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突出奇兵 文 / 獨孤紅
霍祖山的另一邊,北邊,是一望無際的大漢。
在這關外大漠胡地,白日裡烈日高懸,是夠熱的,誠如大漠飛鼠谷逸之言,能把人烤出油來。而入夜後,卻夜涼如水,還帶著點森冷寒意。
今夜的月色,不算太好。可是藉著那昏暗的月色,目力好的人,仍能一下子看出老遠去。
在那遍地黃沙的大漠邊緣上,夜色裡,昏暗月光下,靜臥著一大片帳篷,那麼一大片,難以數計,如果有人有那閒情逸致站在遠處指點著算算,至少也有一千多座。
這數字乍聽起來駭人,可是在瓦刺人來說,那只嫌少不嫌多,英宗正統十四年瓦刺入寇,英宗御駕親征,在土木堡兵敗被擄,以迄於英宗復辟,雙方或和或戰以來,瓦刺無時無刻不在秣馬厲兵,圖謀妄動。
是故,這多年瓦刺酋長迭換了好幾個,到了這位脫哈酋長之時,瓦刺更是兵強馬壯.稱得上雄兵數萬,戰將千員。眼前,這一大片帳篷,僅僅是瓦剌的主力.其他的兵力散佈在大漠周圍,佔地目裡,雄據一方。
如今.這瓦刺主力所在的這些帳篷聚集處,靜悄悄地,不聞一絲聲息,但遠遠望去,卻燈光千點,一如夜空之繁星,那是因為每一座帳篷前,都掛著一盞馬燈。
馬燈中,點的牛羊油脂,那氣味在中原人聞來,可說是很難聞,在那難聞的空氣裡,偶而地可以聽上一兩聲駝鈴馬嘶、胡笳,與金鐵碰擊之聲。除此,這一大片帳篷,連一點聲息也沒有。
這一大片帳篷中,最大的一個,座落在最中間的一塊空地上,那帳篷全是牛皮綴成的,帳篷前,一根高可麾雲的旗桿,挑著一大串瓜形的燈。
另外,在這座帳篷前,還站著兩個身軀高大的佩刀大漢,虎背熊腰,頭上帶著皮帽,身上穿著反毛皮襖,腰裡紮著一條寬皮帶,腳上穿的是牛皮靴,再加上那碧眼,闊口,絡腮鬍,模樣兒實在怕人。
而他兩個就那麼抱著臂,面對面的站立在帳篷前,一動不動。
驀地裡,一聲長長的胡笳聲劃破夜色,直上夜空……。那兩名大漢神情微微一震,緊接著是一陣駝鈴,隨風飄來,由遠而近,倏然止住。
緊接著,一前四後五條人影穿過那大片帳篷間的過道,直奔居中這座最大帳篷。
燈光照耀下,五人走近十丈,便清晰可見,是那位哈迷蚩軍師,身後四人是清一色的佩刀大漢。近前,那兩名守衛大漢,幾里咕魯一陣,立即施下了一禮。
哈迷蚩一揮手,也幾里咕魯了幾句,那兩名大漢「哈」地一聲,居左那名轉身掀開了帳篷。哈迷蚩神色冷漠,昂然走了進去。
那跟他同來的四名佩刀大漢則轉身走了開去,轉眼不見。
這四名大漢則走,怪事倏生——守衛帳篷的那兩名大漢像中了風,身形一晃,然後便栽,適時,由帳篷後暗隅裡竄出兩條人影,輕快地接住了那兩個傾倒的半栽鐵塔般身形,那是兩個身著勁裝,肩頭上露著劍穗的威猛黑衣大漢。
他兩個剛輕輕放下那兩個守帳大漢,另一處暗隅裡隨即又轉出兩個人來,那是一個身軀魁偉,環目虯髯,威態懾人的黑衣大漢及一個瘦削,猥瑣,身穿皮襖褲的老頭兒!
那是,北虎鐵膽神刀霸王索飛及大漠飛鼠谷逸。不用說,那兩個黑衣大漢是他手下的燕趙豪雄。
索飛與谷逸一近帳篷,居左黑衣漢子伸手掀開了帳篷,索飛與谷逸閃身撲了進去。
這座帳篷內,以毛氈鋪地,靠後是一張軟榻上鋪的是羊皮,蓋的是毛氈。一條長几橫在帳篷中間,長几後,坐著個既像猩猩又像狗熊的大漢,長像猙獰,滿臉橫肉,尤其那絡腮黃鬍子上的那張血盆大口怕人,他正在吃著一隻羊腿,嘖嘖有聲,那吃相叫人皺眉!
他對面,坐著軍師哈迷蚩,哈迷蚩正在幾里咕魯地說著什麼,哈迷蚩身後,站著兩個佩刀漢子,正是脫哈酋長那貼身二侍耶律哥與阿骨多。
一見有人闖帳,帳內四人立即驚動,耶律哥與阿骨多剛要抽佩刀,卻被索飛出手如電地一掌一個分別制住。
哈迷蚩要叫,谷逸一閃到了他身邊手腕如電翻,一柄解腕尖刀已抵上了他的下巴,谷逸眨了眨眼笑道:「老小子,你叫叫我聽聽?」
哈迷蚩失聲說道:「你,你不是鐵騎會的人麼?」
谷逸道:「以前是,現在我改邪歸正了。」
倒是那只「熊」夠鎮定,他手中羊腿一拋,在襟前擦了擦手,然後巨目一翻,冷冷說道:「你們是什麼人?」竟也是說得一口流利漢語。
索飛未答,笑了笑道:「你就是脫哈酋長?」
那只「熊」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脫哈。」
索飛笑道:「久聞酋長神勇過人,今夜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脫哈巨目翻動,並未因這一誇而多高興,道:「你是什麼人?」
索飛道:「酋長聽說麼,北虎神力霸王索飛!」
脫哈猛然一震,變色躍起,一雙巨目瞪得像銅鈴般:「你就是那個神力霸王索飛?」
索飛點頭說道:「不錯,我就是索飛。」
脫哈道:「來,來,來,我先跟你比力氣。」
這位酋長倒是天真得很,其實,這正是野蠻處,他們一天到晚燒殺劫掠沾血腥,從不知什麼叫怕。說著,他由長几後繞了過來,往索飛面前一站,向索飛伸出了那只既厚又大.毛茸茸的手。
索飛微一皺眉,只聽谷逸說道:「大爺,那來那麼好心情,趕快辦完事兒……。」
索飛一笑說道:「不,我早就想向這位神勇過人的酋長領教一二!」伸出右掌與脫哈那隻手握在了一起。
脫哈雙眼瞪著索飛,道:「小心,我要使力了。」突然把索飛的手往下壓去。
索飛尚未來得及施勁,一隻右手竟一下被脫哈壓了下去,同時他也覺察出,這脫哈的臂力真的大得嚇人。當下他濃眉微揚,喝了一聲:「好大的手勁兒。」右臂凝力,硬往上抬起。
立時,兩隻手臂都發了顫,在顫抖之中兩隻手漸漸往上抬,越來越高,越來越高,終於又回到了原處。
索飛突然哼了一聲:「酋長小心,我要往下壓了。」口說手不閒,倏加三分勁力壓了下去。
這一壓,兩隻手臂顫抖更劇烈,在這劇烈的顫抖中,脫哈那隻手逐漸地往旁邊斜倒下去,一寸,一寸……。
脫哈頭上見了汗,臉漲得通紅,雙眼暴睜,神態嚇人。索飛頭上也見了汗,不過他仍笑容可掬。脫哈那隻手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終於停在了最下面。
脫哈哼了好幾哼,想再扳上去,無如,已力不從心。忽地,他鬆了手,索飛也鬆了手。
脫哈一雙巨目盡射驚駭詫異,凝注索飛一眨不眨,半晌,他突然說道:「我聽明朝總督紀奉先說,你虛有其名,也虛有其表,今夜看來,你竟……」
索飛一笑說道:「貨真價實,表裡如一,名副其實對麼?」
脫哈沒說話,轉身而長几上抄起一瓢芳香撲鼻的酒,道:「來,索壯土,我敬你一瓢。」伸手把酒瓢遞向索飛。
索飛毫不猶疑一把接了過來一仰頭喝個點滴不剩,一品味兒,笑道:「好酒,這是陳年葡萄酒。」同時把酒瓢遞了回去。脫哈—邊伸手來接,—邊咧嘴笑道:「你不怕酒裡有毒?」
索飛面不改色,笑道:「酋長說得太晚了,該早說。」
脫哈哈哈大笑,拿著酒瓢走上帳角一個木桶,俯身掬了一瓢酒,也仰頭喝了精光,順手把酒瓢丟向一旁,抹抹嘴道:「你是來幹什麼的,現在說吧。」索飛笑了笑,道:「我來見酋長有兩件事,第一件,我要紀奉先的兒子。」脫哈臉色一變,道:「不行,他的兒子對我還有很大的用處……」
