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文 / 獨孤紅
一大早,小玲從菜市剛買完了菜,提著籃子又拐進了菜市口一家藥鋪,她在藥鋪裡待了好半天,又提著菜籃走了出來,
出了藥鋪剛走沒兩步,突然:「玲姑娘!」背後有人叫了她一聲。
小玲回身一看,走來個笑嘻嘻的年輕漢子,歪戴著一頂瓜皮小帽,袖子捲得老高,手插在兜兒裡,一副混混相兒。小玲一驚,轉身就走。
那年輕漢子快得像一陣風,一個箭步竄了過來,繞到小玲前頭兩手一伸一攔,道:「嘖嘖!你瞧瞧!幹嘛一見我就跑呀!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小玲眼一瞪道:「你幹什麼?閃開!」她擰身要從別處走。
那年輕漢子一步橫跨又攔住了她,道:「玲姑娘,你這是幹嘛呀?許久不見了,怪想你的,聊聊嘛!」
小玲冷冷說道:「有什麼好聊的,你哪一回有過正經,閃開,姑娘還等著我回去呢!」
「別騙人了。」那年輕漢子一咧嘴道:「秦姑娘一大早就到我們那兒去了……」
目光往小玲菜籃子裡一盯,道:「讓我瞧瞧有什麼好吃的。」他可是嘴說手不閒,而且是嘴到手到,伸手便往小玲菜籃子裡抓。
小玲猛然一驚,菜籃子往回一帶,要躲,可是她沒年輕漢子快,年輕漢子已然從菜籃下頭抓出一個小包,打開一看,他笑了:「喲!剛蘸得的。」
可不,一包冰糖葫蘆,他捏一個放進了嘴裡,吃了還不饒人,盯著小玲哼哼笑道:「好哇!省下了菜錢來買零嘴吃,這種事兒還不堵堵我的嘴……」
又捏了一個往嘴裡一放,這才心滿意足地包好了要往小玲菜籃子裡塞。
小玲哪敢讓他往菜籃裡放,劈手一把奪了過來,道:「八輩子沒吃過東西,饞死了,早知道碰到你就倒楣。」她擰身要走。
年輕漢子目光忽然一凝,道:「『保安堂』?還有一包藥哪!你買藥幹什麼?」
小玲一驚,低頭一看,可不,菜籃子裡露出一角藥包,忙把那包冰糖葫蘆往菜籃裡一塞,順手把那個藥包推進了籃子底下,道:「我吃的,受了點風寒,不行麼?」
一甩辮子提著籃子走了,走得飛快。
年輕漢子扭過頭來直瞅她,小玲走得不見了,他臉上浮現起一片狐疑,自言自語地道:
「別跟誰有了私,買包大紅花打胎吧?」
他抬頭快步走向了那家「保安堂」藥鋪,轉眼工夫之後,他又從藥鋪裡走了出來,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扭頭要走。
忽然一個脆生生的話聲傳了過來:「小駒!」
年輕漢子一怔回頭,不遠處站著位姑娘,手裡還提著根馬鞭子,赫然竟是姑娘諸亞男,他忙堆上一臉笑走了過來,一哈腰道:「姑娘,您怎麼在這兒?」
諸亞男道:「我打這兒過,你跑藥鋪去幹什麼去了,又去沖人伸手了?」
年輕漢子忙道:「不,不,姑娘,這回不是,自從上回老爺子有過話之後,我就沒敢再有二回,我是進藥鋪打聽事兒的。」
諸亞男道:「你跑藥鋪打聽什麼事兒去了?」
年輕漢子賠著笑道:「我本來是打算趕回去桌報老爺子的,既然在這兒碰見了您,告訴您也一樣,是這樣兒的……」
他四下看了看,忽然壓底了話聲道:「剛才在這兒碰見了小玲,那丫頭籃子裡藏了包藥,鬼鬼祟祟的,看見我臉都白了……」
諸亞男道:「買包藥有什麼怕人知道的?」
「就是說嘛!」年輕漢子道:「她說她受了點兒風寒,吃帖藥發發汗,我覺得她可疑,跑進藥鋪一問,您猜她要的是什麼藥?」
諸業男道:「什麼藥?」
