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摩雲怪人 文 / 獨孤紅
金大龍離開桃花堡後,沒往別處走,他徑奔向了蘭州城。
進了城,他找到一家最大的藥鋪。
甫進藥鋪大門,夥計迎了出來:「這位客人要配點什麼藥?」
金大龍微一搖頭,道:「不,我不是買藥的,我來向貴號打聽一件事。」
那夥計道:「什麼事?」
金大龍道:「片刻之前可有人來買這幾味藥……」
他一口氣說出了十八味藥。
那夥計想了想,倏然點頭笑道:「有,是有這麼一位客人,只是……」
眉鋒一皺,搖頭說道:「他沒買成。」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那為什麼?」
那夥計道:「他說出了十八味藥,小號獨缺蠍殼……」
金大龍道:「怎麼,貴寶號這麼大的藥鋪,連蠍殼都沒有麼?」
那夥計赫然笑道:「客人不知道,這兒地處塞外,不產這種毒藝兒,小號原有的蠍殼賣完了,而內地買的還沒有運到,不過,以我看這一帶的藥鋪不但珍貴藥材越來越少,而且再過不多久就要關門大吉了。」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這為什麼?」
那夥計搖頭說道:「說起來該是怪事,而且這怪事怕人,凡是由內地運來的藥材,有人見他們出寶雞,可就沒人見他們進天水,也就是說他們在寶雞到天水這段路上離奇地失了蹤,沒了影,客人請想,像這樣這一帶的藥鋪有賣出的藥材,沒有買進的藥材,日子一久,能不關門麼?」
金大龍詫聲說道:「竟有這種怪事,過往的客商都這樣麼?」
「不!」那夥計搖頭說道:「那段路只有藥材商人視為畏途,別的商人卻一點事也沒有,怎麼出寶雞,就怎麼進天水。」
金大龍道:「這就更怪了,難道說同路的人沒有發現什麼嗎?」
那夥計搖頭說道:「客人不知道,各門買賣有各門做伴的。藥材商跟藥材商成群結隊,絕不會跟別的商人走在一起,失蹤的既全是藥料商,誰還會回來報信兒?」
金大龍道:「原來如此……難道地方官府沒人去查個究竟?」
「有哇!」那夥計道:「據我所知,這一帶的大小衙門就派人去查過多次,可是沒有一次能發覺什麼,日子一久也就懶得再去了。」
金大龍道:「那!藥材商怎麼辦?」
「怎麼辦?」那夥計道:「只有繞道走了,可是繞道走路遠利輕,不划算,起先還有人跑,日子一久,誰也不願再做賠錢的生意了。」
金大龍訝然說道;「沒想到還有這種事……」
頓了頓,接道:「適才那位買藥的,是不是一個矮矮胖胖的老人?」
「不!」那夥計搖頭說道:「是肅王府小王爺的教師賈老……」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原來是賈老,你沒看錯麼?」
那夥計道:「那怎麼會?蘭州城的人,誰不認識賈老,我看他臉色很不好,大半是……」
金大龍道:「要沒什麼他不會買藥,他往哪兒去了?」
那夥計抬手向外一指,道:「往東去了。」
金大龍道:「去別家藥鋪了?」
夥計微一搖頭,道:「客人,不是我吹,要是在小號買不到的藥材,你可以在蘭城各家藥鋪打聽打聽,他們絕對不會有。」
金大龍道:「那是,寶號是蘭州城首屈一指的大藥鋪,謝謝你了。」
微一拱手,出藥鋪往東行去。
他一路暗暗詫異,還一路推測賈嘯雲的去處。
他本打算找歐陽畏,因為他知道歐陽畏傷勢極重,必得買藥治療,可沒想到歪打正著,問著了賈嘯雲。
其實,都一樣,而且還更好。
想了半天,他推測賈嘯雲一路奔回內地去了,沿路還可能再找藥鋪,但是他想不出藥材商失蹤的事是怎麼回事。
他經金家崖,過甘草店,這兩處是小城鎮,沒有什麼像樣的大藥鋪,他沒有停留。
在西定,他遍訪全城,找了各家藥鋪才問出有個像賈嘯雲的老頭沒買全,往東去了。
在隴西,也是這樣情形。
兩天後,他過武山,經甘谷,到了天水。
這是個大地方,也是值得停留的地方。
走遍全城之後,他在一家昌記老號的藥鋪裡,打聽到了賈嘯雲的行蹤,那夥計說他剛走。
金大龍心中一跳,道:「剛走,往哪兒去了?」
那夥計道:「碰運氣去了。」
金大龍愕然說道:「夥計,這話怎麼說?」
那夥計把藥材商失蹤事說了一遍後,道:「我告訴他這件事,他說要去碰碰運氣,說不定在藥材商失蹤的那一帶,可以得來不花錢的藥材。」
金大龍笑道:「好主意……」
「好主意?」那夥計搖頭說道:「我勸他別去他不聽,以我看哪……」
搖搖頭,閉口不言。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帶著那身難治的病,橫豎是死路一條,既如此何不去碰碰運氣,運氣好說不定可以保全一條命,這主意難道不好麼?」
那夥計怔了一怔,金大龍接著又道:「夥計,把寶號的甘草給我包上二十斤……」
翻腕丟出一錠銀子,道:「這夠不夠?」
那夥計忙道:「夠,夠,足夠了,足夠了,只是客人要那麼多甘草……」
「便宜。」金大龍道:「我打算在路上嚼著玩兒,更打算一路嚼到河北,這樣在路上就不會覺得苦了。」
那夥計不禁失笑,道:「你是我所碰見的第一個有意思的人。您請等等,我給您包去。」
說著,他轉身走向裡面。
金大龍在背後叫道:「夥計,給我包成兩大包。」
