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文 / 獨孤紅
九江,古稱潯陽,是沿江的一個大城鎮。
九江,又別名江洲,自六朝以來,即豪稱為中原雄鎮。
白居易最膾炙人口的琵琶行,就是在這兒寫的。
在九江,有片「甘棠湖」,湖不大,但景色挺美,由這兒可以望見煙雲雨霞中的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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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在「甘棠湖」畔的一家酒肆中坐了個古怪的人。
那是個清-白衣老者,長眉鳳目,氣度超人。
他一個人獨據一席,自斟自飲,對身旁酒客們的談笑,他彷彿聽若無聞,生似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
白衣老者好酒量,怎見得?
他面前的桌上,擺著八隻空了的錫壺,但是,他臉上卻連一點酒意也沒有,而且,神態非常之灑脫。
只見他自斟自飲,卻忽見他停杯凝目。
凝目處,是酒肆門外,門外,閃過一條青影。
他臉上湧現了異樣的表情,那令人難以會意,也令人難以言喻,不過,他這雙眼的神采,望之實在怕人。
他突然站了起來,丟下一錠銀子行了出去。
他出手闊綽,大方,夥計喚著要找錢,他聽若無聞。
出了酒肆,往東邊一看,在那十餘丈之外,青衫飄飄地走著一個人,看背影,他很清瘦,也很灑脫。
那青衣人往「甘棠湖」東走,白衣老者也一直在後面跟著。
片刻之後,到了僻靜處,白衣老者突然喚道:「冷遇春。」
前行青衫人一震停步回身,可不正是冷遇春,入目眼前白衣老者,他臉色一變,急道:「莫非『中尊』?」
費雲飛冷笑說道:「冷遇春,你還認得我?」
冷遇春忙道:「費大俠,冷遇春正在到處找你……」
費雲飛「哦!」點一聲道:「沒想到你還敢找我,也好,不過我要告訴你,我費雲飛,並未被你們害死,你如今還有什麼話說?」
冷遇春道:「費大俠,關於當年事,冷遇春自有報償……」
費雲飛道:「拿你的命?」
冷遇春毅然說道:「也無不可,不過,冷遇春在有報償之前,要告訴費大俠一件事,那就是當年逼使冷遇春害費大俠的不是『南令』……」
費雲飛道:「你說不是皇甫林?」
冷遇春道:「不是『南令』。」
費雲飛冷然笑道:「那麼你說是誰?」
冷遇春道:「我只知道另有其人,也知道那人是假扮冒充了『南令』,但卻不知道他是誰……」
費雲飛冷笑說道:「冷遇春,有這一說麼?」
冷遇春道:「費大俠……」
費雲飛突然厲聲說道:「當世武林無一不盡知,『南令』害了『中尊』……」
冷遇春道:「費大俠,事實上……」
費雲飛道:「事實上你是奉那皇甫林之命,又來施詭詐……」
冷遇春道:「費大俠,『南令』也是被害之一。」
費雲飛一怔說道:「怎麼說?」
冷遇春道:「費大俠,我說『南令』也是被害之人。」
費雲飛道:「我問你這話怎麼解釋?」
冷遇春道:「我已碰見過『南令』,他現在跟『碧目魔女』在一起,據他說他也是在長白『冰雲谷』中……」
「住口!」費雲飛喝道:「冷遇春,我恨不得把你……當初害人的是你,難道你瞎了嗎?沒看見被害的是誰,難道你是個死人,不知這奉命要害的是誰?」
冷遇春道:「可是『碧目魔女』……」
費雲飛冷笑說道:「冷遇春,看來你也夠可憐的,他既能用『碧目魔女』來害我,怎不能把『碧目魔女』再拉來身邊掩天下人耳目。」
冷遇春呆了一呆,道:「話是不錯,可是我不以為……」
費雲飛冷笑說道:「你不以為什麼,害人的是你,你自己該明白。」
冷遇春沉默了,的確,這連他也弄不清楚;旋即他揚眉說道:「不管怎麼說,我要告訴費大俠,逼我害費大俠的不是『南令』,而是另有其人。」
費雲飛道:「你憑什麼說這話。」
冷遇春道:「不瞞費大俠說,這些日子我跟那位假『南令』在一起,由於我諸多暗中觀察,我發現他不是『南令』……」