「止潰生肌散。」年輕漢子道:「那是傷藥,藥鋪的夥計說她來買不是一趟子了,您說,買傷藥是幹什麼?」
諸亞男沉默了一下,道:「以你看呢?」
年輕漢子道:「『大漠龍』不是讓火器打著帶著傷跑了麼?咱們找遍了『北京城』都沒能找著他……」
諸亞男臉色一變,叱道:「別胡說,秦姑娘是熟人兒……」
年輕漢子道:「姑娘,我不是懷疑秦姑娘,秦姑娘跟咱們老爺子認識多少年了,她當然不會,是怕連秦姑娘都蒙進了鼓裡,您不是不知道,小玲那丫頭鬼得很……」
話說到這兒,他沒再說下去,兩眼直盯著諸亞男。
諸亞男想了一想,忽然揚起雙眉,道:「跟我走,快!」轉身走了。
年輕漢子答應一聲,連忙跟了過去。
口口口
諸亞男走得很快,當她到了秦婉貞住的那條胡同口時,她看見了小玲提著菜籃子剛進門。
她讓年輕漢子在胡同口等她,她一個人進了胡同。
到了秦婉貞家門口,她舉起馬鞭敲了兩下門環,轉眼工夫之後,她聽見小玲在裡頭問道:
「誰呀?」
諸亞男應道:「小玲,是我。」
小玲沒馬上回話,似乎在裡頭遲疑了一下,然後才開了門兒,門開了,小玲堆著滿臉笑,笑得不怎麼自在:「是您哪!姑娘,今兒個是什麼風呀?」
諸亞男含笑說道:「秦姑娘說晚上才回來,讓我路過這兒順便帶她幾件衣裳去。」
小玲忙道:「那您等等,我去給您拿去。」她轉身要走。
諸亞男道:「怎麼?我不輕易來,也不讓我進去坐坐麼?」
小玲回過身來賠笑,笑得更不自在了:「瞧瞧我有多糊塗,您進來坐吧!」
她把諸亞男讓了進去,關上門,然後又三腳並成兩步地趕到諸亞男身邊,道:「許久沒見老爺子了,他老人家安好?」
諸亞男微一點頭道:「好,謝謝你。」
小玲沒話找話,東一句,西一句,說著話兩個人已然到了院子裡。
菜籃子還在院子裡擱著,顯然小玲還沒來得及往廚房送,就聽見諸亞男敲門了。
諸亞男沒等小玲說話便道:「我不坐了,你進屋去拿吧!我就在這兒等你。」
小玲做夢也沒想到諸亞男是來查她的,她巴不得諸亞男趕快走,答應一聲,飛奔向秦婉貞的臥房,辮子在身後一甩一甩的。
諸亞男趁這機會抬眼打量四處,秦婉貞這地兒不大也沒幾間屋,一時還真看不出哪兒能藏人。
小玲的動作很快,這當兒她已經從秦婉貞屋裡跑了出來,手裡捧著個綠綢小包袱,一陣風般到近前。
諸亞男含笑說道:「幹嘛跑得這樣快呀?」
小玲不自在地一笑,說道:「您又不肯坐,怕您久等……」
說著,她把小包袱遞了過去。
諸亞男一邊伸手去接,一邊說道:「我剛才在菜市碰到了小駒……」
小玲一驚,手一鬆,包袱掉在地上了,她機靈,連忙俯身撿了起來,揮揮土,紅著臉道:
「瞧我多笨,拿個東西都拿不好。」
諸亞男接過了包袱,一雙眼先逼視著小玲道:「聽小駒說,你常到『保安堂』買『止潰生肌散』,誰用呀?」
小玲臉色馬上變了,急道:「他胡說,這個嚼舌根的,我剛才只是買了包發汗的……」
諸亞男道:「小駒說,他懷疑你藏起了『大漠龍』,他已經告訴我爹去了。」
小玲大驚失色,道:「他,他胡說,我沒有,我怎麼敢……」
諸亞男道:「我想你也不會,究竟咱們是自己人,是麼?真金不怕火,讓他去告好了,別理他,忙你的吧!我走了。」她轉身往外行去。
小玲站在那兒直發愣,沒動,也沒說話。
諸亞男忽然回過頭來道:「小玲,你不跟我去開門兒麼?」
小玲霍然驚醒,白著臉驚慌失措地道:「是,是,好,好!」
小玲畢竟嫩得多,她那經得起這一嚇,她根本就沒聽見諸亞男剛才說什麼,提起菜籃子往裡走,剛走了兩步,她忙又放下菜籃子轉回來。
