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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忘形之交 文 / 獨孤紅

    程子雲哈哈一笑,伸手捋著頷下虯髯道:「王爺,您只管萬安吧,俺這人要說武功文學,還不敢自詡,只有這膽識卻比別人略勝一籌。老實說,此事俺已料到底咧。一則這六王爺俺一見面就知道他色厲而內荏,絕不敢真的把事弄僵,二則俺已拿著他好幾項真實把柄,便真拿到皇上面前去,俺也不會讓王爺輸給他。三則他現在已經是奉旨閉門思過的人,真鬧急了,俺只消抖手一走,王爺再給他一個一百個不承認,他還能真的把那睡鞋送到皇上面前去進呈御覽嗎?」

    接著又大笑道:「為了此事,俺直如今還佩服那李大嫂真是可人兒,如果昨夜只拿回來一隻扳指,俺那篇說詞便沒有這樣得勁有力呢!」

    說罷,又看著允-道:「這篇文章,俺是做得得意極了,便是後世史官也應該大書特書的,不過難的是,俺既約定了六王爺,您又約定了四王爺,這倒不好辦咧。」

    正說著,忽聽屏後俏聲道:「原來程師爺今天竟露了這麼一手,那就難怪您得意咧。不過,既然我那鞋子拿得還不錯,做成了您這樣露臉,又該怎麼謝我才對。以後可不許再背著我說那些混話,隨便糟蹋人咧。」

    接著送來一連串的笑聲,桂香已經一路俏步,從屏後轉將出來。程子雲一見面,兜頭就是一躬到地作了一個大揖道:「大嫂,您這兩趟六王府真夠勁兒,俺真應該謝謝您才對。」

    桂香想不到他真來這一手,不禁閃避不迭,格格連聲嬌笑,一面覷了允-一眼道:「本來王爺和程師爺商量的是正經大事,我絕不容插口。不過您既讓我跑這麼兩趟,總算已經讓我知道一點咧。要依我這女人的見識,這事倒值不得有什麼顧慮,不管他四王爺也好,六王爺也好,您全去上一趟,反正咱們給他外表上來一個兩不得罪,讓他們兩位王爺,全把您看成自己人不更好嗎?您要真不放心雍王爺對您安著什麼心,只要程師爺能不見疑,我情願再給您到雍王府去探聽一下,不妨順便也稍帶點東西回來,讓咱們程師爺再去露上一下不也好嗎?」

    允-未及開口,程子雲連忙搖手道:「您說請王爺到六王府四王府全去一趟,這個已是必然之勢,難的是這事必須做得機密,只要有一位知道,便全局都糟,俺所慮的也就在這裡。不過您要想到雍王府去窺探,這卻大意不得。不用說別的,單只那年羹堯的身手便極不弱,有他在那裡,您決非其敵,即使先打聽好了,他不在那裡,您既然和他那府裡護衛交過手,又吃過大虧,更不宜再去冒這個險,便王爺能答應,俺也決不敢苟同咧。」

    允-也搖頭道:「不但程老夫子所慮極是,便四阿哥和六阿哥的情形也大不相同,人家既著年雙峰來,已算有意聯絡,如果再著人去窺探,便是視人以不廣,轉非所宜,此事還須從長計議才好。」

    桂香不禁低垂著粉頸,默然不語,允-又笑道:「我和老夫子不是不讓你去,更不是看輕了你的功夫,實在這事出入太大,過一天你就知道了。」

    說著又向程子雲道:「李大嫂適才所說兩不得罪,讓他們把咱們全看成自己人,這倒是一個極有見地的話,便老夫子也極以為然。不過言之匪難,行之為艱,到底這事如何應付才合式咧?」

    程子雲一面搖晃著腦袋,一面捋著虯髯沉吟半晌方道:「如以目前情勢和四六兩位王爺而論,六王爺實在並不足畏,可怕的還是雍邸,但不知那年羹堯來作若何說詞,王爺能先見告嗎?」

    允-笑道:「他的話倒坦率得很,半點也無隱諱之處。那話的大意是目前諸王都在角逐未來大位,但是皇上春秋鼎盛,聖意難測,誰也不能說誰有望,誰也不能說誰無望。不過太子如廢,以四阿哥和我最有賢名,尤其是四阿哥玉牒序次在前,似較其他各位阿哥略佔便宜,但只憑這點,決無把握,而且皇上平日對四阿哥並不算是最鍾愛的一個,因此前途更屬渺茫,……」

    程子雲猛然把頭一點笑道:「這倒真是實在的話,還有呢?」

    允-接著又道:「底下他便說在目前這個情勢之下,我和四阿哥最好全不必妄動,做點養望待時功夫,只一相互攻訐必至兩敗,只有讓別人得利。」

    程子雲用手指劃了一個圈兒道:「對,對,這話更有理,便俺也是這等看法,不過他用什麼話來勸王爺和雍邸聯絡咧?」

    允-道:「那話更爽快而近情近理。據他說,四阿哥的意思是:我和他是同母兄弟,不管誰成功都是一樣,到底要比其他諸王再親切些。他如僥倖入選,我固不失為最親近的親王,我如能備位青官,他年他也要好得多。最好乘此兩下打成一片,互相為用,大家在宮內宮外彼此照應,比較容易為力。如果不能置信,他還可以當著母妃說明,誰也不許欺負誰。雖然這圖謀大位的話不便明說,但一切心照不宣,只要心裡有數就行,你看,這還要怎麼說咧?」

    程子雲笑道:「我倒真想不到雍王爺竟這樣爽快,居然把話敞開來說。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據俺想這也許是那年羹堯為了自己打算,要不然單是雍邸本人,還未必肯如此做法咧。」