索飛道:「有什麼用處?脅制紀奉先?」
脫哈道:「讓他用他的妹妹換他兒子回去。」
索飛一怔,道:「酋長,是怎麼回事?」
脫哈道:「我看到了他妹妹,要他把妹妹嫁給我,兩家連親共奪大明江山,統一中原武林,他竟不肯。」索飛笑道:「原來如此,酋長,紀奉先自然不會肯的。」脫哈目中碧芒一閃,道:「他不肯,我殺了他的兒子,然後再搶他的妹妹。」索飛搖頭笑道:「酋長,你若殺了紀奉先的兒子,他定不與你善罷干休,憑他一身所學.酋長恐怕要受很大的損失,何如把他的兒子交給我,讓他去找我?」脫哈一搖頭道:「不行,我不怕他,我手下雄兵數萬,戰將千員……」
索飛道:「酋長,紀奉先不但是個虎將,而且是個武林高手,他能殺人於不知不覺,就像我現在闖進寶帳,要取酋長的性命,不也易如反掌麼?」
脫哈有了猶疑,沉吟良久,終又猛然搖了頭,道:「不行,無論你怎麼說,不行就是不行。」
索飛笑了笑道:「好吧,酋長既然不肯把紀奉先的兒子交給我,我就帶走這位軍師好了,一個是襁褓中的嬰兒,一個是輔助酋長的軍師,看酋長願意捨那一個。」說罷向後一擺手,道:「谷老大,把他架出去。」
谷逸應了一聲,架起哈迷蚩便走。
脫哈臉色一變,道:「你們走不出去的。」
索飛搖頭說道:「不然,我要沒把握出去,也就不來了,有酋長及酋長這位軍師相送,我不以為誰敢輕舉妄動。」
脫哈臉色大變,叫道:「你站住。」
谷逸聽若無聞,依然架著哈迷蚩往外走。
索飛淡然喝道:「谷老大等等。」
谷逸這才停了下來。
索飛目注脫哈,道:「怎麼,酋長回心轉意了?」
脫哈道:「我不能沒有哈迷蚩,我把紀奉先的兒子交給你好了。」
索飛笑道:「謝謝酋長。」
脫哈道:「紀奉先的兒子跟他的奶媽現在左十二帳,叫你的人……」
索飛笑道:「那兒一定有重兵守衛,為免驚動太多的人,酋長還是拿支令箭給我的好。」脫哈沒說話,轉身至帳角拿了一支鐵打的令箭丟給索飛。
索飛接過令箭,輕喝說道:「孝武,進來。」
只聽帳外應了一聲,一名黑衣大漢掀帳而人。
索飛遞出令箭,道:「你帶他們一個上左十二帳去,帶出入後就讓他送你出去,不必再拐回來了,聽見了麼?」那黑衣漢子伸手接過令箭,應聲拍醒耶律哥,以掌抵到他的後心,推著他出帳而去。黑衣大漢一走,索飛立又轉向脫哈發話,道:「第二件事我要跟酋長商量的是,請酋長馬上打消進犯中原,入寇大明朝的念頭,安份守己在這大漠稱雄!」脫哈道:「你管的事太多了……。」
索飛淡然一笑,探懷取出那塊金牌,道:「酋長看看這是什麼?」
脫哈大驚,道:「你是明朝派來的……」
索飛點頭說道:「是的,酋長,我權同欽差,也等於平反討叛的大將軍。」脫哈臉色鐵青,道:「不行,便是明朝天子親來,我也要……。」
索飛道:「酋長,倘若我現在殺了你,你還能進犯中原麼?」
脫哈神情—震,手握上刀柄。
索飛淡淡一笑,道:「酋長既知我索飛,就該知道我索飛有能耐在酋長刀未拔出之前取了酋長的性命,不信酋長儘管試試。」
脫哈未答話,手也未離刀柄,但他未拔刀。
索飛道:「據我所知,貴部歷代酋長之中,以酋長雄才大略,最為英明神武,如今那紀奉先已然失勢,在朝是叛臣,在野是敗類,窮途末路,授首在即,這個人還能有什麼作為,有什麼希望?
加之酋長跟他之間已有了不快,還能再談合作麼?天朝氣數正旺,兵精糧足,人勇馬壯,良臣滿朝,戰將如雲,中原武林豪雄也忠心耿耿,人人都是忠義之師,可戰之兵,在這種情形下,我不以為酋長有絲毫之可為可言,事關貴族之安危存亡,我希望酋長明智三思。」
脫哈未說話,手卻自刀柄上緩緩滑了下來。
索飛接著說道:「只要酋長能幹金一諾點個頭,我索飛擔保,朝廷對酋長既往不究,這霍祖山北大漠一帶,永遠是酋長的天下,畜牛牧羊,永遠過安樂生活。」
脫哈仍未說話,轉眼望向哈迷蚩,哈迷蚩點頭說道:「酋長,索大俠說得對,紀奉先已經窮途無路了……。」
脫哈猛一點頭,道:「好,既然軍師這麼說,我就答應你,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天朝的勢力永不許過霍祖山這邊來。」
索飛道:「可是酋長的勢力也永不許過霍祖山那邊去。」
脫哈道:「那是自然……」
索飛笑道:「酋長,你我無須定紙上之約,英雄豪傑大丈夫,輕死也重這一諾,你我一言為定,再給我一瓢如何?」
脫哈呆了一呆,大笑說道:「索壯士,你是我生平所見第一個真英雄,自己來。」抄起那只瓢,隨手丟了過來。索飛接瓢在手,大步行向木桶。一瓢飲盡,他拱手笑道:「多謝酋長,從此天朝瓦刺是朋友……」
脫哈道:「脫哈道與索飛壯士也是朋友。」
「對,酋長!」索飛大笑,笑聲中,他再拱手:「我這個朋友要告辭了。」言畢又向谷逸一擺手:「谷老大,鬆了軍師。」
谷逸應聲鬆了哈迷蚩,哈迷蚩驚魂未定,連忙退向脫哈身旁,索飛卻一笑拍醒地上的阿骨多,大步行向帳外。
脫哈道:「怎麼,不要我送了麼?」
索飛回身笑道:「多謝酋長,如今不必了。」領著谷逸出帳而去。
地上阿骨多定了定神,剛翻身躍起,脫哈一擺手,說道:「阿骨多,傳令下去,一路放行,不許得罪!」
阿骨多一怔,旋即應聲飛奔而去。
剎時間,一場驚險化為祥和,一天戰雲也化為烏有。脫哈搖了搖頭,便要回身坐下。
驀地裡,一條人影穿帳而人,燈火一暗復明,再看時,那帳篷人口處,冷然站著個手提革囊的人竟是紀奉先。哈迷蚩大驚,身不由主,往後直退。
脫哈卻僅只一震,隨即說道:「你來幹什麼?」
紀奉先冷冷說道:「脫哈,我來要我的兒子。」
脫哈碧眼凝注,緩緩說道:「你來得太晚了……。」
紀奉先勃然色變,雙目威稜暴射,欺身跨近一步,厲聲說道:「脫哈,你好凶殘,嬰兒何辜,你竟然……」
脫哈冷然擺手,道:「你誤會了,我沒有殺你的兒子。」
紀奉先一怔急道:「那麼你這來晚二字何解?說!」
脫哈道:「你的兒子已被別人帶走了!」
紀奉先大驚,震聲說道:「誰?誰帶走了我的兒子?」
脫哈道:「北虎鐵膽神力霸王索飛。」
紀奉先臉色大變,隨又冷冷說道:「脫哈,你敢欺我?」
脫哈道:「我沒有欺你,他剛走。」
紀奉先倏地揚眉長笑,道:「脫哈,你把我的兒子藏在何處,快說,要不然休怪我紀奉先要血洗你這瓦刺胡營。」
脫哈一驚,道:「那你試試看好了,我脫哈……。」
紀奉先雙目寒芒暴射,那提在手中的八寶銅劉突然向身後一送,慘呼隨起,帳篷口砰然倒下一人。
紀奉先連頭都未回,哈迷蚩卻大驚失色地瞪著眼急道:「酋長,阿骨多手裡有封信。」
脫哈也看見了,那倒在帳篷口的,正是阿骨多,他如今已口冒鮮血,寂然不動,手裡果然拿著一封信。當下遲疑了一下,便要舉步。
「站住。」紀奉先一聲冷喝霍然轉身,探掌拿起了那封信,信封上的字一人目,紀奉先便自一怔。無他,那信封上寫的,赫然是他的名字。既是他的名字,信自然是給他的。
紀奉先略一遲疑,拆開信封,取出信箋,一看內容,他臉色又復一變,機伶寒顫,二話未說,轉身衝出帳去。
那張信箋,卻飄落地上。
脫哈怔了一怔搶前拾起那張信箋,只一眼,立即隨手遞給了哈迷蚩,哈迷蚩接過一看,脫口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會走,而且走得那麼快!」