諸亞男含笑說道:「瞧你心不在焉,神不守舍地,究竟是怎麼了?」
小玲害怕,心裡又急,忍不住淚珠兒撲簌簌掛落兩行,道:「我,我……」
諸亞男邁步走了過來,柔聲說道:「你一向挺聰明的,怎麼不知道小心,告訴我,把『大漠龍』藏在哪兒?」
小玲往後退了一步,失聲說道:「沒,沒有,我沒有……」突然捂著臉哭了起來。
諸亞男道:「小玲,現在你不告訴我,要是等老爺子派人到這兒來……」
小玲捂著臉一頭往附近牆上碰去。
諸亞男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就在這時候,一個低沉話聲遙遙傳了過來:「諸姑娘,你不必逼小玲了,我在這兒。」
小玲大驚轉身。
諸亞男猛然抬眼。
秦婉貞那臥房門口,站著傅天豪,他一手還扶著門框。
小玲哭著叫道:「傅爺,您……您怎麼出來了?」
傅天豪沒理小玲,望著諸亞男道:「我可以跟姑娘去,只求姑娘別難為秦姑娘跟小玲。」
諸亞男臉色有點發白,道:「誰說我要你跟我走了,誰又告訴你,我要難為秦姑娘跟小玲了,要有這意思我就叫小駒跟我一塊兒進來了。」
小玲聽得一怔,道:「姑娘您……」
諸亞男伸手拍拍她,柔聲說道:「讓他在這兒養傷吧!好好照顧他,以後小心點兒。」
她把包袱在小玲手裡一塞,轉身往外行去。
小玲又怔在那兒了。
傅天豪也沒再說話。
前頭傳來了開門合門聲,小玲驚醒了過來,急急回過頭去道:「傅爺,這……這……」
傅天豪微一搖頭道:「不礙事的,小玲,諸姑娘不會怎麼樣的。」
小玲道:「您怎麼說?她不會怎麼樣?」
傅天豪道;「她對我一直沒有敵意,而且當初,諸霸天的人幫著『五城巡捕營』的人,滿城搜捕的時候,她曾經派出人來四下找我示警,只是我沒跟她的人碰面。」
小玲又怔住了,半晌才聽她喃喃說道:「我沒想到她是這麼個人,我沒想到她是這麼個人。」
口口口
諸亞男白著臉到了胡同口,年輕漢子賠著笑迎了上來,生似怕有人聽見,低低問道:
「怎麼樣?姑娘,是不是……」
「沒錯。」諸亞男微一點頭,冰冷說道:「『大漠龍』是藏在這兒。」
「好丫頭。」年輕漢子猛拍一巴掌道:「她居然敢……這一下有她受的,看她以後敢不把我放在眼裡不,姑娘您把她……」
諸亞男搖搖頭道:「我沒動她,『大漠龍』帶著傷,一時半會兒還走不了,你快回去報信兒去,這是你的一樁大功,只要能拿著『大漠龍』,官家跟咱們老爺子都有賞。」
年輕漢子樂了,恭應一聲,轉身跑了,飛快。
口口口
諸霸天在後院一間精舍裡跟趙六指兒喝酒,趙六指兒懷裡摟了個粉頭,那粉頭端著酒杯直往趙六指兒嘴裡送,酒順著趙六指兒的山羊鬍子直往下滴。
趙六指兒用不著自己拿筷子,拿酒杯,他的手在忙別的,那粉頭在他懷裡直揉,吃吃地直笑。
秦婉貞坐在諸霸天身邊,就在趙六指兒對面,可是她神色泰然,就跟沒看見一樣。
諸霸天也不知道是不喜歡這個調兒還是怎麼,他沒動秦婉貞,連碰都沒碰。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一直到精舍門外,隨聽外頭有人說道:「老爺子,老九要見您。」
諸霸天道:「進來。」
推開門,進來個瘦瘦的黑衣漢子,他臉色有點不大對,進門就要往諸霸天身邊走。
諸霸天道:「有什麼話,就在那兒說,這兒沒個外人。」
瘦漢子答應一聲,停了步道:「老爺子,小駒讓人做了。」
諸霸天一怔道:「誰?」
瘦漢子道:「不知道。」