    桂香又插口道:「這倒又奇咧,這事又與那姓年的有什麼關礙?難道他還有什麼意思存乎其間不成?」

    程子雲猛然一晃腦袋,左手一拈又打了一個榧子笑道:「大嫂,這是宦海中的秘訣,不怕您功夫再好,再精明,對這個卻是外行了。」

    接著看了允-一眼道:「這就是俺上次力勸王爺屈駕去看一趟的效驗。如今這小子一定想穿咧。以前他本單靠著雍邸一條路子,老實說,雍邸如果有那麼一天,他也算是至親至戚,自然順著桿兒爬上去,可是雍邸萬一不成功,這大位一旦落在王爺頭上,他還能有多大出息?這麼一來,你和雍邸一聯絡,他是居間人,到了那個時候,您還好意思不調劑調劑他嗎?所以各人肚裡有數,他便得慫恿雍邸來移船就岸了。不過這一來也好,多少在這個時候,總不能說不與咱們有利,但是他這個卻真厲害極了,您以後卻不可不防咧。」

    允-笑道:「老夫子這話也有理,真要他能替我把四阿哥拉緊了,這種奇才,我焉有置之閒散之理。不過,這話還很遠,我們明天到底先到哪裡去呢?」

    程子雲又沉吟了一下道:「那當然是先到六王府去,既有這著好棋,咱們對六王爺倒又不妨把調子打得高一點了。最好明天上午咱們一同到六王府去,下午再到雍王府走一趟,這樣便面面俱到不至顧此失彼咧。」

    接著又道:「為了不讓這個消息洩漏到他們兩位王爺耳朵內去,明天咱們連從人全不必帶,只穿便服,備上兩匹馬就行了。」

    允-道:「我向來一切全是仰仗老夫子策劃,既如此說,一切照計行事就是咧,我因連夜未睡,今天又被那年雙峰吵醒,對不住,要先回到後面去小息一下了。」

    說罷不禁打一個哈欠,桂香在旁笑了一笑道:「我本來怕王爺有什麼事要問,又不放心程師爺去到六王府究竟如何,才跟著王爺來這麼一趟,既如此說,我也去休息一會兒咧。」

    說著,又回顧允-眼波一轉道:「這一來您的大事已定,便不妨到上房裡去多歇一會兒,那散著的書,我這一去,便給您先收起來好不好?」

    說罷向二人略一為禮,姍姍徑去。允-只笑說一聲:「那書你先慢收,不要忙著收起來,說不定我一會兒歇上精神好些還要看咧!」便自也回上房而去。這里程子雲不由咧嘴大笑道:「俺今天也算是錐處囊中脫穎而出咧,這真痛快極了。」接著,猛然一看廳外日影,又一怔道:「難怪俺這肚子有點不依,原來太陽已經移向西邊去咧。」

    說罷忽然一眼望見簾子底下人影一閃,連忙喝道:「外面是小來順兒嗎?你快給我到廚房裡去說一聲,教他們給我配上兩個可口的菜,再去沽一大壺白干來,今天我真痛快極了,非暢飲一下,不足以記此快事咧。」

    話才說完,忽聽外面大笑道:「程師爺,您看錯了,那小來順兒適才已經到前面去咧,真要打算喝上一場,我來陪您如何?」

    再看時.那來的卻是李飛龍,不由又笑道:「李包衣,你來也好,倒省得俺再去找陪客去,不過教誰去吩咐做菜沽酒咧?」

    李飛龍道:「只要您肯賞臉,索性到我那房子裡去,我因為也好一盅,又不便多出去,早吩咐廚房內老宋做下幾樣菜,酒更是現成,真要這個時候才吩咐下去,那可掃興咧。」

    說罷一把扯了便走,到了前面自己住的地方,喚來伺候的小廝,在耳邊略囑咐了幾句,那小廝果然出去一轉,便用提籠提了四色菜一大壺酒來,兩人對酌著。那程子雲心內一痛快,也不用人勸,便真似鯨吸百川一般,把一大壺全倒下去,一擲酒杯,又掏出一錠銀子著人去重沽。李飛龍笑道:「您快收起來,要酒我這裡有的是。」

    說罷打開屋角一個酒罈大笑道:「我就為了好這個,所以預備了一大壇,大廚房裡還有一小壇,你只管盡興便了。」

    程子雲不禁捋著虯髯也大笑道:「俺想不到,您竟是這樣一個酒友,要照這樣,就封您一個酒鄉侯也不為過份。為了這個,咱們以後,倒要多交交咧。」

    說罷,取杯親自走向壇側,舀了一大杯一嘗,那酒更加鮮美,又連聲誇好,灌滿了一壺,慢慢喝著。這一頓酒,直吃到黃昏之後,程子雲已經爛醉如泥,倒在李飛龍床上睡了,李飛龍也喝了一個八成,一見程子雲醉在自己床上還打身來扶,卻不料連自己也倒下去,自有小廝伺候照料不提。

