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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善有善報 文 / 獨孤紅

    要說那灰衣人是看中了他,想拉他進那一幫派,人家給他這顆念珠的時候可沒有勉強他去找只說願意再見面就到金陵去跑一趟,要是真有那意思,只消一勾指頭,還怕他不乖乖跟著走?再說,自己又憑哪一點讓人家看上?世上的人多得很。

    可是話又說回來,那灰衣人為什麼給他一顆念珠,為什麼用念珠當表記,當信符。

    除非那灰衣人真是個和尚,既然是和尚。又為什麼頭上扣頂大帽子,難道還怕人知道他是和尚不成?

    江湖人心險惡詭詐,這話他不只聽了一次了,譚老爺子叮囑過他,彭千里也這麼說過,現在黑衣大姑娘也這麼告訴他,他也明知道這些話都不錯,事實上他也碰見過一回。差點誤入歧途,走上邪路,人心隔肚皮,誰也瞧不見誰的心,這灰衣人究竟是什麼人,究竟是個幹什麼的?他不清楚,可以說一點也不知道。

    說那灰衣人是和尚,那只是憑他自己的猜測。究竟是不是和尚,他不知道,也無法下斷語,如今聽了黑衣大姑娘那番話,再想想那念珠表記,他更不敢下斷語了。

    怎麼辦?這趟「金陵」,去是不去!

    他所以要往「金陵」去,那只是憑自己的猜測,認為那灰衣人可能就是彭千里所說的那位奇僧,想去學一身好武藝去。

    如果那灰衣人確是彭千里所說的那位奇僧,他自己的猜測沒有錯,憑那灰衣人對他的那股子「喜愛」勁兒。他可能很容易的學成一身罕世的絕藝。

    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那灰衣人是……他豈不是又一次地誤入歧途,走上邪道,跟閉著眼往火坑裡跳又有什麼兩樣。

    怎麼辦?去還是不去?

    腦中思潮洶湧,手不自覺地探入懷裡掏出了那顆念珠,托在手裡。

    移下了目光,念珠,就是這麼一顆念珠,片刻之前他還一心要往「金陵」去。如今它卻讓他進退維谷,猶豫不定。

    他捏著那顆念珠。一直捏,不住地捏,似是想從這顆念珠上捏出決定來。

    突然,他腦海裡泛起了個念頭,他想:「世上的佛門子弟出家人不少,念珠自然也不在少數。可是念珠與念珠之間卻有著不同,有的念珠是玉磨的,有的念珠是木頭磨的,像自己手裡握著的這顆念珠,更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做的,只要看看那一顆的念珠表記跟自己手裡的這一顆一樣不一樣,不就知道那灰衣人是什麼居心了麼。

    真是,剛才怎麼沒想到這一點,也忘了問問那位黑衣大姑娘了……

    想到這兒。他笑了,笑得很輕鬆,很爽朗。

    可是這笑意剛泛起沒多久,忽地他又斂去笑意皺了眉。

    這件事想想容易,說說也不難,可是他上那兒求證去?又怎麼求證去?

    那一夥臉上沒刻著字,那念珠表記也斷不會輕易讓人看見,他能見一個人便問一句:你身上有沒有念珠?

    那是天大的笑話,人家也非笑他是瘋子不可,而且那才真會為他惹來殺身之禍。

    那一位也真是,世上的東西這麼多,那一樣不好拿來當表記,偏偏拿顆念珠當表記,這豈不是侮辱神聖佛門,真是缺德!

    譚秀心裡一邊懊惱,一邊暗罵,而就在他心裡一邊懊惱,一邊暗罵的當兒,他忽然有了驚覺。

    他覺得在他身邊不遠處有個人,他不知道這個人究竟從那兒來,可是他知道這個人就在他身邊,而且還離他不遠。

    忙抬眼一看。不錯,的確不錯,是有個人,這個人站在他身左丈餘處,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兩眼一眨不眨,直楞楞地在看著他。

    這個人是個卅多歲的中年人,瘦瘦的,高高的,眼眶很深,那一雙眸子比常人亮,高高的鼻樑。薄薄的嘴唇。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

    譚秀又一次地有所驚覺,機警地翻腕藏起了那顆念珠,頭一偏,收回目光就要走。

    一聲輕咳,那中年小鬍子開了口:「閣下,請留一步。」

    譚秀下意識地心裡一緊,腳下不由停了下來。

    那中年小鬍子邁步走了過來,近前往譚秀面前一站,深深地看了譚秀一眼,笑了笑,道:「不用藏了,我看見了!」

    譚秀心裡又是一緊,道:「

    你看見什麼了?「

    那中年小鬍子微微一笑道:「兄弟,你是哪個分壇的。」

    譚秀心裡一跳,兩眼微睜,搖頭說道:「我不懂你說什麼……」

    那中年小鬍子倏然一笑,右腕一翻。手朝譚秀面前一送,然後攤開了手,譚秀心裡一陣一陣猛跳。

    血氣也猛然往上一湧。

    那中年小鬍子手裡托著一顆念珠,這顆念珠跟譚秀的那一顆一樣,也就是說跟灰衣人送給譚秀的那

    顆念珠一樣,無論大小,顏色,沒一點兒差別!

    譚秀腦中電旋,他突然笑了,道:「你呢?」

    那中年小鬍子翻腕收起那顆念珠,道:「兄弟,我是子分壇的。」

    譚秀心裡一動,暗一咬牙,道:「我是寅分壇的。」

    那中年小鬍子笑道:「原來是『虎壇』兄弟,兄弟,跟我來。」

    抬手在譚秀肩頭拍了拍,轉身往『獨山湖』邊行去。

    譚秀遲疑了一下,邁步跟了過去。

    那中年小鬍子帶著譚秀進了一片柳樹林。緊靠『獨山湖』一邊,絲絲垂柳拂碧波,既靜又隱密,進了了柳樹林,那中年小鬍子轉過身來含笑問道:「我姓莫,兄弟貴姓?」

    譚秀道:「我姓譚……」

    那姓莫小鬍子道:「兄弟入幫有多久了?」

    譚秀道:「沒多久,還不到一個月。」

    那姓莫的小鬍子目光一凝,旋即搖搖頭,道:「不對吧,兄弟,跟自已兄弟幹什麼客氣,入幫不到一個月會派上這差事?」

    譚秀在腦海裡打了個轉,道:「差事?什麼差事?」

    「怎麼了,兄弟?」那姓莫的小鬍子兩眼一翻道:「跟自己弟兄口風還那麼緊?瞞不了我的。兄弟要沒事兒你在這『史家寨』地盤兒裡轉個什麼勁兒?」

    譚秀明白了,「哦!」地一聲笑道:「你誤會了,我從這兒路過……」

    那姓莫的小鬍子目光一凝,道:「路過,真的兄弟?『史家寨』小白龍史嵐的妹子是遠近知名的大美人兒。皮白肉嫩,臉蛋兒說多標緻有多標緻,有人說擰地一把能擰出水來。『史家寨』裡的油水也不少,兄弟你在這兒轉會是路過?」

    譚秀猛然想起了那俊美年輕人,心想看他那氣勢應該就是那「小白龍」史嵐了,而那黑衣大姑娘可能就是「小白龍」

    史嵐的妹妹……

    他這麼想,心裡也就不由對這姓莫的小鬍子起了一陣厭惡,他當即說道:「我說的是實話,我真是從這兒路過。」

    那姓莫的小鬍子道:「兄弟真是從這兒路過?」

    譚秀道:「我還會騙自己弟兄麼?」

    「說得是。」那姓莫的小鬍子一點頭道:「一家人應該不會騙一家人,『小白龍』史嵐的妹子我算是見著了,果然名不虛傳,『虎壇』既然沒動『史家寨』的意思那是最好不過,我回去稟明壇主一聲,我們『鼠壇』來下手,這是大功一件,說不定我能蒙壇主賞個頭簽兒哩……」