夥計答應了一聲。
沒多久,夥計扛著兩大包甘草走出來,往櫃檯上一放道:「客人,這是你買的甘草,我每包多送了一斤,一路上有您嚼的了!」
金大龍笑了笑,道:「再麻煩一下,在每個包上打個貴寶號的字號。」
那夥計愣愣然道:「還要打字號,您要幹什麼?」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回家後好向街坊吹,我到過天水呀!」
那夥計搖頭笑了,沒多說,推著兩大包甘草,砰砰然一陣地打上了字號。
金大龍含笑謝了一聲,提起兩大包甘草出了藥鋪。
拐過一條街,他在一家驢馬行門前停了下來,以好幾兩銀子的代價買了一頭小毛驢,把兩大包甘草馱在驢身上,然後他側身坐上,這才正式上了路。
在路上,他還不住搖頭失笑:「闖蕩這多年,騎驢藥材,這還是生平首次。」
晌午過後,這一人一驢到風閣嶺。這兒,顧名思義,是個小嶺。
的確不錯,這兒不但是個小嶺,而且奇高奇陡,往西看,連綿數百里,直通六盤崆峒。
金大龍並未把眼前險惡山勢放在眼內,他縱驢徐馳,依山穿林,悠然自得,愜意得不得了。
然而,突然,健驢豎起了耳朵,直叫,就是不肯往前走,金大龍一怔,暗道:「聽人說驢遇怪異而不前,莫非……」
思忖未了,一聲低低呻吟傳入耳中。
他一震,縱身躍下驢背,縱身掠向了呻吟聲起處。
那是林中的一片草叢,草叢中,都是血,染了血的草叢中,倒臥著兩個黑衣壯漢。那兩個壯漢一個頭顱盡碎,死象怕人,一個左胸上有個血洞,還不住汨汩淌血,雖然還睜著眼有口氣,卻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也難再苟延多久了。
金大龍俯身一指點上了那漢子胸前要穴。
那漢子身形一震,吃力地道:「你是,你是……」
金大龍道:「我是個藥材商。」
那漢子淒慘一笑,搖頭說道:「這從何說起,今天打劫藥材商,明天打劫藥材商,到頭來卻受了藥材商一指,真是……」
金大龍忙道:「多日來藥材商的離奇失蹤,就是你兩個……」
那漢子喘息著道:「是的,是我兩個,就是我兩個……」
金大龍道:「那麼,如今你兩個這是怎麼回事?」
那漢子歎了一口氣,吃力地搖頭說道:「俗話說,走多了黑路,總有一天會碰見鬼的,真是一點不錯,不久之前,來了個跟你一樣的單身藥材商,我兩個要劫他,結果反被他……」
搖搖頭,悲笑道:「就是這麼回事了。」
金大龍道:「那藥材商是瘦削的老兒?」
那漢子道:「不錯,不錯,你怎知道?」
金大龍暗道:「沒想到賈嘯雲也來了這一手……」
口中應道:「同行嘛,我問你,他哪裡去了?」
那漢子遲疑了一下道:「臨死之前贖點罪,崆峒,你也去吧!」
「崆峒!」金大龍呆了一呆,道:「那兒是……」
那漢子截口說道:「別問了,去了你就知道了。」
金大龍沒再問站了起來。
那漢子忙道:「這位老哥,你行行好,我已經不行了,你補我一下吧。」
金大龍略一遲疑,一指頭點向那漢子死穴,隨即轉身走出了草叢,到了驢邊,他仰望山勢,心知要去崆峒,非沿這風閣嶺行西走過隴山不可。
當即,他上了驢,拍驢沿風閣嶺下小路馳去。
別看驢小,腳程之健卻是賽過一般馬匹,而且很穩。
金大龍穿過隴山之後,險惡的崆峒已然矗立眼前。
他仰望雲封霧鎖,峻嶺插天的崆峒不禁皺了眉,心想,偌大一座山,找個人談何容易……
其實,說難真難,說容易真容易。
就在他心念甫自轉動之際,那崆峒右邊山下突然轉出了個人,那是個英武的年輕樵夫。
他戴著一頂草帽,身上穿著褂褲,腳底下穿著一雙草鞋,膚色黝黑,身子壯實,一雙虎目,炯炯有神,一望可知是個練家子,而且還允稱高手。
金大龍目中寒芒一閃,躍下了驢背,他沒跟那年輕樵夫說幾句,豈料,那位年輕樵夫竟向他走了過來,近前雙目凝注,打量了金大龍一眼,突然說道:「閣下由蘭州往天水來?」
這聽得金大龍一怔,旋即他定神答道:「不錯!」
那年輕樵夫又問:「閣下姓金?是長安雙龍鏢局的局主?」
金大龍道:「也不錯!」
那年輕樵夫突然笑了,好白的一口牙:「那麼我待對了人,請閣下跟我上山吧。」
「上山?」金大龍道:「幹什麼?」
那年輕樵夫道:「閣下到這兒來,又是為什麼?」
金大龍雙眉微揚,道:「那麼,你就是……」
那年輕樵夫一搖頭,道:「不,另有其人。」
金大龍道:「誰?」
那年輕樵夫道:「家師。」
金大龍一怔道:「令師,是他派……」
「不錯!」那年輕樵夫道:「是家師派我在山下恭迎。」
金大龍道:「令師知道我會來?」
那年輕樵夫笑道:「不知道焉會派我到山下恭迎?」
金大龍道:「令師怎麼稱呼?」
那年輕樵夫一搖頭,道:「我不知道,到了地方之後你就知道了,這是家師說的。」
那年輕樵夫道:「閣下,請跟我走吧。」
金大龍沒動。
那年輕樵夫倏然笑道:「怎麼,既敢找到這兒來,難道怕上崆峒?」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要是怕我也就不來了,我只是不明白……」
年輕樵夫口說道:「凡是你不明白的,到了地方之後你就會全明白了。」
金大龍道:「什麼地方?」
年輕樵夫道:「那在半山摩雲壁前。」
金大龍道:「那麼,請帶路。」
年輕樵夫一笑說道:「這才是……」
