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七 章 文 / 獨孤紅
只聽直郡王道:「原來是這位人物,那麼說再等等,也好讓咱們看看,這位從不露面的人物,究竟是不是長著三頭六臂!」
雍郡王居然不吭聲了。
讓這麼多位皇子,還有這麼多的皇族親貴、王公大員等這麼一個領袖天津船幫的草莽人物,的確是過份,的確是大不敬。
可是眾家阿哥居然一聽之後都願意等,這就足以顯示出天津船幫在他們各人心目中的份量了。沒別的,只要誰能拉攏住天津船幫,那就等於掌握了河北、山東兩省的水陸命脈,京線一帶就在手掌之下,那個儲位,也就跟拉攏神力候府一樣,是垂手可得的了。
無巧不成書,也就在這時候,廳外傳來了個響亮話聲:「稟東家,天津部幫貴客到!」
在座的,除姑娘胡鳳樓外,全都霍地站起。
宮弼轉臉沉喝:「吩咐開席!」
「是!」廳外一聲恭應。
海威堂的酒席,宴開百桌,全部擺在廣大的庭院裡。
人多好辦事,沒一會兒工夫,百張圓桌,擺得整整齊齊,大紅桌巾,一色銀器,夠排場夠氣派。通明的燈光照耀下,一桌桌的賓客坐滿了,上菜的全是通記的夥計,一個個年輕小伙子,穿著整齊,手腳矯捷。另外每桌兩個,管斟酒侍候,算算總有近三百,據說全是從附近分支調來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主座上站起了通記的東家,有活財神之稱的宮弼,他先感謝貴賓們的光臨,老鏢頭韓振天的具名發帖,接著介紹海威堂。
這,是眾賓客都想知道的,無不屏息凝神的聽,廣大的前院鴉雀無聲,一片靜寂。
就在這鴉雀無聲,一片靜寂的當兒,宮弼做重大宣佈,語出驚人。
他說,海威堂是個生意字號,水陸兩路的買賣,無不經營,通記錢在只是海威堂經營項目下的一項。由是,自今夜此時此刻起,通記錢莊歸屬於海威堂,主持海威堂的,另有其人,他官弼只是海威堂的一名總管,而海威堂的主人卻因故不能出面何止語出驚人,簡直滿院為之沸騰,一旦傳揚出去,恐怕也立刻震動天下。
怎麼不?舉世聞名,富甲天下的活財神,居然居於人下,只是一名總管,而分支遍及南七北六的通記錢莊,也只是成了海威堂所經營眾多項目下的一項。
海威堂勢力之龐大,不想可知!
那位海威堂的主人是個怎麼樣一位人物,自然也是不想可知。
有熟的,有好事的,紛紛站起問宮弼,海威堂主人究竟是當世之中的哪位人物?此時此地,因何故不能出面?一呼百應,全部問起來了,不但海威堂屋宇為之震動,恐怕整座北京城都聽得見。
只有一位,除了目閃異采外,仍然是那麼平靜的坐著,這位是姑娘胡鳳樓。
宮弼他連擺雙手,好不容易把震天的聲浪壓了下去,接著,他致萬分歉意,然後是三個字不能說。不過,最後他保證,稍假時日,海威堂主人一定會在京露面,親自主持海威堂。
這答覆,這說詞,滿座賓客當然不滿意,就要再度追問。
不遠的一桌上,站起了一個人,是郭懷,他揚聲發話,震天懾人,立即鎮住全場:「請問,哪一位是天津船幫的來人?」
宮弼那一桌上,立即有人應聲發話。
那個人,是個四十來歲,身材魁偉,豹頭壞眼,一臉絡腮鬍的黑袍壯漢:「我就是。」
郭懷道:「容我再請教,閣下是天津船幫裡的哪一位?」
那黑袍壯漢道:「我是天津船幫裡的頭一位。」
頭一位?不用說,那是幫主。
此言一出,驚呼四起,所有的目光立即投射過來,無不爭睹這位神秘幫主的廬山真面目。
郭懷道:「好極,我叫郭懷,不知道幫主聽說了沒有?」
.黑袍壯漢輕裝笑:「原來你就是群義鏢局那個郭懷顯然,他已經接獲了稟報。
京城、天津衛兩地相距兩百四十里地,那個李朋是上午到群義鏢局去的,而且在今晚來海威堂致賀之前,這位天津船幫的幫主,就已經接獲了稟報,天津船幫傳遞消息,不能說不夠快。
郭懷道:「既然幫主知道郭懷,那是更好,也省得我多做解說,耽誤大家喝酒了,貴幫那位李朋李九爺稟報幫主的事;本來我是打算三天之後到天津衛去做個了斷的,既然訊主今晚駕臨海威堂做客,我就借這海威堂酒宴之上,跟幫上做個解決,不知道幫主的責下如何?」
黑袍壯漢冷笑道:「對天津船幫來說,在哪兒了斷都一樣,天津船幫本就不願在地盤裡落個仗勢欺人,只是我今晚在海威堂是客,你要借酒宴之上了斷,不知道做主人的肯不肯答應?」
郭懷轉向宮弼遙遙抱拳:「宮老,郭懷保證只談理,不講武,還請示下尊意。」
宮弼忙拱手答禮,道:「海威堂是個生意買賣,不願介入江湖事,只要閣下保證說理而不講武,不擾我賓客,宮弼不敢多說什麼!」
郭懷又一抱拳道:「多謝宮老」
一頓轉望那黑袍壯漢:「幫主應該聽見了,主人已然答應」
黑袍壯漢哪把個名不見經傳的部懷放在眼裡,不要說地位居幫主之尊,就是天津船幫的任何一個,除了那個李朋,誰也不會在意這個部懷。
他哈哈一笑道:「唯一不如我意的是你保證在先,只說理不講武,不過今夜在海威堂是客,看在主人份上,也只好認了,那麼怎麼個了斷法,你說吧!」
郭懷道:「容易,今晚海威堂貴客滿座,每一位都是眼下各方面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一言九鼎,言重如山,我請他們諸位主持個公道評評理」
黑袍壯漢道:「要借今晚這酒宴之上做了斷的是你,那你就說吧廠一郭懷道:「恭敬不如從命,那就請幫主恕郭懷放肆直言了」
接著,他把群義鏢局失鏢,負債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最後道:「群義鏢局在京城裡雖然微不足道,若是經營不善,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就怨不得人,但若是遭人蓄意陷害,恃強勒索,那就該另當別論,敢請諸位主持公道評評理,這是不是蓄意陷害,群義鏢局還該不該償還這筆千兩黃金的債務!」