    嘿嘿嘿地一陣淫邪狂笑,然後,一拍譚秀肩頭道:「兄弟,你趕你的路吧,我這就回壇裡報信兒去,好在咱們是一家人,定會再碰頭的。」

    說完了話,他又拍了拍譚秀,逕自轉身出了柳樹林。

    譚秀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望著那姓莫的小鬍子出了柳樹林,他皺了眉。

    這是兩樁意外收穫,頭一椿,他證實了那黑衣人果然是那個至今還不知道名稱的幫派裡的人,江湖人心險惡詭詐,到現在他算多認識了一層。

    他算是幸運的,差一步沒掉進陷阱,差一點沒走上歧途邪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他算是又增加了一智。

    這幸運,是那位黑衣大姑娘給他的,要不是在這「獨山湖」邊碰見了這位黑衣大姑娘,他永遠不知道有這回事兒,永遠不知道自己在閉著眼往火坑裡走,對這位黑衣大姑娘,他又多一份感激。

    感恩就得圖報,他想起了第二樣收穫。那個不知道的幫派一個分壇要動「史家寨」,不管「史家寨」的實力如何,他既然知道了,就該給「史家寨」送個信兒,讓「史家寨」有所提防,有所戒備,這也算是對黑衣大姑娘的一種報答。

    對,他該這麼做!

    想到這兒,譚秀一揚眉,大步出了柳樹林,轉回頭直往那大宅院行去。

    沒多久,他又來到那氣派的大宅院前,門前沒一個人空蕩而寂靜,除了兩堆馬糞外,什麼也瞧不見,那「小白龍」史嵐跟那兩個青衣漢子不知道哪兒去了,都沒了人影。

    那大宅院的兩扇朱漆大門是開著的,往裡看,影背牆既高又寬,遮得嚴嚴的,看不見裡頭,也看不見一個人。

    譚秀遲疑了一下,邁步登上了石階,上了石階,他沒往裡進,站在門口高聲叫道:「門上有人麼?」

    靜悄悄的,沒人答應,沒動靜。

    譚秀又問了一聲:「門上有人在麼?」

    「誰呀。」裡頭有人問了一聲,背影牆的那一邊轉過來一個人,不是冤家不碰頭,正是那青衣漢子史亮。

    史亮看見他一怔,旋即笑著走了出來:「怎麼,想想不服氣,折回來要馬來了,沒挨著不舒服是不是?」

    這叫什麼話,譚秀忍了忍,道:「你誤會了,我不是來要馬的,馬是你『史家寨』的,我憑什麼要回去,我是來見史姑娘的。」

    史亮目光一凝,道:「誰,你要見誰?」

    譚秀道:「我要見你們史姑娘!」

    史亮兩眼一睜,突然哈哈大笑。

    譚秀被他笑得好不舒服,可是為了那位黑衣大姑娘,他忍了。

    史亮笑了一陣之後斂住了笑聲,可是他臉上仍堆著笑意,望著譚秀笑吟吟地道:「你說你要見我們姑娘?」

    譚秀道:「是的,麻煩你通報一聲。」

    「不忙。」史亮一搖頭道:「讓我問個清楚之後,我自然會進去為你通報,你認識我們姑娘?」

    譚秀道:「不能說認識,只是我剛見過史姑娘。」

    史亮道:「你剛見過我們姑娘?在哪兒見著我們姑娘的?」

    譚秀抬手一指道:「就在前而不遠那片柳林前……」

    史亮「哦!」地一聲道:「真的麼?」

    譚秀道:「我沒有必要騙你,史姑娘騎一匹黑馬,穿一身黑衣?身上還披了件風氅,跟史姑娘一起回來的還有位穿綠衣叫小鳳的姑娘……」

    「不錯,不錯。」史亮一陣點頭道:「你說的都不錯,我們姑娘是剛進門,那穿綠衣的是我們姑娘身邊的侍婢小鳳,只是……」

    一頓接問道:「你見著我們姑娘了,又怎麼樣?」

    譚秀道:「我有點事兒想見見史姑娘。」

    史亮「哦!」地一聲道:「你有事兒?你有什麼事兒?」

    他囉嗦個沒完,也有點故意刁難,譚秀心裡明白,他又忍了忍道:「麻煩你通報一聲……」

    「可以。」史亮一點頭道:「我沒說不給你通報,只是我還沒問清楚,要知道我們姑娘是不隨便見人的,隨便來個人,不問清楚怎麼回事我就進去通報,你讓我找罵呀?」

    譚秀道:「你還要問什麼?」

    史亮道:「一句話,你到底有什麼事兒要見我家姑娘?」

    譚秀心裡明白,他要是不說點事兒出來,這叫史亮的漢子絕不會為他通報,也絕不會讓他見那位史姑娘。

    有心編一點事兒出來,可是他又不擅這一套,一時還真想不出個合適的事兒來。

    他這一遲疑,史亮那裡又笑了,是冷笑:「行了,姓譚的。我史亮也在江湖上混過一陣子的人,什麼人都見過,什麼事兒也都碰見過,就憑你這付德性想見我家姑娘,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金盆打水,變上一變,下輩子再來吧,趁早夾著尾巴給我走路,要不然可別怪我在家門前欺人。」

    這人夠橫,這番話也夠難聽的,任何人也聽不了,任何人也受不住,譚秀有心跟他吵,也想跟他鬧,可是自己不會武,又是在人家門口,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自己還能不吃虧?

    再說,吵、鬧,那也不是自己折回這「史家寨」門口來的本意?忍了,譚秀這時候才領略到不會武的難受,委曲滋味,他忍了忍氣道:「那好。史家姑娘我不見了,就麻煩你把我的話轉告史姑娘好了,最近幾天裡有人要下手『史家寨」,請史姑娘早作準備早提防!「

    說完了話,他扭頭就走。

    「喂,慢點兒。」背後響起了史亮的話聲。

    停步回身,史亮一雙眼正盯著他,問道:「把話說清楚再走,你說誰要下手我們『史家寨』?」

    譚秀道:「

    我說不出個名稱,我也不知道名稱,你只告訴史姑娘,是那個以念珠為表記的幫會?史姑娘就知道了。「

    史亮臉色微微一變,「哦!」地一聲道:「

    你是說那個幫會,我問你,你怎麼知道那個幫會要下手我們『史家寨』?「

    沒奈何,譚秀只得把片刻前所遇見告訴了史亮,靜聽之餘,史亮臉色連變,容得譚秀把話說完,史亮目光一凝,問道:「我明白了,這麼說,你也有顆念珠?」

    譚秀道:「我也有顆念珠是不錯,可是我不是……」

    史亮道:「我知道你不是,你是說那個姓莫的小鬍子見你有顆念珠,把你當成了自己人,才把要下手『史家寨』的事兒告訴你的是不是?」

    「不錯,正是這樣兒。」

    史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真對不起,我錯怪你了,走吧,我家姑娘在裡頭,我帶你見去。」

    他側身退了一步,讓出了進門路。

    譚秀微一搖頭道:「不用了,我所以要見史姑娘,就是為了把這件事告訴她,請她早做提防早準備,現在我已經把這件事告訴了你,你轉告史姑娘也是一樣。」

    譚秀是個有骨氣的人,他可不願讓人這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說完了這話,他扭頭就走。