手一伸,道:「在上山之前,請把你的坐騎交給我。」
金大龍沒說話,把韁繩遞了過去。
那年輕樵夫接過韁繩,自驢身上解下兩大包甘草,然後把驢拴在一株樹桿上,笑道:「真難為你還帶了兩大包甘草來。」
往肩上一槓,道:「閣下,請跟我走吧。」
轉身向山上行去。
金大龍臉上微熱,趕上一步,道:「你知道這是甘草?」
「怎麼不知道?」年輕樵夫轉臉笑道;「我槓藥材不是一天了,閉著眼就知道這是哪一味。」
金大龍默然了,走了幾丈後,他突然說道:「我看你滿臉正氣,所學也不弱,不類邪惡。」
這話,金大龍焉得不懂?他淡然說道:「好人也打劫行旅麼?」
那年輕樵大道:「誰說那叫打劫?那叫買,而且價錢比藥鋪小的還高!「金大龍道:「怎麼說,買?」
年輕樵夫道:「我們拿金塊換藥材,不叫買叫什麼?你可以找個到過這兒的藥材商問問,看他怎麼說。」
金大龍道:「據我所知,凡是經過寶雞至天水那一帶的藥材商,沒一個再被人瞧見過。」
年輕樵夫笑了,咧著一口白牙道:「你的意思我懂,其實你錯了,那是他們每人帶著一塊金子做別的買賣了,既然不再跑路運藥材,誰還會碰見他們?實際上這多日子來,那些個藥材商只死了一個。」
金大龍道:「一個,誰?」
年輕樵夫笑了笑,道:「比你早來一步的那位。」
金大龍一震道:「他死了?」
年輕樵夫道:「不錯!」
金大龍變色說道:「誰殺了他?」
年輕樵夫道:「誰用重手法在他命門穴上擊了一下就是誰!」
金大龍一震道:「這,這你也知道?」
年輕樵夫笑道:「說空了不值一文錢,他臨死之前說的。」
金大龍默然無語。
年輕樵夫溜了他一眼,道:「閣下那一手好重啊,把他那件天蠶絲背心都擊破了巴掌大一塊,不過這個人也該死,他跑來二話不說就找家師索藥,家師本有心救他,只可惜他傷勢本不輕,又經過一路急趕,以至傷勢惡化沒了救……」
金大龍突然說道:「你師徒要那麼多藥材幹什麼?」
年輕樵夫狡黠一笑道:「這,等你到了地方後就可知道了。」
金大龍道;「我要是現在想知道呢?」
年輕樵夫道:「那恐怕不行,我習藝不到三年,所得家師真傳還少,雖然明知不是你的敵手,可是家師說你是武林稱最的人物,只要不跟你動手,你絕不會下手逼我。」
金大龍道:「看來令師知道我頗……」
一震凝目接道:「令師知道我?」
年輕樵夫一點頭,道:「不但知道,而且敢說知道的很清楚。」
金大龍道:「令師怎麼會知道……」
年輕樵夫道:「這,到了地方你也會明白。」
金大龍忍不住道:「令師究竟是哪一位……」
年輕樵夫道:「我不說過麼?我不知道。要等你到了……」
金大龍截口說道:「你真的不知道?」
年輕樵夫道:「我這個人活了二十多歲了,到現在還沒有說過一句謊話,這是我娘從小教導,她老人家不許……」
金大龍訝然說道:「令堂?」
年輕樵夫道:「是啊,有什麼不對麼?」
金大龍忙道:「沒什麼不對,令堂也在山上?」
年輕樵大道:「你這話真是,我既在崆峒,我娘難道會在泰山不成?」
說得是。
金大龍臉上一熱,沒說話,暗暗地,在推測這是這麼一回事,這年輕樵夫的師父又是誰?
而,年輕樵夫開了口:「你怎麼不說話啊?」
金大龍道:「我在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年輕樵夫失笑了:「原來如此。那還不容易,等……」
金大龍接口說道:「到了山上就知道了。」
年輕樵夫赧然一笑道:「不錯,我就是想這麼說,你卻學會了。」
金大龍沒說話,但他笑了。
他覺得眼前這位年輕樵夫有心機,但絕不會是詭詐,會說話也不脫天真,心性更樸實敦厚。
那麼,由徒觀師,他那位尚未見面的師父,該也絕不會是邪魔一類,那麼他是……?他仍然想不出。
不知不覺間已到半山,年輕樵夫突然說道:「到了。」
金大龍抬眼前望,只見立身處正在半山,半山上有一塊奇陡峭壁直伸雲霄,峭壁前的一塊平地,可就不見房舍。
年輕樵大抬手一指,道:「看見了麼?那就是摩雲壁……」
金大龍點頭說道:「確乎名副其實,令師……」
年輕樵夫笑了笑,道:「就在摩雲壁那兒,請跟我來。」
不等金大龍說話,健步如飛地奔向摩雲壁。
到了摩雲壁前那塊平地上,金大龍仍然一無所見,心中不由大感詫異,望了望年輕樵夫,他方待開口問。
那年輕樵夫已然抬手指向了摩雲壁下,含笑說道:「閣下,請看。」
金大龍凝目望去,只見摩雲壁下有一大堆青籐,別的並不能看見什麼,他略一思忖,道:「莫非這摩雲壁下有洞穴?」
年輕樵夫笑道:「閣下很聰明,不錯,摩雲壁下有個洞穴,家師跟我就住在這洞穴之中,你請跟我來。」
邁步向摩雲壁走了過去。
金大龍沒遲凝,舉步跟上,心裡卻在想:這年輕樵大的師父到底是誰……
心中念轉,人已到了摩雲壁前,只聽年輕樵夫揚聲說道:「師父,您等了多年的故交到了。」
他話聲方落,一縷清音透洞而出:「請客人進來,你去打柴去吧。」
話聲很低,卻聽得金大龍心神一震,暗自駭然,他聽得出,洞中人功力精純深厚,幾不在他之下。
只聽年輕樵夫笑道:「家師請你進去。」
彎腰伸手,移開了那堆青籐。
青籐後,一個半人高洞穴,黑黝黝的,不知有多深,金大龍略一遲疑,略凝真力,護住全身重穴,洞外移了青籐,洞裡為之一黑,丈餘外的情景也難看見了。