費雲飛面有異色,道:「就這一點點?」
冷遇春點頭說道:「是的,費大俠。」
費雲飛道:「你找我就為告訴我這些。」
冷遇春道:「不錯,費大俠。」
費雲飛冷冷一笑,道:「如今你說完了麼?」
冷遇春神情一震,揚眉說道:「我說完了,不過我有個不情之請。」
費雲飛道:「你說。」
冷遇春道:「請費大俠寬限些時日,以便冷遇春能對費大俠及皇甫南令有所報償。」
費雲飛道:「你要怎麼個報償法?」
冷遇春道:「我要查明那陰狠卑鄙之人是誰。」
費雲飛倏然笑道:「冷遇春,多謝了,只是這件事我自己會辦,不勞你伸手費神,只要你把命交給我,就算是對我的報償了。」
冷遇春道:「可是,費大俠,我還要對『南令』……」
費雲飛臉色一寒,道:「休要再提那皇甫匹夫,你說,你願意怎麼個死法?」
冷遇春忙道:「費大俠……」
費雲飛厲聲說道:「當初在長白『冰雲谷』,你可曾多容我片刻。」
冷遇春臉色一變,默然不語。
費雲飛冷冷一笑,道:「冷遇春,說吧,你願意怎麼死?」
冷遇春陡揚雙眉,道:「欠人的總是要還的,怎麼死都是一樣,隨費大俠了。」
費雲飛哈哈笑道:「沒想到你冷遇春居然有如此的骨氣,好,你跟我來。」
邁步向前走去。
冷遇春沒動,道:「費大俠要帶我到哪裡去?」
費雲飛道:「這兒離熱鬧區近,我不願驚世駭俗,你願意麼?」
冷遇春倏然笑道:「費大俠說得對,臨死別落個驚世駭俗,費大俠請,費大俠到哪兒,我冷遇春跟到哪兒就是。」
費雲飛冷冷笑道:「冷遇春,你不打算跑麼?」
冷遇春反問道:「費大俠,我跑得掉麼?」
「好話。」費雲飛道:「你不打算抗拒。」
冷遇春道:「欠人家的豈可賴債,我冷遇春不是那種人。」
費雲飛哈哈一笑,點頭說道:「是丈夫,冷遇春,如今我卻喜歡你起來了,可惜那難治減一絲我殺你之心,跟我來。」
邁步向前行去。
冷遇春竟然當真地跟著邁了步。
走了數步,看看離熱鬧區已遠,這兒觸目是片片蘆葦,確是個殺人的好所在。
費雲飛停了步,道:「冷遇春,就是這兒了。」
冷遇春雙手往後一背,沒有說話。
費雲飛殘酷地一笑說道:「冷遇春,你想我會讓你怎麼個死法?」
冷遇春道:「事未臨頭,費大俠也沒說,我怎麼知道?」
「好話。」費雲飛道:「以我『中尊』的身份,地位,我留你個全屍……」
冷遇春淡然笑道:「多謝費大俠!只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費雲飛道:「什麼?」
冷遇春道:「費『中尊』量不及皇甫『南令』。」
費雲飛臉色一變,道:「冷遇春,這話怎麼說?」
冷遇春道:「同是被害人,皇甫『南令』知我被人所逼,能不究既往,而費『中尊』你卻非置我於死地不可。」
費雲飛怒聲說道:「那因為他不是被害人。」
冷遇春道:「費大俠,如今這位『南令』若果是當年逼迫我的那個『南令』他早就殺我滅口了,豈會再讓我來找費大俠。」
費雲飛道:「那是他一貫的詭計。」
冷遇春還待再說。
費雲飛已沉聲說道:「冷遇春,莫非你認為我不該殺你。」
「那倒不是。」冷遇春道:「索債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還債也理所應當,我只是認為你費『中尊』量不及皇甫『南令』。」
費雲飛倏然狠笑說道:「我明白了,但別激我,那沒有用。」
冷遇春搖頭說道:「費大俠,我無意……」
費雲飛突然說道:「冷遇春,轉過去,面對湖水。」
「怎麼?」冷遇春微愕笑道:「費大俠,費大俠不能面對面的下手麼?」
費雲飛道:「如何還債那是你的事,怎麼索債卻是我的事,我記得你剛才說過,願隨我怎麼處置………」
冷遇春一笑說道:「大丈夫不可言而無信。」
話落,泰然轉身面對湖水。
費雲飛飛起一掌印向冷遇春「命門」,口中卻道:「冷遇春,你預備好了麼?」
冷遇春尚未答話,費雲飛那只右掌又近冷遇春「命門」。
顯然,冷遇春他將在一句話未出口的情形下死去。
更明顯的,費雲飛是怕冷遇春在這一剎中施計抗拒,根本不給冷遇春機會。
其實,以他「中尊」的一身修為,還怕什麼?