話說到這兒,有人暗暗佩服這個名不見經傳年輕人的膽識,卻也有人認為郭懷太自不量力。而,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一時之間卻都沒有人說話,上百桌酒席之間,剎時間好靜、好靜。
黑飽壯漢那長滿絡腮鬍,毛茸茸的嘴角剛浮起一絲得意笑意。
突然,一個近乎尖叫的女子話聲,劃破了這份寂靜:「怎麼沒人說話?」不遠處一桌上站起了那位康親王府,杏限挑腮的三格格。
她一雙杏眼圓睜,冷冷道:「你們這算什麼有身份、有地位」
玉貝勒傅玉翎兩邊眉鋒一皺。
她身邊的那位貝子爺,忙伸手拉她,要說話。
三格格她回眸一瞪:「你少管我,虧你還是個男子漢呢!你怕事我可不怕」
玉貝勒站了起來,揚聲道:「小蓉,這是江湖事,咱們不好置呼,尤其你是一個女兒家」三格格霍地轉過來道:「我不管什麼江湖事不江湖事,這個郭懷是要在座的賓客主持公道評評理,我是海威堂的客人,我就要站起來說句話。女兒家怎麼了?你別瞧不起女兒家,女兒家可不比你們這些男子漢膽小怕事」姑娘胡鳳樓隔著桌子深望那位三格格,一雙美目之中閃現異采。
傅玉翎聽了揚了一雙長眉道:「小蓉」
三格格看也不再看他,轉過臉去大聲道:「我認為這裡頭有毛病,怎麼就那麼巧,那批貨的貨主是他天津船幫,貨既然是天津船幫的,為什麼會讓別人找上群義鏢局托保,直到失了鏢才出面露頭?這根本是設好了圈套害人,不必還這筆債。」
三格格語驚四座,立時議論紛起,嗡嗡之聲大作。
傅玉翎自覺太沒面於,打以前到剛才,天大的事,只要他站出來說句話,沒有攔不了的事兒。而如今,這個康親王府的三格格,就不買他這個帳,不吃他這一套,他不由勃然變色,就待叱喝。只聽姑娘胡鳳樓低低道:「這位三格格是膽大了點兒,但滿旗女兒不是一向這樣麼?我倒覺得她直率得可愛,膽大得可敬。」
這話,不見得是跟玉貝勒說的,但是傅玉翎他聽見了,而且是字字清晰,連姑娘胡鳳樓都說那位三格格直率得可愛,膽大得可敬,玉貝勒他還能說什麼,又還敢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白著一張滿帶怒容的臉也坐了下去。黑袍壯漢很感意外,他絕沒想到有人會說話,有人敢替群義鏢局說話,更是做夢也沒想到,站起來的會是個姑娘家,是這位康親王府的三格格。
他臉色微變,一雙炯炯環目轉向韓振天,道:「總鏢頭德高望重,是不是也說句話。」
韓振天無論在今天這個場合,或是在任何地方,聲威之隆,名望之重,那是當之無愧,只要他說一句,任何人都會聽他這一句,認他這一句。
他略一遲疑,站了起來,一臉的肅穆神色:「韓某開的也是鏢局,無論如何站在同行的立場,只應該避嫌,不應該說話。但是,既然幫主讓我站起來說幾句,我也只好勉為其難,相信諸位還信得過韓榮的為人,就事論事,不偏袒任何一方」
話剛說到這兒,叫嚷之聲四起:「我們信得過,我們當然信得過。」
「要是連總鏢頭都信不過,那我們就沒有信得過的人了。」
「總鏢頭清說就是」
韓振天道:「多謝諸位厚愛」
話鋒一帳,話聲微揚,他接著說道:「這件事,我如今聽到的是這位郭老弟的說法,事實上,早在年餘之前,這件事就已震動京級,相信在座的諸位之中有不少人還記得,真相究竟如何?沒人知道,連韓某我到如今也一無所知。不過這件事如果真如這位郭老弟所說,那當然是曲在天津部幫,群義不但可以不還這筆債,還可以報官訴法,或者是請江湖同道主持公道。但是,在情也好,在理也好,在法也好,凡事都講究證據,不知道這位郭老弟是不是拿得出證據?」這番話聽得議論又起,嗡嗡之聲遠比剛才要大,都能震人耳鼓。
姑娘胡鳳樓很平靜,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玉貝勒臉上的怒容不見了,微微點頭。
韓總鏢頭說的是理,聽起來不偏不向,絲毫不辱沒他的身份與地位,郭懷他還有什麼好說的?滿座賓客,目光都投向郭懷。
三格格更是緊盯著郭懷。
郭懷淡然一笑說了話:「韓總鏢頭令人佩服,也令人肅然起敬,我要是有證據,也就不必借這機會請諸位主持公道評評理了,普天之下的冤事,有幾個拿得出證據的。」
此言一出,哄然之聲猛起,當然,都是指群義沒理。
本來嘛!空口說白話誰都會,拿不出證據怎算有理?誰要硬說有理,那無非太糊塗,太不通情理。三格格一怔,嬌靨上立現失望之色。
玉貝勒雙眉揚起,嘴角微觀笑意。
黑袍壯漢更是哈哈大笑,聲震夜空。
只聽韓振天道:「那麼,郭老弟,你要原諒,拿不出真憑實據,就算韓某明知道群義受害,也不敢指天津船幫沒理。」
黑袍壯漢大笑聲中抱拳,站都沒站起來:「多謝總鏢頭!多謝總鏢頭!」
韓振天正色道:「幫主千萬別這麼說,韓某不敢當,韓某只是就事論事,不偏不向—
—」
他就要坐下去。
三格格突然叫道:「要證據,好哇!誰又有證據證明他天津船幫不是蓄意設圈套害人?」
姑娘胡鳳樓一怔。
玉貝勒臉色又變,怒容之中還帶幾分厭惡。
只聽韓振天淡然的說道:「三格格要是這麼說的話,韓振天就不敢再多說什麼了,請滿座賓客公斷。」他坐了下去。
這個軟釘子碰得三格格為之一怔,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剎時,議論之聲又起,當然,都指群義沒理,並指那位三格格胡攪蠻纏,強詞奪理。
三格格哪受過這個,火兒了,就要三不管的發火兒。
郭懷那裡適時欠了身:「無論如何,三格格的仗義執言,群義感激,請坐!」
怪了!三格格那麼個脾氣,眼看就要三不管的發火,兩眼一看郭懷,她居然沒脾氣了,火兒也熄了。道:「郭懷,不要怕,也不要管那麼多,我認為你們有理,你們就是有理,到哪兒我都會為你們說話。」她坐了下去,她這一桌,附近的好幾張桌,無不為之側目,無不為之低聲議論,那位貝子爺,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三格格她可不在乎,繃著張臉,誰都不看。
