來和-和隆貝勒狼狽為奸,共謀除去李夢帆,一個是怕他報仇,一個是想除去情敵,可是近來,隆貝勒忽然變了」
「怎麼?與和-拆伙了?」
「應該說是倒戈了。」
「為什麼?是不是他們之間有什麼契約,某一方沒有依約履行?」
玉珠道:「不,據李夢帆表示,隆貝勒與和-勾結,太妃事先不知,知道後大為震驚,立刻出主意叫他抽腿」
嘉慶點頭道:「太妃還不失為有見地的婦道人家。」
「但太妃並不是那麼好相與的婦人,手段比隆貝勒還毒。」
「噢?」
「由於隆、和二人以李夢帆雕了和-出浴圖而誣陷他,且為了配合此事殺了老玉匠邊塞,而造成天下名匠僅李夢帆一人,以便坐實他的罪名,所以隆貝勒想要打退堂鼓,沒有那麼容易,而不打退堂鼓,未來可能招致誅滅九族的罪;因而太妃定計,請人行刺和-,和-一死,即死無對證,隆貝勒就可逍遙法外了。」
嘉慶面色凝重,道:「身為皇親國戚,食君厚祿,不恩報效朝廷,居然整天在互相傾軋,這還得了!」
「李夢帆不能走的原因就為了」
「你說!」
「李夢帆每天派人到中堂府去監視,有人去行刺,他就現身拒敵……」
「這……」嘉慶眉頭緊皺道:「這怎麼說」
玉珠道:「因為隆貝勒要殺和-,一是滅口脫身,更毒的一招是嫁禍李夢帆。李夢帆去保護和-是蒙面的,行刺的人也蒙面,一旦和-被刺身死,任何人都會想到是李夢帆干的,因為只有他才能夠辦得到,誰也不會猜是隆貝勒。」
嘉慶深深地歎了口氣。
「惹您生氣了!」
「沒關係!只是我不能不為和孝固倫公主著想,屆時誅和-不能網開一面而留豐紳成德的活口。」
乾隆的女兒和孝固倫公主嫁了和-之子豐紳成德。
所以說,和-位極人臣,出乎常規,廣勤公、大學士、軍機兼戶部尚書,而其出身只不過是個秀才而已。
君臣二人,暫時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和孝固倫公主是他們的姐妹,手足情深,若殺和-父子,公主就要守寡,況且連帶的還要抄家沒入公庫。
因為豐紳成德在父親的權勢之下,並非置身事外,也未能潔身自好的。
「皇上請保重,事情總可以想辦法的,關於那玉雕,臣想帶回去還給李夢帆。」
「當然,這是應該的。」
「如您喜歡雕刻品,就讓李夢帆再雕一尊」
嘉慶和玉珠來到南書房,二人大為震驚,那檀香木精雕木盒竟不見了。
一問之下,說是太上皇剛剛來過。
太監們就是看到太上皇拿走了東西,也不便多嘴。
「玉珠,父王一生中珍愛小玩藝,如此高超的精雕,他必然喜歡,可能是他帶走了,如果這玉雕可以不必還給他……」
玉珠恐李夢帆誤解他,他必須要回玉雕,所以他沒吭聲。
嘉慶很為難,不是不敢要,而是怕要也要不回來,反而難堪。
但玉珠沒吭聲,看來玉珠也不是小氣的人,他必有為難之處。
本來嘛!這是李夢帆的女人的裸像,即使是皇上也不能據為已有的。
「好吧!玉珠,你先回去,我盡量想法子要回來。」
駱奇不飲不食,李夢帆等人大為焦急。
「駱兄,你這是為了什麼?有什麼事不可以說出來大家商量?」李夢帆見他奄奄一息,不能不勸他。
駱奇已四天沒進飲食,內傷也沒痊癒。
一個人如果不想活了,成天折磨自己,那也正是「哀莫大於心死」了,這人一定活不成。
駱奇睜開眼,那眼神除了暗淡無光之外,還充滿了頹喪與絕望,道:「李大俠……不必費神了……駱某身受大德,只得來生再圖報了……」
駱兄……你要是不說出心中的事,非但是瞧不起李某,也瞧不起這些朋友。駱兄,快告訴我,你有什麼心事?」
駱奇喃喃地說道:「這怎麼會……怎麼會是他?不……不……絕對不會……」
「駱兄,是誰呀?誰殺了胡兄傷了你的?」
「不……我不能說……我不能,我寧願把這個疑問帶回……地下去……」
眾人相顧失色,他們無法諒解駱奇。
顯然,駱奇的情況更壞了。
尤其是蓋雲和海伏波,他們知道這二人在白宅中忠心耿耿,交情最深,胡四海慘死,駱奇受了極大的刺激,見此光景,不禁傷心落淚。
海伏波道:「駱兄,難道你連我也不信任嗎?事到如今,還有什麼秘密不能說呢?」
駱奇很痛苦,不是肉體上的,而是心靈上的。
他忽然「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道:「蓋大俠……海大俠……你們也要小……小心點……」
人已油盡燈干,立刻嚥了氣。
蓋、海二人淚下如雨,眾人也無不落淚。
但是,駱奇臨終的話是什麼意思呢?