那信上,寫著幾行狂草:「溫侯閣下:令郎我已帶走,如今乘隙救甄姑娘去了。
索飛」
口口口霍祖山上,紀奉先那居處的後院裡有一座雅致的精舍,精舍裡,琉璃宮燈高掛在那柔和的燈光下,金猊香冷,一張軟榻上靜靜地躺著紀飛霜,她美目緊閉,恍若酣睡,神色中,猶帶著幾分動人的淒楚。
榻旁一張錦凳上,坐著一位清麗若仙,肌膚凝脂的白衣少婦,那是甄玉霜。
她顯得很清瘦,也顯得很憔悴,看她一眼,能令人鼻酸,心碎,腸斷,不自覺地掛落兩行熱淚。她靜靜地坐著,靜靜地陪著紀飛霜。驀地裡,精舍的門上,響起了一陣輕輕的剝啄聲。
甄玉霜一怔抬頭,忙道:「進來,門沒關。」
那兩扇門兒,輕輕地開了,甄玉霜入目來人,霍地站起:「這位是……」
門口,站著個身軀魁偉的威猛大漢,他含笑說道:「甄姑娘,我叫索飛。」
甄玉霜—聲輕呼險些脫口而出,她道:「原來是北虎索大俠,索大俠深夜光臨,有何見教?」
索飛道:「不敢當,甄姑娘該知道,我是蕭涵秋的朋友。」
甄玉霜點頭道:「久仰索大俠蓋世英豪,我聽紀姑娘說過……」
索飛道:「那麼甄姑娘就該知道,我是來救甄姑娘的。」
甄玉霜點點頭說道:「索大俠,這個我知道,多謝索大俠高義,無如我不能走。」
索飛瞪目道:「甄姑娘,這為什麼?」
甄玉霜微微低下頭,道:「索大俠該知道了,我的孩子……」
索飛「哦」地一聲說道:「原來如此,甄姑娘請看這是誰?」向後一招手,背後閃出了索霜,她抱著個酣睡中的嬰兒。
甄玉霜怔住了,但倏地,她一聲悲呼,飛撲而前,自索霜懷中搶過了嬰兒,緊緊抱住,既哭又笑,連聲呼喊。這就是母愛,天性,親情。
索飛兄妹沒打擾,片刻之後,索飛始道:「甄姑娘……」
余話尚未出口,甄玉霜已是嬌軀一矮,突然俯身拜了下去,道:「索大俠,大恩不敢言謝,我母子身受……」
索飛一驚,喝道:「妹妹。」
索霜閃身近前,伸手扶起了甄玉霜,道:「姑娘,彼此不外,何須客套……」
甄玉霜激動地流著淚,口齒啟動,還待再說。
索飛已然說道:「甄姑娘,快走吧,紀奉先就要回來了,要是……」
前院突然傳來一聲沉喝:「什麼人大膽敢……」
「什麼人?」只聽一個蒼勁話聲截口說道:「站穩了,北虎索霸王的人!」緊接著一聲驚呼,夾帶著陣陣叱喝傳了過來。甄玉霜驚恐之下,把懷中嬰兒抱得更緊。索飛卻不慌不忙地道:「甄姑娘你跟著舍妹先走,一路自有人照顧。」
甄玉霜驚慌地回望紀飛霜一眼,道:「可是,紀姑娘……」
「不要緊!」索飛截口說道:「她是紀奉先的親手足,自有紀奉先照顧她。」甄玉霜猶自猶疑,索霜硬拉著她往精舍後行去。
索飛騰身而起,撲向前院。這兒索飛身形剛逝,前院便響起數聲慘呼,隨即寂然。而,這精舍門戶大開,燈光外透,紀飛霜靜靜地躺在床上,竟沒人再來為她拍開穴道。不,有人來了。前院數聲慘呼剛沉寂不久,一條青影射落在精舍門前,但,那既非紀奉先,也非索飛,更非蕭涵秋,竟是那位鐵騎會的總巡察百臂殃神萬侯玉。他一眼看見室內軟榻上的紀飛霜,先是一怔,繼而面現猙獰色地嘿嘿笑道:「我說沒人了,你們不信,也好,打不著那落水狗,在她身上為戚大哥報仇也是一樣。」說罷,閃身進了精舍,望著那嬌艷動人,昏迷中恍若一朵海棠似的紀飛霜,萬候玉臉上猙獰之色更濃,嘴角上掛著淫笑,伸出那僅存的左手,抓向了紀飛霜酥胸。眼看這位絕代巾幗便要被他佔盡便宜。
突然一聲冰冷沉喝自背後響起:「萬侯玉。」
萬侯玉如遭電殛,機伶—顫,霍然旋身,門口,紀奉先提著八寶銅劉,臉色鐵青,殺機橫溢,冷然而立。
萬侯玉心膽俱裂,魂飛魄散,但他不愧狡詐陰狠,極富心機,後退—步,心驚膽戰地嘿嘿笑道:「紀奉先,你不敢殺我,否則我先要了你妹妹的命。」
紀奉先冷然說道:「你試試看……」一語未了.萬侯玉目中異采飛閃,紀奉先突揚冷哼,掌中八寶銅劉後掃,慘呼驚心動魄,一人影飛起,直墮丈外。
紀奉先冷冷說道:「萬侯玉,你看見了,過來納命,我讓你死得痛快些。」
萬侯玉嘿嘿笑道:「紀奉先,你把我當成了三歲孩童……」
紀奉先道:「在我眼中,你連三歲孩童都不如。」
萬侯玉道:「那麼你試試看有沒有辦法奈何我。」
紀奉先點頭冷然一字:「好。」閃身跨前一步。
萬侯玉一驚揚起左掌,道:「紀奉先,你敢再進一步,我就……」
「你敢。」紀奉先一聲冷叱道:「好,萬侯玉,我讓你出來。」轉身向外行去。
萬侯玉神情方自微微一鬆,紀奉先霍然旋身,八寶銅劉脫手飛出,閃電般襲向萬侯玉胸腹。
萬侯玉那料有此?躲已不及,匆忙間咬牙橫心,左臂凝足真力,硬向飛來八寶銅劉截去,八寶銅劉被他一掌截個正著,無如卻未能撼動八寶銅劉分毫,還沒來得及轉第二個念頭,那重越百斤的八寶銅劉已撞上胸腹,慘呼一聲,狂噴鮮血往後便倒。
紀奉先身形跟進,伸手一撈抓住了八寶銅劉,趁勢一腳把萬侯玉屍身踢出室外,「叭達!」墮地。
紀奉先毫不怠慢,抬手一掌拍開紀飛霜穴道,紀飛霜應掌而醒,他已急不可待地問道:「妹妹,玉霜呢,快說!」
紀飛霜一怔,茫然道:「玉霜,她怎麼……我不知道……」
紀奉先道:「那麼你是被……」
紀飛霜道:「我要去追你,龐領班阻攔住我……」
紀奉先紅了眼,咬牙說道:「那麼是索飛來過了,妹妹,你在這兒等我,我追他去,我要不把他姓索的碎屍萬段,挫骨揚灰,誓不為人。」話落,轉身就走。
紀飛霜臉色一變,伸手拉住了他,急道:「哥哥,算了,讓她去吧,反正你沒辦法取得她的心,這樣一輩子又有什麼意思,大勢已去,趁著蕭涵秋未到之前,咱們走吧!」
「走?」紀奉先道:「妹妹,你讓我到那兒去。」
紀飛霜淒婉地道:「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我陪你過一輩子。」
紀奉先揚眉笑道:「我紀奉先不是怕事的人,我不信他們……」
「哥哥。」紀飛霜急道:「嫂子死了,你依仗的兩股助力也失去了,甄姑娘也走了,眾叛親離,如今只剩了咱兄妹兩個,到了這般地步,你還執迷不悟?」紀奉先笑道:「妹妹,悟如何,不悟又如何,我這個人不到最後一刻,血濺屍橫斷了氣,是絕不罷休的。」一掙掙脫了紀飛霜那隻玉手,如飛衝了出去。紀飛霜大驚失色,一聲嘶聲悲呼:「哥哥!」閃身追了出去。
紀奉先對背後的嘶聲悲呼聽若無聞,騰身掠向前院,前院中,猶有幾個煞星罩命的倒霉鐵騎會賊徒留守著。紀奉先如今已是橫了心,紅了眼,掄起八寶銅劉,那幾個賊徒連呼喊都未來得及出口,便一個個腦漿進流,命喪屍橫。紀奉先身形微頓,一長身直上半空,兩個起落已上了霍祖山那最高的絕峰,站在絕峰上,他掃目搜視,提氣狂呼;「索飛,你出來,紀奉先在此……」「索飛,你要個英雄,就出來跟我紀奉先放手一搏!」
「索飛……」
「索飛……」
「索飛……」
空山寂寂,四下空蕩,那有回音?更無半點人影。有,那是峰下紀飛霜的嘶聲呼叫。
當紀奉先第六聲呼叫方落,第七聲尚未出口之際,突然一個清朗話聲響自背後,話聲中還帶著點冷意。「紀奉先,蕭涵秋在此,你找我也是一樣。」
紀奉先身形一震,霍然轉了過去,眼前五六丈處,冷然卓立著一人,不是那南龍聖手書生蕭涵秋是誰?