諸霸天道:「在哪兒?」
瘦漢子道:「屍首在『南下窪』,『陶然亭』下,那片水塘裡飄浮,剛撈上來,是讓人先點了死穴,然後扔下去的。」
他們說他們的,趙六指兒跟沒聽見似的。
諸霸天站了起來,想跟趙六指兒說些什麼,一見趙六指兒那副『醉態』,又把話嚥了下去,擺擺手帶頭走了出去。
秦婉貞也跟了出來,道:「老爺子,我想回去了。」
諸霸天回過頭來,歉然強笑道:「婉貞,今兒個真對不起……」
秦婉貞道:「您這是幹什麼,又不是外人,還跟我客氣。」
諸霸天道:「那……我讓老七送……」
走廊上走來了諸亞男,她揮動著馬鞭道:「怎麼,秦姑娘就要回去了,正好,我也要出去,咱們一塊兒走。」
有她送,老七就不用去了,諸霸天跟秦婉貞打了個招呼就忙他的去了。
諸亞男陪著秦婉貞出了門,秦婉貞含笑說道:「亞男,你上哪兒去?」
諸亞男道:「我想到『什剎海』走走去,送我一程好不?」
秦婉貞道:「好啊!那還有什麼不好的?」
兩個人上了車,趕車的是個老頭,秦婉貞吩咐他直馳「什剎海」。
馬車不徐不疾地往前馳進,諸亞男跟秦婉貞在車裡低聲談笑著,相當融洽。
馬車經「北海」後門到了「什剎海」,北海是禁地,「什剎海」
則是一般平民遊樂之地,馬車到了「什剎海」的前海,前海比後海小,可是前誨的風景卻比後海美。
諸亞男讓馬車停在一片老柳蔭下,她含笑望著秦婉貞道:「這兒常來麼?」
秦婉貞搖搖頭道:「一天到晚忙著應酬,哪有你這麼好福氣。」
諸亞男道:「那麼你難得來,這兒的風景很美,何不下來看看再走?」
秦婉貞微一搖頭,一聲「不了」還沒有出口,諸亞男一隻玉手已握著她的皓腕,道:
「下來吧!很難得,算陪我,行麼?」
諸亞男人美,這當兒更動人,儘管秦婉貞是個女兒身,也深為之愛憐,不忍推拒,只好跟著諸亞男下了車。
兩個人下了車,諸亞男吩咐老車把式在這兒等等,她們到處走走,一會兒就回來,然後她拉著秦婉貞往柳林雲去。
柳枝幹條,風來拂面,這一帶清靜而幽美,當真是令人塵念俱消,心曠神怡,忍不住想把吸自市區裡的污濁空氣一口呼將出來。
秦婉貞忍不住道:「真美……」
諸亞男隨手折了一段柳枝,一邊揮動著,一邊說道:「他傷勢怎麼樣?能下床了吧?」
秦婉貞一怔道:「誰?你說……」
諸亞男揮動柳枝道:「人是血肉之軀,不是鋼筋鐵骨,怎麼能跟火器碰?想不到像他這麼個人物,竟會受這種災難。」
秦婉貞臉色變了,但旋即就恢復了平靜,皺眉笑道:「亞男,你在說什麼啊?誰……」
諸亞男道:「今兒早上,小玲到菜市買菜,順便拐到『保安堂』買了一包『止潰生肌散』,卻讓小駒看見了,更巧的是又讓我碰見了小駒……」
秦婉貞道:「小玲買『止潰生肌散』?嗯,對了,前些日子她的腿讓開水燙了一下……」
諸亞男道:「小駒可不這麼想,小駒認為可疑,他要密報老爺子,讓老爺子派人到你那兒查查看。」
秦婉貞道:「亞男,不知道你聽說沒有,小駒讓人害了。」
諸亞男道:「我知道。」
秦婉貞倏然笑道:「亞男,你懷疑小玲殺了小駒?」
諸亞男搖頭說道:「不,我不懷疑任何人,小駒是誰殺的,我最清楚。」
秦婉貞道:「是誰?」
諸亞男道:「我。」
秦婉貞—怔道:「你?亞男,你可別……」
諸亞男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我先點了他的死穴,然後把他丟進了『陶然亭』下那一片水塘。」
秦婉貞驚異地道:「亞男,真是你,你,你怎麼會殺小駒,你為什麼……」