事後玉姑解釋道:「由於有個『也』字,可見叫蓋、海二位大俠小心提防的人,必是狙擊駱、胡二人的兇手。可見他猜出兇手是誰!」
小蝙蝠道:「可是,為什麼他臨終都不說出兇手是誰呢?」
玉姑道:「依我推斷,這兇手必是他心目中極為尊敬的人物,所以,他幾乎肯定是那個人,卻又不願說出來,含恨以終。」
李夢帆道:「由此可見駱奇為人忠厚,寧願含冤不白,也不說出尚未能完全證實的事來。」
哈玉也點點頭,道:「李大俠說的對,臨終都為自己的言行負責的人,非君子是絕對做不到的。」
李夢帆道:「海兄和蓋兄,兩位對駱兄臨終遺言,有什麼觸類旁通的發現嗎?」
蓋、海互視一眼,齊聲道:「沒有。」
玉姑很注意兩人的表情,不禁微微搖頭,但玉姑並沒說什麼。
由駱奇臨終的一句話,李夢帆暗暗叮囑蓋、海二人小心,行動時最好不要放單,甚至還要多一個人隨行。
玉姑對李夢帆暗示過,很可能蓋、海二位也略知那兇手是誰?但不能確定而不願意說出來而已。
當岳慧奔走相告,有人在一破廟中想殺死蓋、海二人時,只有李夢帆和小蝙蝠在家,但家中必須留一人聯絡,李夢帆便一個人去了。
岳慧仍恨李夢帆,儘管她知道小蝙蝠的話全對,她的母親及哥哥作孽太多,有干天和,死有餘辜,但自私是人性的弱點,絕難忘那毀家之痛,所以她來報信是對小蝙蝠說的,不理李夢帆。
「岳慧,你不理李大俠,我很難過。」
「我已家破人亡,你難不難過?」
「當然難過,可是凡事離不開一個『理』字,令堂和令兄殺人如草芥,正是『自作孽不可活』,李大俠絕不是個嗜殺的人,不信你放眼看看,死在他劍下的人,都是十惡不赦之輩。況且,他救過你兩次,其中一次的兇手是夏侯慶,另一次是童家兄弟。」
「是他們?」
「試問,這兩撥人,你是哪一撥的敵手?」
岳慧默然,小蝙蝠耍賴抱住她嗅她的粉頸,岳慧臉紅心跳的推拒著,但只是象徵性的。
李夢帆到達上次的破廟時,蓋雲已重傷倒地,海伏波浴血苦戰,大概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對手又是一個蒙面人。
但李夢帆卻以為這個蒙面人不像那個中年人,似乎年輕一些,身材略矮也略瘦些。
「住手!」李夢帆大喝,而制止了打鬥。
海伏波已搖搖晃晃地坐在地上。
「你是誰?」
「他們與你有何仇恨?」
「……」蒙面人持劍卓立,不言不動。
李夢帆道:「即使你不出聲,李某也知道你必是上次行刺和-那蒙面人一夥的人,再不吭聲我可就不客氣了!」
這人還是沒吭聲。
李夢帆長劍出鞘,攻了過去。
「嗆啷啷」二劍相交,李夢帆立刻感到,這人和上次的蒙面男人的劍路極為相似,只是火候稍差,但膂力不小,卻仍被李夢帆震得退了一步,馬步不穩。
以這人的劍術來對付蓋、海兩人,大約百招之內兩人就難以招架了?