    史亮伸手一把拉住了他,陪笑說道:「我剛才得罪了你老弟,你老弟心裡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老弟,你原諒,我是人家的下人,吃的是人家的飯,幹的是人家的事兒,總不能隨便來個人我就往裡頭報是不是?來,來,來,老弟,我給你陪個罪,行不?」

    他當真沖譚秀一抱拳,欠了欠身。

    有道是:「舉手不打笑臉人」,譚秀天生一付傲骨,他不怕硬,可是他卻怕軟?聽史亮這麼一說,這麼一賠罪,想想也是,心裡也就沒有氣了,他反而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其實倒不是什麼氣不氣,只是我已經把事告訴你了,何必再……」

    史亮忙截口說道:「老弟,你不知道,我要是進去稟報我家姑娘有個人送來這樣一個信兒,她必定要問是誰回事呀?還是你老弟進去跟我家姑娘說一聲吧?」

    譚秀一想也是,反正自己已經來了,好在自己也沒什麼急事兒,進去見見史姑娘,當面對他說一聲也好,一念及此,他點了點頭:「好吧!」

    史亮神情一喜,有點急不可待地道:「那老弟,你快請吧!」

    譚秀沒再多說,邁步登階進了「史家寨『大門。

    他進了門,史亮隨手拴上了大門,嘴裡還說:「我陪你老弟進去,門總不能敞著。」

    譚秀由史亮陪著,進大門,過影背牆來到「史家寨」這大院子裡,譚秀這時候才知道,「史家寨」座落在「獨山湖」邊上,名雖為「寨」,卻不是江湖上那一般的「水寨」、「陸寨」,實際上「史家寨」只是江湖上的一個大戶而已。

    看,一個寬敞的大院子,東西兩個跨院,後頭還有個後院,後院裡林木森森,種了不少樹,瞧上去那濃蔭足能蔽天。

    那濃密的枝葉裡,偶而微風過處,露出幾角飛簷廊牙,似乎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再看那寬敞的前院,四面都有房子,全是一排五間,院子中間從大門往裡,一條石板路把院子一分為二。

    兩邊都鋪著一層細細的黃沙,各放著一列兵器架,左邊是大十八般兵器,刀、槍、劍、戟、斧、鉞、-、叉、拐子、流星、鞭、-、錘、爪、鐃、棍、槊、棒。

    右邊是小十八樣利刃,單刀、雙刀、雙手代,手撐、攔馬捅、鐵尺、橄棒、稍子棍金鏢、銀鏢、金錢鏢、弩弓、袖箭、五色飛煌石,地上還擺著幾具石擔、石鎖。

    事實不錯,左右兩邊七八個漢子上身光膀子,腰扎寬布帶,正在那兒練呢,一見史亮帶著個人進來全都停了手,一起往這邊望了過來。

    史亮突然停了步,沖譚秀一笑,說道:「後院是內宅,不方便,你老弟在這兒等等,我這就進去請我家姑娘去。」

    說完了話,他沒容譚秀開口,便踏著那條石板路,步履匆匆地直奔了後院。

    那七八個漢子一見沒什麼事兒,遂捉對兒地又練上了。

    譚秀站在那石板路上左看看,右瞧瞧。在譚家,他看過譚老爺子的兩位侄兒練武,他不會,可是多少他懂點兒,不能說完全外行,這也是練武,那也是練武,可是眼前這七八個漢子比起那兩位來就差得多了。

    想到這兒,他不由想起了當日站在譚宅看那兩位練武的情景,他站在一邊兒看著譚老爺子手捋白鬍子,神情莊嚴,眉宇凝威地站在一旁指點著,這情景永遠不可能再有了?想想,心裡就是一陣刺痛。

    就在這時候,後院方向傳來了一陣步履聲。

    譚秀忙定神扭頭,後院方走過來幾個人,史亮跟那叫史偉的壯漢子走在邊兒上,「小白龍」史嵐走在中間,史嵐的後頭還跟著兩個老頭兒,都穿一身布褲褂,人挺精神,眼神也很足,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而且還是內外雙修的好手。

    這兩個老頭兒一胖一瘦,胖的白胖,臉色很紅潤,氣色很好,濃眉大眼禿頂,頂上禿得發亮,看上去有五十歲年紀,挺威武。

    那瘦老頭兒卻是既瘦又黑,像個癆病鬼似的,短眉、圓眼、鼻樑高高的,稀疏疏的幾根羊鬍子,瞧上去就讓人有不順眼的感覺。而且,瞧他一眼,也讓人心裡起疙瘩,混身不自在。

    這兩個老頭兒緊緊地跟在「小白龍」史嵐的身後。不知道是「小白龍」史嵐的什麼人。

    譚秀這裡心念轉動,史嵐一行人已到眼前。

    史嵐往譚秀眼前一站,深深地看了譚秀一眼,開口說道:「史亮剛才已把你的話告訴我了,謝謝你來送信兒!」

    譚秀謙笑說道:「別客氣,沒什麼,這是應該的,我既然知道了,總不能不來說一聲……」

    那瘦老頭兒突然上前一步,臉上不帶一點表情?凝望著譚秀道:「聽說你也有顆念珠?那姓莫的才誤把你當成了自己人是麼?」

    譚秀點頭說道:「是,老人家……」

    那瘦老頭兒把手往前一伸,那隻手青筋暴露?一根根看得清楚。指甲老長,好不怕人,他道:「把你那顆念珠拿過來看看。」

    譚秀遲疑了一下?探懷摸出那顆念珠遞了過去。

    那瘦老頭兒接過念珠,用兩個指頭捏著放在眼前瞧了一陣,然後回過頭去沖胖老頭兒點了點頭。

    那胖老頭兒說了這麼一句:「最好再問問。」

    那瘦老頭兒沒說話,隨手把那顆念珠遞給了史嵐。

    史嵐接過那顆念珠,看也沒看,往手裡一握,望著譚秀開口說道:「史亮認為你就是那個幫派裡的人,你怎麼說?」

    譚秀呆了一呆道:「這麼說,我……」

    「你怎麼?」史亮冷笑道:「你兔崽子老虎戴素珠,假充善人,這還錯得了麼,我好不容易把你誆了進來,這回你就是插了翅也跑不了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非請譚秀進來不可。

    譚秀明白了,心裡不禁冒了火,道:「我是一番好意……」

    史亮道:「我要不明白你這份好意,『史家寨』非倒霉不可」

    譚秀還待再說,史嵐抬手攔住了他,兩指捏著那兩顆念珠在譚秀眼前一晃,道:「你告訴我,這顆念珠怎麼說。」

    譚秀道:「這是別人給我的……」

    史亮冷笑道:「那兔崽子的念珠都是別人給的……」

    那瘦老頭兒突然冷冷說道:「就沖這顆念珠就夠了,還囉嗦什麼,拿下了。」

    他這一聲「拿下了」,史亮、史偉就在譚秀身邊,伸手各抓住了譚秀一隻胳膊。譚秀一怔沒掙脫,叫道:「你們這是……」我要是那個幫會裡的人,還會來給你『史家寨』報信兒麼?「

    史亮冷笑說道:「我沒說麼,你兔崽子是老虎戴素珠,假充善人。」

    譚秀道:「你們可以問問史姑娘去……」

    史亮道:「我家姑娘沒工夫,憑你也配。」

    譚秀還待再說,瘦老頭兒突然一聲:「

    史偉「,譚秀只覺脖子後頭挨了一下重擊,腦中一昏,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過來,醒過來後發覺自己爬在地上。腦子裡還是昏沉沉的。