諸亞男道:「我到你那去過了,小玲讓我逼得差一點沒撞死,後來他出來了,足證小駒懷疑沒有錯,所以我殺了他,我不得不殺他。」
秦婉貞驚得瞪圓了一雙美目,道:「亞男,你,你,難道你……」
諸亞男道:「我沒瞞你什麼,我殺了自己人,這是江湖上最忌諱的吃裡扒外,要是讓我爹知道了,你知道他會怎麼對付我?所以,我希望你別瞞我什麼。」
秦婉貞膽識過人,因為她做了別人不敢做的事,就在諸亞男這一番話說完之後,已恢復了平靜,她道:「謝謝你,亞男,對我,你既然能掏心,我還有什麼好瞞你的?我也不該瞞你,想知道什麼,你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是。」
「那就好。」諸亞男微一點頭,眼望著別處,道:「你告訴我,他在你那兒住了幾天了」
秦婉貞道:「打從他受傷的那天夜裡起,—直到如今。」
諸亞男道:「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救他?」
秦婉貞道:「他是個英雄俠義,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我應該救他,是不是?當時要是你碰見了他,你也會救他,你不是為他殺了小駒麼?」
諸亞男道:「你所以救他,只因為他是個英雄俠義,頂天立地的奇男子麼?」
秦婉貞道:「是啊!難道……」
諸亞男道:「沒有別的原因麼?」
秦婉貞道:「別的原因,你是說……」
諸亞男霍地轉眼凝目,道:「還要我說麼,你是個聰明人,難道還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
秦婉貞突然笑了,點點頭道:「亞男,我明白你何所指了,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為他殺了小駒?」
諸亞男道:「我不只是為他殺了小駒,我爹跟趙六指兒為官家效力,派出人手會合『五城巡捕營』滿城搜索他的時候,我也曾派出幾個人去找他示警,可惜我派出去的人沒能找著他,不瞞你說,我早就不滿我爹的作為了,所以我一向很少在家,眼不見為淨,沒辦法管總可以躲,可是做出背叛我爹的事,這卻是頭一回。」
秦婉貞道:「我知道,我就是問你為什麼?」
諸亞男一雙眉梢兒微揚,道:「我不怕你知道,也不願意忸怩作態,我這人一向敢做敢為,而且敢當,我就是這麼個性子,我對他動了情,你滿意了麼?」
秦婉貞笑了,道:「亞男,我一直打心裡喜歡你,喜歡你這種脾氣,這種性子,直率可愛,恕我直說一句,諸家也只你這麼一個善良人……」
諸亞男道:「你用不著說這個,我好惡隨心,並不在乎別人對我是個怎麼樣的看法,告訴我吧!救了他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
秦婉貞嬌靨上飛快地掠過一絲異樣神色,道:「亞男,你不顧意忸怩作態,是個敢做敢當的人,我跟你一樣,我可以告訴你,我也對他動了情……」
諸亞男臉色為之一變,她要說話。
秦婉貞已接著說道:「只是,我對他的情跟你對他的情不一樣。」
諸亞男冷冷說道:「有什麼不一樣,你對他是真,我對他是假,你的情成熟,我只是一時的衝動?」
秦婉貞搖頭說道:「不,亞男,都不是,你能為他殺了小駒,誰敢說你對他的情不真,你已是這麼大個姑娘了,比我小不了幾歲,你的情又怎麼會不成熟?」