紀奉先勃然色變,道:「是你……」
蕭涵秋冷然說道:「不錯,是我。」
紀奉先叱道:「叛逆……」
「住口。」蕭涵秋冷喝說道:「你叫淮叛逆?勾結北敵,陰謀造反,在朝廷,你是個不忠的叛臣,欺辱民女,殺害俠義,在武林,你更是個不折不扣的敗類,身兼大奸巨惡,你還有什麼臉叫人叛逆!」
紀奉先身形暴顫,鐵青的臉上微透紅意,咬牙道:「蕭涵秋,算你口齒犀利……」蕭涵秋道:「難道這不是鐵的事實?」
紀奉先厲聲說道:「是事實又如何?」
蕭涵秋道:「我身負使命,捉拿朝廷叛臣,更代表天下武林剷除你這人面獸心,令人髮指的無恥敗類。」
紀奉先冷笑說道:「就憑你跟索飛?」
蕭涵秋道:「不,就我蕭涵秋一個就夠了。」
紀奉先道:「兩個也不夠,何況你一個?」
蕭涵秋道:「憑我這身所學也許略差半籌,但我代表的真理道義,天下沒有人能不在真理正義面前低頭。」紀奉先冷笑說道:「蕭涵秋,那看不見,摸不著。」
蕭涵秋道:「古住今來沒一個奸佞能逃過天理國法,也沒一個武林邪惡不在正義衛道之士面前倒下去,這是鐵的事實,你該知道。」紀奉先道:「可是我這個人向來不信什麼事實。」
蕭涵秋冷冷說道:「到時候你會信的。」
紀奉先道:「我倒要看看誰先在誰面前倒下去。」
蕭涵秋雙目暴射威稜,叱道:「紀奉先,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悟?結髮妻子為你而死,你所謂的盟友也離你而去,集無邊罪惡於一身,你還不乖乖隨我回朝低頭認罪!」紀奉先本已低下了頭,及至那最後一句入耳,他又猛然抬起了頭,冷笑說道:「你要誰跟你回去認罪?又向誰低頭?你這是癡人大夢,紀奉先豈是向人低頭認過之人?」
蕭涵秋雙眉陡剔,還待再說。
紀奉先卻忽地笑道:「蕭涵秋,我明白了,你是明知不敵,硬的不行,故而又來個軟的,求我跟你回去,可對?」
蕭涵秋淡淡說道:「紀奉先,你錯了,我有十成把握能制你死命。」
紀奉先大笑說道:「蕭涵秋,你有十成把握?」
蕭涵秋點頭說道;「不錯,我有十成把握。」
紀奉先道:「當真?」蕭涵秋道:「蕭涵秋不是喜歡誇口之人。」
紀奉先臉色一寒,道:「那你還猶疑什麼?」
蕭涵秋道:「國有國法,我既要擒你回去治罪,除非萬不得已,我不願私自殺了你……」
紀奉先仰天狂笑,道:「蕭涵秋,你真要與我為敵?」
蕭涵秋道:「不是我,那是正義!」
紀奉先笑聲倏住,冷冷說道:「好吧,正義就正義吧,如今廢話少說,我先問你一句,那索飛匹夫現在何處,你可知道……」-
蕭涵秋道:「無須找他,找我就行。」
「不行。」紀奉先冷然抬頭,道:「他乘我不在時,擄去了我的妻兒,殺了你我好去找他!」
蕭涵秋神情一喜,道;「紀奉先,你不該告訴我這些,老實說,甄姑娘跟她的孩子在你手中,我本有些顧忌,如今卻沒有了。」
紀奉先一震,旋即冷冷說道:「那沒有什麼,我根本沒把你南龍聖手書生放在眼內。」
蕭涵秋道:「那好,紀奉先……」
紀奉先截口說道:「蕭涵秋,話到如今,已經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亮兵刃!」「亮兵刃?」蕭涵秋笑道:「紀奉先,你要知道,我生平與人動手過招,是從不用兵刃的。」紀奉先目中寒芒一閃,道:「蕭涵秋,今夜你是對我作生死搏鬥,該有所不同。」蕭涵秋淡淡搖頭,道:「我不以為有什麼差別。」
紀奉先冷笑說道:「蕭涵秋,對我,你也未免太狂了。」掂了掂掌中八寶銅劉,騰身欲撲。蕭涵秋泰然安詳,卓立未動,絲毫沒有應敵的樣子。紀奉先身形剛起,忽又停了下來,道:「蕭涵秋,亮兵刃。」
蕭涵秋道:「你也該聽說過,我什麼時候有過兵刃?」
紀奉先冷笑說道:「那麼我紀奉先不佔你這便宜,跟你空手一搏。」
蕭涵秋笑而未語,這就是他的智慧過人之處,他知道,紀奉先一身功力,確實勝他半籌,他要想取勝,只有靠他所長一雙聖手,再說,紀奉先那八寶銅劉重逾百斤,加上紀奉先的神力,一掄之威少說也在千斤以上,縱有兵刃,如何能跟八寶銅劉相抗?所以,他有意激使紀奉先跟他空手一搏。「砰」地一聲,紀奉先硬把那八寶銅劍插人身左一處山石之中,火星激射,碎石四飛,好不驚人!
插好了八寶銅劉,紀奉先轉注蕭涵秋,道:「蕭涵秋,你我可以動手了。」
蕭涵秋一搖頭,道:「且慢,我還有兩句話問你!」
紀奉先詭笑說道:「你是想拖到索飛趕來,聯手對付我?」
蕭涵秋道:「你錯了,我的事向來不要人插手,我一個人對付你也多多有餘,我這問話,答不答隨你。」
紀奉先冷冷一笑,道:「好吧,你問吧!」
蕭涵秋道:「第一,我跟你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你焚我山居,搶奪玉霜……」這,蕭涵秋已自紀飛霜口中獲悉甚深,為何還要再問?難道他真是想拖延時間不成?