    在另一方面,允-回到上房一覺睡醒已是二鼓光景,方才起來。略用晚膳,又打算到賜書樓去,卻撐不住福晉連日已知他和桂香打得火熱,忍不住沉下臉來數說了一頓,又拿出保養身體為重的大帽子來,說什麼也不讓走。允-雖然一百二十個不願意,無如福晉理長,又恐怕把事鬧穿,桂香究竟是府中包衣之婦,不比婢妾,說出去總不大好聽,所以只有勉強留在上房裡,差人暗暗送了個信給桂香,說明明晚再見。那桂香自得紅衣喇嘛密授秘訣,正巴不得用允-來做個試驗,聞訊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那賜書樓上,獨對銀燈,坐也不是,睡也不是,一會兒沉思,又一會兒微慨。不知不覺二更過去,推開樓窗一看,外面暗沉沉的又是一個黑夜,待欲穿窗出去,再往雍王府一行,又恐允-程子雲查出,不但前功盡棄,也許就鬧出極大的亂子來,只得恨了一聲,一咬銀牙,坐向窗前一張椅子上,看著外面出了一回神,悶悶的,用一隻纖手支著下領,不知在想著什麼。忽然一看見窗上一對絳紗宮燈,立刻一下完全吹滅,掩上窗兒,背著燈,脫去外衣,便待上床安息,不知怎麼,自己笑了一笑,又把窗兒開了,取過紙媒,將左側一盞宮燈點上,轉取過—付牙牌,就燈下打起五關來,誰知那牙牌,左也不通,右也不通,竟似存心和她鬧彆扭一般,勉強又混過去半個更次,不由打了兩個哈欠,人氣一下推開牙牌二次又待上床睡覺,才從椅子上坐起來,只覺得渾身懶洋洋的,八下裡不得勁兒,勉強—個人將枕衾被褥鋪好,兩條玉臂一舉,又伸了一個懶腰,正打算坐向床沿去脫鞋子,猛一抬頭,倏見那素壁上,孤伶伶的一個人影,忽然成起雙來,不由大吃一驚,連忙掉頭一看,只見身後已經多出一個黑衣的夜行人來,饒得她是有名的江湖女人,也不禁嚇丁一跳。忙就床邊,斜縱出去一大步,再就燈下將來人一看,只見那人身上穿著玄色緊身排扣夜行衣靠,下面玄色夾襠褲,黑布綁腿,足下一雙玄色薄底快靴,再襯上頭上黑綢子纏頭,渾身上下,便如一個漆黑黑人,卻偏一副臉,簡直慘白得可怕,尤其奇怪的,是雙眉疏落,似已脫去大半,卻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燈光下看去,便似殭屍現形一般。桂香不由又嚇得退開一步,一手抄起一張椅子大喝道:「你這廝膽敢夤夜到我這賜書樓上來放肆,還不報名受死,意欲何為?」

    那人哈哈大笑道:「大嫂,您怎麼又不認識我咧?」

    說著,刀交左手,一伸右手,揭起頷下一層人皮,向上一翻,已露出一副面目來。桂香愈加驚異,再一細細看,卻是昨夜所見的賽子都雲中燕,不由驚喜交集,放下椅子,低聲埋怨道:「下面有人上夜咧,你既來了,為什麼這樣弄鬼,如果讓那姓程的怪物聽見,那便如何是好?」

    中燕看了她一眼笑道:「您放心,我來了已經好一會呢,各處全已打聽過。你說的那程子雲,已經和您的那一口子拼得全醉倒了。至於下面上夜各人,我也用薰香給全薰過去咧,老實說,此時此地除非您大嫂要拿我,那我只有束手就縛,除此以外,還怕什麼?」

    桂香覷著他笑了一笑道:「您為什麼要費這大的事,是又打算偷點什麼回去嗎?這裡可不是六王府裡咧!」

    雲中燕一面將刀在背上插好,一面又笑道:「照您這麼一說,那我便成了積案纍纍的小偷咧,其實昨天我所以平白的去偷人家兩件東西,還不是為您大嫂回來銷差繳令,要不然您能那麼安心在那府裡跟紅衣喇嘛學法嗎?現在怎麼過河拆橋不算,反打趣起我來?」

    桂香走近一步,紅著臉,笑聲吃吃道:「那您今天為什麼到這兒來咧?方纔那個怪樣兒,要換上一個人不被您嚇死了才怪。」

    接著眼波一轉,又笑道:「您別居功,那是王爺差您的,我可沒敢勞駕。」

    中燕趁勢一把握著纖手道:「那我可不管是誰差的,反正不是為您大嫂,我決不能熬上兩夜,還挨了一弩箭。您要問我為什麼到這兒來,那是公私全有份。要說為公,我是奉王爺和年二爺所差,因為這裡的事,您雖差小來順兒去稟明了年二爺,卻語焉不洋,所以來再問您一下。咱們是先公後私,請您先把這個交代一下,我好回去轉呈他兩位。」

    桂香一面媚笑著肅客就坐,一面道:「您熬兩夜挨上一傢伙那是活該,我才不領那個情咧。您就再對我說上兩回,也是白費。」

    說著,先將程子雲和允-計議的話說了,又仰著臉用一雙水靈靈的眼光,在他臉上一掃道:「公事咱們算是已經交代完咧,至於那私事,你可估量著些兒,該說的再說,不該說的,您要說出來,可別讓我先揍您兩下嘴巴,那可不能怪我!」

    中燕見她只穿著一套銀紅小裌襖褲,胸前已經解開一兩個紐絆,眼角眉梢隱含春意,不由笑道:「您要問那私事嗎?那我可得先問您咧,昨天晚上,不是您約我來的嗎?為了什麼?那可得您先告訴我才對,怎麼此刻反而問起我來?」

    桂香粉頰愈紅,低啐了一口,俏罵道:「您是活見鬼咧。我幾時曾約您到這兒來?這不是無事生非,亂造謠言嗎?您要真這麼胡說,趕明兒個我見了王爺和年二爺不把您告下來才怪?」

    中燕握緊了她的手,一同就床上坐下來,嘖嘖連笑道:「您打算賴帳,說了不算那可不行,這裡可有一個不開口的證人咧!」

    桂香猛然一奪手嗔道:「你胡說什麼?嘴巴子真要上臉咧。你倒得說說看,是誰約你來的?這證人又在哪裡?要不然,你可別打算走。咱們先得把這件事弄清楚才好,要不然讓外人知道,不說你胡說八道,倒好像我有什麼把柄抓在你的手裡呢?」