    搖搖頭,定定神再看,他看清楚了,也怔住了。

    他不知道他置身的地方是什麼地方,可是他看出他置身的地方是個囚人的牢房。

    四邊是厚厚的土牆。眼前一道兒臂般粗細鐵柵,鐵柵外頭是條不知道通往何處的走道。

    走道土牆上,掛著一盞油燈,那燈焰只有豆般大小,光線昏暗,陰森森的。還直閃,像是有風。

    鐵柵的這一邊,就是他置身的這一邊,地上鋪著一層乾草,還有麥稻,扎人,別的什麼也沒有。

    譚秀還能不明白麼,他是被「史家寨」囚了起來。

    一番好意換來了監牢之災,使得自己變成了「史家寨」的階下囚,這世上還有好人走的道兒麼,看來好心人做不得。

    譚秀支撐著身子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脖子後頭還在隱隱作痛,這一下真不輕,他知道,那是史偉出的手。

    「史家寨」在江湖上頗有名氣,卻不料「史家寨」是這麼個不講理的地方。

    那位史姑娘沒說錯,要讓「他們」知道自己身上有顆念珠,非招來殺身之禍不可。

    怪只怪自己為什麼又折回來,可是,衝著那位史姑娘,自己能不折回來麼。

    什麼都別怪,要怪只怪自己不會武。

    只有任人欺凌,任人不講理了,在江湖上,似乎只有強梁,只有那個「武」字才是「理」!

    一陣步履聲從走道外頭傳了過來,譚秀忙抬起了眼,隨著這步履聲,鐵柵外頭來了個穿青衣,打扮跟史偉、史亮一樣的中年漢子。

    這中年漢子一見譚秀坐在地上,一怔,旋即冷冷說道:「你醒了。」

    譚秀這時候對「史家寨」的人有一種強烈的厭惡,也有點恨,他不願跟「

    史家寨「的人說話,可是轉念一想,他又開了腔:」是的。「

    那中年漢子冷然又是一句:「你沒死總算命大。」

    譚秀揚了揚眉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

    那中年漢子道:「不是麼,像你們這一夥兒人,落到人手裡能把命保住,還不叫命大麼。」

    原來如此,譚秀氣蹩在心裡,沒說話。

    那中年漢子突然笑了,一仰頭,道:「喂,老兄,咱倆聊聊,看你年輕輕的,人長得也不賴,哪碗飯不好吃?幹什麼往那一夥裡湊啊。」

    跟他說自己不是那一夥兒裡的那是白費,所以譚秀閉著嘴仍沒說話。

    「喂,老兄,沒進那一幫之前你是那條線兒上的,娶了媳婦沒有,要是連老婆都沒有就把命丟了,那可太不划算啊。」

    顯然,這是取笑,這是逗。

    譚秀只閉著嘴不作聲。

    「呸,娘的,當你人看你他娘的不識抬舉,等著吧,有你的樂子受。」

    那中年漢子衝他吐了一口唾沫,扭頭走了。

    譚秀只覺得臉上一涼。心知這一口唾沫正吐在他臉上,可是他沒抬手擦,連動都沒動一下。

    這就是不會武的好處,誰叫他不會武。

    那中年漢子走了,自那中年漢子走後,這走道裡,鐵柵前就沒再來過人。

    譚秀在這兒不知道天亮、天黑、也不知道時辰,他只知道鐵柵外,那走道土牆上的油燈滅了,那是因為沒油了,燈油點盡,自然是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工夫。

    可是,沒人來添油。不知道是「史家寨」捨不得這一點油,還是看這所牢房的人懶。

    那盞燈,一直滅著,這牢房的光線也就顯得更暗、更陰森。走道不知通往何處,透不進來一點亮。

    譚秀只知道燈滅著,別的什麼也不知道。

    不,他知道他困,他倦乏,睡了幾覺,醒來幾回,眼前仍是一片黝黑。

    而後,他又覺得餓了,他餓歸他餓。「史家寨」沒人給他送吃的來,「

    史家寨「是這麼對人的?

    沒多久,他覺得腦子裡又昏沉沉的了,他知道那是餓的,看來「史家寨」是打算把他囚在這兒活活餓死。

    腦子裡越來越昏,越來越昏,身子也越來越乏力,同時,他又渴了,最後,人實在支持不住了,他躺下了,躺下沒多久便覺得眼前一片黑暗,這片黑暗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了……

    按說,他被囚在這兒,「史家寨」的人既然打算餓死池,他眼前那片黑暗就該是永遠、永遠的。

    可是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眼前不那麼黑暗了,吃力地把眼睜開一條縫,一道強烈的光線射入眼裡,光線強得使他受不了,兩眼覺得扎得慌,他連忙又閉上了眼。

    黑暗沒了,他終於又看見了光亮,可是他沒想他為什麼看見了光亮,這時候他沒工夫也沒心情去想。

    突然,一個輕柔、祥和、而且熟悉的話聲傳入耳中:「小伙子,你醒了?」

    這話聲比那光亮更強烈,刺得譚秀耳鼓一震,他忙睜開了眼,這回不是一條縫,而是睜得老大,他看見了那說話的人,也為之一怔。

    他平躺著,面向上躺著,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躺在什麼地方,身邊,就在他身邊,站著個人,一頂寬沿大帽,一襲灰衣。

    由於他是躺著,那灰衣人是站著,這回他看見那頂寬沿大帽沿下的那張臉了。

    那張臉,俊逸異常,長眉斜飛,鳳目重瞳,懸膽一般的鼻子,方方的一張嘴,年紀不算大,在卅跟四十之間。

    不知道是一股什麼力量注入了譚秀的軀體裡,他一挺腰,就要坐起。

    而,混身一陣酸痛,同時那灰衣人也伸出了手,那隻手白皙,修長,根根如玉,輕輕地按住了他,耳邊,又是那帶著笑的輕柔祥和話聲:「小伙子,你元氣耗損太多,不宜動,多躺會兒,躺著不挺舒服的麼?」

    躺著是舒服,可是譚秀心裡不舒服。

    譚秀冷冷地看了灰衣人一眼開了口,他自己清楚,身子還是乏力得厲害:「我沒想到。」

    灰衣人含笑說道:「你沒想到什麼,沒想到是我,還是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我?嗯?小伙子?

    「

    譚秀道:「我沒想到是你,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這沒什麼稀罕,這就是世俗中常說的緣份,只要有緣,無論如何總會碰頭的。」

    譚秀心裡又不舒服了,沒說話。

    灰衣人含笑問道:「小伙子,我說錯話了麼?」

    譚秀仍沒說話。

    灰衣人笑道:「怪了,小伙子,我記得以前咱們倆挺投緣的,怎麼這一回見面你對我頗不友善。這是為什麼,難道咱們倆緣盡了麼。『

    譚秀開了口,冷冷說了一句:「大概是吧。」

    灰衣人為之微微一愕,道:「大概是吧?這話什麼意思?可是怎麼回事兒。」

    譚秀沒理他。

    灰衣人沉默了一下,旋即開口說道:「對了,小伙子,你怎麼會被人囚在『史家寨』的地牢裡,像你這麼一個人,會得罪誰?」

    譚秀一聽這話心裡更不舒服了,也覺得心裡往上冒火兒,他兩眼一睜,冷冷說道:「誰知道我得罪誰了,讓人這麼害我。」

    灰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小伙子,能不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兒?」

    譚秀心想本來就該告訴他的,為什麼不告訴他……

    心裡這麼想,口中冷冷說道:「能告訴你,為什麼不能?就是你給我的那顆念珠害了我,差一點沒要我的命……」

    灰衣人突然笑了,道:「我明白了,你身上帶著我給你的那顆念珠,路過這『史家寨』的時候讓『史家寨』的人看見了,因而你被抓了起來囚進地牢,對不對。」

    譚秀冷冷說道:「不錯!」

    灰衣人微微一笑道:「小伙子,為什麼你帶著我給你的那顆念珠,會被『史家寨』的人抓起來囚進地牢?想是『史家寨』的人把你當成那個以念珠為表記的什麼幫裡的惡徒了,是不?」

    譚秀道:「不錯,你說著了。」

    灰衣人道:「小伙子,那麼,我何辜?」

    譚秀道:「那顆念珠不是你給我的麼?」

    灰衣人道:「不錯,那顆念珠是我給你的,你是把我當成了那個什麼幫的一夥了,是不是?