只聽紀奉先冷冷說道:「你既是武林人,就該知道,武林中有些事不必仇恨。」
蕭涵秋道:「總該有個理由才對。」
「有。」紀奉先神色微顯獰厲,道:「因為你擁有天下第一頭銜,天下第一美人。」
蕭涵秋道:「這跟你有什麼相干?」
「當然有。」紀奉先道:「你知道,我樣樣都要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權勢,天下第一的財富,天下第一的美人,總之,我不許有人強過我。」
蕭涵秋目中異采閃動,道:「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那天下第一教也該是你的?」
紀奉先道:「現在告訴你也無妨,正是。」
蕭涵秋道:「那麼你仔細想想看,現在你獲得幾樣第一?」
紀奉先臉色一變,道:「我有天下第一功力,又有天下第一美人……」
蕭涵秋截口說道:「你真獲得了天下第一美人了麼?」
紀奉先點頭說道:「事實如此,她已經替我生了個兒子。」
蕭涵秋雙眉陡挑,倏又淡淡說道:「事實上,你只獲得了她一個軀殼,卻沒有辦法獲得她的心,她對你只有恨,永不會有愛。」
紀奉先道:「那我不管,只要人家知道,那天下第一美人是我紀奉先的,就行了,我不求什麼心,什麼愛。」
蕭涵秋冷笑說道:「原來你是這麼一個俗不可耐的人……」
頓了頓,又接道:「那麼,我試問,你的天下第一權勢又將如何取得?」
紀奉先道:「殺了你跟索飛之後,南北一統,天下武林唯我獨尊,然後明朝江山我垂手可得,這就是……」
蕭涵秋道:「這就是什麼,不要忘了,你現在是朝廷欽命捉拿的叛臣,天下唾棄的敗類,你已經完了。」
紀奉先道:「我沒有完,我一旦奪得江山,身登九五,掌握天下人生殺予奪之權,到時候誰敢不聽我的。」
蕭涵秋道:「那也只是表面上的懼怕,而不是內心的誠服。」
紀奉先道:「能讓他們俯首聽命.供我驅使,仰視我的顏色,也就夠了。」
蕭捅秋道:「那又能維持多久?」
紀奉先道:「有一天是一天,那也足以留傳千古了。」
蕭涵秋淡淡然笑道:「名垂青史麼?」
紀奉先道;「我不求名垂青史,但求長在人心。」
蕭涵秋道;「你知道長在人心的是什麼?」
紀奉先道:「便是個奸佞惡魔我也不在乎。」
蕭涵秋道:「那麼你那天下第一的榮銜就永遠得不到了!」
紀奉先呆了一呆,道:「我既奪得江山,一統武林,這不是天下第一是什麼。」
蕭涵秋搖頭說道:「爭雄競勝不在力,智慧品德佔七分,你不會成功的。」
紀奉先冷笑說道:「這件事你問完了麼?」
蕭涵秋道:「問完了。」
紀奉先道:「那麼,問你那第二件事。」
蕭涵秋道:「為什麼甄姑娘跟她的孩子會被索飛救去?」
紀奉先臉色一變,道:「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蕭涵秋一笑道:「好吧,不管就不管,我問完了。」
紀奉先冷笑說道:「話問完了,你也該完……」
「了」字未出,驀地一道奇光灑向眼前,只覺眼前光顯五彩,耀眼欲花,不但有難睜之感,而且看不清對面的蕭涵秋。他心中一震,立即恍然大悟,道:「蕭涵秋,原來你是等天亮。」
不錯,此際萬道金光射自東山,蕭涵秋背東面西,站在那極端不利的地位。蕭涵秋笑道:「你明白了?」
紀奉先道:「我明白了!」
蕭涵秋道:「可惜太晚了。」
紀奉先道:「我只道你是個奇豪英雄,原來也是個狡詐陰險……」「你錯了。」蕭涵秋道:「不聽我說麼?爭雄競勝不在力,智慧品德要佔七分,兵不厭詐,你曾為統兵大將,熟讀兵法,該知道……」
紀奉先道:「我只知道你卑鄙……」
蕭涵秋道:「別出口傷人,你要認為我佔便宜,這方向讓給你。」
「不必。」紀奉先冷笑說道:「我站在這方面照樣可以勝你,我要出手了,小心。」身形已如閃電撲到,抖起雙掌,虛空擊向蕭涵秋胸腹。
蕭涵秋一笑說道:「你也留神。」雙臂凝力,硬生生地迎了上去。
砰然一聲大震,罡氣勁風四溢,飛沙走石聲勢驚人。
紀奉先身形晃動,退了一步,蕭涵秋卻衣衫狂飄,退了一步還多。
紀奉先目中異采暴閃,道:「今天該算你我第一次正式拚鬥,聖手書生不過爾爾。」閃身又撲了上來。
蕭涵秋雖然在一掌拚鬥上略顯遜色,但他卻面含微笑,氣定神閒地瀟灑閃身,又迎了過去。
這一回不再是硬拚,一接上手,便是奇絕招式盡出,曠古神功全施,連續不斷的一輪快攻。
高手過招,迅快如電,轉眼間已是二十招過去。紀奉先越打越快,蕭涵秋紿終不快不慢,但見這峰頂狂風四起,忽忽作響,真夠得上風雲色變,草木含悲,動天撼地,驚鬼泣神。
紀奉先越戰越勇,瀟涵秋卻是越打越心驚,他沒有想到紀奉先撇開了重兵刃不用,拳掌上的造詣依然驚人。東山頭上的日頭,越爬越高,很快地一輪金盆已整個地露在那遠遠的山尖之上,光華更盛。轉眼之間,百招已過,在那一百零一招上,紀奉先突然一聲冷笑,左掌外探,格開了蕭涵秋雙臂,右掌—指如電,點向蕭涵秋當胸。這一招快得令蕭涵秋難以躲閃,「嗤」地一聲點個正著,但是,由於奇光耀眼,他認錯了穴道,這足可洞金穿玉的一指,僅從蕭涵秋脅下穿過,衣衫洞穿,肌膚綻裂,鮮血立即流出,再差分毫就有性命之危。但儘管如此蕭涵秋已嚇出一身冷汗,只聽他笑道:「紀奉先,為何這麼久未聽令妹呼喊?」是呀,怎麼這麼久未聽紀飛霜呼喚,也未見她趕上峰來?紀奉先心神一震,招式立現漏洞,蕭涵秋一笑,右掌五指猛抖,紀奉先那裡看得清楚,左肩上立刻挨了一下,悶哼一聲,踉蹌倒退,一隻左臂再也抬不起來。蕭涵秋不容他有絲毫喘息機會,如影隨形,飛撲而至。
紀奉先臉色鐵青,神態怕人,大喝一聲:「蕭涵秋,你的確卑鄙!」右掌凝足真力擊出,逼得蕭涵秋身形緩了一緩,然後身形電飄,抄起山石上八寶銅劉,騰身飛射而去。蕭涵秋可絕沒想到他會跑,呆了一呆,突揚沉喝:「紀奉先,你還想走麼?」
手一揚,一道黑光疾射而出,那是他威震宇內的黑指環,紀奉先八寶銅劉倒掄,欲格黑指環。
那知,眼看著便要格上之際,黑指環突然一沉電射,叭地一聲正中他腰眼穴上,打得他身形一晃,如飛墮地。
蕭涵秋雙眉一挑,便待上前拿人,豈料,紀奉先落地之後只一踉蹌,身形又起,向西飛射而去。大穴上挨了他一黑指環還能跑的人,紀奉先該算是第一個,蕭涵秋心頭一震,便待二次騰身。
驀地裡一聲顫抖嬌呼起自背後:「蕭大俠,請留一步。」
蕭涵秋一驚轉身回顧,那登山小路口上,正站著那位嬌靨煞白,神情悲淒的紀飛霜。
他脫口一聲輕呼:「是紀姑娘……」
紀飛霜閃身掠了上來,道:「是我,蕭大俠。」
蕭涵秋避開了那雙令人不忍的目光,道:「紀姑娘才上來?」
紀飛霜搖頭說道:「不,我躲在暗處看了好半天了,我既怕家兄分神,又怕蕭大俠分神,所以我沒敢現身。」
蕭涵秋淡淡笑道:「紀姑娘也怕我分神?」紀飛霜淒婉笑道:「信不信任憑蕭大俠,一個是我的手足同胞,一個是宇內共尊的奇才英俠,我不願家兄有絲毫損傷,我也不願意愧對天下武林。」
蕭涵秋臉一紅,一陣愧疚歉然,道:「紀姑娘,恕我失言。」