「海兄,你看看蓋兄的傷勢怎樣了?」
海伏波道:「身上劍傷五六處,該馬上止血治療,遲了就—一」
「海兄,你自己呢?」
「我略輕些,只是說來慚愧,因腿上傷重,已不能行動了!」
李夢帆轉向蒙面人,冷峻的道:「你和他們二位何冤何仇?為何下這毒手?」
蒙面人依然沒開口。
在二十招過後,蒙面人的攻勢就很小了,似想多支持一會,專門游鬥,以待援手。
可是李夢帆卻想速戰速決,以便盡快把受傷的入弄回就醫,也就不再留情,施出了「大隱身法」。
如此—來,也就看出這人的功力了。
這蒙面人立刻就亂了章法,
可是亂是亂,並非三兩招之內就可以擊敗他。
就在這時候,黑暗的三間殿堂內突然竄出一人來,突然海伏波大聲叫道:「狗賊,不可乘人之危……」
李夢帆陡然一驚。
眼見一個蒙面人一劍刺向倒臥地上的蓋雲。
而蓋雲,顯然已失去了自衛的能力。
海伏波雖然站不起來了,但他和蓋雲交情不錯,今夜正因為同心合力,互相支援,才勉強接下那蒙面入一百二十餘招才不支的。
他背上還有一柄魚叉,抖手擲出。
他受傷極重,又是躺著擲出,力道、準頭都不夠,那蒙面人一閃而過,「奪」地一聲,魚叉戳在殿楣上。
而這蒙面人仍然一劍刺向蓋雲。
只是李夢帆已來得及救援,一瀉而至,不去格對方之劍,卻攻其所必救的要害,快逾電掣,另一蒙面人想來馳援也來不及了。
這蒙面人果然未能得逞。
但原先的蒙面人,卻在佯作馳援時,突然改變攻擊方向,這一劍來得太快,一劍刺向海伏波要害。
海伏波的魚叉都出了手,躺在地上以爭招呼怎成?而李夢帆要救已來不及。
只聞海伏波悶哼一聲,一劍貫入胸部。
李夢帆又驚又怒,咬牙切齒。
他相信,即使蓋、海二人過去得罪過人,行為上也絕對不會太離譜,這些蒙面人非置之死地不可,其心可誅,其意可鄙。
劍劍煞著,步步玄機,以一對二,仍然是攻多守少,而且看出,新來的這蒙面人,看來是一個女人。
而她卻不是「干手無鹽」高玉蘭。
「海伏波……海兄……海兄……」蓋雲躺在地上嘶叫,而且一寸一寸地爬向海伏波,叫聲令人肝腸寸斷。
「蓋兄……忍耐點……而且你傷勢頗重,不宜勉強活動……」李夢帆說話分了神,肩衣被這女蒙面人挑破一孔。
可是蓋雲不停地緩緩爬動,到了海伏波身邊,撫屍大哭。
李夢帆力戰二人,已過了六十餘招,鬥志昂揚,一心想斃敵為海伏波、胡四海及駱奇等人復仇。
因為他猜到,狙擊駱、胡二人的必是這些蒙面人,因為駱奇臨終之言「蓋、海二人也要小心」的話,不是沒有用意的。
這兩人聯手,雖然不如一男一女兩中年人聯手厲害,卻也相差不多,而且搭配緊密,默契極佳,李夢帆想速決卻不易得手。
就這時候,又是一道人劍自黑暗殿中掠出,逕奔正在悲泣的蓋雲。
李夢帆雖已看到,但雙方相距有十步之遠。
況且這兩個蒙面入纏得很緊,但李夢帆仍然全力施出一著狠招,稍稍逼退兩蒙面人,才掠出三五步,蓋雲已中劍倒地,連一聲慘叫都沒有。
李夢帆悲絕恨絕,竟愕了一下。
但兩個蒙面人卻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他的左臂被劃了一劍,衣破血出。
「咭咭……」刺死蓋雲的正是「千手無鹽」高玉蘭,得意地大笑?