這裡三格格剛坐下。
那裡黑袍壯漢又說了話:「韓總鏢頭,這麼說,天津船幫可以照要這筆債,還不出千兩黃金,群義每個月也得照付利錢了?」
韓振天道:「這是理,天經地義。」
黑袍壯漢帶笑轉望郭懷:「姓郭的,你可以早走一步了,帶話歐陽家,叫他們準備好利錢,席散之後我准派人去收。」郭懷淡然道:「不必帶話,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答覆,我郭懷告訴李朋的,絕無更改,不但利錢沒有,連那筆不成其為債的債也要一筆勾銷。」
滿座皆震驚,只震驚於這個郭懷的膽大。
姑娘胡風樓仍是那麼平靜。
黑袍壯漢仰天大笑:「姓郭的,只說話,不講武,只是你所做的保證,對不對?」
郭懷淡然道:「不錯,你可以不必遵守。」
黑袍壯漢道:「好,好!容我先向主人告個罪。」
宮弼居然道:「不敢當,事情既然到了這地步,宮弼我不便也不敢阻攔!」
顯然,他是允許天津船幫用武了。
黑飽壯漢一揮手道:「姓郭的,你站出去,不要驚擾了別人。」
郭懷笑向左右:「院子裡已經沒地方了,何妨勞煩諸位讓一讓。」
跟他同桌的,唯恐稍慢,一個個急急起來退讓。
剎時,那張桌旁就剩下了郭懷一個人。
那位三格格,這時霍地站了起來,冷然叫道:「你們誰敢」
她叫得太遲了,還是有人敢。
西邊長廊上,一條人影像脫弩之矢,騰躍疾射,直撲郭懷。
郭林道:「留神,站穩了!」
他抬手微那麼一擺。
只那麼一擺。
悶哼聲中,那條人影,從哪兒來,還回哪兒去,去勢比來勢還快,落回長廊上,卻沒站穩,砰一聲撞上了西廂房的牆,貼著牆下滑坐了下去,沒再站起來。
是個粗壯的黑衣漢子。
這,看得滿座賓客怔住了。
韓振天睜了老眼。
玉貝勒揚了雙眉。
韓克威、韓如蘭兄妹一臉驚容。
三格格驚中帶喜,更睜圓了一雙杏眼。
而,姑娘胡鳳樓,依然那麼平靜。
黑施壯漢緩緩站了起來,絡腮鬍微動:「李朋沒有誇大其詞,姓郭的,你是有兩下子。」
他話落,東邊長廊上又有人影竄起,兩條,還帶著映燈發亮的冷輝。
郭懷道:「恐怕不只兩下子。」
話說完兩道冷輝捲到,矯若游龍,亮似閃電,郭懷他揮左掌,一閃而沒入兩道冷輝之中,又是兩聲悶哼,兩條人影倒飛而回,兩道冷輝留下了。
摔在東邊長廊上的,是兩個黑衣漢子,握在郭懷左手裡的,是兩把長劍。
滿座賓客傻了。
三格格驚喜嬌呼出了聲。
韓振天、玉貝勒、韓克威、韓如蘭都站了起來。
只有姑娘胡鳳樓沒動,她嬌靨上的神色,還是跟剛才一樣。
郭懷微振左腕,掙然連聲,兩把長劍斷為寸寸,手一鬆,兩個劍把落地,他道:「幫主閣下,三天之內,我等你,三天之後,你等我。」
轉向宮提抱拳:「宮老.千萬見諒,容我先行告退。」
話落,轉身,瀟灑飄逸的行了出去。
沒人動,沒人說話,甚至一點聲息都沒有。
突然,黑袍壯漢鬚髮皆動,震聲大喝:「走!」
他騰身直上夜空不見了。
東西長廊上,那二個黑衣漢子支撐著站起來,也走了,不過不是騰身直上夜空,而是拐著往外挨的。黑袍壯漢的那聲大喝,驚醒了在場的每一個,當然不包括姑娘胡鳳樓,她從頭到尾都是清醒的,平靜的。三格格急張望,這才發現不見了郭懷,她急叫:「郭懷,郭懷!」
就有那麼好事的往外一指:「走了,剛走。」
「郭懷」
三格格又一聲叫,急追了出去,腳下高底鞋踩著蹺,差點兒沒摔倒,也跑不快,不,是只能走,不能跑。宮弼拱手揚聲道:「諸位,實在抱歉!」
姑娘胡鳳樓這時候站了起來,連說話都是那麼平靜:「該說抱歉的不是宮老,我們也該告辭了。」走了,都走了,沒一會兒工夫,走了個乾淨,偌大一個院子裡,就剩下宮弼。祁英,還有諸明。賈亮,其他的夥計們,外頭照料去了。
宮弼笑了,祁英鬍子抖動,終於仰天大笑。
諸明驚喜無限:「東家,少主的修為」
宮弼神色一肅:「當然,接皇爺衣缽,還錯得了?何況少主身兼兩家之長,當世兩大奇人的絕藝,區區一個天津船幫,算得了什麼?」
祁英不笑了,也是一臉的肅穆。
郭懷回到了群義鏢局,鏢局門口不遠處街角,站著個白影,那是個穿白衣的通記錢莊夥計。郭懷沒過去,揚聲道:「席已經散了,有位姓諸的兄弟帶話,兩位可以回去了!」
那白影遙遙的謝了一聲,拐彎兒不見了。
通記的夥計走了,郭懷到了鏢局大門外,剛要舉手敲門,門卻開了,開門的是二姑娘歐陽雪。郭懷道:「二姑娘怎麼在這兒?」
歐陽雪道:「算算時候,你該回來了,剛又聽見你嚷嚷,所以我就開門來了!」
這位二姑娘,自己不歇著,她能惦記著郭懷,給郭懷等門,這,讓人不能不感動。
郭懷謝了一聲進去了。
歐陽雪往街上張望了一下,關上大門,道:「剛才你跟誰嚷嚷啊?」
郭懷道:「碰見兩個通記錢莊的夥計。剛離開海威堂的時候,有個姓諸的說,錢莊有兩個兄弟到這一帶辦點事兒,要是看見他們,打個招呼叫他們回去。」
歐陽雪聽見的是這麼回事兒,所以也沒多問,道:「海威堂的情形怎麼樣?熱鬧吧!到的賀客多不多?」郭懷輕描淡寫,只描述了海威堂的盛況,別的什麼也沒提。
門口車水馬龍的是人家,盛況空前的也是人家,二姑娘也沒心情多問,當下道:「吃好了沒有,要是沒吃好,我給你留的有飯菜。」
郭懷忙道:「謝謝二姑娘,我吃好了!不用麻煩了。」
「飯菜都是現成的,說什麼麻煩?」歐陽雪道:「時候不早了,我已經給你打好水,洗洗早點兒歇著吧!」說完了話,她就要往後走。
這位二姑娘,替郭懷想得太周到了,也做得太多了,的確是位平易近人的柔婉好姑娘。
郭懷向著那無限美好的背影,不由多看了一眼。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車馬聲疾風似的由遠而近,倏然停在鏢局門外。
這時候了,誰會上群義鏢局來?