諸亞男道:「那你對他跟我對他有什麼不同?」
秦婉貞道:「我對他的情藏在我心裡,我不打算讓他知道,而且我也不打算讓這份情有什麼結果。」
諸亞男怔了一怔道:「你是說不打算跟他……」
秦婉貞道:「甚至連知道都不讓他知道。」
諸亞男眨動了一下美目,道:「這是為什麼?」
秦婉貞淡然一笑道:「不為什麼,要是你一定要問,我只好這麼告訴你,對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看法,各人也有各人的做法。」
諸亞男詫異地望著她道:「我不懂。」
秦婉貞笑笑說道:「你不是我,你要是我,你就會懂了。」
諸亞男直直地望著她,沒說話。
秦婉貞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聲說道:「亞男,我一向喜歡你,也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妹妹,我不希望你我之間為這件事發生什麼芥蒂,我所以這麼告訴你,也是為讓你放心,他現在在我那兒只是養傷,只等他傷一好,他馬上就會走,我不會多留他一天,只怕我也留不住他,亞男,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能麼?」
諸亞男低下了頭,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秦婉貞笑了,一雙美目之中泛起了一絲淚光,道:「謝謝你,亞男。」
「不,姐姐。」諸亞男道:「我該謝謝你,我羞煞愧煞……」
秦婉貞淚光一湧,道:「我早就盼你叫我一聲姐姐,想不到今天才盼到,我該謝謝他,要不是他,我還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聽見這一聲呢!好心也自有好報,要不是我救了他,我又怎麼能得這麼一個妹妹?這一趟沒白跑,我太高興了……」頓了頓道:「亞男,別說什麼羞煞愧煞,人貴率真,這年頭難得的也就是這兩字率真,你敢做敢為敢當,對情之一事,應該這樣。」
諸亞男抬起了頭,嬌靨上紅紅的,那嬌羞之態愛煞人,女兒家畢竟是女兒家,這兩字嬌羞,再剛強的女兒家也難免,她道:「姐姐,能告訴我麼,你為什麼不……」
秦婉貞道:「剛才我不是告訴你了麼?」
諸亞男微一抬頭道:「我不認為姐姐說的是實話,任何一個女兒家,只要她對某人動了情,她希望跟他廝守終生,伴他一輩子……」
秦婉貞笑笑說道:「也許我是唯一的例外。」
諸亞男還待再說。
「別再說什麼了,妹妹。」秦婉貞道:「剛才你還怕我搶呢!現在……」
渚亞男道:「剛才我怕姐姐搶,現在我倒希望姐姐能跟我……」
秦婉貞美目中淚光一湧,笑道:「謝謝你,妹妹,你的好意我心領。」
諸亞男道:「姐姐,我說的是實話。」
秦婉貞道:「我知道你說的是實話,我感激……」
諸亞男道:「姐姐……」
秦婉貞截口說道:「別再說什麼了,妹妹,我這輩子跟婚姻無緣,我也打算要做一輩子老姑娘,剛才不說了麼,對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有各人的做法,我過慣了這種天天應酬的日子,怎樣也靜不下來。」
諸亞男還想再說,秦婉貞已然說道:「妹妹,什麼都別再說了,讓我為你盡份心力,好不?」