李夢帆一字一字地道:「高玉蘭,死者與你何仇?」
「他們還不配與我有仇。」
「那你力何要殺人,而且趁人之危?」
「有利的事姑奶奶一定幹,不必問有何仇恨!」
「就憑這句話,我絕不饒你……」
「咭咭……,高玉蘭笑道:「李夢帆,不必吹大氣,今夜你能逃出這座破廟,就算你的造化了……」
三人聯手,這陣仗非同小可。
這三人海一個都足以在百招內擊敗或擊斃蓋、海二人,他們加起來的威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三支劍組成一片片的劍網,一道道的劍光,李夢帆衝破一道又一道,永遠也破不完。
憑他「天下第一劍」,居然沒能保住兩位友人,真是欲哭無淚。
仇火在胸腔中燃燒,熱血奔騰……
但是,這股聯手的力量又非同小可,一時固不會落敗,要想為蓋、海兩人報仇,卻又是淡何容易。
五十招後,固然也使高玉蘭和那蒙面年輕男人負傷,但卻十分輕微,他自己也有三處皮肉之傷。
不是還有個中年蒙面人嗎?
如果那一個也來了,後果就難想像了。
這是十分可能的,所以他必須設法先重創他們一兩人,才不致陷入險境中。
劍勢一緩,那年輕人急攻躁進,一劍用老,李夢帆劍如電閃,絕不放過機會,一劍切中對方的左大腿。
這一劍足足切開了近一尺長的血槽,這年輕蒙面人立刻退下,兩個女人一驚,另一劍又掃向女蒙面人的腹部?
但這女人了得,鐵板橋火候至純,僅被劃破胸衣。
就在這時候,忽聽玉姑在小廟牆上叫道:「李大俠……快回去,蒙面人進了和-的府中!」
兩女高手知道李夢帆急欲到和中堂府去,攻勢加緊,凌厲無匹。
玉姑揮匕攻上,沒出幾招就被高玉蘭砸了出去。
李夢帆知道急也沒用,反而穩紮穩打,
玉姑被砸出一丈以外,在地上滾了幾滾,相距那年輕蒙面人不過兩三步之遠,就不動了。
而這年輕蒙面人正在自行裹傷,見玉姑已昏了過去也沒理會,此人腿上近一尺長的血槽,把褲管濕了一大片,包不勝包,裹不勝裹,就在他正在撕自己的長衫下擺寸,裂衣發出「唰」地一聲,還沒撕下,玉姑的雙匕突然在原地彈起時出了手。
這一手出乎這年輕蒙面人的意料,也出乎其他人的意料。
兩人相距太近,匕首同時出手,一取後背,一取腰部。
由於這年輕蒙面人是蹲在地上,弓著上身裹傷,在這倉猝情況之下,也就顯示了他的反應和功力。
由於玉姑是在他的左側,他很自然地選擇了向前竄掠閃避的—途。
敏捷的反應,加上過人的彈力和輕功
像脫弦之矢,向前射去。
只不過,一個是主動,一個是被動,在這瞬間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後背上那一柄匕首是避過了,腰上那一柄避過了要害,卻未越過大腿。
這人哼了一聲,身子下落,那女蒙面人已掠了過來,目標當然是玉姑了。
玉姑手無寸鐵,自然手忙腳亂。
這一劍堪堪刺到玉姑的頸上時,這女蒙面人已感金風呼嘯,巳到了她的背後「神堂穴」的附近。
此穴就在「靈台穴」的右上方。
以玉姑的小命和她自己的命相比,自然自己的命重要。
這女蒙面人身子一伏斜竄,只好放過玉姑。
但李夢帆這一劍仍然在這女蒙面人的肩上挑了一下,然後趁前竄之勢,一劍挑向那年輕蒙面人的面罩。
這時年輕蒙面人已有了準備,不正面接招,全力閃開,李夢帆志不在此,挾起玉姑已上了牆頭。
而此刻在和-府中,那蒙面人己連傷了四個護衛,弓箭手放箭不敢放手大幹,怕傷了自己的人。
和府的高手自夏侯慶死後,可以說已沒有出色的人物了。
火龍梭鄒季春小腿受傷剛好,不得不派上用場。