而且是坐著馬車疾馳而來。
郭懷外望,二姑娘歐陽雪也停步回了身。
緊接著,擂鼓似的敲門聲傳了進來,然後是一個女子叫聲:「郭懷,郭懷!」
郭懷一聽就知道是誰了,他可沒想到她會找到鏢局來。
歐陽雪看了郭懷一眼:「這是誰?」
她還沒等郭懷答話,就過去開了門。
門開處,三格格當門而立,她可設管開門的是誰,別的什麼不說,劈頭就問:「郭懷回來沒有?」歐陽雪還沒說話,三格格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院子裡的郭懷,杏眼馬上瞪圓了,喜叫一聲:「郭懷……」往裡就闖,差點沒撞著歐陽雪。
歐陽雪眼見這位旗裝姑娘認識郭懷,也就沒攔,再一看,一輛平套馬車還停在門口,也沒關門就跟了進來。郭懷往前迎了幾步,道:「三格格!」
二姑娘歐陽雪聽得一怔。
三格格走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一到踉前就埋怨:「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就走了,害得我一路好趕,幸虧我知道你是哪兒的,要不然讓我哪兒找你去。」
郭懷道:「三格格趕到群義來找我,有事兒?」
三格格興奮而激動:「當然有事兒,郭懷,你好大的本事,哪兒學的,怎麼學的,擺擺手就把三個人打飛了,這一下天津船幫不神氣了。」
歐陽雪又一怔,脫口道:「天津船幫?」
三格格轉臉望過去,似乎這時候才想起,身邊還另有一個人。
郭懷道:「二姑娘,這位是康親王府的三格格,三格格剛也是海威堂的賀客!」
歐陽雪定了定神,忙施一禮:「民女歐陽雪,見過三格格。」
三格格道:「郭懷,她是」
郭懷道:「三格格,這位是群義鏢局歐陽老鏢頭次女,二姑娘歐陽雪。」
三格格沒工夫,也沒心情留意別人,微點頭「呃」了一聲,忙又轉望郭懷,已就要說話。
歐陽雪那邊已然道:「郭懷,天津船幫?他們上海威堂找上你了?」
為郭懷誇耀,為郭懷宣揚,三格格義不容辭,由衷的願意,也急不可待,不等郭懷說話她就搶著說:「不,不是那麼回事兒,是』」
她從頭到尾把海威堂酒宴之上的經過說了一遍,一點兒也沒遺漏。
她甚至把郭懷的表情動作都帶出來,比劃出來了,可就沒郭懷那麼瀟灑從容,不要緊,她已經把郭懷當成了神,捧上了天。
其實這難怪,皇族親貴,甚至於八旗子弟,人人嗜武懂武,這位三格格勉強也稱得上是個練家子,皇族親貴那個圈子裡耳濡目染,她見過的武藝可是不少,連玉貝勒馬上馬下的好身手她都見過。
可就是沒見過郭懷這樣到絕學,能不把郭懷當神?把郭懷捧上天?