    小伙子你錯了,你誤會我跟『史家寨』的人誤會你一樣,同樣是一顆念珠,但卻不能混為一談。「

    譚秀道:「我誤會了你,你那顆念珠哪兒來的。」

    灰衣人道:「個伙子,你是問我怎麼會有念珠,是不是?」

    譚秀道:「不錯。」

    灰衣人突然笑了,道:「小伙子,你看看我這身打扮,再看看我這顆頭……」

    說著,他抬手抓下他那頂寬沿大帽,那頂寬沿大帽底下,是個光頭,光頭上卻沒有一顆戒疤。

    譚秀看得一怔,兩眼猛睜,他又想起了彭千里的話。

    灰衣人又笑道:「小伙子,和尚有念珠,這能算什麼稀奇事兒麼?」

    譚秀一挺腰,就要往起坐。

    灰衣人伸手又按住了他,道:「小伙子有話躺那兒說也是一樣。」

    譚秀定了定神道:「大和尚,彭千里老人家告訴我,當世之中有位奇僧……」

    灰衣人「哦」地一聲道:「什麼樣的奇僧?」

    譚秀道:「彭老人家說,這位奇僧既不屬於『少林』,也不屬於『峨嵋』,他是位出家人,但沒有受戒,論文,當代幾位大儒不如他,論武,他是當今第一人!」

    灰衣人道:「怎麼樣,小伙子?」

    譚秀道:「大和尚是不是這位……」

    灰衣人搖頭笑道:「小伙子,我不敢自誇那個奇字,那彭千里可曾告訴你這位奇僧的上下?」

    譚秀搖搖頭說道:「沒有。」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彭千里高捧我了,我是一個最平庸,最平庸的和尚……」

    譚秀一陣驚喜,一陣激動,道:「我不知道大和尚就是奇僧……」

    灰衣人道:「沒聽見麼,小伙子?我是一個最平庸、最平庸的和尚。」

    譚秀明知灰衣人自謙,他方待再說,灰衣人已又開了口,含笑說道:「小伙子,聽你的口氣,彭千里並沒有把我說成一個惡和尚,那麼你不該再懷疑我是那個什麼幫會裡的惡徒了,是不?」

    譚秀窘迫地笑笑說道:「大和尚,我說過,我不知道……」

    灰衣人笑道:「不知者不罪,咱倆現在又是朋友了,從現在起,對我友善點兒,別那麼冷冰冰的讓人難受,行麼?」

    譚秀紅了臉,道:「大和尚,您原諒……」

    灰衣人微微一笑道:「好一個大和尚您原諒,小伙子何前倨而後恭……」

    深深看了譚秀一眼,道:「不管怎麼說,年輕人能勇於認錯總是件好事,其實,也難怪你這樣對我,我贈你一顆念珠,誰知道這顆念珠把你害得這麼慘……」

    譚秀雙眉一揚,道:「史家寨的人不分是非,不辨善惡,仗恃一個強字鸞橫不講理,有一天我學了武非來找他們不可……」

    灰衣人搖頭說道:「小伙子,為人在世氣度要恢宏,胸襟要寬闊,不要凡事計較,有怨必報……」

    譚秀道:「大和尚,我不該來找他們評評理麼?」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該,但不必,一個昂藏鬚眉七尺軀,頂天立地大丈夫不是這樣的。」

    譚秀紅了臉,道:「大和尚,謝謝明教。」

    灰衣人深深一眼,道:「小伙子,我沒看錯你,你的確是個可取的年輕人,套一句文詞酸溜的話說,孺子可教……」

    話鋒微頓,抬手往後一指,道:「小伙子,你扭過頭看看。」

    譚秀依言扭頭,只一眼,他神情震動,立即怔住了。

    他這才發現,他是躺在一座不太高的小山丘上,這座小山丘就座落在「史家寨」後,人在山丘上,居高臨下看「史家寨」可以盡收眼底,「史家寨」那片大院宅,如今已經成了一片灰燼,一片廢墟,亭、台、樓、榭,還有那一間間的大房子,全沒了,有的只是幾座空架子,房梁剩下焦黑的半截,牆剩了半堵,淒慘一片,令人不忍卒。

    好半天,譚秀才定過神來,他瞪大了眼,驚聲說道:「大和尚,這……這是……」

    灰衣人搖頭說道:「不清楚,我路過這兒的時候,『史家寨』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譚秀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一直腰坐了起來,道:「我想起來了,一定是……」

    他想起了那個姓莫的小鬍子,也把他所知道的告訴了灰衣人。

    聽畢,灰衣人兩片眉毛微微軒動了一下,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麼看來,有九成是他們了……」

    譚秀咬了牙,道:「好心狠手辣的東西,只為一個女人便……」

    抬眼凝目道:「大和尚,『史家寨』的人……」

    灰衣人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史家寨』都有些什麼人,可是我在『史家寨』裡看見不少屍體,只怕『史家寨』的人沒一個能逃脫毒手!」

    譚秀道:「這麼說那位史姑娘……」

    灰衣人道:「你說的那位史姑娘怕被他們劫擄去了,因為那些屍體裡並沒有女屍。」

    譚秀道:「要是被他們劫擄去了,那史姑娘的遭遇比死還……大和尚,會不會史姑娘獨免……」

    灰衣人道:「但願如此,只是,小伙子,他們是為她而來,她那獨免的可能性恐怕不大。」

    譚秀心往下沉,沒有說話,但旋即他又說道:「大和尚怎麼知道我被囚在『史家寨』的地牢裡…

    …「

    灰衣人笑笑說道:「這就要感謝害你的念珠了……」

    手一攤,掌心裡托的赫然正是他給譚秀的那顆念珠,他接著說道:「我在一具屍體的手裡發現了它,我猜想你一定在『史家寨』,至少你該到過『史家寨』,可是屍體裡沒有你,那表示你並沒有遇害,你沒有遇害那就有兩種可能,一是你到過『史家寨』,已經走了,一是你還在『史家寨』裡,於是我就一陣尋找。還好,終於讓我找著了你。小伙子,你差點沒讓『史家寨』的人囚死,可是他們要是沒把你囚在地牢裡,只怕你現在也在那成堆的屍體之中,這該是不幸中的大幸,也算小伙子你的福緣深厚,命大造化大……」

    譚秀道:「可是,『史家寨』的人……」住口不言。

    灰衣人含笑說道:「看來你已經不記恨『史家寨』的人了。」

    譚秀道:「大和尚剛賜明教,我不敢再有怨必報。再說我記恨『史家寨』的人是一回事,那個幫會他們心狠手辣,滅絕人性又是一回事……」

    灰衣人截口說道:「小伙子,你認為他們心狠手辣,滅絕人性?」

    譚秀目光一凝,道:「難道大和尚不認為他們心狠手辣,滅絕人性?」

    「不。」灰衣人搖頭說道:「我是個佛門弟子出家人,出家人慈悲為懷,眼見這種血腥事兒怎會不認為他們心狠手辣,滅絕人性,老實說,小伙子,我不但認為他們心狠手辣,滅絕人性,而且還認為他們是有意跟我做對,把柄血腥的殺人刀硬塞在我手裡。」