他看出來人劍術非凡,自己絕非敵手。
所以他一有機會,就發出了火龍梭。
一連兩枚,都未能傷到對方,這等高手,有足夠的常識,知道如何趨避這種火器。
蒙面人避過火器及弓箭,撲向和-藏身的書房門口。
他以為和-往書房中跑,合該命絕,一腳踹開書房門,不由一愕,竟發現和-在一個俊逸年輕人身後發抖。
這俊逸年輕人一身勁裝,手握帶鞘長劍,目光炯炯逼人。
這蒙面人當然認識,這正是護衛京畿的神力王玉珠。
自然也聽說過,玉珠的劍術高強,不在李夢帆之下。
但事已如此,有進無退,遲了就會被圍困無法脫身。
蒙面人又不能出聲,立刻攻了上去。
玉珠厲聲道:「大膽亂民,報上名來……」
「嗆嗆」聲中,兩人各退一步,看來半斤八兩。
但蒙面人換個角度,要想攻擊和-,玉珠力貫劍身,硬格硬架,而且快如閃電。
蒙面人滑得很,知道對方想以天賦神力一舉震落或震斷他的劍,立刻變招換式,不和他硬碰硬撞。
玉珠當然也不屑專以膂力取勝。
此刻,書房已被護衛及弓箭手包圍。
五珠和蒙面人在書房中打了十五六招,仍未分出勝負,在玉珠來說,實不屑保護和-,但是一旦和-在他的身邊被殺甚至被傷,他就沒面子了。
要回護一個人,終是受點累贅,而不免吃虧的。
玉珠到了哪兒,和-就跟到哪兒。
蒙面人屢次撇開玉珠,想去刺和-,總是闖不過玉珠這一關。
此時此地,李夢帆已趕到,他正要進入書房,「颼颼颼」就是十來支箭射來。
李夢帆撥開亂箭,已閃入書房之內。
有人拉開嗓門,大叫道:「有奸細進書房了……」
但玉珠一看,是李夢帆,忙大聲道:「不要緊,是自己人!」
和-乍見是李夢帆,心頭忐忑不安。
而李夢帆正要出手,玉珠卻道:「你給我守住門口,我非生擒他不可!」
李夢帆就不便強自出手了,這似乎便宜了蒙面人。
和-似乎更加惶恐不安,眼珠疾轉在打主意。
當玉珠和那蒙面人巳交換了十來招,和-有意無意的把蠟燭撞倒落地而熄滅了。
書房中極暗,就在蒙面人上了梁時,和-忽然顫聲道:「王……王爺……請注意天窗……那兒……」
語音未畢,天窗上「卡啦」一聲,蒙面人已經自天窗溜了出去。
雖然屋面上也有人,但因王爺在此,必須看清才敢放箭,等他們看清了,刺客已如離弦之弩,消失在夜色中。
玉珠和李夢帆到屋面上張望了一下,就下來了。
和-這一次面對面看清了李夢帆的真面目。
「和-!」
「老臣在。」
「你可知道李夢帆為何屢次來府,為你阻擋刺客?」
「老臣愚蠢!」
「我不妨告訴你,他是怕涉有殺你之嫌,才不得不這樣做,可不是改變了報仇的決心。」
「是」
「你可知道李夢帆為什麼現在不殺你?」
「老臣猜想,必是礙著王爺的面子。」
玉珠冷冷道:「不錯,我負責大內及皇城安全一天,李夢帆便不會動你,但我也不可能永遠統御禁衛軍。」
「是的,王爺,不過今夜李大俠在這兒,老巨有下情稟告王爺及李大俠。」
「說吧!」
「老臣身在廟堂,公務繁瑣,卑職並不能事事躬親,而下面的人又良莠不齊,加之官官相護,到了老臣手中,一件案子就完全變質了……」
李夢帆正要厲聲駁斥,玉珠已道:「你還是上次說過的那套推卸責任的話,關於這個案子,我已調卷查過,你確該負責的。」
和-道:「老臣希望當著李大俠的面,請王爺美言開恩」
李夢帆不理會他的話:「王爺,我先走一步」話落排開守衛的人幕先行離去。
玉珠道:「和-,刺客十分辣手,你要自己小心,必要時可以到大內調幾個供奉米協助。」
「謝王爺……」
玉珠和李夢帆離開了和府,回到王府來。
玉珠叫廚房臨時弄了幾個菜。