其實,何止是她,就算是二姑娘歐陽雪,她見過郭懷的身手,可沒想到郭懷的身手能以一敵三,從容退敵於揮手間。
尤其當著那位威名遠播的天津船幫幫主,當著海威堂那麼多有當朝顯貴,有各路人物的貴客,單這份膽識,就絕無僅有,難怪貴為康親王府的和碩格格的這位,拿他當神,把他捧上了天。
二姑娘歐陽雪,她驚住了,也怔住了。
三格格馬上又轉向郭懷:「郭懷,我趕來找你是…、你別在這兒待了,上我府裡當差去,教我學武,當我的貼身護衛,什麼事兒都不用做,要什麼我給什麼!」
郭懷絕沒想到她會有這麼一說,道:「三格格的好意我感激」
三格格忙道:「我不要你感激,只要你跟我去就行了,這就跟我走,也不用收拾,什麼都不用帶,我府裡都有,要什麼有什麼!」
話說得既息又快,連珠炮兒似的,真巴不得郭懷馬上點頭,巴不得馬上就一把拉走郭懷。
郭懷暗暗的還是有點感動,道:「真的,三格格的好意我真的很感激,可是我不能夠從命!」三格格一怔,叫道:「你不願意?為什麼?」
郭懷道:「三格格,人各有志,說得俗一點,是什麼命,吃什麼飯」
三格格道:「胡說,你是個大才,根本你就是個大才,怎麼能委屈在這兒,你注定會飛黃騰達」郭懷截口道:「三格格,我不求飛黃騰達,而且,在這兒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委屈,要是覺得委屈,當初我就不會上這兒來了,我是一個江湖人,眼前的這一條路才是我該走的路。」
三格格道:「你可明白,內城各大府哪裡,連紫禁城裡的侍衛營都算上,十個有九個都是江湖出身的江湖人。」「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剛不說過麼,人各有志!」
「你」
「三格格千萬原諒!」
三格格跺了腳:「你這是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不行,今兒晚上我非把你帶走不可。」
「三格格,不是我不識抬舉,不知好歹,我剛才已經有所稟告,而且說的也很清楚,你既然厚愛郭懷,就應該成全郭懷,只要你願意,你不嫌棄,往後,你隨時召喚,我隨時就趕到!」
「不行」
「三格格。」
「郭懷,你就不知道,我多佩服你,多喜歡你,多想要你!」
這話,她就不怕別人誤會,也不怕別人笑話。
不過,這也顯示出這位三格格的率直、可愛。
郭懷道:「三格格,郭懷不傻,也不是草木,我知道,更感激,就為答報三格格的厚愛,所以我願意隨召隨到----」
「那你就為什麼不能」
「三格格,人各有志,萬望三格格一本厚愛,予以成全。」
「你」三格格沉默了一下,然後突然凝目:「願意隨召隨到,我什麼時候想看你,你都得趕到我眼前來,」這話可是你說的。」
郭懷道:「錯不了,是我說的。」
「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可要算話。」
「郭懷向來說一句是一句,希望你相信郭懷。」
「那你既不答應到我的府裡去當差,別的任何一家你都不許去?」
郭懷道:「三格格以為,還有別人會像三格格這樣厚愛部懷?」
「何只還有,每一家都會,我不過是搶了頭一個罷了,不信你等著看。」
那個圈子裡的,當然最瞭解那個圈子,那個圈子裡的黃帶子、紅帶子,尤其是那些格格們,作興這個,愛這個調調兒,身邊弄個好武藝,好本事的俊逸人物跟著,值得誇傲,是最有面子的事兒。
郭懷道:「你放心,也請你再一次的相信,我不會去任何一家,我永遠是個江湖人,絕不沾一個『官』字。」三格格看了看郭懷,點點頭,滿臉的失望,還帶著讓人心酸的幽怨:
「好吧!可是你送我回去總行吧!」「這……」郭懷還能說不麼?望著眼前的三格格,他也不忍,他點了頭:「應該護送三格格回府,您請!」三格格也沒跟歐陽雪打招呼,顧不得了,忘了,恐怕也沒那個心情了,她轉過身往外行去。郭懷跟歐陽雪說了話:「時候不早了,二姑娘別再等門了,請安歇吧!我自己想法子進來。」他沒等歐陽雪說話,邁步跟了出去,還隨手帶上門。
二姑娘歐陽雪車就定過了神,郭懷跟三格格的每一句話,她都聽進了耳朵裡,而且聽得真切,她插不上嘴,也不便插嘴。
望著郭懷跟那位三格格走了,不知道為什麼,也說不出所以然,心裡覺得怪怪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所以然,可是她知道那是什麼,那是不舒服,似乎像失落了點兒什麼似的。
聽見車馬聲響動,遠去,她才過去閂卜丁大門。
悶悶的回過身子,她嚇了一跳。
通往後院的碎石小徑上,站了一個人,有著無限美好的身影,也有著令人心酸的悲淒、陰沉,是大姑娘歐陽霜。她定了定神,叫道:「姐姐!」
只聽歐陽霜道:「剛才是誰呀?」
歐陽雪道:「是歐陽霜道:「別站那麼老遠,過來說。」
歐陽雪走了過去
總鏢頭韓振天跟姑娘胡風樓、韓克威、韓如蘭兄妹一行回到了威遠鏢局。
玉貝勒傅玉翎一出海威堂,就帶著他的四護衛回到了內城。
那是因為有韓振天、還有韓克威、韓如蘭兄妹在。姑娘胡鳳樓沒讓他送,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有點忐忑不安,連堅持都沒敢堅持,而且他心裡也有一絲悶。
總鏢頭韓振天跟姑娘胡風樓一行,也都有點怪怪的。四個人之間,氣氛有點沉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姑娘胡風樓一路上沒說一句話。
其實,另三位,誰又開過口?
還是迎出來的七夫人趙玉茹打破了這份沉悶,她泡了壺好茶,做了幾樣點心,請大夥兒廳裡坐坐,當然,她也是想聽聽海威堂的情形。
韓振天疼愛這位七媳視如已出,猶甚於疼愛自己的女兒韓如蘭,姑娘胡鳳樓不但敬愛這位七嫂,也一向情如姐妹,誰都不好,也不忍辜負她這份好意。
紅菱、紫鵑、藍玲聽說姑娘一行回來了,也都迎了出來。
廳裡落了座,七少夫人趙玉茹倒上香茗,捧上了精美點心,春風解凍,韓七少夫人臉上的笑容,驅散了不少沉悶。姑娘韓如蘭畢竟年輕,畢竟心裡藏不住事兒,也從不藏事兒,她原就沒什麼沉悶,她所以沉悶,只是受了感染,不敢說話而已。
她不怕乃父、乃兄,可是對這位天人也似的鳳姐姐,卻有著一份敬畏。
如今沉悶的氣氛一經減少,姑娘她立即有了精神,搶著把海威堂的經過說了一遍,當然,對郭懷的絕學,也有所誇讚、推崇。
姑娘家,哪個不欽慕英雄,尤其是俊逸英雄!