    中燕乘勢又一攬纖腰笑指窗口道:「大嫂,您打算說了不算那可不行,您既沒有約我來,那這紅燈暗號又是誰告訴我的呢?」

    接著又悄聲附耳小語道:「實不相欺,我在這窗外,已經看見您向外面看了好幾次咧,您要說怨我來遲了也許倒是真的。」

    桂香不禁嬌笑一聲,把一個粉頭垂到中燕懷裡去道:「我才沒有那份心思去怨你咧。」

    說罷,猛然一轉身,一伸皓腕,對準桌上銀燈,虛晃—掌,竟自打滅,那樓上登時一片漆黑,中燕不由一怔,桂香卻愈加笑聲吃吃不已。

    在另一方面,這時候,雍王正在秘閣之中和羹堯隆科多商量著一件大事,雖然燭淚已經盈盤,兀自健談未已。原來羹堯自離十四王府之後,回到私邸,不一會便各方情報全到,不但六王府的人已把程子雲所露的一手完全呈明,不一會,小來順兒也瞅空出來,將程子雲和允-所談的說了一個大概。羹堯得訊更不怠慢,連忙趕向雍王府將自己親赴十四王府和允-所談,以及允祀允-兩邊消息,全向雍王陳明,一面道:「我真想不到,程子雲那怪物,竟對六王爺來起這一手來,幸而六王爺是一個色厲而內荏的道地紈褲,要是換上—個人,那今天真不知道要出多大的笑話咧。」

    接著又笑道:「如今他和十四王爺比較起來,那又差多了,我還真沒想到,他竟如此無用,要照這樣看來,此人倒又不足論了。」

    雍王聞言不禁大笑道:「本來他在各阿哥當中,就無甚作為。不過,如論野心,還第一個就是他大,又最喜在宮中暗放冷箭,數說各人短長。不但十四阿哥被他害得受了傳旨申斥,連三阿哥,八阿哥和我也時受中飭。有時竟似瘋狗一般,不管新陳全要咬上一口,幸而皇上也漸知其為人,不太相信,否則那就很難說了。今日之事也算是一個小小報應,一下便被那怪物制住,丟了大人吃了啞吧虧,連說全不敢說,豈非笑話。」

    說著又道:「二哥,你別以為那程子雲這一手太過魯莽,須知對付這等人卻非此不可咧,如果你規規矩矩向他說話,也許他反而不容置喙了。」

    說罷又看著羹堯道:「不過十四阿哥卻比他精細多了,我們這一著棋,本來是在讓他們更加深仇恨,互相攻訐,如果這麼一來,當真讓姓程的怪物,把他們雙方打成一片,那又於我不利了,雖然二哥今天已經去拉了十四阿哥一把,卻無補於事咧。」

    羹堯搖頭笑道:「對於此點,王爺倒不必深慮,如依羹堯看來,那六王爺果確係如王爺所言的一流人物,愈是受制必不甘心,即使一時為利害所懾,其心必感覺痛恨,這兩位王爺經此一來,不但不會打成一片,勢必暗中傾軋愈烈,這倒是於我的一個好機會,怎能說不利咧?目前我們所必須明瞭的倒不是六王爺對此事如何措施,而在十四王爺這以後的文章如何做法,和他明天到這兒來,王爺如何應付,如今我們最好是自己按兵不動,對各方皆加接納聯絡,而造成他們相互之間的敵視,最為有利,王爺對於此點曾想到嗎?」

    雍王笑道:「二哥和舅舅隆科多本來全是這等說法,我又何嘗不是這等想法。不過事情有時候很難說,目前聖意也很難揣測,據說皇上近來便因各位阿哥之間,頗有合縱連橫之勢,正在派員密查咧,如果適逢其會,豈不轉而又是麻煩?」

    羹堯正色道:「皇上此舉正是極其睿智的辦法,羹堯所以主張按兵不動,也是為了顧慮這個,但是只要對於各方能夠瞭如指掌,事情做得機密不落痕跡,決不至被人注目,生出事來,如果事跡不密,那就難說了。」

    雍王點頭道:「既如此說,那我們現在必須明瞭的,就是十四阿哥如何處我與六阿哥的態度了,可惜張桂香今天無法來此,否則她也許有更詳細的消息,如果再等她明天來報,那便遲了。要依我看,二哥何妨再請雲小姐去一趟,問問她有無新的見聞不好嗎?」

    羹堯略一沉吟道:「她去未嘗不好,不過這支奇兵不宜常用,如依羹堯所見,莫若派中燕去一趟,比較妥當。」

    雍王微怔一下又笑道:「反正他兄妹二人誰去都一樣,既然二哥主張中燕去便讓他去一道也好。」

    說著便命人去請中燕,一面又笑道:「二哥怎的對她忽然又顧惜起來?是不是因為已經藏嬌有日呢?」

    羹堯不由臉上一紅道:「王爺不必取笑,此事是否可行,此刻尚未決,怎能便作如此想?」

    接著又道:「我不過因為她與張桂香之間,也許前嫌未能盡釋,往還一多,或許不免復生芥蒂,轉為不美,所以才打算教中燕去,如果王爺見疑,轉不如還是讓她去一趟了。」

    雍王笑了一笑道:「我也不過隨便說一說而已,二哥怎麼又認真起來?既已決定著中燕去,又何必因此一言,害她辛苦一趟咧?」

    接著又說:「我倒忘了,今天她正忙著趕夜工,你便想教她出去也辦不到咧!」

    羹堯搭訕著道:「這又奇了,她為什麼無端的趕起夜工來?怎麼我倒沒有聽說咧?」

    雍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照你這麼一說,她如有事,二哥一定知道了,不過此事也許例外咧。」

    說罷又笑道:「那是今天中午母妃才交下來的一件差事,因為她那一手畫和刺繡全太好了,才煩她繡上一幅白衣大士轉送宮中一位老太妃,約好五天就要,所以她不得不趕上幾個夜工,慢說你不知道,便是我也是適才才聽令妹告訴我才知道呢。」

    羹堯不禁臉上又是一陣飛紅,正好中燕奉召而來,才把這件事,岔了過去,立即把才纔決定的事和中燕說了。那雲中燕對昨晚桂香的暗示,正巴不得有此一行,聞言欣然領命去做準備。這雍王又和羹堯密談一會,天色已晚,正在相對小酌,忽然門上來報道:「稟王爺,隆皇親來了。」

    二人不禁一怔全站起身來迎接,正不知隆科多為什麼夤夜忽然來訪,只聽得一陣托托靴聲,那隆皇親已到西花廳外面,雍王連忙出去,迎著道:「舅舅為何夤夜到此?是宮中有什麼消息嗎?」