紀飛霜淡淡說道:「沒什麼,換了我也會這麼想。」
蕭涵秋沉默了一下,道:「紀姑娘也該原諒,我要不用點心智,不但難奈何令兄,而且我自己還有可能傷在他掌下……」
「這也沒什麼。」紀飛霜搖頭說道:「生死敵對,本就是那麼回事,正如蕭大俠所說,兵不厭詐,制敵為先,我不以為家兄不在想盡辦法對付蕭大俠,只不過他的智慧不如蕭大俠罷了。」
這話聽得蕭涵秋好不難受,他還待再說。
紀飛霜已然又道:「蕭大俠,我字字發自肺腑。」
蕭涵秋剛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改口說道:「那麼,紀姑娘喚住我有什麼見教?」「好說。」紀飛霜道:「我想跟蕭大俠商量件事?」
蕭涵秋道:「紀姑娘請說。」紀飛霜道:「但得一步地,何處不留人,家兄已負內傷,大勢也已盡去,我請蕭大俠高抬貴手,放他一條生路。」蕭涵秋揚了揚眉,道:「姑娘這是跟我商量?」
紀飛霜點頭說道:「也是請求。」
蕭涵秋一抬頭,道:「姑娘原諒,我不能答應。」
紀飛霜臉色一變,道:「蕭大俠,這很出我意料之外。」
蕭涵秋道:「我以為姑娘該想得到。」
紀飛霜突然一陣激動,道:「我只想到蕭大俠俠骨仁心,寸寸柔腸,寬宏大量,有道是:『得放手時且放手,能饒人處且饒人』,腰眼重穴一擊已使他受頗重內傷,蕭大俠何必……」
蕭涵秋搖頭說道:「紀姑娘錯怪我了,非我無容人之量,一定要取他性命,也不是我不能饒人,定要看他血濺屍橫,而是他一身罪孽太重,我若放過他,無以對天下……」紀飛霜道:「蕭大俠何不說他謀奪欺辱了蕭大俠愛侶?」
蕭涵秋身形一陣輕顫,道:「我不否認,這也是原因之一,假如姑娘是我,姑娘對……」
紀飛霜道:「我不會饒他,但蕭大俠,我有個補救的辦法。」
蕭涵秋道:「什麼辦法?」
紀飛霜遲疑了一下,煞白的嬌靨上湧現一片紅暈道:「他有個姿色不算太壞的妹妹,假如蕭大俠能放過他,我願意以身相委,補償蕭大俠的……」
蕭涵秋陡挑雙眉,道:「姑娘,這就是你的辦法?」
紀飛霜毅然點頭,道:「是的,蕭大俠。」
蕭涵秋道:「我覺得姑娘不該說這種話,這話對姑娘是一種侮辱,對蕭涵秋也是一種侮辱。」
紀飛霜道:「可是我卻是字字肺腑之言,也是我的自願。」
蕭涵秋淡然說道:「姑娘,你要知道,蕭涵秋不是人間賤丈夫,我並不在乎玉霜清白沾污,白璧生瑕……」
紀飛霜道:「我索性告訴蕭大俠,這也是甄姑娘她的意思。」
蕭涵秋臉色一變,道:「姑娘,我不信,這不可能。」
紀飛霜道:「事實上,這是她親口對我說的,蕭大俠若是不信,異日相逢,不妨當面問問她。」
蕭涵秋身形倏顫,道:「她怎麼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
紀飛霜道:「那是她自認為清白沾污,白璧生瑕,無顏也不配再……」
蕭涵秋猛一抬頭說道:「姑娘,無論怎麼說,我不能答應。」
紀飛霜臉色一變,道:「蕭大俠是嫌我蒲柳之姿……」
蕭涵秋道:「姑娘怎好這般說話,姑娘天人,絕代巾幗奇女子,面對姑娘,蕭涵秋只有自慚形穢,無限敬佩,怎敢……」
紀飛霜道:「那麼我厚顏相求,蕭大俠就該答應。」
蕭涵秋歎道,「姑娘,我老實告訴你,假如令兄僅僅是奪了我蕭涵秋的愛侶……事到如今,我也許會饒了他,可是,姑娘,他不但是朝廷叛臣,而且是武林敗類,結髮妻子為他死,多少武林俠義,善良客商,無知婦女為他喪生,他一身罪孽太重,我身為俠義—份子,為維護世間之正義,能放過他麼?」
紀飛霜道:「朝廷方面,所幸他錯未鑄成,雖萌謀叛之心,但他也曾為朝廷立過不少汗馬功勞,功過該可相消,至於其他,只要蕭大俠高抬貴手,我願以性命擔保,此後要他洗面革心,廣修功德以贖前衍,這樣是否……」
蕭涵秋深為感動,啞聲說道:「姑娘,你的意思我懂,可是最多我只能答應不親手殺他,可是我仍不能答應饒了他的命。」
紀飛霜道,「蕭大俠的意思是……」
蕭涵秋道:「我讓他自絕,以謝天下。」
紀飛霜身形倏顫,道:「蕭大俠,這有什麼兩樣?」
蕭涵秋道:「我不諱言,但這對他已是天大寬厚。」
紀飛霜顫聲說道:「這麼說來,蕭大俠仍是不答應……」
蕭涵秋道:「姑娘,你要鑒諒,我非不願,實不敢………」
紀飛霜忽然仰天格格嬌笑。指著蕭涵秋道:「蕭涵秋,什麼非不願實不敢?分明就是你記恨他奪你愛侶,所以你搬出那麼多名目來,非置他於死地而後甘心,那有什麼用?那能洗清甄玉霜的瑕污,恢復她的清白女兒身麼?」
蕭涵秋臉色一變,倏又歎道:「姑娘,隨你怎麼說吧,蕭涵秋但求無愧於心,不計姑娘對我的看法及對我的想法褒貶。」
「說,我當然要說。」紀飛霜神態怕人,厲聲說道:「他本性善良,只因為一念之誤,難道你這以俠義自命的人就不能放過他,就不能給他個自新的機會?什麼叫謀叛,如今天下仍是朱家的,什麼叫殺害宰商,殘害婦女,那不是他,他根本不知情……」
蕭涵秋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姑娘總不能不承認這是他一手造成的禍,間接作下的孽!」
紀飛霜幾近瘋狂地嘶聲叫道:「我不承認,我就不承認!」
蕭涵秋歎道:「姑娘不承認我莫可奈何,姑娘一代巾幗奇女,怎不想想,今後他若不知悔悟,那後果不想可知,他若悔悟,深夜捫心自問,他這一輩子如何能安,姑娘……」
紀飛霜以手捂耳,尖聲叫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猛然垂下螓首,痛哭失聲。
蕭涵秋未加慰勸,也沒有說話!只呆呆地站著。
良久,良久,紀飛霜方始住聲收淚,而一雙美目已略現紅腫,嬌靨也煞白得更厲害,緩緩抬起頭來說道:「蕭大俠,原諒我的失態,我不再哀求蕭大俠,不再為家兄求命了,人生百年,誰無一死?不過遲早而已,只要看得開,看得破,隨時可死,何必一定留連這濁世紅塵?」言畢,轉身緩緩行去。
蕭涵秋口齒啟動,想喚她,但終於又忍了下來,呆呆地站在那兒,一直目送那無限美好,卻半透淒涼的背影消失不見。
望著紀飛霜消逝不見後,他定了定神,抬眼略一環顧,然後長身而起,向著紀奉先適才逸去方向電射追去。
在霍祖山顛簸坎坷不平,雜草叢生的羊腸小路上,飛奔著一個人,那是小溫侯紀奉先。他如今臉色白得怕人,嘴角帶著血漬,顯然在不久之前曾吐過血,拖著那重逾百斤的八寶銅劉,步子已顯得有點踉蹌。
紀飛霜說得不錯,蕭涵秋那只黑指環,確使紀奉先受了頗為嚴重的內傷,雖然憑藉著精深的內功,一時半刻不會有什麼大礙,但時間拖得太久那就難說了。
紀奉先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他知道追擊他的絕不只蕭涵秋一人,索飛也絕不會就那麼一走了之,必然會在把甄玉霜母子安置在一個安全處所後折回來找他。
是故,他必須趕快找個隱秘處所運功療傷不可。又奔了一段路,只見一片小樹林橫在眼前,他毫不猶疑閃身一頭鑽人了樹林中,至少在目前這是個隱秘佳地!