眼看冷遇春就要喪生在這「甘棠湖」邊,橫屍在這叢蘆葦前,斷魂在這位費「中尊」一掌之下。
驀地,一聲朗喝劃空傳到:「爹,請住手。」
費雲飛聞聲一驚,手上不由一緩,然而,那只是一緩,一緩之後他仍舊推了出去,比剛才還快。
無如,他這手上一緩的剎那工夫,來人已至,一個頎長人影如飛射落,左掌一翻把冷遇春震出數步,右臂一仲,格上了費雲飛右掌,碰然一聲,費慕人不過一幌,費雲飛竟然被震得踉蹌後退。
費雲飛臉色剛變,來人已翻身拜倒,顫聲叫道:「爹,孩子給您叩頭。」
是費慕人,可不是麼,左車獨目炯炯,正站在一旁。
費雲飛一怔,旋即呼道:「你,你是慕人。」
費慕人流著淚在點頭,道:「是的,爹,正是孩兒。」
費雲飛身形劇顫,撲簌簌掛落了老淚兩行。
「蒼天有限,我父子終於……」
一抹老淚,臉色倏寒,道:「慕人,起來,讓爹處置仇人後再……」
費慕人忙招臉說道:「爹,冷大俠殺不得。」
費雲飛微愕說道:「為什麼殺不得?」
費慕人道:「您也知道,他是被人所逼……」
費雲飛道:「這我知道,可是害爹的卻是他。」
費慕人道:「爹,固然下手的是他,可是爹當初曾對我說過,只要他說出內情,就可以……」
費雲飛道:「那是當初,再說,內情他說了麼?」
費慕人道:「爹,他並沒有對我說,可是他對……」
費雲飛冷笑說道:「如今他卻對我說,逼迫他害人的不是『南令』。」
費慕人聞言一怔,費雲飛已然又道:「如今他在這兒,不信你問問。」
費慕人翻身站起,目注冷遇春,道:「冷大俠,是真的麼?」
冷遇春道:「費少俠,那確不是『南令』。」
費慕人道:「我聽說……」
冷遇春截口說道:「費少俠,便連冷遇春本人也被人所騙……」
接著,就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左車突然頭聲喜呼:「冷老兒,這,這是真的?」
冷遇春凝目說道:「閣下莫非左大俠?」
左車道:「正是左車當面。」
冷遇春道:「那麼,左大俠,我確遇見了皇甫大俠,他夫婦已趕往『南嶽』救呼延大俠去了。」
左車身形顫抖,獨目中掛落熱淚一行,道:「謝謝你,冷老兒。」
費雲飛突然喚道:「慕人!」
費慕人忙道:「爹!」
費雲飛道:「他的話你信麼?」
費慕人遲遲未語。
費雲飛雙眉微聳道:「慕人,為什麼不說話。」
費慕人毅然說道:「爹!我不信。」
左車與冷遇春雙雙一怔,便要說話。
費雲飛唇邊掠過一絲笑意,道:「慕人,這才是爹的好兒子,如今……」
臉色一寒,接道:「害爹的仇人在眼前,你該怎麼辦?」
費慕人神情一震,道:「爹,我明白……」
費雲飛點頭說道:「那就好,爹身受苦毒十多年,若不是福大命大,只怕咱父子就永無見面之日了,你代爹動手吧。」
費慕人面有難色,道:「爹,這……」
費雲飛道:「怎麼,難道你下不了手,你想想看,當年他是怎麼對爹下手的。」
費慕人臉色一變,道:「爹,當年下手的固然是冷大俠,但……」
費雲飛道:「那麼,你是不願替爹報仇,慕人,你是我的兒子,爹被這匹夫坑害在長白『冰雪谷』,差點……而如今你竟對仇人心軟下不了手,慕人,你讓我太痛心了……」
頓了頓,接道:「也好,我不勉強你,還是由我自己動手吧,不過,慕人,從今天起,你別再認我這個爹……」
費慕人大驚,剛叫了聲:「爹……」
冷遇春突然說道:「冷遇春不敢令少俠為難,少俠還是動手吧。」
費慕人臉色煞白,雙目赤紅,道:「爹,冷大俠他罪不及死……」
費雲飛冷冷說道:「爹說過,不勉強你。」
費慕人唇角滲血,陡揚雙眉,望向了冷遇春。
冷遇春泰然安祥,道:「少俠,別因為冷遇春招致令尊……」
費慕人倏地揚起右掌。
費雲飛笑了,笑得好不怕人。