    譚秀訝然說道:「大和尚這話……他們怎麼會是有意跟大和尚做對……」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你不能算是江湖人,所以你對江湖事也知道太少,小伙子,想想看,你是為什麼被『史家寨』囚在地牢裡的。」

    譚秀呆了一呆,兩眼猛睜,道:「我明白了,大和尚是說那顆念珠……」

    灰衣人一點頭,道:「不錯,小伙子,江湖上任何一個幫會以念珠為表記的可說絕無僅有,這已經透著稀罕了,世上各式各樣的念珠不少,他們用以為表記的念珠,居然跟我的信物無論形式大小都一模一樣,小伙子,這應該不會是巧合吧?」

    譚秀點頭認道:「大和尚說得是,這不該是巧合。」

    灰衣人道:「那麼,小伙子,你以為我該是裝聾作啞,不聞不問,任他們把柄血淋淋的殺人刀往我手裡塞呢,還是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然後公諸於世,保持我的清白呢。」

    譚秀兩道眉毛微微揚了揚,道:「大和尚,別說他們可能是有意嫁禍大和尚您,就是他們不以念珠為表記,無意嫁禍你大和尚,你大和尚有這麼一身當世稱最的所學,也不應該不聞不問,任他們這麼燒殺劫掠。」

    灰衣人兩眼微睜,奇光外射,那兩道奇光比電還亮,他一點頭,說道:「說得好,小伙子,你這番話正合我的心,為人在世不能那麼自私,尤其我是個佛門弟子出家人,更該上秉佛旨,救苦救難,小伙子,就這麼說定了,不但自掃門前雪,連他人瓦上霜也管了,只是………」

    眉鋒微微一皺,道:「小伙子,我沒有空,也懶於親自出面,你說該怎麼辦?」

    譚秀道:「大和尚,你不該沒有空,也不該懶於親自出面。」

    灰衣人偏著頭想了想,然後望著譚秀道:「小伙子,你說,我找個人替我出面,幫我查查這件事,是不是也一樣呢?」

    譚秀沒多說,點頭說道:「應該這樣,只要大和尚認為他有這個能力,能勝任。」

    「那當然。」灰衣人道:「我不敢說眼光超人,但我從來沒看錯過人,只要是我找的人,他准有這個能力,準能勝任。」

    譚秀道:「那就行了。」

    灰衣人道:「小伙子,我找的是你。」

    譚秀一怔:道:「怎麼說,大和尚,你找的是我?」

    灰衣人點頭說道:「我想讓你代我出面,幫我查查這件事,然後把他公諸於世,難道你不願意?」

    譚秀道:「大和尚,你不是開玩笑吧,我連防身之能都沒有……」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只跟我去,還愁沒有防身之能麼?」

    譚秀是個聰明人,這他還能不懂?他兩眼暴睜,驚喜說道:「大和尚,你是說……」

    灰衣人一攤手,道:「小伙子,這還用多說麼?只問你願不願意。」

    譚秀因驚喜而激動,道:「不瞞大和尚說,我求的就是名師。」

    灰衣人「哦」地一聲凝目說道:「小伙子,為什麼,你為什麼求名師?」

    譚秀道:「自然是為學武。」

    「那當然。」灰衣人道:「求名師不是為學武是什麼?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學武!」

    譚秀沒隱瞞地把他的遭遇告訴了灰衣人。

    靜靜聆聽,灰衣人睜了兩眼:兩眼之中又顯現比電還亮的逼人奇光:「小伙子,你是『大明湖』邊譚家大院的人?」

    譚秀說得心裡悲慘難受,他低著頭,可沒看見灰衣人那懾人的威態,懾人的神情,他只點了點頭道:「是的,大和尚。」

    灰衣人道:「譚老爺子的大號是……」

    譚秀道:「他老人家譚-東。」

    灰衣人臉色一變,道:「這麼說你是譚-東的兒子?」

    譚秀搖頭說道:「不,大和尚,我是個孤兒,自小被譚老爺子收留,為報答老爺子的恩德,我願為奴僕,可是老爺子視我如己生……」

    灰衣人點了點頭,道:「巧了,原來你跟譚-東有淵源……」

    譚秀聽出這話說得有原因,抬起頭來道:「大和尚莫非認識老爺子。」

    灰衣人道:「何止認識?他是我尋覓多年未獲的……小伙子,這我將來自會告訴你的,你剛才說譚-東有一具革囊,本來是要你帶出譚家大院到江湖上找尋他一個朋友,然後把那具革囊交給他那個朋友的,可是事後你發現他丟了,是不是?」

    譚秀道:「我不知道是丟了,還是在老爺子身上…

    …「

    灰衣人道:「那些人既是為那具革囊而來,他們不會放過譚-東身上的,只怕是丟了,小伙子,你我真有緣,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誰說冥冥中沒有神?小伙子,我找你替我出面,幫我查那件事並沒有錯,我找對了人……」

    譚秀心裡忽然一動,忙道:「大和尚,莫非你就是老爺子說的那位……」

    灰衣人道:「大概他指的是我,事實上他並沒有別的朋友,就是有,以前因為某種原因,後來因為某種原因,也早斷絕了來往。」

    譚秀訝然說道:「大和尚,你這話……我不懂。」

    灰衣人目光一凝,道:「小伙子,你跟著譚-東長大,對於他,你知道多少?」

    譚秀道:「老爺子不許別人問,他老人家也從沒對我提過……」

    灰衣人道:「現在他已經作了古,就算他還在,你是我找來替我出面,幫我查事的人,—我把他的事告訴你,他應該不會反對……」

    頓了頓,接道:「小伙子,譚-東當年是先朝宮裡的一名侍衛……」

    譚秀一怔,也一驚,道:「怎麼說,大和尚,老爺子他是……」

    灰衣人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崇禎爺自縊煤山殉國歸天,譚-東攜帶一件宮裡機密也失了蹤,當年他身為大內侍衛,絕少跟朋友往來,後來他為消聲匿跡,更不會去跟那個朋友來往,這你明白了麼?」

    譚秀心裡好不激動,點若頭道:「大和尚,我明白了,原來老爺子就是彭老人家所說的那位先朝侍衛……」

    灰衣人道:「彭千里他知道的不少……」

    手一伸,接道:「小伙子,你把在譚-東手裡發現的那枚制錢拿出來讓我看看。」

    譚秀心裡一動,心想:「這位奇僧胸羅淵博,見多識廣,他可能知道這枚制錢的來龍去脈。」

    當下忙把那枚制錢掏出來遞了過去。

    灰衣人接過那枚制錢,正看看,反看看,他皺了眉。

    譚秀忙道:「大和尚可知道……」

    灰衣人微一搖頭道:「小伙子,這枚制錢邊緣鋒利,是獨門暗器無疑,可是江湖上以這種制錢當暗器的人並不在少數,我一時還看不出它究竟是哪一家的……」

    譚秀忍不住一陣失望,沒說話。

    灰衣人道:「小伙子,這是殺害譚-東殘凶留下的唯一線索?」

    譚秀道:「是的,大和尚,也許還有別的,可是當時我只找到這枚制錢……」

    灰衣人把那枚制錢遞向譚秀,道:「那麼,小伙子,放好它,總有一天你會憑這枚制錢找到殺害譚-東的殘凶的……」

    譚秀接過那枚制錢,又把它藏進了懷裡。

    他這裡藏好那枚制錢,那裡灰衣人開了口:「小伙子,在外頭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麼?」