還好,這難不倒金大龍,他略一閉目,然後睜眼前視,隱隱約約地可以看出丈餘。
他邁步向裡走去,剛走兩步,只聽先前話聲由洞深處透傳而出:「請留神腳下,洞裡崎嶇不平,地上突出的石塊其利如刃,一不小心,便有傷足之虞。」
金大龍應道:「多謝指點,我自會小心。」
「不必客氣!」洞中那人道:「我候閣下多年,閣下也不遠千里找來此處,倘未見面便傷了腳,我於心何安?由洞口向內二十丈處,洞頂有石鐘乳,再請閣下留神。」
金大龍道:「多謝了,閣下究竟是」
洞中人道:「見面在即,閣下又何必急於一時?」
金大龍道:「說得是!」
話聲方落,眼前一個黑忽忽的物體由洞頂直掛而下,那該是洞中人所說的石鐘乳了。
到了石鐘乳前,金大龍不得不暫時停了步,因為石鐘乳後,洞勢忽分,路成兩條,他不知該走那一條。」
正探視間,只聽洞中人話聲又透傳而出:「閣下是不是已到了石鐘乳前?」
金大龍道:「是的。」
洞中人道:「石鐘乳後路分兩條,右邊一條直通山後,左邊一條通往我處,請走左邊那一條。」
金大龍趁他發話,凝神細聽,果然那話聲是由左邊洞口傳出,他謝了一聲,過石鐘乳進入左邊洞口。
甫入洞口,只聽洞中人道:「這洞口頂頗高,閣下盡可放心直腰行進。」
金大龍聞言緩緩直起了腰,的確洞中人沒說錯,他是可以直腰行進了。
洞中人道:「我這做主人的理應恭迎閣下於洞口之外,奈何我有不便之處,無法恭迎,閣下幸勿以輕視見責。」
「好說!」金大龍道:「彼此均非世俗中人,不必拘此。」
洞中人道:「如今該我道謝了,睽別多年,閣下胸襟如昔,灑脫不減,令人幸慰之餘深感欽佩。」
金大龍方要接口,一縷微弱光線現於眼前,光線雖然微弱,但在此時此地無殊巨燈一盞,他當即說道:「閣下點著燈麼?」
洞中人道:「多年至今,我哪來那麼多燈油錢,這只是一顆珠子所發出的光線,雖然很微弱,但在我這個久住洞中不見天日的人來說,已經很夠了。」
金大龍道:「這麼說我到了?」
「是的!」洞中人道:「閣下到了,在光線透射處,閣下請折向左。」
說話間,光線已在眼前,那是由石壁上另一處洞口射出。金大龍沒猶疑,轉向折向了左。
就這麼一轉身,他立即看見了一幕景象。
眼前,由石壁上洞口往裡,是個圓形的石洞,洞壁的顏色焦黃裡帶著點黑,像被火燎一般。
洞裡任何東西沒有,只有兩個人跟一顆珠子。
兩個人,一個身材枯瘦,衣裳破得幾乎難以蔽體,一頭白髮披散,緊捱著向對洞口的石壁盤坐著,看不見他的臉,因為他的臉被一頭披散的白髮擋著。
他面前地上,擺放著一顆拇指般大小的明珠,光亮閃閃,照亮了整個石洞,因之人在洞外可以看得很清楚。
珠子前數尺處,面向上地靜靜躺著個人,臉色蠟黃裡帶著怕人的白,眼閉著,那赫然是賈嘯雲。
年輕樵夫沒說錯,他已魂遊幽冥,死了。
只聽緊挨石壁盤坐那人道:「閣下請進。」
金大龍未敢有絲毫鬆懈,邁步跨進洞中。
那怪人又道:「我忝為主人,卻一無香茗待客,二無椅子讓客人坐,心中甚感不安,閣下若是不嫌棄,地上頗為潔淨,請席地坐下交談。」
金大龍依言盤膝坐在賈嘯雲屍身前。
坐定,他雙目凝注,似要透過那披散的白髮,窺視怪人的面貌,沒說話。
那怪人卻也靜靜地坐著,沒開口。
剎那間這洞裡好靜,靜得幾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而,突然,那怪人打破沉寂開了口:「多年不見,慕容大俠容顏雖稍改。但高華氣度,懾人威嚴不減,委實是可喜可賀。」
一句「慕容大俠」聽得金大龍心頭猛地一震:「慕容大俠?閣下怕是弄錯了吧?」
那怪人道:「我錯了麼?」
金大龍道:「該是!」
那怪人道:「那麼閣下是……」
金大龍道:「長安雙龍鏢局局主金大龍。」
那怪人「哦」地一聲:「那有可能是我等錯了,唉,等了這麼多年,結果仍是等錯了人,看來我不知又要等到何時了……」
頓了頓,接道:「既如此,我就撇開這些,跟金局主這位初交談一談吧,金局主到此何事?」
金大龍道:「一為追緝此人,二為查明藥材商被害之事。」
那怪人道:「如今此人已死,縱有再多追緝他的原因,人死一了百了,金局主也該就此放手了,至於後者,小徒諒必已對金局主說過了,而且說得甚為清楚。」
金大龍道:「是的,令高足已對我說過了,但是他沒有告訴我閣下要那麼多藥材的用處……」
那怪人道:「以金局主看,藥材是幹什麼用的?」
金大龍道:「閣下此間……」
那怪人道:「請金局主答我問話?」
金大龍遲疑了一下,道:「治病。」
那怪人道:「不錯……」
金大龍道:「閣下莫非也為治病?」
「不!」那怪人道:「我要藥材是為救人。」
金大龍道:「救人?誰?」
那怪人道:「生靈,這崆峒山週遭百里的生靈!」
金大龍訝然說道:「閣下這話……莫非這崆峒週遭百里內的人,流傳著什麼病疫不成?」
「不!」那怪人微一搖頭,道:「崆峒山週遭百里內,人人毫無病痛,金局主一路登山,當可看見飛禽鳴枝頭,走獸逐林間,何曾有甚病疫?」
金大龍道:「那麼閣下這救……」
那怪人截口說道:「確實是為救這崆峒山百里以內的生靈!」
金大龍疑惑地道:「閣下可否進一步說明。」
那怪人道:「金局主俠骨仁心,為查藥材事登上崆峒,我自然應該讓金局主帶著一個滿意的答覆回去……」