    隆科多笑道:「我既在這個時候特為來一趟,自然有點消息。」

    猛一抬頭看見羹堯也迎出來,又道:「這倒巧極了,原來雙峰也在此地,那就不妨大家商量商量咧。」

    羹堯一面請安行禮,一面也笑道:「皇親如此說法,難道此事與羹堯也有關聯嗎?」

    說著躬身立在一旁,與雍王一同肅客入室,隆科多一面大踏步向秘閣裡走著,一面答禮道:「你是四阿哥唯一智囊,無論有無關聯,還不是全要備供咨詢,何況今日郎舅至戚,他日朝廷柱石咧!」

    說罷三人一同入室坐下,隆科多一看桌上殘席,又大笑道:「你們好樂,原來竟自在這裡對飲咧,既然如此,容我闖席如何?」

    雍王忙道:「只要舅舅不棄,那正是我這主人求之不得的事,不過倉猝不恭而已。」

    說著,立命左右撤去殘席,洗盞更斟,一面屏退左右又問隆科多來意。隆科多一面脫去官服,一面笑道:「我所以特為跑這一趟,便為了方才得到一個消息,所以趕來奉告。」

    接著又道:「據極可靠的消息,皇上明天大概對於各位阿哥要有一項垂詢,雖然所問的只是將將用兵之道,但極有深意存乎其間,所以我才先來送個信給你們,最好乘這個時候做一準備,打下一個腹稿,不要到時應對失措才好。」

    說完之後,一掉頭,又向羹堯笑道:「雙峰,你對此事如何看法咧?能不能就事判斷一下,先告訴一點給我聽聽?」

    羹堯沉吟半晌,看著雍王不禁微笑道:「皇親在我八旗貴胄之中,素有諸葛公之稱,對於此事怎麼倒反向我一個少年幸進垂詢起來?不過,如依鄙見,明天皇上如果真要問王爺兵法來,最好還是推上一個平日只讀聖賢之書,未遑研及,能多叩頭謝過尤妙。」

    隆科多哈哈大笑道:「雙峰真是可人兒,也不愧是咱們四阿哥的智囊,我之所以夤夜趕來,便是恐怕應付不善,有失良機咧。」

    雍王聞言,不禁一怔道:「父皇向來雄才大略,尤其是三藩亂後,時刻留心邊陲四夷動靜,如果問及將略軍事,正是對各人的考驗,這麼一來,不轉見責,視為庸懦嗎?」

    隆科多笑道:「如以常理而論,明日一詢,自以對答如流為是,弄巧了,也許就可以統率一軍,出征未服,也不難稍建功勳,不過皇上天稟聰明,聖意往往令人莫測,如果高一層做法,卻就不是可以知兵炫耀的了。」

    接著,又看著羹堯道:「雙峰,你既與我所見略同,何妨試說一說其中奧妙咧?」

    羹堯笑道:「我原是書生之見,說出來也許未必便如皇親所料咧!」

    隆科多道:「你能見到這一層,就決非書生之見,何必太謙乃爾?這裡又無外人,你便說得不對,也不過大家一笑而已,誰又真是諸葛亮能算無遺策咧?」

    羹堯躬身道:「我的鄙見是皇上自從三藩平後,宇內已見澄平,雖然仍不免有事四夷,但一切均須出自妙算,決不願令諸王典兵,使前明靖難之役復見於今日,所以本朝諸王,不但絕不分藩,連護衙家丁也減之又減。目前雖然打算垂詢諸位王爺兵法,和將將之道,其實決無以重兵輕付某一位親王之理,即使有之,也必另有親信大臣,參贊策劃其間,以收互相牽制而免意外。要打算以知兵上邀聖眷那是妄想,弄巧了,也許這是皇上對諸位王爺是否安份有無野心的一種測驗,那就適得其反了。如若我這一個揣測是對的,則莫若以仁厚愛民,偃武修文為對,倒或者比較能合聖意。這不過管窺蠡測之見,不知皇親以為如何?」隆科多把手一拍道:「照哇,這才和我的見解是一樣。老實說,如今天下澄平已久,四海一家,哪裡還用得一個馬上皇帝咧?皇上向來極聖明不過,處今日之勢,既無敵國外患,又罕內亂賊臣,焉有以典兵將將之道來選擇儲君之理?要依我說,也許這是皇上因為近日各位阿哥都有養士之風,實在聖慮有點放心不下,所以用一個相反的法子,來測驗各位阿哥,如果真以精於兵法相對,那便反而不妙呢!」

    雍王沉吟半晌,看了二人一眼笑道:「舅舅和二哥的話果有道理,明日如果父皇真以兵法召對,我決定用二位的話來對答。即使真有對外用兵之處,打算在各阿哥中,選一統帥,我也必拱手讓人,以免皇上聖慮不安,和各阿哥的疑忌。反正今日之決策,在於朝中而不在閫外。再說,舅舅現在典著禁軍宿衛,決不虞變生肘腋,又放著二哥這樣一個將才,三年五載之後,資歷一深,便不難薦舉出去。一旦國家有事,如論運籌帷幄用兵將將,還有能比舅舅和二哥再強的嗎?我又何必爭此一刻咧?」

    說著,看著兩人,不由眼光四射,哈哈大笑道:「我既有舅舅主持於內,倘再得二哥能專征於外,便無殊百萬雄師在握,又何須再親統重兵反遭疑忌咧?」隆科多不禁失色道:「這是什麼話?你為什竟無忌憚的公然直說出來,萬一傳出去那還了得?」

    雍王又大笑道:「舅舅怎麼又忽然這樣膽小起來?老實說,現在只我三人在座,我對你們兩位,早已誓共安危禍福,還有什麼避忌的?如果我連舅舅和二哥全不能置信,將來怎麼能共事咧?」