這一番敘述,聽得七少夫人趙玉茹跟紅菱等瞪目張口。
紅菱道:「這個郭懷好大的一顆膽!」
紫鵑也道:「姑娘沒有錯,這個人是不凡。」
趙玉茹道:「真的麼?如蘭。」
「當然是真的,這還假的了!」韓如蘭道:「不信你問問。」
趙玉茹沒問,她把目光投向姑娘胡鳳樓,似乎姑娘她說什麼,才是最可信的。
姑娘胡鳳樓她點點頭:「是真的,七嫂。」
韓振天雙肩聳動了一下道:「我總覺得如蘭有點言過其實,有點誇大其詞。」
他說乃女而不敢駁姑娘胡鳳樓。
韓克威眉梢兒一揚,跟著道:「爹不這麼說,我不敢說,天津船幫所以震懾遠近,只是因為人多勢眾,只是因為實力龐大,並不是因為他們擁有多少不得了的高手,若論個人武功修為,實在沒有什麼。」
也就是說,郭懷能以一敵三,輕鬆退敵,不值得大驚小怪。
韓如蘭大為不服,要說話。
胡鳳樓卻先開了口:「我也總覺得七哥對郭懷,甚至對群義,都有成見,憑七哥的家世、出身、甚至所學,不該說這種話,我不相信七哥你看不出郭懷修為的深淺!」
姑娘她也不說總鏢頭,而駁韓克威。
韓克威道:「這…這怎麼會,我不認識郭懷,跟他也沒一面之緣。」
胡風樓道:「可是七哥認得群義,群義是威遠的同行,就拿郭懷當眾清大家主持公道的事來說,大家明知道那是天津船幫的圈套,可是就沒一個人敢說破,當然,那也是因為天津船幫做得高明,當初不留痕跡,至今沒有證據」韓振天有點不自在,道:「沒有證據,清理法上都站不住,儘管明知道是那麼回事,可卻誰也沒辦法。我原以為群義掌握了什麼,所以才要郭懷拿出,也好站穩腳步替群義主持公道,哪知道群義仍然拿不出證據,這誰有辦法?」胡風樓嬌靨掠過一絲異樣表情,道:「義父,任何人不必為群義主持公道,以我看,郭懷的用意,也不在於讓大家主持公道,甚至於根本就不在乎誰是不是願意為群義主持公道,因為他有足夠的能力了斷這件事,有足夠的能力把這筆不該有的債一筆勾銷。」
韓振天道:「是麼?」
胡風樓淡然道:「義父,。郭懷不但修為莫測高深,而且他人極聰明,有大智慧,海威堂的開張,給了他絕好的機會,他只要京城裡的人,從今夜起重新談論群義鏢局,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這話,聽得大家都一怔。
韓振天忙道:「鳳樓,你是說他的用意不過在使群義的名頭重新響起?」
「不錯!義父,如果我不幸料中,我希望這是我唯一的一次料錯事,可是事實上義父,用不了多久,群義鏢局的名頭不但會再度響起,甚至會凌駕於威遠之上,就因為他們有了這個郭懷。」
韓振天雙眉陡揚:「鳳樓,我向來信服你,可是這回,這件事……你說群義的名頭會再度響起,我相信,或許可能,可是你要說群義的名頭會凌駕於咱們威遠之上」
韓克威接口道:「我也不信,他們憑什麼,只天津船幫的那筆債務,就壓得他們永遠抬不起頭,翻不了身。」胡鳳樓微一搖頭道:「七哥,天津船幫的那筆本不該有的債務,今天晚上等於已經一筆勾銷了,不信你等著看,不用多久,三天之後。」
韓振天雙眉軒動:「鳳樓」
「義父!」胡鳳樓道:「天津船幫這種手法,這種作為,無論用於哪一家鏢局,對其他任何一家鏢局來說,都不是件可喜的事。天津船幫包攬了附近幾省,水陸兩路的運務,唯一威脅他們生意的,是京裡的鏢局,所以他們不擇手段打擊京裡的鏢局。威遠是因為分支多,勢力廣,又有義父您坐鎮京裡,所以一時半會兒他們動不了威遠,動不了並不意味著是放棄。反之,威遠更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投去,他們絕不會甘心,那麼,有郭懷對付他們,對威遠應該是有利而無害。」
韓振天道:「鳳樓,你再看遠一點,要是一旦群義把成遠壓下去了呢?」
胡鳳樓淡然道:「郭懷的來京,用意絕不單純,但到目前為止,我還不敢下聽那是什麼。我不否認有這可能,事實上也認為有這個可能,但是我願意擔保,群義鏢局絕不可能獨霸京畿。」
韓振天神色一鬆道:「風樓,有了你這句話,義父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胡鳳樓道:「可是,義父,最近京裡發生的這幾件事不單純,我感覺得出,京裡要出震驚天下的大事。像郭懷這個人的來京,通記宮老的轉居人下,海成堂主人的不現身,不露面,沒人敢正眼看一下的天津船幫頭一次受到打擊,將來京裡會是個什麼樣的局面,就不是鳳樓我所能擔保的了。」
這番話,像一塊無形的大石,重又壓上各人的心頭,儘管各人的臉上沒看出什麼,儘管韓振天也不願讓他臉上帶出什麼,現出什麼
郭懷把三格格送回了康親王府。
三格格雖然有點依依難捨,但她到底還是放郭懷走了。
她不但放郭懷走了,還派她的馬車把郭懷送到了正陽門,因為,她怕郭懷一個人出不了內城。還是真的,除了翻過城牆,或是城門硬閣之外,這個時候郭懷還真出不了內城。
三格格偷偷吩咐了馬車,本來是要把郭懷送回鏢局的,可是一出內城,郭懷說什麼也不坐車了,馬車沒辦法,只好回了頭。
外城,這時候,也有不少「五城兵馬司轄下」巡捕營巡夜查街的。
可是郭懷沒讓他們碰上。
當然,以郭懷的一身修為,只不願讓他們碰上,那是容易得很,只施展上乘身法,快一點,就算從他們跟前過,他們也只能看見一縷輕煙飄過,頂多,只覺得有一陣疾風吹了過去回到了群義鏢局,也沒讓二姑娘歐陽雪等門,自不能敲門驚擾人,也懶得伸手掌貼在門縫上,以內力吸挪門閂,他翻了牆。
誰要是看見,準會嚇一跳,準會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牆外他一閃不見,牆內他已經落在了前院之內,輕飄飄的,點塵未驚。
他沒驚點塵,可把自己嚇一跳,也把別人嚇一跳,前面那個石墩上,坐了個人,那個人是二姑娘歐陽雪。歐陽雪嚇得站起了身,等兩個人互相看清了,郭懷又一怔:「二姑娘!」
歐陽雪很快的就平靜了,嬌靨上泛起喜意,但是喜得有點異樣:「你回來了?」
郭環道:「二姑娘怎麼還沒安歇?」
歐陽雪道:「大姑娘讓我在你屋裡留個字條兒,可是我還是想坐在這兒等你回來,反正我也睡不著。」大姑娘讓留個條兒?