    譚秀搖頭說道:「沒有,大和尚,我沒有什麼事。」

    灰衣人點頭說道:「那就好,無牽無掛可以專心,要是有什麼事,最好先把它辦完,既然你沒有什麼事,那就走吧,我在七夕之前還要趕到金陵,無論我有什麼事,每年七夕我總要到那兒去一趟,走吧,小伙子。」

    譚秀點著頭站了起來,想想以後,他心裡忍不住又是一陣激動,很久很久不能平靜下來……

    ※※※※※※

    「開封」「大相國寺」裡的鐵樹開了花。

    「大相國寺」的這株鐵樹,每年二月的最後一天必開花,開花的時候花朵怒放,奇香散佈在「大相國寺」的每一個角落,連「大相國寺」

    週遭幾十丈內都聞得到。

    初開花的頭一回,「大相國寺」裡的和尚們認為這是吉兆異征,鳴鐘敲鼓,驚動了整座「開封城」,到了二月初一一大早,「開封城」的人湧向了「大相國寺」,爭-這顆鐵樹開花的吉兆異征,莫不嘖嘖稱奇,善男信女,絡繹不絕,一直到三月初三花謝。

    第二年,又是二月裡的最後一天,「大相國寺『的鐵樹又一次的花朵怒放,奇香散佈。

    第三年……

    第四年……

    一連幾年,都是這樣,在同一天夜裡,在同一個時辰,「大相國寺」的鐵樹準時開花了。

    沒見什麼吉兆異征,但是看花的人每年不減,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反正每年三月初一大夥兒都要湧到「大相國寺」來,乾脆就把每年的三月初一訂成了廟會之日。

    以後的幾年,「大相國寺」裡的那株鐵樹枯萎了,死了,可是這每年三月初一的廟會算是留了下來,並沒有因為沒了鐵樹有所改變。

    今兒個是三月初一,是「大相國寺」廟會的日子。

    熱鬧了,瞧吧,要多熱鬧有多熱鬧,鑼鼓喧天,人聲沸騰,車水馬龍,萬頭攢動。

    吃的、看的、玩的、耍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要什麼有什麼。

    本來「開封」的「大相國寺」就跟「北京城」裡的「天橋」、「長安城」裡的「

    開元寺「差不多,諸技百藝雜陳,醫卜星相,歌舞商賈,還有那些江湖上的英雄好漢,莫不萃集」大相國寺「。

    「大相國寺」前的這片廣場,別說人來了,光那一座座的草棚子數都數不清。你只管站在外頭伸著指頭挨個兒數,誰要點得清三月初一到三月初三這三天裡有多少草棚子,那算你眼神好,本事多,今後只趕上「大相國寺」廟會,隨你吃看玩耍,絕不要你掏一個子兒!

    「嘿,倒了,倒了!」

    靠東牆頭有一片場子,圍了一大堆人,伸著脖子翹著腳跟兒,聚精會神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怪緊張的。個個眼睜得比蛋大,往場子瞧著。

    場子裡,是摔交的,摔跤大王蓋鐵腿,跟「北京城」天橋的摔跤大王樂寶林齊名。稱南蓋北樂,蓋鐵腿他沒倒下過一回,因之贏得了蓋鐵腿的美號。

    其實,蓋鐵腿本人跟他五個徒弟就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鐵錚錚的英雄好漢,人家是不含糊的真工夫,可不是紙糊的棚子,空有一付空架子。

    蓋鐵腿這摔交場子靠兩三丈遠,是賣大力丸的馬化亭,不說他賣的大力丸怎麼樣,光說他手裡那張鐵背彈弓,你頭上平放個制錢他都能打得掉,跟蓋鐵腿一樣,也是不含糊的真工夫。

    在摔跤大王蓋鐵腿的場子跟賣「大力丸」的馬化亭之間,有一座小草棚,這座小草棚露的是不花錢的玩意兒,棚子前圍的人挺多,黑壓壓的一堆。

    棚子裡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站著,女的坐著,男的手裡提著一面鑼,一邊敲一邊嚷嚷,女的坐在一張小板凳上,並著腿,閉著眼,頭上頂著一個大紅棗兒,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知道他倆玩的是什麼把戲。

    那男的,年紀有卅多歲,身材瘦小瘦小的,頭上扣頂棉帽,唇上留著小鬍子,看上去活像個耗子。

    那女的年紀輕些,長得皮白肉嫩,眉目清秀,不討人厭。

    這要在別家,不是大家閨秀就是小家碧玉。可是生在這一家,長在這一戶,卻要拋頭露面出來跑江湖,人有幸與不幸,在那年頭有這麼一個說法,好人家的姑娘是不會拋頭露面出來跑江湖賣解的。

    但是這麼說,那個姑娘家生得賤,願意拋頭露面出來跑江湖,一年到頭兒天南地北,今東明西?這還不是造物弄人,環境逼迫。

    人圍的差不多了,那耗子般中年漢子手裡的鑼鼓敲得更響,嗓門兒也更大了,只聽他扯著嗓子喊道:「列位,列位,要看真工夫,真本事這兒來。這兒有不含糊的真工夫,真本事,我們這兒玩的是真刀真槍,是不是真刀真槍待會兒瞧,碰碰手不見血您砸我的攤兒,大夥兒可以把我踩死在腳底下……」

    鑼腿兒一指拼著錘,瞥了眼坐著那姑娘,道:「列位請看,人是個大活人,頭上頂的是貨真價實的鮮棗兒……

    伸手拿起那顆紅棗,「

    咯「地就是一口,然後往外一亮,真的,是鮮棗兒,把半個棗兒往地上一扔,轉身在籮筐裡又拿了一個,往那姑娘頭上一放,道:」列位,我們這把戲有個名堂?

    叫『美人頭上快刀砍棗兒』,您瞧見麼,姑娘頭上頂個大鮮棗兒,舉起刀來當頭就這麼一下,棗兒兩半兒了,天爺,這棗兒底下的大活人,標緻大姑娘……「

    他那對耗子眼骨碌碌轉動,來那麼一掃,大夥兒個個吃驚緊張,不喘一口大氣兒地等著他那下文。

    耗子般中年漢子得意地笑了,一咧嘴,好一口大黃板牙,黃裡泛黑,讓人瞧著真噁心,「列位,別吃驚也別害怕,要是傷人那是笑話,『開封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今兒個來趕會的怕有不少吃公事飯的差爺,這場人命官司我不敢打,再說我就這麼一個老婆,要是一刀劈死了,就憑我這付德性,上那兒再找第二個……」

    圍著的那堆人,鬆了口氣,「哄」地一聲,笑了、

    耗子般中年漢子接著說道:「別說傷不了人,傷不了那還不算真工夫,真本

    事,連頭髮都不能斷一根兒,列位待會兒進棚來自己找,誰能在地上找到一根斷頭髮,我這個老婆就拱手讓給誰……」

    「好哇,老大,這話是你說的!」人叢裡冒出這麼一聲,怪聲怪氣的,不知是哪個下流胚。

    「當然是我說的。」耗子般中年漢子一拍胸脯說道:「走江湖的講究兩字信義,沒信沒義走不了路,到哪兒也跑不開,只憑一句話,別說老婆,要命也能給。」

    「有你這一句話就夠了,」那下流胚笑道:「你這個老婆還真不賴,年紀輕,人又標緻,皮白肉嫩一碰能碰出水來,晚上摟著睡一覺,不銷他奶奶的魂你找我。」

    哄然一聲看熱鬧的一陣大笑,那耗子般中年漢子也跟著笑,那大姑娘臉上沒表情像沒聽見,紅都沒紅一紅,準是聽慣了,練出來了。

    「噹」,「噹」,「噹」,三聲鑼響,看熱鬧的靜了一靜,耗子般中年漢子整了整臉色開了口:「列位,好戲就要上場了,明晃晃的飛快大刀,舉起來當頭就是這麼一下。乖乖,可真揪心,只用的勁兒大一點兒,老天爺,冒血光活生生的人命一條,玩這玩意兒眼神要好,勁兒要拿的准,這就是真工夫,真本事……」