    隆科多不由動容道:「四阿哥,如真能不忘今日之言,那我這舅舅,便為你肝腦塗地也值得,那以後宮中的事,便算全交給我咧!」

    雍王聞言,立刻離席,把手一拱道:「如此我先謝過舅舅,假如真有那麼一天,甥兒不但不吝九錫,便朝政也當共決,今後還望共襄大計,一切不必避忌,否則便是以我為不足輔了。」

    隆科多也連忙避席答禮道:「四阿哥既如此見重,我自當唯力是視,便事不成,也必殺身圖報。別的不敢說,自信日前對於皇上聖意所在,還敢揣測一二,一遇上事,管教您決不落在人後,所以今天夤夜而來,也就是為了這個,至於您他日龍飛九五,別的決不敢望,只要許與聞政事於願足矣。」

    雍王又大笑道:「舅舅現在已是國之重臣,將來豈止與聞政事而已。」

    說著又向羹堯笑道:「二哥那是不用說咧,少則三年,多則五載,我必和舅舅一同設法,讓你頂戴慢慢上去,只一旦能弄到一個疆吏,那一切便順利了。前些時,皇上偶然問及今科人才,我已替二哥有意無意的暗中噓了幾句,又托張陳兩位大學士,在應對的時候,代為提及,如今已經簡在帝心,一有機緣,也許就可以先進一步咧。」

    羹堯連忙拜伏在地道:「羹堯菲材下駟,怎敢與皇親相提並論,辱蒙王爺如此恩遇。」

    雍王連忙扶起道:「二哥,你又俗咧,以你我交情,這都是份內之事,怎又如此起來?老實說,不但今日,大家已是忘形之交,便他日大事成功,我也一定要在我們三人身上,作出一個千古君臣相處的好榜樣來,讓天下後世有所遵循咧。」

    羹堯又遜謝再三方才起來,接著,三人又談到允-允祀的事,隆科多笑道:「你們果真暫時打算用這只守不攻,各方聯絡,驅虎食狼之計,倒不如趁明日皇上召對之時,將十四阿哥捧一下,讓他在皇上面前先落個知兵之名,如果皇上聖意果如我們所料,固然無異暗中跌他一下,即使皇上有意在各阿哥之中選拔一份將才,弄假成真,將他撮弄上去,萬一專征什麼地方,師出無功,更足以致其死命,這是正反都於你有利的事,卻不可忘卻咧!」

    羹堯也笑道:「皇親此計極妙,不但正反全於王爺有利,而且適足以證明我今天去做說客的誠意,同時,更令六王爺對十四王爺多一項疑忌,到時,只要我們再略微從中煽動一下卻便更妙咧。」

    雍王連連點頭,一面命酒相勸,三人小酌之下,直到三鼓再轉之後,雲中燕方才回來覆命,將所得消息說了。雍王一面舉酒相勞,一面看了他一眼笑說:「你多辛苦咧,快去休息罷,明晚也許還有事呢。」

    那雲中燕自十四王府回來,本已累乏,渾身全不得勁兒,正巴不得有此一語,聞言飲乾賜酒,便作辭回到住所不提。

    這裡三人又計議了一會,方才散席,便連隆科多也宿在秘閣。雍王回到後面之後,隆年兩人抵榻而眠,彼此各言抱負,相得益彰,從此也成了忘形之交。天色黎明之後,隆科多先行告辭回去,羹堯雖巳通藉,近受雍王之托,各事更忙,但始終未把功夫丟下,照例宿在雍邸,必在後園練一下拳腳,便也不再睡,卻徑向後園而來,一陣跳縱之後,正待出園回到前面,才走到借蔭樓附近小徑上,忽聽身後高叫道:「年二爺,您真跟俺小姐是一對兒,兩個人全愛這早起來就練工夫,將來怕不掛上帥印,鬧個大將軍當當?如果用著女先鋒,出少不了俺小姐咧!」

    羹堯回頭再看時,卻是孫三奶奶,一手提著一個水壺,一手提著一個食盒,蓬著一頭黃髮,卻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枝早開的榴花插在鬢角上,不由笑了一笑道:「孫嬤嬤,你好早,小姐也起來了嗎?」

    孫三奶奶笑瞇了一雙母狗眼道:「她跟您一樣,早起來啦,這時候在那院子裡,也許已經把一趟劍練完咧。俺因為她昨夜趕了一夜活,一清早又要起來練劍,人太辛苦了也不好,所以隔夜便托那廚房裡煨一小罐子燕窩粥,如今便是取這粥去,才回來。您擂了這半會子拳,也該乏咧,且到俺小姐那樓上歇上一會,陪她吃點粥好嗎?」

    羹堯正笑說:「謝謝您,我前面還有點事,待一會兒再去吧!」

    孫三奶奶卻攔住去路齜著黃牙,咧嘴一笑道:「姑少爺,您這兒已經來個兩三趟咧,今天為什麼又臉嫩起來?這是王爺和老山主全知道的事,咱們還怕什麼不成?再說,俺小姐昨夜還惦記著您,要跟您商量事情咧。您要不去,停一會教俺到哪裡去尋您去?」

    羹堯見她連姑少爺全叫出來,不由心中一急,但又深知這位孫三奶奶的牛性,便中風有時也無法扭轉,左右一看,幸喜尚無別人,連忙紅著臉道:「孫嬤嬤,您別開玩笑,這樣稱呼卻要不得,不但外人聽去那是笑話,便您小姐聽見也是不好……」

    孫三奶奶不等說完又睜大了眼睛笑著嚷道:「這又奇咧,您本來是俺的姑少爺,怎麼會讓人家聽去就成了笑話?老實說,俺老山主連嫁妝全在忙著趕辦,您不讓俺叫您姑少爺那可不行咧!」

    說著一怔,放下水壺,在自己腦後摸了一把,又恍然大悟,咧開大嘴傻笑道:「難怪您生氣,俺真糊塗透頂咧。您現在中了進土,又做了官,已經不是少爺,是老爺咧,俺應該叫您姑老爺才合適。」