郭懷微征:「大姑娘有事兒?」
歐陽雪道:「大姑娘要見你,叫你回來之後,上後院書房去。」
郭懷道:「二姑娘可知道,大姑娘見我是為什麼事麼?」
「大姑娘沒說,我不知道,見著她就知道了麼!走吧!我帶你去!」
歐陽雪轉身先走了。
郭懷跟進了後院,後院的夜景,美而寧靜,但總讓人覺得有點陰沉,也太冷清了點兒,這無關夜深人靜。西北角,畫廊的盡頭,有間屋還亮著燈。
歐陽雪帶著郭懷,就到了這間屋前,她輕聲道:「姐,郭懷來了!」
「進來吧!」
屋裡響起了大姑娘歐陽霜的話聲,幽幽的,已不再那麼冷。
歐陽雪帶著郭懷過了屋,是一間精雅書房,古意盎然,書香滿室,大姑娘歐陽霜,就站在燈下。她換了一身黑衣,臉色有點蒼白,清麗的嬌靨上,也帶幾分憔悴。
也不過半天工夫,她似乎經歷了很多煎熬、折磨,再加上她那隱透淒涼的身影,看在眼裡,就是鐵石人兒也會憐惜。
她比二姑娘歐陽雪不過大個兩三歲,但是這時候燈下再看,就會發現她比乃妹成熟得多,那種歷盡無數風霜,承受了無數打擊與折磨的成熟。
二姑娘歐陽雪對這位大姑娘,似是有幾分四畏,再不就是她那份柔婉的性情使然,她叫了大姑娘一聲,就微低頭問到一旁。
郭懷也叫了聲:「大姑娘!」
歐陽霜看了郭懷一眼,那微顯失神的眼神,既讓人價倍,又讓人心悸,她做抬皓腕,輕聲道:「坐!」她簡直像變了個人。
這種變化,使得郭懷有點不安,但是郭懷卻說不上來為什麼不安。
兩個人落了座,歐陽霜又轉望站在一旁的二姑娘:「小雪,你也坐吧!」
歐陽雪柔順的答應一聲,就坐在一邊。
歐陽霜低了一下頭,再抬頭時,她的一雙目光,突然變得像兩把利刃,落在了郭懷的臉上:「我都聽二姑娘說了,我不問你的來歷,你也未必肯說,我只感激你為群義鏢局所做的」
郭懷要說話,但是歐陽霜沒讓他開口:「我只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為群義鏢局做這些?」現在,歐陽霜的目光如利刃,但是這種利刃般的目光不能讓郭懷心悸,他直視歐陽霜:「因為我是群義的人。」「沒進群義之前,你可知道群義鏢局?」
「聽說了,也就因為聽說了,我才知道群義鏢局正短人手。」
「群義鏢局是短人手,但是並不需要人手,在沒生意可接的情形下,有我們姐妹倆已經很夠了,群義鏢局再也多不起任何一個人的開支,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答應讓你留下來—
—」
話鋒微頓之後,歐陽霜接著道:「我曾經懷疑你別有所圖,別有所謀,但是看看你的人,我又實在不能相信這種想法....」
郭懷道:「大姑娘,我只有一樣所圖,一樣所謀,那就是重震群義聲威,跟京裡的同行一較當世之短長。」「這就是我要知道為什麼的道理所在。」
「我剛已經說過了,因為我進了群義鏢局,是群義鏢局的人,大姑娘、二姑娘在我需要棲身餬口的時候收留了我,我應該有所報。」
歐陽霜深深一眼,搖搖頭說道:「白天看你,現在再看你,我怎麼也不相信,你是個需要棲身餬口的人。」郭懷道:「事實上,我到京星來,就是為開創自己的基業,總得有個開端,我不敢希望一步登天,那太不實際。」歐陽霜微點頭:「明知道你不肯說,也不會實說,我也說過不問你的來歷,其實我只要知道你對群義不是另有圖謀就夠了,何必還問那麼多,我只是怕欠人的情,我歐陽家已經負不起任何一筆債了。」
郭懷道:「大姑娘,歐陽家不會再欠任何人的債,群義給了我吃的、住的,這也正是我所求的。」「那麼……」歐陽霜道:「你已經有了開端,路也已經展現在你眼前,康親王府的三格格找來求你,你為什麼不去?」「大姑娘,我不願意沾官,我所要開創的基業,也無關一個官字,我也不是個虎頭蛇尾,有始無終的人,就算有一天我要離開群義,那也在重振群義的聲威之後。」
歐陽霜搖了頭,帶著悲淒搖了頭:「無論如何,現在,你的好意我感激,但是群義背著這麼一大筆債』「大姑娘,從今夜起,群義已經沒有債務了。」
歐陽霜仍然搖頭:「我聽說了海威堂酒宴上的情形,也聽說了那位三格格說你以一敵三,從容退敵,但是京畿一帶沒人願意主持公道,天津船幫的人,也不只那三個……」
郭懷道:「大姑娘的意思我懂,我也知道此刻很難讓大姑娘相信,我不能,也不敢相強,我只能說有把握勾銷這筆原本不成其為債的債務,請大姑娘等三天之後再看。」
歐陽霜低了一下頭,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實在是因為你對天津船幫所知不多,他們的勢力太大」一頓,又接過:「我不多說什麼了,我還是那句話,無論如何,歐陽一家三口感激,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在這個時候能夠有你這麼一個人願意對群義鏢局義伸援手,群義鏢局也應該受到鼓舞,下定決心,從現在起,不論成敗存亡,歐陽一家三口跟你共同承擔重任就是了。」
二姑娘歐陽雪嬌靨上猛現驚喜之色,激動的望乃姐。
郭懷道:「多謝大姑娘,相信不會讓大姑娘失望。」
歐陽霸道:「別這麼說,該言謝的是我,時候不早了,你歇息去吧!」
郭懷站了起來,並沒有告辭,卻道:「大姑娘,老鏢頭的病」
歐陽霜道:「還是那樣兒,請了不少大夫,花了不少錢,可是」
郭懷道:「能不能讓我看看老鏢頭?」
歐陽霜沒說話。
郭懷道:「大姑娘,我路通歧黃,學醫本為濟世救人,我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老鏢頭臥病在床,我怎麼能不聞不問?」
歐陽雪忍不住道:「姐」
歐陽霜淡淡的道:「謝謝你的好意,有位父摯輩,要給送藥來,今天晚上他應該是可以趕到。」歐陽雪道:「姐,誰呀?」
歐陽霜道:「田叔叔!」
歐陽雪美目一睜叫道:「田叔叔?」
郭懷兩眼之中忽視寒芒,一閃又自斂去。
就在這時候,外頭響起個低沉,但是很清晰的話聲:「曾幾何時,雪丫頭的聽覺也這麼敏銳了,我們這一輩的怎能不服老?」
郭懷只覺這話聲很熟,可就一點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歐陽霜忙站了起來。
歐陽雪喜呼道:「田叔叔!」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也足證,歐陽霜不是找借口,不讓郭懷看乃父的病。
歐陽霜似乎要攔阻外頭那人進來,忙道:「田叔叔,請----」
話只說到這兒,外頭那話聲道:「田叔叔自己人,霜丫頭幹麼這麼客氣,還請什麼?」
郭懷二次入耳這話聲,猛然想起在哪兒聽過這話聲,外頭那人已隨話跨進了書房。
一身黑大褂兒個中年乾癟瘦漢子,可不是京外小村,小酒館兒裡講故事的那個?