諸亞男忍不住突然低下頭去哭了。
秦婉貞緊了緊抓在諸亞男玉手的那只柔荑,道:「別這樣,妹妹,這兒雖然很幽靜,可是還有人從這兒過的,要讓人瞧見了,那多不好。」
諸亞男哭著說道:「姐姐,我羞煞愧煞,更感激無涯。」
「行了,妹妹。」秦婉貞道:「什麼都別說了,我出來好些時候了,你到我那兒去一趟,小玲一定也很著急,我該回去了,要不要跟我一塊兒看看他?」
亞男忙搖頭說道:「不,姐姐,我還有事兒,他在沒受傷之前是跟一位沈姑娘在一起的,他一個人在城裡受了傷,沈姑娘沒跟他在一起,以我看,他一定是把沈姑娘藏在什麼地方了,萬一沉姑娘知道他受了傷,心裡一急跑出來找他,那可就糟了,我得趕快找找沈姑娘,反正我已經把心交給他了,無論什麼事兒都應該替他做做。」
秦婉貞微一點頭道:「這一點我倒沒想到,妹妹說得對,那妹妹何不跟我一塊兒去看看他,當面可問問他,他把沈姑娘藏在哪兒了,不就省事兒多了麼?」
諸亞男又露了嬌羞態,遲疑了一下道:「姐姐說得是,那我只有跟姐姐去一趟了。」
秦婉貞含笑說道:「那咱們就走吧!」
拉著諸亞男往柳林外行去。
口口口
何長順氣急敗壞,飛—般地跑進了院子裡,何老爹從屋裡迎了出來,腳絆在門檻上,差點兒摔一個跟頭。
他迎著何長順便道:「怎麼樣了?長順兒,有消息麼?」
何長順滿頭的汗,顧不得擦,喘著道:「壞了,爹,聽說傅大哥讓那班狗腿子拿火器打傷了……」
人影兒一閃,鳳妞兒已到了跟前,急急問道:「他人呢?落在他們手裡了?」
何長順道:「那倒沒有,聽說傅大哥跑了,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何老爹直跺腳,道:「這班狗腿子怎麼會這麼壞,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老天爺怎麼不保佑好人?老天爺怎麼不保佑好人……」
鳳妞兒怔了一會兒神,轉身要往屋裡走,屋門口站著沈書玉,臉都白了。
鳳妞兒一步趕到了她身邊,道:「妹妹,你都聽見了?」
沈書玉點了點頭道:「都是我害了他。」
鳳妞兒道:「別這麼說,妹妹,也別著急,沒聽長順哥說麼,沒落進他們手裡,吉人自有天相,這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你在這兒安心待著,我這就進城找他去。」
沈書玉搖頭說道:「不,姐姐,你不能去。」
鳳妞兒道:「我不能去,誰能去,難道讓妹妹你去不成……」
沈書玉道:「要去咱們姐兒倆一塊去。」
「別說傻話了,妹妹,這兒只我這麼一個會武的,當然該我去,帶著妹妹那是累贅,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妹妹放心,我會小心的。」她可是說走就走,騰身飛掠而去。
沈書玉大驚,一把沒抓著鳳妞兒,她叫了一聲「姐姐」,跟著往外跑了。
何老爹跟何長順急急追了上來,爺兒倆雙雙拉住了她,說什麼也不放,沈書玉急得哭了,何老爹跟何長順這個勸,好說歹說才把沈書玉勸了進去。
沈書玉坐在屋裡流?目,她道:「為了我,一個已經出了事,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要是鳳姐姐有個什麼好歹,可叫我怎麼活?」
何老爹跟何長順也急,可是這爺兒倆是莊稼漢、老實人,又有什麼辦法?