李夢帆本來不想留下的,玉珠卻道:「和別人喝酒不過癮,賭有賭友,嫖有嫖友,酒也有酒友,不投機的人不能一起飲酒。我恨煩,你就陪陪我吧!」
「玉珠,你不以為今夜刺客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放走的嗎?」
「你……你是說……」
「我一到,和-不久就弄熄了蠟燭,且說天窗能脫身」
「那只是提醒我們,刺客不必走大門和窗戶,天窗也能脫身。」
「玉珠,和-說話時,刺客正好上了梁,迴避你的攻擊。」
玉珠一怔,道:「噢?的確有點不對勁。」
李夢帆道:「這其中有些事,乍看轉彎抹角,要是細心推敲,這來龍去脈,也有蛛絲馬跡可循。」
「噢?」
「這蒙面人是繼一個綽號叫『乾麵無鹽』,本名叫高玉蘭的婦人,為人所收買到和府來行兇的。」
「誰收買的?」
「隆貝勒府的太妃。」
「你怎麼知道?」
「邊塞的女兒邊玉姑在隆貝勒府臥底聽到的,這高玉蘭是女渾人,昔年單戀司徒哲之師『八臂雷公』,但對方對她不感興趣。」
玉珠道:「聽這綽號,這『八臂雷公』不也很醜嗎?」
李夢帆點點頭道:「是的。」
「那他為什麼」
「也許正因為他自己丑,不想再要個丑妻子,而使下一代更醜,沒想到高玉蘭附影隨形的,到處找尋,又因對方隱了起來,一直沒能找到。不久前來京,知道司徒哲就是『八臂雷公』徒兒,但司徒哲已失蹤,於是太妃和隆貝勒和她交換條件。」
「什麼條件?「
「高玉蘭去行刺和-,成功後,太妃把司徒哲交給她。」
玉珠猛咬下唇,沒吭聲。
有些事他實在不該管,但他身負京畿安全重責,這些朝廷重臣、皇親國戚整天玩這一套,有失體統不說,太不像話也太危險了。
但玉珠也有他的難處。
嘉慶君說過幾次,叫他少和武林中人來往。
玉珠雖不以為然,卻知道皇上是一番善意。
所以他在斥責別人之先,也要先站穩立場,也就是說,要揭開這件事找太妃和隆貝勒,必須證據確鑿,事實俱在才行。
玉珠道:「你說這蒙面人是繼高玉蘭之後去行刺和-的?」
「不錯,而且是一男一女兩個蒙面人,是隆貝勒的人,但以前也認識和。」
「怎麼說?」
「若非如此,和-不會故意放走行刺他的人,因為一旦捉住刺客,可能抖出他們以前曾經合作的秘密。」
玉珠有點困惑地道:「我簡直有點糊塗了!」
「這沒什麼,我這麼說你就懂了。最早,隆、和二人串通害我,無所不用其極,甚至誣栽及影射我雕了和-出浴、太上皇窺浴的浮雕,但太妃分析此事的嚴重性,隆貝勒想抽腿,那就必須殺和-滅口。」
「殺了和-,把責任往你頭上一推?」
「是的。」
「這計劃毒得很。」
李夢帆又道:「和-目前可能已看出這陰謀來,似還沒有反擊良策,只是暫時拖時間。他們知道,刺客不殺他,朝廷中只要有人彈劾他,一呼百應之下,他也逃不過—刀之苦,但能拖一天是一天,總不希望立刻被揭穿曾和隆貝勒狼狽為奸的事。」
玉珠道:「你剛才從哪兒來?」
「不遠處的一個破廟中。」李夢帆對他說出經過。
玉珠道:「這麼說,和-目前是相當危險了?」
「不錯,長此下去,恐怕等不到朝廷中人彈劾他,就會死於刺客之手。」
「但隆貝勒就是殺了和-,也滅不了合謀欺君之罪的證據。」
「為什麼?」
「如果司徒哲還沒死的話,一旦出面作證……」
「當然,這也是他們必須處理的危機,但這點較易處理。」
「司徒哲不是在他們手中?」
「大概是吧?不過目前司徒哲的生命是最危險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