    接著,又請了—個安道:「姑老爺,您說得對,別生氣,俺這就改口,叫您姑老爺咧!」

    羹堯見她愈纏愈妙,簡直無法擺脫,不由心中著急,忽聽中鳳在背後一座湖山石後高聲喝道:「孫嬤嬤,你又跟誰在吵什麼?當真一清早就要讓我說你兩句嗎?」

    孫三奶奶這才又笑了一笑,把舌頭一伸道:「俺沒有跟人吵嘴,是年二爺來咧!」

    羹堯再掉頭看時,只見中風短衣窄袖,把一方帕子包著頭髮,倏然從山石後面轉過來紅著臉,微嗔道:「您既來了,為什麼不進院落,反而倒在外面和她攀談起來?要給人看見豈非笑話。」

    羹堯又不好申辯,只得笑了一笑搭訕著道:「我因適才做罷功夫,正想回到前面去,不想被這位孫三奶奶攔著,要我陪你吃點粥去,因此略微問了幾句,其實並未說什麼。」

    中風又瞪了孫三奶奶一眼,看著羹堯微笑道:「既如此說,那便到樓上小坐,吃點東西再走罷。」

    羹堯跟著兩人,一同進了院落,上樓落座之後,笑道:「您現在成了針神咧,怎麼夜以繼日的做起活來,不嫌太累了嗎?」

    中風不禁一怔,接著又笑道:「那是老皇妃囑咐的,既無法回絕,限期又急,所以只好趕兩個夜工好敷衍出去,您怎麼會知道咧?」

    羹堯隨即把連日經過和夜間計議的事說了。

    中鳳不禁雙蛾微蹙道:「以後我固然不宜常出去,我那二哥卻更不宜多差遣,您還得多預備兒個人才好,須知事情愈繁雜愈不可大意,萬一一著差了下來,便不易補救呢!」

    說著,孫三奶奶已將兩杯香茗和燕窩粥送上來,中風又雙蛾微蹙道:「那粥你放在此地,吃完我自己會添,這裡用不著你伺候,暫時先下去吧!」

    孫三奶奶連忙答應,掉轉頭,齜牙一笑走了下去,中鳳等她走後,又悄聲道:「我那二哥並非什麼端人,更難推心置腹,如果出點事固然您面上難處,萬一事事參與機要,此人便更加難制,以後如再有事差遣,最好還是暫由張傑出手為佳,但求顧師伯處,能派上幾個靠得住的能手來,那就要好得多,否則您要倚仗他那就非糟不可了。」

    羹堯微笑道:「張傑倒比他靠得住嗎?」

    中鳳搖頭道:「話不是這等說,張傑雖不見得一定可靠,不過他與我那二哥卻不可相提並論,第一,他在雲家堡本來是一個頭目身份,不比二哥是一位少山主,便在這府裡,地位也差遠了,您只稍加提拔,便可感恩圖報,第二,他為人要老實得多,決不敢妄作妄為,即使稍有差錯,你也不難懲罰,對於二哥就不同咧。」

    說罷,又兩頰微紅抿嘴一笑道:「如果實在無人可用,我現在倒已經覓得一個替身,只要不過於拋頭露面,倒不妨讓她去試試。」

    羹堯笑道:「這人既能做師妹替身,功夫人品當有可觀,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是您那兩個尊婢之一嗎?」

    中風一面取銀匙,調好自己面前的一碗燕窩粥,放在羹堯面前,一面取過另一碗,調著微笑道:「那兩個丫頭雖然隨我有年,有時也跟著我練些拳劍工夫,但天賦較差,哪裡便能獨自出手?我說的是那張桂香的小姑子,李玉英。」

    羹堯不由詫異道:「我也知有此女,功夫或許不錯,不過李氏弟兄無一善類,難道她倒能出於污泥而不染嗎?」

    中風看了他一眼道:「父子兄弟各異其行的也很多,您怎麼能一概而論呢?老實說,此女功夫雖然較之她的嫂子要差一點,但是人既聰明絕項,心術也不錯,更頗知自愛,這幾月以來,已經磨著我學了不少東西去,一上來,我還怕她靠不住,不敢多教,最近才知道她天性極厚,更能明辨是非,大義凜然,所以才把師門心法,擇其可傳的,全教了她,如今她技藝雖然不能出類拔萃,但較之張桂香略差,已在乃兄之上咧!」

    羹堯笑道:「功夫是可以看得山的,自然不難明瞭,何況強將手下無弱兵,她既受師妹教益,當然其學孟晉,但是這心術與天性,您卻從哪裡會看出來,能見告一二嗎?」

    中風把臉一紅道:「這是我幾個月來才慢慢體會試驗出來的,反正我是女人,女人看女人也許不會過差,老實說,我因為向後去有些事不便多幫您忙,我們人手又少,才想出這個法子來,難道您還信不過嗎?」

    羹堯忙道:「既承師妹如此關懷,又是您嘗識的人,還能有錯嗎?我一定遵命就是咧!」

    中風又紅著臉笑道:「那也不能這樣說,難道我就不興也看錯人嗎?不過您以後就知道了,這人實在有可取的地方,要不然,我也不敢妄行薦舉咧。」

    說著一看那桌上的兩碗粥笑道:「這粥一涼便不好吃,您既一夜未睡,一清早起來又練過一陣功夫,此刻未必便用過早點,且先吃上一點如何?」

    羹堯笑謝之下,取得粥碗吃著又道:「那馬天雄南下,說不定一年半載才能回來,師妹自來京以後,與江南諸俠,暗中有聯絡嗎?」

    中鳳搖頭道:「近日我因在這府中極少外出,哪裡會有什麼聯絡。」

    接著又道:「師哥的意思我知道,尤非為了此刻諸事尚稱順手,希望現在便與一般孤臣孽子打成一片,不過天下事欲速則不達,固然我們現在尚未得手,又廁身親貴之家,除你我恩師有命而外,人家無從前來,再說,人心之不同有如其面,如無恩師從中推介,這是何等大事,我們也決不便稍露行藏,要依我說,此次那馬天雄南下,必有所遇,即使回來稍遲,也決不會誤事,莫若還要等他回來再說為佳,至於人手稍缺,我想只能小心謹慎一點,現有李玉英與張傑兩人也勉強可以對付,如果因此便急於想和外界聯絡,萬一不慎。便轉恐誤事咧。」