何老爹衝門外砰然一聲跪了下去:「老天爺,您睜睜眼,保佑保佑好人吧!您睜睜眼,保佑保佑好人吧!」
何長順本來已是滿頭汗,現在他頭上的汗更多了。
口口口
馬車到了,秦婉貞家門口,小玲聽見車聲巳來開門,秦婉貞跟諸亞男下了車,小玲為之一怔,道:「姑娘你……」
秦婉貞拉著諸亞男進了門,諸亞男望著小玲道:「小玲,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小玲笑了,沒說話,擰身先跑了。
秦婉貞拉著諸亞男往裡走,諸亞男道:「姐姐,我心跳得好厲害。」
秦婉貞笑道:「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今兒個突然膽小起來了?怕什麼?有什麼好怕?難道能水不見面不成?」
只聽一個低沉話聲傳了過來:「秦姑娘。」
秦婉貞跟諸亞男忙抬眼望去,只見傅天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房門了,小玲就站在他身邊。
諸亞男臉猛然一紅,腳不山停住了。
秦婉貞一拉她又走了過去,道:「你怎麼出來了?你的傷……」
傅天豪含笑說道:「我可以下地了。」
說話間,兩個人已到近前,秦婉貞道:「諸姑娘來看你來了。」
傅天豪一雙目光轉向諸亞男,道:「不敢當,謝謝諸姑娘。」
諸亞男強忍羞意,強定心神,抬起頭道:「你好點兒了麼?」
傅天豪道:「謝謝姑娘,好多了,多虧秦姑娘跟玲姑娘照顧。」
秦婉貞道:「咱們屋裡坐吧!」
於是諸亞男進了屋。
進了屋,落了座,小玲倒上了杯茶。
秦婉貞望著傅天豪道:「我要告訴你件事兒,諸姑娘為了你,把她家那個人殺了。」
小玲驚叫一聲道:「小駒!」
傅天豪神清一震,道:「諸姑娘這是……」
秦婉貞道:「她怕他回去告密,不得已。」
傅天豪站了起來道:「諸姑娘,傅天豪不敢言謝……」
秦婉貞道:「亞男沒有指望你謝她,她跟我一塊兒到這兒來,一方面來看看你的傷勢,為的是另一件事,她要知道你把沈姑娘藏在哪兒了,她怕沈姑娘知道你受傷後,跑出來找你,所以她想來問問你,沈姑娘在哪兒,她要幫你給沈姑娘送個信兒去。」
傅天豪道:「姑娘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我怎麼敢再勞姑娘……」
秦婉貞道:「這不是客氣的時候,也不是客氣的事兒,萬一沉姑娘一個人跑了出來,那後果可不堪設想了……」
傅天豪道:「她不是一個人,我有個經驗閱歷兩豐的朋友陪著她。」
諸亞男道:「誰?」
傅天豪道:「鳳姑娘。」
諸亞男一怔,道:「你碰見鳳妞兒了?」
傅天豪道:「是的。」
諸亞男道:「那好,鳳妞兒要進城來找你,麻煩更大,趙六指兒正等著她呢!」
傅天豪神情一震,道:「姑娘說得是,我糊塗,我這就……」
諸亞男道:「你這就什麼?你能動麼?你行動有我方便麼?你要是信得過我,就趕快告訴我。」
傅天豪道:「姑娘為了我不惜傷了自己人,我怎麼會信不過姑娘?」
諸亞男站了起來,道:「那就什麼都別說了,趕快告訴我,我現在趕去還不知道來得及來不及呢!」
傅天豪可是真著急,他情知自己不能過於勞動,也情知行動不如諸亞男方便,他只有說道:「那就只有麻煩姑娘了……」
諸亞男道:「你能不能別這麼嚕嗦,別這麼婆婆媽媽的?」
傅天豪不好意思地勉強笑道:「『永定門』外東半里處,有戶農家,主人姓何……」
他話還沒說完,諸亞男已一聲「夠了」,擰身竄了出去。
傅天豪話沒再出口,吁了一口氣,緩緩坐了下去。
秦婉貞道:「小玲,去做飯吧!我餓了。」
小玲答應一聲出去了。
支走了小玲,秦婉貞望著傅天豪道:「為了你,不惜背叛了她的父親,可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對你?」
傅天豪心神震動,苦笑一聲,沒說話。
秦婉貞道:「她把她的心意都告訴了我,我不願意多說什麼,只有一句話,女兒家能這麼對某個人,她並不希望他怎麼謝她,怎麼感激她,怎麼報答她,相信你也明白你也懂,我只希望你別辜負她。」
傅天豪仍沒說話,他心裡亂得很,好像一大堆債主上門,他難以應付一樣。
鳳妞兒、諸亞男,還有眼前這位秦姑娘,都對他有恩,也很明顯地都對他有情,他能怎麼辦?
難怪他的心裡亂得很。
秦婉貞道:「我去換件衣裳去。」她站起來走了出去。
傅天豪沒動,而且仍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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