    嚥了口唾沫,喘了口氣,他接著說道:「有人會問,喂,老大,你怎麼光說不練哪,我們是來瞧工夫,瞧本事的,不是來瞧你要嘴皮的,要嘴皮不稀罕,誰都會,吹吧,吹破了補補,告訴列位,我馬上就練,列位馬上就有真工夫,真本事瞧,其實,列位也沒錯怪。

    我是光說不練,因為練這一套的不是我,我這一輩子投錯了胎,就那造化,我只管要嘴皮只管說,練這一套的另有其人,是位少林學藝十年,武當練劍十年,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大劍客,不敢讓列位久等,瞧,大劍客出來了……「

    「噹」,「噹」,「噹」,三聲鑼。棚後垂著的那塊布簾兒一掀,敢情後頭還有一小間,從裡頭走出個年輕漢子,這年輕漢子一身粗布衣褲,打扮挺俐落,也挺乾淨,也有一付好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挺壯,挺結實,膚色黑黑的。

    看不全他的長像,那是因為他用塊黑布蒙著眼,這一蒙幾乎蒙住了半張臉。讓人只能看見他的一雙眉毛,半截鼻子,一張嘴。那雙眉毛,斜斜的,濃濃黑黑的,那半截鼻子直而挺,那張嘴,不大不小,恰到好處,不用看全,就憑這露在外頭的,只要不是瞎子,任何人都會說他是個英挺不凡的俊漢子。

    瞧,他左手裡空空的,右手裡提著一把明晃晃背窄刃薄的雁翎鋼刀,是把貨真價實的百煉鋼刀。

    耗子般中年漢子還怕人不信,把鑼往地上一放,跨前一步道:「大劍客,把您那把刀借我使使。」

    伸手從年輕漢子手裡要過那把雁翎鋼刀,曲起右手指頭在單刀上一彈,錚然有聲:「列位聽聽,百煉的精鋼,沒一絲兒假,不是木頭的,也不是紙糊的,列位請再看看。」

    轉身從籮筐裡拿個棗兒往地上一放,用那把雁翎刀的刀尖輕輕一碰,棗兒應刀兩半兒,整整齊齊,連那堅硬的棗核兒也變成了豆腐一般。

    「大劍客,刀還您了,接下來這場戲輪到您了,只求您手下留情,勁兒拿準點,別人不知道您清楚,我只有這麼一個老婆……」

    看熱鬧的又笑了,笑得興奮,笑得緊張。

    耗子般中年漢子把刀往年輕漢子手裡一塞,衝著看熱鬧的道:「列位要笑的請現在笑個痛快,待會兒想笑可就笑不出來了。」

    沒人答腔,又有人笑了幾聲。

    耗子般中年漢子可不管你笑夠了沒有,轉身從地上拿起那面鑼鼓敲了起來,隨著這一陣鑼響聲,那壯漢子提著雁翎刀走到大姑娘身側,腳下站穩個八字步,兩手握把兒,緩緩舉起了那口雁翎刀,這時候鑼聲好緊好急,聲聲扣人心弦。

    突然,鑼聲停了,年輕漢子把柄雁翎刀已然高舉過頭,那鋒利的刀口正對著大姑娘的那顆烏雲螓首。

    耗子般中年漢子把鑼往地上一丟,兩手捂起了臉,從指頭縫裡往外瞧,瞧得

    好不揪心。

    大姑娘沒表情,連動都沒有動一動,活生生的一個大人,跟泥塑木雕的一般。

    正在大夥兒揪心的當兒,「刷」地一聲,年輕漢子手裡那把雁翎刀向著大姑娘當頭砍下,只見刀光一閃,棗兒落了地,兩半兒,連棗核兒也是整整齊齊,大夥兒瞧得清楚,大姑娘沒事兒,連根兒頭髮也沒斷。

    「好工夫。」棚左傳來悶雷般一聲沉喝。

    接著雷聲響動,人聲震澈了九霄,看熱鬧的定過了神,拍了掌、喝彩、聒耳。

    大姑娘像個沒事人兒,站起來扭頭進了後邊兒那一間,年輕漢子抬手解下了那塊蒙眼黑布,好英挺俊朗的一張臉,那股子英氣隱隱逼人,那黝黑的臉上綻開了一絲微微的笑意,沖看熱鬧的點了點頭。

    耗子般中年漢子趁勢端著那面鑼出了棚子,陪笑、點頭、哈腰,那面鑼直往人面前遞:「列位,值得您就賞幾個,隨便賞,讓我們三個弄頓飯吃……」

    大夥兒慷慨解囊,只見手往懷裡探,只見碎銀,制錢像雨點,剎時滿了一鑼,難怪,人家是真工夫,真本事硬值,長這麼大,誰瞧過這種事兒?

    耗子般中年漢子在這兒忙,那年輕漢子轉身進了後頭,棚子後頭那一小間裡,大姑娘正在洗臉梳頭,年輕漢子把那把雁翎刀往牆角兒一靠,笑著開口說道:「銀姑,怎麼樣,今兒個心裡揪著幾分。」

    大姑娘銀姑眼角兒一膘,顯露著幾分嫵媚說道:「沒那一說,有李爺您這如假包換的真工夫,我哪一回也沒揪心。」

    年輕漢子笑問道:「真的麼?」

    大姑娘銀姑道:「這還有假,老實說,這是跟您,換個別人殺了我我都不幹。」

    年輕漢子笑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揪著心哪。」

    大姑娘銀姑還待再說,布簾兒一掀,那耗子般中年漢子探進了頭,臉上陪著笑道:「銀姑,鐵腿蓋爺來瞧咱們了。」

    人姑娘銀姑螓首一轉,把那條梳好的大辮子甩在了身後,站起身道:「不是來瞧咱們的,怕是來瞧李爺的,剛才我聽他悶雷也似的一聲喝彩,就知道他會過來……」

    只聽那耗子般中年漢子在外頭說道:「蓋爺,您裡頭請。您裡頭請,銀姑,蓋爺到了。」

    隨聽一個洪鐘般粗嗓門兒說道:「大劍客在哪兒,姓蓋的要好好拜識拜識。」

    布簾兒一掀,耗子般中年漢子哈腰陪笑,一臉卑下像,這一小間裡大踏步走進半截鐵塔,來人好大的個子。

    那是個四十多歲,膀闊胸厚胳膊粗的壯漢子,一雙濃眉,一對大眼,滿臉透著江湖英豪特有的豪邁,而且虎虎生威,隱隱逼人。

    他,一身黑色夾褲褂,捲著袖子紮著褲腿,那一步步沉重得震得棚子直搖晃,進門,他沒看大姑娘銀姑,頭一眼便盯上了年輕漢子,伸一雙毛茸茸大手沖年輕漢子抱了拳:「老弟台,蓋明特來拜望。」

    年輕漢子忙還禮含笑說道:「不敢當,該我去拜候蓋爺,沒想到讓蓋爺您搶了先,惶恐之至……」

    「沒那一說。」蓋鐵腿豪邁地道:「誰先看誰不一樣,咱們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朋友,還講究這個麼,別的不說,就憑你老弟台剛才那一手兒,我蓋明是打心眼兒裡佩服……」

    年輕漢子謙笑說道:「您過獎見笑,我那是蒙人唬人的,從不敢在明眼人跟行家面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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