然而,算算時間他進了樹林還沒坐下,由數十丈外一處草叢中站起了兩個人,還是兩個身材高大的黑衣漢子。
他兩個相視一笑,閃身掠了過來,但是他兩個並不入林搜索,反在距樹林七八丈處停了下來。
突然,那居左的一個開了口,而且說話的聲音很大:「老劉,咱們的時運怎麼這樣不濟?」
那居右黑衣大漢微微一笑,道:「老秦,怎麼說?」
那居左黑衣大漢道:「咱們哥兒兩走了這麼多山路,又饑又渴,好不容易瞧見一隻兔子,正好打來烤烤吃,卻不料他跑得那麼快,一轉眼就沒了影兒,人言兔子後腿長,跑得快,一點不錯!」
那居右黑衣大漢道:「我以為你說什麼呢,原來說那隻兔子,不要緊,我瞧見了。」
那居左黑衣大漢詫聲說道:「你瞧見了?快說,在那兒?」
那居右黑衣大漢抬手一指樹林,道:「我瞧見他一頭鑽進了這林子裡……」
那居左黑衣大漢叭地輕擊一掌,笑道:「好極了,咱們快找他去。」
說著要動,卻被那居右黑衣大漢一把拉住,道:「老秦,不忙,他跑不了,我看清楚了,那隻兔子帶著傷,八成兒被什麼人打了,帶著傷他還能跑得遠……」
那居左黑衣大漢道:「帶著傷不更容易逮了麼?」
那居右黑衣大漢搖頭說道:「不然,兔子一雙後腿最是有勁,帶了傷的兔子困獸之鬥能踢死鷹,咱們不必去逮他,我有個好主意……」
那居左黑衣大漢忙問道:「什麼好主意,快說?」
那居右黑衣大漢笑了笑,道:「咱們在這樹林外放一把火,燒他娘的,這樣不就省得咱們再去逮他出來烤了麼?」
那居左黑衣大漢拍掌大笑:「好主意,燒樹林烤兔子,那味道兒……」
驀地裡一聲怒叱透林而出:「我雖受了傷,收拾你兩個還多多有餘。」一條人影挾帶著一片無比勁氣疾射而出。
那居左黑衣大漢大叫一聲:「不好,兔子成了精了,快走!」偕同那居右黑衣大漢拔起身形,往西狂奔而去。
他兩個腳下功夫不弱,加以站立處本距樹林有五六丈之遙,一下子又竄出了七八丈,紀奉先還真不能即時趕上。
他兩個在前面狂奔,紀奉先在後面猛追,距離越來越近,剛近五丈內,只聽前面那居左黑衣大漢叫道:「老劉,腳下加點油,帶傷的兔子不能太累,也跑不了多遠,再耗他一會兒,他就差不多了,咱們就好逮活的了。」
紀奉先心頭一震,立即硬生生剎住身形。
他明白了,這是計,的確不能再追了,再追下去,傷一重,再加上累,休說是蕭涵秋與索飛趕到,便是眼前這兩個他也不易對付。
可是,他一停下,前面那兩個黑衣大漢也停了下來,轉過身來,只一眼,那居左黑衣大漢立即詫聲說道:「咦,老劉,敢莫是我眼花了,這不是兔子,是人嘛!」
那居右黑衣大漢咧嘴一笑,道:「你那裡知道,這兔子在這荒山中吸取日月精華,修練千年,道行已深,已經成了精會變人形了……」
紀奉先怒氣往上一衝,眉宇間殺機又現,便要閃身,但,倏地,他一轉平靜,矮身坐了下去,閉上了眼。
那居左黑衣大漢咦地一聲,道:「怎麼搞的,我明明見他一瞪眼,要發『兔威』,怎麼卻又一聲不響地坐了下去,莫非他……」
那居右黑衣大漢笑道:「我沒說錯,老秦,你不知道他這是幹什麼!」
那居左黑衣大漢搖頭說道:「不知道,八成兒是要唸咒施邪法了吧!」「不是,不是。」那居右黑衣大漢道:「這兔子既成了精,那就深具靈性,他是知道死期將至,在祈求老天爺行行好事,饒他一命!」
紀奉先雙眉軒動了一下,但人卻未動。
那居左黑衣大漢一搖頭,道:「我不信,他既然成了精,那該在這座山上稱了王,往日仗著道行,統領那些小妖小怪,一呼百應,何等威風,今天只受了這麼點傷,我不信他會怕死。」
那居右黑衣大漢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凡是有命的玩藝兒,沒有不惜命的,何況這只千年道行修來不易的兔崽子……」
「匹夫住口!」紀奉先一聲大怒,坐勢不變,騰身飛射,閃電般向那兩個黑衣大漢撲去。那居左黑衣大漢大叫道:「乖乖,不得了,兔崽子又發威了。」
與那居右黑衣大漢轉身撒腿就跑。
這一回紀奉先是窮追不捨,但是追了片刻之後,他卻不得不停了下來,那是因為那兩個黑衣大漢鑽入一大片人高野草之中不見了,同時另一椿事物也震撼了他的心神。那另一椿事物是一座木扎的門樓。門樓並沒有什麼,天下到處可見。
可是這座門樓那根根木頭帶皮猶新,顯然是剛扎不久,而且是有人故意把它紮在這兒的。木頭帶皮猶新也好,有人故意扎的也好,這該也不算什麼。
無如,那門樓頂端橫匾上三個以指力寫成.的三個大字,卻瞧來令人彆扭,那三個大字寫的是:白門樓。這是誰開的這個大玩笑,把三國時吊死溫侯呂布的白門樓弄到了這兒,觸人的大霉頭。
白門樓吊死溫侯呂奉先!落風坡龐士元歸天!
這是什麼人死在什麼地方,眼前這白門樓就犯了小溫侯紀奉先的大忌諱,難道說……
紀奉先機伶一顫,下意識地往後退走,一步,一步,又一步,當他退到了第三步,要退第四步時。
驀地裡,那片人高野草中有人引吭高吟:「落風坡龐統殞命,白門樓呂布歸天,彼也奉先,此也奉先,是命中注定,看溫侯頭落屍橫!」吟聲豪壯,鏗鏘,直上長空。
紀奉先臉色大變,勃然大怒,方待叱喝。
草叢中一聲大笑,站起了三個人來,居中的是北虎鐵膽神力霸王索飛,郭小嵐與索霜緊靠左右。
緊接著,周圍又站起丁二十餘名佩劍燕地豪雄,黑衣大漢,紀奉先聽得清楚,背後也已被圍上了。是不錯,他背後數丈外是鄒長風與四名黑衣大漢。
索飛一站起便含笑說道:「溫侯,別來無恙?」
剎時間紀奉先冷靜了下來,冷然說道:「索飛,這門樓是你扎的?」索飛點頭說道:「不錯,我算準了你今日該在此畢命,故而扎上白門樓一座,並率眾兄弟恭送溫侯歸天!」
紀奉先冷笑說道:「索飛,我能歸天麼?」
索飛答得好:「人死一了百了,我是希望你死後能洗脫一身罪孽歸天,但如果閻王爺真不答應,那你只好在地獄裡待待。」
紀奉先道:「好話,只是,索飛,我想把這白門樓改個名稱。」
索飛道:「溫侯要改什麼名稱?」
紀奉先冷然說道:「我想把它改為垓下烏江!」
索飛哈哈大笑,鬚髮皆動,道:「倘我索飛能上比楚霸王,雖死何憾,西楚霸王今日在這霍祖山上斗三國溫侯,傳出去豈不是天大笑話!」
紀奉先冷冷一笑,掄起八寶銅劉,便要砸那座門樓。
索飛忙道:「溫侯,使不得!」
紀奉先手上一緩,道:「為什麼使不得?」
索飛道:「我早料到你會有此一著,所以在搭這座白門樓時已略施了些小手腳,你那一擊之威固可擊塌白門樓,可是溫侯閣下你自己,恐怕也要粉身碎骨,毛髮無存了。」紀奉先道:「難道你在這根根巨木中藏有炸藥?」
索飛笑道:「溫侯高智,人所難及,不錯,是有炸藥!」
紀奉先道:「我不信!」
索飛一擺手,道:「那麼我也不會心痛這座白門樓,你只管試試看。」
紀奉先冷笑說道:「索飛,倘若這根根巨木之中真藏有炸藥,我含怒出手,冒然一擊,那該是你求之不得的事,你會告訴我麼?」「你錯了!」索飛笑道:「我並不是怕你死,而是當年那呂奉先是被吊死的,今日你紀奉先如何能被炸死?這前後不符!」
紀奉先道:「那你何必再藏炸藥?」
索飛道:「那是因為如果你真要作含怒一擊,也只好由你被炸死了,不符就讓它不符吧,這座白門樓我總不能白扎。」
紀奉先冷冷一笑道:「如今廢話少說,此地是白門樓抑或是垓下烏江,稍待自知,索飛,我問你,你把我的妻兒擄往何處去了?」
「你的妻兒?」索飛哂然笑道:「閣下臉皮之厚不下於昔日那三姓家奴……」
紀奉先怒聲說道:「難道不是?」
索飛道:「自然算不得,紀奉先,你欺辱民女,奪人愛侶,其心卑鄙,其行可誅,你有什麼顏面說那是你的妻兒?」
紀奉先道;「她與我有一夜夫妻之實,那嬰兒也是我的骨血,我為什麼不能說是我的妻兒?」
索飛還待再說,索霜忽冷然說道:「哥哥,那來這麼好心情跟這衣冠禽獸噦嗦,還不趕快下手收拾了他,也好讓天下武林……」
「索霜,你住口!」紀奉先怒叱說道:「今日勝負存亡之數尚不可知,你敢對我無禮,稍時我殺了索飛及郭小嵐之後,也不會放過你……」
「住口!」郭小嵐大喝說道:「紀奉先,你死到臨頭,命在頃刻,還敢……」
「郭小嵐。」紀奉先冷冷說道:「我待你不薄!」郭小嵐悲怒笑道:「可惜我已經知道,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紀奉先冷笑道:「你明白了?想通了?」
郭小嵐目眥欲裂,厲聲說道:「我明白了,想通了,我恨不得啖你之肉,寢你之皮。」說著,他便要閃身撲過去。
索飛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拉住,沉聲說道:「小嵐,正主兒未到之前,不許輕舉妄動1」
紀奉先一震說道:「你困住我是為了等蕭涵秋?」
索飛點頭說道:「不錯,他才是正主兒,我索飛不過是搖旗吶喊幫忙。」
紀奉先目光環掃,哂然笑道:「就憑你眼前這些人,困得住我麼?」
索飛道:「你何不試試看再說!」
紀奉先冷笑說道:「你怕我不試?」話落,他避開正面,掄起八寶銅劉,閃身向後方撲出。他是聰明,後方自比前方的索飛兄妹及郭小嵐實力為弱。
適時,鄒長風大喝一聲雙掌猛展,向著他迎面揮去。另外,那四名黑衣大漢也長劍出鞘,四柄長劍有如靈蛇,抖起滿天劍花,刺向他前身諸大穴。
一陣金鐵交鳴聲響起處,那四柄長劍齊齊被他八寶銅劉格了開去,鄒長風也退了兩三步。
可是,紀奉先自己也被鄒長風那威猛雄渾的一拂之力震得後退三四步,未能衝出包圍。
自然,他是因為已負內傷,功力大打折扣。
他怒笑一聲,方待再衝,忽聽索飛笑道:「正主兒到了!」
紀奉先一震停下,舉目望去,只見一白一灰兩條人影,疾若閃電飛馳而來,他看的清楚,那是蕭涵秋與桑古月。
他目中暴射驚急怒焰,大喝—聲,衝向身左,他打算在蕭涵秋與桑古月未到之前衝出包圍。
豈料,他身形剛動,一聲豪笑,一股雄渾無比,威猛絕倫的罡風勁氣,向著他後心急撞而到。
那是鐵膽神力霸王的巨靈掌力。
紀奉先識得厲害,折腰扭身,左掌推出,迎著索飛掌力拍去,砰然一聲大震,索飛不過晃了一晃,而紀奉先卻腳下踉蹌地倒退出三四步遠。一名黑衣大漢窺得空隙,長劍一抖,便要偷襲。
索飛擺手沉喝:「咱們不幹這種事,退下!」
還黑衣大漢硬生生沉腕收招退了出去。若非是索飛及時阻攔,否則紀奉先非帶點傷不可!