抬起那骨瘦如柴,只乘下皮包骨,暴著青筋,指甲長有盈尺的手往四週一指,道:「金局主可曾留意這洞中的石色?」
金大龍道:「我看過了。」
那怪人道:「像什麼?」
金大龍道:「像是被極高的熱度烤過一般。」
「不錯!」那怪人道:「金局主眼光銳利,令人佩服,這個洞,在我未來此之前,一直被極高的熱度烘烤著。」
金大龍道:「這話怎麼說?」
那怪人道:「金局主可知地火二字?」
金大龍微—點頭,道:「略知一二,地火乃是指流動於地層下的炙熱岩漿……」
那怪人道:「金局主的胸羅更令人佩服,不瞞金局主說,如今金局主跟我所置身的這個洞裡,就有一個地火的出口。」
金大龍一驚忙眼四顧,道:「在何處?」
那怪人道:「就在我背後。」
金大龍大吃一驚,忙道:「怎麼說?那地火的出口在……」
那怪人道:「就在我背後,金局主如今該明白,我為什麼靠山壁盤坐,為什麼不能恭迎金局主於洞外了。」
金大龍驚聲說道:「莫非閣下以背堵住了那處出口?」
那怪人道:「不錯!金局主,正是如此。」
金大龍駭然說道:「這,這,這……」
目光一凝,接道:「閣下是這個血肉之軀……」
那怪人道:「地火一經噴出,便是鋼鐵也會被溶化,更何況是血肉之軀,我知道金局主不會輕易相信,那麼,如今請金局主試試看。」
說著,身子向旁邊微微地挪動了一下。
就這麼一下,金大龍只覺一股拂面欲焚的炙風熱氣直噴過來,逼得他血氣為之一窒,他不由駭然色變。
那怪人坐正了身形,笑問道:「金局主,如何?」
金大龍道:「不敢再置疑,但我剛才說,閣下是個血肉之軀……」
「金局主。」那怪人截口說道:「所以必須要服下大量的藥物,崆峒山上何來藥物?不得已,我只有命小徒往山下買,金局主明白了麼?」
金大龍詫聲說道:「藥物能使一個血肉之軀……」
那怪人笑道:「金局主,藥物並不能使一個血肉之軀變成鋼筋鐵骨,我所以服用它,只在支持我多活幾年。」
金大龍道:「這我懂,但我對閣下一個血肉之軀……」
那怪人道:「不瞞金局主說,我的修為已臻金剛不壞!」
金大龍心頭猛地一震,道:「金剛不壞?近百年來尚沒有聽說……」
「金局主!」那怪人道:「我福緣深厚,該是近百年來的第一人。」
金大龍道:「我明白了,閣下是以金剛不壞之軀,堵住地火出口,又再以藥材來支持自己有限生命……」
「不錯!」那怪人道:「我若一死,這地火出口還有誰來堵塞,又有誰能夠堵塞,所以我只有服用藥物……」
金大龍截口說道:「閣下,那些藥材是買來的麼?」
那怪人道:「金局主此問容我稍後作答,我先請教,我這麼做是為什麼?」
金大龍道:「誠如閣下適才所說,是為救崆峒山週遭百里內的生靈。」
那怪人笑道:「金局主,同樣的是生靈,我會殺那一生靈來救這一生靈麼?」
金大龍呆了一呆,默然無浯,但旋即他道:「是我愚昧無知,我願意在此賠罪,也要對閣下表示由衷而最高的敬意。」
「那倒不必!」那怪人搖頭說道:「前者只要金局主明白,我旨在救人不是殺人就行了,至於後者,我汗顏無地,愧不敢當。」
金大龍道:「閣下該當之無愧,一個『敬』字並不足以表示我對閣下……」
那怪人搖頭笑道:「金局主可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麼?」
金大龍道:「該是本菩薩胸懷,悲天憫人。」
那怪人笑道:「金局主,這八個字我更愧不敢當。佛家有句話,金局主可曾聽過?」
金大龍道:「閣下指的哪一句?」
那怪人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金大龍神情一肅,道:「閣下越發地令人……」
「還有!」那怪人截口說道:「金局主請往下聽,我所以這麼做,有—半也是為了自己,消弭我前半生過重的罪孽!」
金大龍道:「閣下何罪孽之有?」
那怪人搖頭說道:「金局主,人人有罪孽。只在大小不同,輿可恕輿不可恕之間而已,像我這身罪孽,大而不可恕。所以我只有以自己來消弭自己的罪孽。」
金大龍道:「有此一行,縱有滔天罪孽也早應消弭盡淨了!」
那怪人道:「真的麼?」
金大龍道:「真的。」
那怪人道:「這是金局主的看法麼?」
「不錯!」金大龍道:「不過,以我看該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那怪人身形忽地泛起一陣顫抖,道:「多謝金局主,我從此可以安心了。」
金大龍道:「不必客氣,對閣下,我只有欽敬。」
那怪人道:「能得金局主這欽敬二字,我也知足了。」
金大龍沒有接口,沉默了一下,始道:「閣下以為能支持多久?」
那怪人說道:「金局主是指生命?」
金大龍道:「是的。」
那怪人道:「這個金局主放心,我算過了,再有半年工夫,這『地火』會重回地下,慢慢地消失了,我看再支持個一年半載,該不成問題的。」
金大龍點了點頭,沒說話。
那怪人又道:「金局主對這一切答覆可滿意?」
金大龍道:「我又何止『滿意』?」
那怪人道:「既然金局主滿意,那就好,恕我不再多說,我這就命小徒送金局主……」
「且慢!」金大龍抬手說道:「閣下還沒有告訴我,閣下究竟是哪一位?」
那怪人搖頭說道:「請恕我。你只是金局主,不問也罷。」
金大龍道:「閣下的意思是說……」
那怪人道:「我是誰,我只能對我所等的那人說。」