    羹堯連連點頭稱是,吃罷粥之後,又小坐了一會,這才下樓回到前面,一看天色尚早,料知允-既前往六王府,此刻決不會來,便出府先回自己衙門打了個轉,然後又回私邸,查看各處來的消息,果然諸王均已有旨入宮召對,心下更為安閒,因除晨昏定省而外,照例只一閒下來,總要陪著母親聊上一會,不知不覺又折向上房來,才到簾下,便聽大嫂佟氏在簾內笑道:「二弟,你來得正好,我還沒向您賀喜呢,快進來吧。」

    羹堯不禁一愣,說著,小丫頭已經打起簾子,等進屋子一看,只見年夫人半靠在椅了上,大嫂含笑而立,連忙上前先請了安,佟氏笑道:「婆婆正要著人去到前面請您呢,想不到您竟自己來了,這真是人逢喜事,什麼都巧咧!」

    羹堯正待要問自己有什麼喜事,年夫人已先笑道:「你父親因為你已點了翰林,又賞了檢討.總算在功名上已經有了交代,雍王爺又一再有信去,為了雲家姑娘,給你說項,萬無不答應之理。但是我年家總算也是詩禮之家,八旗世族,決沒有娶親,先行納妾之理,所以打算秋天先行替你完姻,然後擇吉再娶雲家姑娘,這全是你父親的意思,可不許再違拗,和鬧彆扭呢。」

    羹堯連忙又請了一個安道:「這是父母之命,兒子怎敢違拗,不過目前初入仕途,一切公事委實不熟,加之雍王爺那裡也有事,更無法分身,再說,還有朝考也不得不稍加預備,如果此刻就娶親,難免把心分了,一個不巧,如果誤了公事也不太好,我想最好再等個一年半載,讓兒子在外面閱歷閱歷,再談這事,也還不遲。」

    年夫人倏然臉色一沉道:「我知道你又非累我生氣不可,不過,這是你老子的意思,你不答應,只管和他說去,我早已懶得管你這些事呢!」

    接著,又冷笑道:「我倒沒有見過,一個已經做了官的人,為了怕辦事分心不娶媳婦兒的,你這不分明又在搗鬼嗎?」

    羹堯連忙跪下道:「兒子這也不過和母親商量的話,焉有在母親面前搗鬼之理。既然您這樣吩咐,我一切遵命就是,您可千萬別生氣才好。」

    佟氏站在一旁向羹堯一使眼色,也笑道:「婆婆您別生氣,二弟這也是為好,據他大哥告訴我,如今他不但在雍王爺面前是唯一紅人,各王公大臣也無不另眼看待,便連主子也知道他的才情咧。少年得意,恐怕娶親分心也許倒是真的,既然他已答應,那也就算咧!」

    年夫人臉色稍轉,又微慨一聲道:「你理他呢!如果真的怕娶了親,就會分心耽誤正事,那世上也不用有個周公大禮了。他一提這事,就要推三阻四的,說不定安著什麼心呢?」

    羹堯跪在地下又道:「兒子決不敢安著什麼心,一切但憑父母做主就是咧!」

    年夫人這才笑罵道:「你這孩子,打從小起,一直到現在全是這個樣兒,沒有一件事,不累我嘔上一場氣才成功。既如此說,還不快起來,此事一切用不著你管,停—會我便和你大哥商量,托媒人到你丈人家裡去傳話了。還不知人家來得及,來不及咧。」

    佟氏笑道:「現在才只四月底,您說秋天,至少還有三四個月,要依我想,弟妹那邊也是公侯之家,嫁妝一定早預備好了,焉有來不及之理,便雲家那邊,據我聽妹妹說,雖然礙著弟妹那邊,不好行放聘紅定之理,嫁妝人家也早在預備呢!」

    說著,又向羹堯一擠眼笑道:「也難怪二弟怕完姻分心,誰教他一娶就是兩位弟妹,又全是多才多藝的大美人兒咧!」

    羹堯不由臉上一紅謝過母親大嫂,從地上立起來,又請了一個安,待立一旁,年夫人又笑道:「不是我—定要逼著你提早完姻,一則你功名已遂,也到了這歲數,不容我不早了一項心事,二則雲家的事,你丈人已經知道,一延遲下去恐怕人家說話,三則我聽你妹妹說,老皇妃很是喜歡那雲家姑娘,早點娶過來,這也是一條極好的門路,雖然有你妹妹可以在雍王爺和皇妃面前說話,多她一個不更好些嗎?你將來如想飛黃騰達,如何能不在這些地方用心咧?可憐你爸爸仗著祖上是個從龍世家,從筆帖式混起,頭髮已經白了,才混到一個巡撫,要想入閣封爵那還離得太遠,你既是正途出身,年紀輕輕的,便已經點了翰林,又有這許多好路子,如果再自暴自棄,那就太可惜了。」

    羹堯只有點頭稱是的分兒,哪敢再說什麼,佟氏在旁,又連忙笑道:「二弟,婆婆教訓得極是,不但您以後,手眼要靈活,才好巴結上去,便你大哥未來的前程,也全在您和妹妹身上,您可別看低了雲家姑娘,人家可真能幹,才這幾個月工夫,已經把福晉和老皇妃全伺候好了,如今她已經算是一位沒有封號的格格咧,她在福晉和老皇妃面前說上一句,便夠你忙的,別看您受知雍王爺,人家可比您更進一步!要是早點把她娶過來,不連我們也更好親近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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