瘦漢子一眼望見郭懷,猛一怔停步。
「田叔叔!」歐陽雪喜行聲中閃身撲到了瘦漢子身邊。
歐陽霜道:「田叔叔,這位姓郭,單名一個懷字,剛進鏢局。」
郭懷含笑微點頭:「沒想到在這兒又碰見了閣下,世上的事兒真有這麼巧?」
歐陽姐妹為之一怔。
瘦漢子臉上變色,一聲冷笑道:「何只是巧,這世界還真小歐陽雪忙道:「田叔叔,您跟郭懷見過?」
瘦漢子道:「又何只見過,霜丫頭,他是怎麼進群義的?」
歐陽霜當即就把郭懷登門求職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瘦漢子連聲冷笑:「好極了,真是個有心人,姓郭的,要我告訴我這兩個侄女兒,咱們那兩面之緣麼?」郭懷道:「閣下只管講。」
瘦漢子兩眼緊盯著郭懷,一臉冷怒笑意:「不讓說也得行,由得了你」
接著,他把邂逅郭懷,攔截郭懷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道:「他是這麼個人,現在又這麼樣進了群義鏢局,你們說他是什麼用心,幹什麼來的?」
歐陽雪驚得睜圓了美目,歐陽霜也嬌靨變了色,又堆上一片凜人的冰冷:「郭懷,我真沒有想到,我不但感激你,還為自己對你的態度感到愧疚,沒想到你竟會是要不是我這位父執輩今夜恰好趕來,我們姐妹還不知道要讓你欺瞞多久」
瘦漢子冷笑道:「這是天祐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也是天理昭彰,不隱邪惡。」
郭懷道:「大姑娘,就憑大興縣捕快緝捕這位時,我正好早一步在座,就能指我是官家人?」「滿虜官家人?」瘦漢子道:「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你恐怕還不配,充其量你是個棄宗忘祖,賣身投靠的敗類。」郭懷道:「閣下」
瘦漢子截口道:「夠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既然讓你知道了群義鏢局,既然讓你在這兒碰上了我,你就別想活著走出這間書房一步。」
歐陽霜一翻皓腕,玉手裡已多了柄明晃晃的匕首。
只聽歐陽雪驚叫道:「姐」
歐陽霜喝道:「小雪,住口。」
話落,她挺腕就刺,疾取郭懷心口要害。
郭懷微側身,堪堪躲過,道:「大姑娘」
歐陽霜皓腕走偏,匕首鋒利尖刃齊時劃下。
郭懷閃身到了書桌後道:「大姑娘能不能聽我說幾句話?」
歐陽霜冰冷道:一我很透了你這位棄宗忘祖,賣身投靠的敗類。」
她一步跨到桌前,手中的匕首再次遞出。
郭懷道:「大姑娘原諒!」
他疾探右手,一閃而回。
就這麼右掌一探一閃,再看,歐陽霜手裡的匕首,已到了他收回的右掌裡。
歐陽霜一驚撤身。
瘦漢子冷哼欲動。
郭懷喝道:「站住!」
這一聲,論聲音可是不算大,而瘦漢子卻被震得身軀猛然一晃,腳下不由也為之一頓。
郭懷道:「你們都見過我一身所學,三位之中的兩位,更跟我動過手,你們認為是我的對手麼?」瘦漢子怒笑道:「我們明知不是你的對手,可是我們不惜流血五步,寧願一拼。」
郭懷道:「既然這樣,為什麼連聽我說幾句話的膽量都沒有嚴瘦漢子道:「不是不敢,是不屑。」
郭懷道:「記得我跟閣下說過,倘若以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自居的,人人都像你這麼魯莽,浮躁,我很懷疑他們能有什麼作為?」
瘦漢子喝道:「住口!」
郭懷轉臉望歐陽霜:「大姑娘,自郭懷進群義鏢局,我做過哪一樁對不起群義鏢局的事了?假如我是你們所說的那種敗類,有什麼理由讓我留群義鏢局到如今,假如我是你們所說的那種敗類,從那一天起,人世間不可能再有你們這位田叔叔。今夜,他也絕不可能再到群義鏢局為老鏢頭送藥來,更不可能再當面揭穿我,不惜流血五步的寧願一拼,請你想想看,是不是?」
這番話,聽得瘦漢子跟歐陽姐妹都為之一時答不上話來。
歐陽雪叫了聲:「姐歐陽霜喝道:「不要插嘴!」
郭懷當即又轉望瘦漢子道:「閣下前曾在小村酒館裡說都將軍的忠烈往事,如果我沒有料錯,閣下一定經常這麼做。
閣下對郭將軍的忠烈往事究竟知道多少?如今,滿清人關已有多年,為壓制匡復,普天之下遍耳目,尤其京畿一帶,防備更是嚴密,閣下出言無忌,自露行藏,不知自悟自省,反而不辨是非黑白,硬指我是個告密敗類。你這是碰見了我,要是碰上別的有心人,勢必有所連累,敗壞大事,憑你閣下這種作為,又怎麼配以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自居,參予匡復神聖義舉?」
這一番話,並沒有聲色俱厲,但是份量卻相當重,聽得瘦漢子不但睜圓了眼,而且為之直了眼:「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郭懷道:「郭懷。」
瘦漢子臉色陡一變:「你也姓郭,難道你會是郭將軍的----」郭懷道:「能說郭將軍,就應該熟知郭將軍,以你閣下看,你閣下所知道的郭將軍,懷一腔悲痛孤憤,還會隱居到什麼地方去娶妻生子麼?」
瘦漢子怔了怔道:「這——
離雲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