金大龍道:「閣下是指……」
那怪人道:「落拓青衫七絕神魔,慕容大俠。」
金大龍道:「除了他外,閣下是不願意將姓名告人了?」
那怪人毅然點頭,道;「是的,金局主。」
金大龍皺眉說道:「這就麻煩了……」
頓了頓,接道:「閣下跟慕容大俠認識?」
那怪人道:「跟他見過幾次面。」
金大龍道:「那就好……」
頓了頓接問道:「那麼,閣下願不願意說明白……」
那怪人道:「自無不可,簡單的說,也是因為我欠了慕容大俠一筆債,這筆債打算當面還給他。」
金大龍道:「什麼債?」
那怪人搖頭說道:「金局主又不是慕容大俠,還是請不要過問吧!」
金大龍道:「難道說這一切都是非等見了他後才能說麼?」
那怪人道:「金局主!事實如此,我不……」
金大龍截口說道:「這還麻煩,只是,閣下,你不用等他了。」
那怪人道:「為什麼?」
金大龍道:「聽說那慕容奇,早在當年便已死在塞外涼州。」
那怪人搖頭冷道:「金局主錯了,他沒有死。」
金大龍道:「有人親眼看見他被埋葬……」
那怪人笑道:「卻沒有人看見他又被挖了出來,又被一位當代神醫救活了。」
金大龍身形一震,道:「誰說的?」
那怪人道:「我說的。」
金大龍凝目說道:「你究竟是……」
那怪人截口說道:「金局主就是慕容大俠?」
金大龍搖頭說道:「不是。」
那怪人道:「那麼,請恕我,我不能對別人說。」
金大龍道:「假如我一定要問呢?」
「金局主!」那怪人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卻沒有用。我已是金剛不壞身,金局主未必能奈何得了我,縱然能,金局主豈不可為這崆峒週遭百里內的生靈著想?當然,只要全局主自信能代我堵住這地火出口,那又另當別論。」
金大龍—震道:「我自知不能,同時我也不願對閣下這麼位令人欽敬的人物出手。」
「那麼……」那怪人道:「容我命小徒送……」
「且慢!」金大龍忙又抬手說道:「閣下,我不得不承認你很會逼人,你並沒有等錯,我就是慕容奇。」
「怎麼?」那怪人道:「金局主就是慕容大俠?」
「是的!」金大龍道:「我就是慕容奇。」
那怪人道:「金局主承認了?」
金大龍道:「我承認了。」
那怪人道:「如今金局主是承認了,可是我卻不得不慎重……」
金大龍道:「閣下不必如此,你應該看得出,眼前此人是死在什麼手法之下。」
那怪人偏著頭道:「我看得出,那像是慕容大俠威震寰宇的追魂散手……」
金大龍道:「這就夠了。」
「不夠!金局主!」那怪人道:「據我所知,放眼當今,撇開我不算,追魂散手下無人能夠倖免,也無人能跑出十步。」
金大龍道:「閣下盡可看看,他穿有天蠶絲背心。」
那怪人道:「我看過了,可否請金局主把追魂散手再演一遍。」
金大龍道:「早知如此,倒不如當初直認了。」
話落,右掌一翻,五指隨即抖出,未見罡風,未見勁氣,卻見右邊石壁上石末橫飛,碎片激射,破了碗口大一塊。
那怪人長吁一口大氣,笑道:「絕不會錯了,有當初那一否認,方招來如今這番事實,其實我早就知道金局主是慕容大俠了。」
金大龍搖了頭。
話鋒微頓,那怪人接著說道:「慕容大俠,聽我告訴你我是誰,當年涼州羅什古剎行兇的行列中有個佛門弟子,年邁老僧……」
金大龍脫口呼道:「你是一瓢?」
那怪人一點頭,道:「不錯,慕容檀越,老衲正是一瓢。」
金大龍變色凝目,一瓢接著說道:「一瓢,一瓢,只怕佛祖看見你,也認不出你是誰了。」
金大龍倏趨平靜,道:「大和尚,聽說你圓寂了。」
一瓢道:「檀越可曾聽說天一也飛昇了?」
金大龍道:「這麼說,你跟他一樣地是躲了起來。」
一瓢搖頭說道:「檀越,老衲跟他不同,倘當初老衲有躲債之心,如今就不會命小徒恭迎,更不會當面承認自己是一瓢。」
金大龍道:「那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一瓢道:「一念誤,百行俱非,檀越,欠人家的債總是要還的。」
金大龍道:「這麼說,你願意還債。」
一瓢搖頭說道:「檀越,毫無半點虛假。」
金大龍冷笑說道:「你是仗恃著金剛不壞身?」
一瓢搖頭說道:「檀越,老衲絕不還手,願引頸就戮。」
金大龍道:「好心智,我若殺了你,這崆峒百里內的生靈怎麼辦?」
一瓢道:「檀越,這個老衲想過了,為崆峒週遭百里內的生靈,老衲這筆債想分期償還,老衲只要身子不動那地火絕噴射不出來,所以老衲想先請檀越取下老衲兩腿一手……」
金大龍道:「為什麼兩腿一手?」
一瓢道:「檀越,留只手老衲可以服藥。」
金大龍道:「你身邊有個徒弟侍候。」
一瓢道:「也是,那麼就請檀越一併取去吧!」
金大龍道:「剩下的未完之債呢?」
一瓢道:「請檀越寬限半年,半年期到,麻煩檀越再跑一趟崆峒,屆時老衲自會在此恭候。」
金大龍道:「好主意,你不會跑麼?」
一瓢苦笑說道:「檀越,兩手雙腿已去之人,憑什麼跑,然能跑,那雙腿雙手,也該能抵過老衲所欠的債了。」
金大龍一笑說道;「說得是,一瓢,你坐穩了。」
一瓢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老衲恭候檀越出手。」
金大龍目中忽現仇火,神色變得怕人,緩緩抬起右掌。再看一瓢,他默默靜坐,一動未動。