而就在這轉瞬間,蕭涵秋與桑古月已然雙雙馳到。
蕭涵秋揚眉一笑,道:「白門樓,好地方,這主意只有索爺想得出!」
索飛咧嘴一笑,道:「老弟別怪我插手管閒事,我也是武林中的—份子!」蕭涵秋笑道:「有了這句話,我就不敢再怪索爺了!」
索飛赧然一笑,擺手沉喝:「妹妹,小嵐,你們跟長風都退後!」索霜應了一聲,和郭小嵐與鄒長風帶著二十多名燕趙豪雄黑衣大漢,立即倒縱退出二十丈外。
索飛轉望紀奉先,道:「溫侯,如今一個南龍,一個北虎,是你試運氣的時候了!」
紀奉先臉色煞白,閉著眼,手中八寶銅劉下垂,冷然佇立,既不動,也未答話接口。
索飛目光移注蕭涵秋,道:「老弟,論武林,你是領袖,在事情,你是正主兒,該由你說話,我只管動手出力,別的不管了!」
蕭涵秋淡淡一笑,未客套,忽地揚起雙眉:「紀奉先……」
紀奉先突然睜開雙目,道:「蕭涵秋,你我三人在作殊死一斗之前,我有個請求,可否讓我看看自己的兒子?」
蕭涵秋毫不猶疑,毅然說道:「可以,索爺!」
索飛一擺手,由左近一處山壁後轉出甄玉霜,她懷中抱著那嬌兒,左右還有兩名黑衣大漢護衛著。
兩下裡距離不過十丈左右,紀奉先可以看得很清楚,他身形倏顫,唇邊疾速抽搐,啞聲說道:「玉霜,你可好?」
甄玉霜神色冰冷,沒有說話。
紀奉先身形又是一陣劇顫,道:「告訴我,孩子好麼?」
甄玉霜冷冷開了口,道:「不勞你操心,他很好!」
紀奉先默默地點了點頭。忽地轉注蕭涵秋,詭笑說道:「蕭涵秋,你的愛侶就在眼前,可是她已經為我生了孩子,與我有過一夜夫妻之實,現在我把她還給你,你要麼?」
甄玉霜嬌軀一顫,緩緩垂下螓首。
蕭涵秋平靜得出奇,泰然說道:「我要,『情』貴一個心字,我不計較別的!」
甄玉霜猛然抬起螓首。
紀奉先呆了一呆,笑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索飛接口說道:「卻在我意料之中,老弟,你令人敬佩!」
紀奉先又笑道:「蕭涵秋,無論怎麼說,我欠你的,不過還好,我有個妹妹,我讓她來替我還你這筆債……」
蕭涵秋冷然說道:「紀奉先,你住口!」
突然甄玉霜站立的地方有人說道:「他說的是真的!」
眾人舉目望去,不由一震,只見甄玉霜身後出現了紀飛霜,且緩緩向甄玉霜行近。兩名黑衣大漢欲有所行動,索霜卻更一步地掠到甄玉霜身邊,顯然,都是怕紀飛霜顧念手足之情對甄玉霜下手。豈料,紀飛霜走到了甄玉霜身邊後,淡淡說道:「諸位不必多心,我不會害甄姑娘的!」忽聽紀奉先笑道:「蕭涵秋,你聽見了麼?她也……」
蕭涵秋冷然叱道:「你看錯了人,我要你住口!」
紀奉先聳肩一笑,說道:「好吧,咱們談別的,蕭涵秋,假如我此時悔悟了,你可能放我一馬,讓我走路?」
索飛濃眉一挑,方待說話,蕭涵秋已然說道:「我相信你是真的悔悟了,可是我只能答應我跟索大俠不動手!」
紀奉先笑道:「你是要我自絕?」
蕭涵秋點頭說道:「不錯!」
紀奉先笑道:「閣下,別以為我是沒路可逃了才求命,憑你們兩個還困不住我!」
索飛冷然說道:「那麼你試試!」
話聲方落,紀奉先一聲好字,身形突閃,蕭涵秋與索飛一驚,雙雙閃電出手,可是紀奉先所施身法高絕異常,輕易一閃已脫出二人招式威范包圍,向著東南一處斷崖下飛射而下。
眾人大急,蕭涵秋與索飛騰身追了下去,但,趕到斷崖下,他兩個怔住了,紀奉先並沒有跑,盤膝坐在崖邊,睜目不動,那八寶銅劉就橫在胸前。
適時,索霜、紀飛霜等人也已趕到,睹狀俱皆怔住。
定過神來,索飛閃身欲撲,蕭涵秋抬手一攔,道:「索爺,他已自斷心脈自絕了!」
索飛又怔住了,蕭涵秋一歎說道:「憑咱們兩個還真攔不住他,他能跑而不跑,能活而不活,可見他是真的悔悟了,一代梟雄,令人……」
紀飛霜沒有動,沒有悲呼,也沒有流淚,只喃喃說道,「哥哥,你令我敬佩,你令我敬佩……」
蕭涵秋突然震動說道:「紀總督,從此刻起,蕭涵秋承認你仍是個英雄,我會善養你一點骨血,視如己出,你安心去吧!」
說來也怪,此話剛落,紀奉先突然閉了眼,垂下了頭。
他面前地上有幾行字跡:「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紀奉先一死以謝朝廷,以謝天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我自悔悟蕭涵秋與我無仇,飛霜當委身以償兄債,臨去但此一事,萬望莫使泉下人不安於九幽,紀奉先絕筆。」
這怎麼辦?紀飛霜固然能強忍悲痛聽從乃兄遺言,可是蕭涵秋肯麼?甄玉霜又會以那麼一個身子回到蕭涵秋身邊麼?
在蕭涵秋苦苦相求與索飛兄妹相勸之下,甄玉霜終於忍羞含愧地點了頭,可是她只有一個條件,那條件當然是……
片刻之後,蕭涵秋等都走了,這邊遠大漠的霍祖山下,只留下了一坯黃土,一座新墳,還有那座白門樓。
山風過處,吹起一片枯葉,遠飆,遠飆……
(全書完)
瀟湘書院圖檔楊柳青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