金大龍手抬至胸,一翻腕,飛砍而出。
「噗」地一聲,一瓢既無傷,只是滿頭披散的白髮,齊額斷了一撮,倏然垂下。
再差毫分一瓢就會腦漿迸裂,力道捏拿之準,無怪乎落拓青衫七絕神魔當世稱最。
一瓢訝然說道:「檀越這是什麼意思?」
金大龍冷然說道:「一念悟,後福無窮,一行善,感天動地,慕容奇非冷血之人,權以你發代首,從此血債一筆勾銷!」
一瓢身形倏顫,啞聲說道:「檀越……」
金大龍道:「大和尚,我已經這麼做了。」
一瓢修然默然,但旋即清越佛號縈繞石洞:「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看來當今世上,唯有七絕神魔才配稱仁俠,檀越,老衲願以檀越之言回贈,一行善,感天動地,檀越今後無災無厄了。」
金大龍道:「大和尚,我何災厄之有?」
一瓢道:「檀越,世俗中人肉眼凡胎,焉知冥冥之中安排?」
金大龍道:「這麼說,你知道?」
一瓢道:「老衲知道,但不能說破。」
金大龍啞笑道:「那與不知道有什麼分別?」
一瓢道:「老衲不願也不敢多說,但請檀越自己往日後看。」
金大龍道:「我自會看的,大和尚,你明知道我不會殺你。」
「不!」一瓢道:「老衲懊悔,但並非懊悔滅除檀越,而是懊悔參與圍攻,在老衲心中,仍認為檀越是個該誅之魔,及至賈檀越無意中奔來此處,為老衲概述一切,老衲心知檀越必隨後跟來,立意試上一試……」
金大龍道:「試什麼?」
一瓢道:「試試看檀越究竟是不是該誅之魔。」
金大龍道:「大和尚,如何分辨?」
一瓢道:「老衲捨身救眾生靈,倘檀越不以眾生靈為重,堅欲殺老衲以快仇怨,則檀越確是個該誅之魔。」
金大龍道:「如何?」
一瓢道:「老衲不願欺瞞檀越,倘如是,檀越就會跟賈檀越並頭躺在此處。」
金大龍道:「這麼說,我很幸運。」
一瓢道:「老衲不敢這麼說,但至少是檀越救了自己。」
金大龍道:「那又如何?」
一瓢道:「老衲敢擔保檀越無災無厄。」
金大龍道:「大和尚,你有超凡神力?」
一瓢道:「老衲仍是那句話,請檀越自己往日後看。」
金大龍道:「我會看的,大和尚,至少如今你該對你當年心中的想法感到懊悔與歉疚。」
一瓢道:「所以老衲願保檀越今後無災無厄。」
「大和尚!」金大龍道:「那得到日後才能應驗。」
一瓢道:「日後檀越心中震驚悲痛之餘,會很知足的。」
金大龍道:「大和尚,何事值得我震驚悲痛?」
一瓢道:「請檀越日後自己看。」
金大龍笑道:「大和尚,你似乎能知過去未來。」
一瓢道;「何謂過去,何謂未來,老衲不敢作如是語。」
金大龍道:「大和尚,目前可願幫我一個忙?」
一瓢道:「檀越請說說看。」
金大龍道:「告訴我當日行兇之人都是誰?」
一瓢道:「檀越莫非要逐個找上門去?」
金大龍道:「大和尚,他們並不是人人像你。」
「檀越!」一瓢微一搖頭,道「老衲奉勸你一句,得放手時便放手,能饒人處且饒人。」
金大龍道:「為什麼?當初誰饒過我來?」
一瓢道:「一喙一飲,俱皆前定,以檀越當年過露之鋒芒,大劫不死,已屬天心寬厚,檀越何仍不知足?再說,當年參與行兇的人,也都是一些蔽於心魔,惑於人言的可憐蟲,檀越何必與他們計較?」
金大龍道:「照大和尚這麼說,那就算罷了。」
一瓢微一搖頭,道:「檀越,冤有頭,債有主。」
金大龍道:「大和尚,冤之頭何在,債之主又何在?」
一瓢道:「那當年傳遍武林帖的人,也就是令武林群魔朝金頂之人。」
金大龍道:「我懷疑是他,但我不知他是誰!」
一瓢道:「檀越,他是他。」
金大龍道:「大和尚在跟我說偈………」
一瓢道:「差不多,檀越,也可以說他是你。」
金大龍呆了一呆,搖頭說道:「大和尚………」
一瓢突然說道:「檀越,司空老檀越尚………」
金大龍道:「大和尚,司空神醫已經去世多年了。」
一瓢道:「怎麼去世的?」
金大龍道:「被歐陽畏以陰柔掌力震傷了內腑。」
一瓢道:「檀越,老衲當時曾暗中送了他一顆靈藥。」
金大龍道:「他沒有服用………」
一瓢道:「檀越何必欺老衲,倘司空老檀越在當年事後去世,檀越這雙眼何來,這張臉又怎麼能改變,如今的令尊又是何人?」
金大龍默然不語,但他旋又說道:「大和尚,這都是賈嘯雲說的?」
一瓢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是的,檀越。」
金大龍道:「那麼我只有告訴大和尚,司空神醫仍健在。」
一瓢道:「像司空老檀越這麼個人,該健在,他對檀越之恩,可稱得天高地厚,再造重生了。」
金大龍點頭說道:「是的,大和尚。」
一瓢略一沉默,突然抬手指向賈嘯雲,道:「請檀越移開賈老檀越屍體。」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大和尚,你要………」
一瓢道:「他身下墊有一物,那是老衲送給檀越的。」
金大龍道:「大和尚有物相贈?那是什麼?」
一瓢道:「請檀越移開他,自可看見。」
金大龍遲疑了一卞,抬手虛空平推,賈嘯雲的屍身隨勢往裡移了一尺,屍移見物,那是一塊摺著的羊皮。
金大龍凝目說道:「大和尚,這是……」
一瓢道:「那是一幅畫,畫旁有老衲題偈四句,檀越只要能解得畫意,悟得偈語,元兇立即現於眼前。」
金大龍抬手便去拿,一瓢及時說道:「檀越,請離此後冉看,這不是一朝一夕事,檀越雖穎悟,雖智慧高絕,恐怕也得化上一陣工夫,費上一陣腦力。」
金大龍道:「大和尚,何必那麼費事?」
一瓢道:「為報檀越消仇釋怨,手下留情,老衲已微洩天機,檀越該知足了。」
金大龍凝目說道:「大和尚,這是天機?」
一瓢點頭說道:「是的,檀越。」
金大龍道:「大和尚既能上窺天機,請答我一問,東方婉兒現在何處?」
一瓢遲疑了一下,道:「檀越,她在當年事後三個月就去世了。」
金大龍一震忙道:「大和尚,不對,如今……」
一瓢道:「老衲只能奉告檀越,東方姑娘已然去世。」
金大龍神色一動,道:「是的,東方婉兒已然去世,而如今的這位……」
一瓢截口說道:「她是檀越那冤之頭,債之主的夫人。」
金大龍神色難以言喻,道:「多謝大和尚,我明白了。」
一瓢道:「檀越能明白就好。」
金大龍道:「大和尚,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瓢道:「誰,檀越是指……」
金大龍道:「她,東方婉兒。」
一瓢道:「檀越,東方姑娘已然去世了,她死得令人敬佩。」
金大龍道:「大和尚……」
一瓢道:「檀越,老衲只能說這麼多。」
金大龍沉默了一下,道:「那麼,大和尚那令人敬佩之語何解?」
一瓢道:「檀越,老衲無可奉告。」
金大龍道:「大和尚何……」
一瓢道:「檀越,你要知足。」
金大龍無可奈何,只得搖頭說道:「好吧,大和尚,我不問了。」
一瓢道:「多謝檀越,臨別老衲再奉贈一句『冤有頭,債有主』,檀越盡可找那元兇,仔細解釋老衲奉贈的那幅畫,一旦解明偈解,元兇立現眼前,那幅畫,檀越最好謹加收藏,別讓第二個人知曉。」
金大龍凝目說道:「大和尚這是什麼意思?」
一瓢道:「檀越緊記住老衲的話就是。」
金大龍道:「大和尚,這也是天機?」
一瓢點頭說道:「可以這麼說,檀越。」
金大龍搖頭一笑,道:「好吧……」
緩緩站了起來,接道:「大和尚,臨走之前,我再請教一事……」
一瓢道:「檀越請說,能說的老衲無不奉知。」
金大龍道:「大和尚知道風塵六奇?」
一瓢道:「檀越問的可是六奇變節移志的原因?」
金大龍心頭一震,點頭說道:「正是,大和尚。」
一瓢道:「檀越當知不得已三字何解。」
金大龍道:「我懂,但總得有個理由。」
一瓢道:「檀越若要理由,那只有一個,皆因那位神秘夫人一人。」
金大龍道:「大和尚,何解?」
一瓢道:「檀越高智,何不自己去想?」
金大龍眉鋒微皺,道:「大和尚,難道這又是天機?」
一瓢微微點頭,道:「檀越,可以這麼說。」
金大龍微一搖頭,道:「大和尚,我告辭了。」
轉身行了出去。
只聽洞內一瓢道:「小徒已在洞外候駕,檀越好走,恕老衲不送了。」
金大龍謙遜了一句,人已出洞老遠。
出了洞,果然,那年輕樵夫已在洞外候駕,一見金大龍鑽出,他立即笑吟吟地迎前,道:「見過家師了麼?」
金大龍點頭說道:「見過了!」
那年輕樵夫道:「一切都明白了麼?」
金大龍點頭說道:「明白了,令師是位可敬可佩……」
那年輕樵夫一笑說道:「真正可敬可佩的人,該是慕容大俠。」
金大龍微一搖頭,道:「面對令師,我有自慚渺小之感。」
那年輕樵夫含笑說道:「那是慕容大俠太謙,請,我恭送慕容大俠下山。」
金大龍:「不用了,我自己會走。」
那年輕樵夫道:「慕容大俠,師令不可違。」
金大龍未再多說一句:「那麼,有勞了。」
飄然舉步往下行去。
送走了金大龍,年輕樵夫折回了摩雲壁,矮身鑽進了洞中,見到了一瓢,他恭謹躬身,叫了聲:「師父!」
一瓢道:「他走了麼?」
年輕樵夫道:「是的,師父!」
一瓢道:「那麼,你現在做兩件事,第一件事,帶這位賈老檀越到山下覓地入土,他能埋骨名山,應該含笑瞑目了……」
微頓,接道:「第二件,在埋好賈老檀越之後,你就立即動手,封死此洞各處的入口,別留絲毫縫隙……」
年輕樵夫一怔,驚聲說道:「師父,您這是幹什麼?」
一瓢道:「為師已然算定,慕容奇去後不久,定有邪魔群丑大批來犯……」
年輕樵夫臉色一變,道:「您是指……」
一瓢道:「不許多問!」
年輕樵夫目閃寒芒,沉聲說道:「他們敢……」
說一瓢搖頭道:「為師自不會怕他們,無如他們的來意,只是在置為師於死地,而為師又不願再造殺孽,再沾血腥……」
年輕樵夫道:「那麼,師父,把他們交給我!」
一瓢沉聲說道:「為人在世,戒鋒芒太露,為師都不願再造殺孽,再沾血腥,豈會任你亂伸手?」
年輕人碰了個釘子,遲疑著道:「那麼,師父,封了各處入口,他們就……」
一瓢道:「我料他們絕不會相信,在入口封死的山腹之內還藏著有人。」
年輕樵夫遲疑了一下,道:「師父,那我怎麼辦?」
一瓢道:「在為師未來此之前,你是怎麼過的?」
年輕樵夫臉一紅,道:「那麼,師父我去做了。」
話落,抱起賈嘯雲屍身出洞而去。
須臾,一向寂靜的崆峒山上,響起子一陣陣悶雷般聲響,每一聲都持續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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